阿拉伯人能够保持永久的独立,一直是外人和土著极口赞誉的题材,而辩论的艺术更使得这个离奇的事件,变为了预言和奇迹,使以实玛利[125]的后裔获得莫大的利益。有些例外既无法掩饰也不能避免,使得这种论证方式显得多余和不切实际。也门王国先后为阿比西尼亚人、波斯人、埃及的苏丹[126]和土耳其人[127]所征服。圣城麦加和麦地那多次屈从西徐亚暴君的淫威,罗马的阿拉伯行省[128]将那片特殊的荒野包括在内,想当年,以实玛利和他的儿孙在他的兄弟以撒的注视之下在那里扎营。然而,这些都是暂时和局部的例外,事实上整个民族的主体,总能逃脱实力强大的王国想要加在他们身上的枷锁,塞索斯特里斯[129]和居鲁士,庞培和图拉真的武力,始终未能达成征服阿拉伯的目标。目前土耳其的统治者只能运用微不足道的管辖权,稍为处理不当就会引来危险,派兵攻打也无法发挥效用,只有放下傲慢的姿态,力求获得这个民族的友谊。阿拉伯人能够保有自由最明显的原因在于国土的特点和民族的性格,在穆罕默德以前长远的世代[130],无论是攻击还是防御作战,他们奋不顾身的英勇在邻国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士兵的耐性和积极性是在游牧生活的习惯和磨炼中逐渐形成的,照应羊群和骆驼的工作交给部落的妇女,但好武善战的青年追随着酋长的旗帜,骑着骏马在原野上飞驰,演练搭弓射箭、标枪投掷和弯刀搏斗。从古以来自由独立的记忆是使它继续下去的最坚实的保证,后代子孙受到激励要维护祖先遗留的权利,遇到共同敌人的进犯就会搁下家族之间的世仇。在他们与土耳其人的最后一次敌对行动中,麦加的商队遭到8万名同盟军的攻击和掠夺。当阿拉伯人向战场进军时,希望在前线获得胜利,同时也要在后方保证能够安全撤退。他们的战马和骆驼在8到10天,可以进行400到500英里的行军,很快在征服者的眼前消失。沙漠中的秘密水源很难搜寻,得胜的部队追逐着一支看不见的敌军,就会在干渴、饥饿和疲惫中纷纷倒毙;败退的土著却在酷热荒野的深处养精蓄锐,藐视对方的不智。
贝都因人的武力和沙漠不仅是赢得自由的保证,而且也是阿拉伯半岛这块世外桃源的屏障。那里的居民远离战争,宜人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地使他们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奥古斯都的军团因疾病和疲乏而溃不成军[131],只有运用海上武力才能使也门屈服。当穆罕默德举起神圣的旗帜时,整个王国还是波斯帝国的一个行省,荷美莱特人的7位王子仍在统治着山区,科斯罗伊斯派出的代理人想要忘掉遥远的祖国和不幸的主子。查士丁尼的历史学家叙述阿拉伯人的独立状况,说到他们因利益或感情而分裂,一直在东部进行长久不息的争执。迦山部落获得允许可以在叙利亚的领土设置营地,希拉的公侯可以在巴比伦废墟以南40英里之处兴建城市。这些部族在战场上不仅行动快速而且勇敢,但是他们的友谊可以用金钱收买,欠缺忠诚之心,随时会反目成仇,要煽动这些到处迁移的蛮族,远比解除他们的武装更为容易。经历多次战争的频繁互动以后,他们摸清了罗马人和波斯人虚张声势的软弱,难免表现出目空一切的态度。从麦加到幼发拉底河,阿拉伯部族被希腊人和罗马人统称为萨拉森人[132],每个基督徒提到这个名字,都免不了会产生畏惧和憎恨的情绪。
奴性深重的人处于暴君淫威之下,只能吹嘘国家的独立自主,但阿拉伯人的确具备个体的自由,可以享受若干程度的社会福利,无须放弃天赋的特权。在每一个部族,迷信、感恩或财富总会将某个特殊家族推到高于他人之地位。身份崇高的族长或酋长毫无例外地都出于特定的世家,不过,继承的法则并不严谨,而且没有约束的力量,常会从尊贵的亲属当中,选择才能卓越或德高望重的人,担任这个简单而又重要的职位,运用智慧来排解纠纷,以身作则来鼓舞士气。甚至一名妇女凭着勇气和见解,也能像芝诺比亚一样指挥自己的同胞。几个部族短暂联合可以成立一支军队,更为长久的结合便形成一个民族,权势最高的领袖是酋长中的酋长,他的旗帜在众人的头上飘扬,在外人的眼里,值得加上王的荣名。要是阿拉伯的公侯滥用权力,很快就会受到惩罚而为子民所抛弃,要知道他们的习惯是接受温和的领导作风与如家长般的处理方式。他们保持自由的风气,行动不受任何制约,在广阔的沙漠,不同的部落和家族结合在一起,是靠着共同遵守的自愿协议。也门土著个性温驯,支持君王的排场和威严,然而假若统治者为了避免生命发生危险,以致不敢离开皇宫,那么政府的实际统治权,必然落在贵族和官员的手里。位于亚洲内陆的城市麦加和麦地那,形式或应该说是实质上呈现出共和国的特征。
穆罕默德的祖父和他的直系祖先,一直以国家的君主身份处理国外和国内的事务,但是他们像伯里克利在雅典或美第奇在佛罗伦萨一样,只是用过人的智慧和正直的见解来进行统治。他们的影响力也像遗产那样为继承人均分,国家的权杖由先知的叔伯辈,传到古莱西部族较为年轻的支派手中。遇上重大事情,他们会召开人民大会——人类为了让他人听命总是要对其进行强迫或说服,古代的阿拉伯人重视口才的运用和技术,是公众享有自由最明确的证据。[133]不过他们简朴的自由与希腊和罗马共和国大不相同,不仅没有那么精巧,也不像一部人工制成的机器般,可以使每个成员在社会中分享一份不容分割的民主和政治权利。在阿拉伯那种较为简单的格局之下,整个民族是自由的,因为它的每一个儿孙都拒绝听命于一位主子的意愿。每一个人的胸怀为英勇、坚毅和节制这些严苛的德行所武装,对独立的热爱使他养成自我克制的习惯,害怕丧失荣誉和颜面使他蔑视低俗的恐惧,能够面对痛苦、危险和死亡。心灵的庄重和坚定能在外表上充分显示出来:说话缓慢、有力而确切,不轻易发出欢乐的笑声,唯一的动作是经常轻捋自己的胡须,那是一个男子汉可敬的象征。他对自身重要性的体会使他对同辈的言行绝不轻佻,面对上司绝不畏惧。[134]萨拉森人在对外进行侵略之后仍然保持着自由的传统,早期的哈里发热衷于臣民粗野和通俗的语言,登上讲坛对会众进行劝说和教导。阿拔斯王朝在将帝国的首都迁往底格里斯河畔之前,并没有采用波斯和拜占庭宫廷傲慢和夸耀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