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伦巴第人的语言和习俗以及奥萨里斯的豪情(584—643 A.D.)

要想比较人口当中胜利者和被征服者所占的比例,语言的改变可以提供最可能的正确推论。要是按照这个标准,意大利的伦巴第人和西班牙的西哥特人,比起法兰克人或勃艮第人的数量要少。同样,这些高卢的征服者,也没有撒克逊人和盎格鲁人那么多的群众,所以不列颠人的方言才会遭到几乎根绝的命运。现代的意大利人是几个民族的混合,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笨拙的蛮族很难灵活运用语尾变化和动词变化,为了简便起见就使用冠词和助动词,条顿的名词称呼表达了很多新的概念。然而大量最主要的术语和普通用语还是起源于拉丁语[167],要是我们熟悉古老意大利已经过时的方言,或是农村和城市的一般用语,就可以追踪很多单词的来源,这些词可能不被罗马精纯的古典语言承认。

一个小民族可以组成兵力庞大的军队,伦巴第人实力很快衰退,原因在于2万撒克逊人的撤离,他们厌恶寄人篱下的状况,经历很多冒险犯难的事件以后返回原来的家园。阿尔波因的营地范围广大使人生畏,但是营地的范围不管多大,都可以安置在一个城市之内,好战的居民必须稀疏散布在整个广大国土上。当阿尔波因领着族人从阿尔卑斯山倾巢而出,指派他的侄儿担任弗留利的首位公爵,负责指挥行省以及当地的民众,谨慎的吉苏夫却婉拒了这个危险的职位,除非让他从伦巴第的贵族当中,选出相当数量的家庭[168],组成士兵和臣民的殖民区。在征服的进行过程中,同样的权利不可能授予布雷西亚、贝加莫、帕维亚、都灵、斯波莱托和贝内文图姆的公爵。但是这些公爵及同僚都带着追随的队伍居住在指定的区域,他们战时聚集在他的旗帜之下,平时参与法庭的审判。他们对国王的归顺能保持自由和荣誉,只要退还之前接受的礼物和赏赐,就可以把家庭迁移到其他公爵的领地,但是他们如果擅自离开王国,就视同作战逃亡,可以被判处死刑。第一代征服者的子孙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茁壮,基于利益和荣誉的动机,要善尽防护的责任。伦巴第人生而为国王或公爵的战士,族人的平时集会要展示出正规军队的旗帜和称呼。军队的费用和报酬取之于被征服的行省,阿尔波因去世后才开始分配钱财或物质,却带着邪恶的偏颇作风和掠夺行为,受到鄙视。那些最富有的意大利人不是被屠杀就是遭到流放,剩余的有钱人被陌生人剥削,将贡金的义务强加在民众身上,要把田地的收成支付三分之一给伦巴第人。

不到70年的时间,这种人为的制度就受到废止,进行更为简便而可行的永久土地权。[169]罗马地主不是被蛮不讲理的恶客驱逐,就是将三分之一的年度地税改进得更为公平合理,只要呈报适当比例的土地产值。这些外国的主子不重视农业,谷物、葡萄和橄榄树的种植技术及劳力退化,这些农耕工作由奴隶和土著负责。懒散的蛮族爱好与畜牧生活有关的职业,他们在威尼提亚肥沃的牧场,重新建立并改良马匹的育种,行省一度因此而闻名于世。[170]意大利人看到外国品种的牛只[171]感到甚为惊奇。

伦巴第地区人口减少,森林的面积相对来说就显得更大了,可以在广大的范围之内享受狩猎的乐趣。他们有奇特的技术,可以训练空中的飞禽听懂召唤的声音,服从主人下达的命令,聪明的罗马人和希腊人过去对这方面一窍不通。[172]斯堪的纳维亚和西徐亚出产最凶狠也最温驯的猎鹰[173],喜爱漫游的居民骑马到原野,对这些猛禽施以训练使之驯服。我们的祖先所喜爱的消遣是由蛮族引入罗马的行省,意大利的法律尊重刀剑和猎鹰,高贵的伦巴第人把这两样东西看得同样重要,认为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份。[174]

水土气候和仿效习性发挥的影响力极为迅速,第四代的伦巴第人看到祖先粗野的肖像,竟然惊惧得不敢置信。[175]他们将后脑部位剃得精光,浓密的长发从前面垂到眼睛和嘴巴,留着很长的胡须,展现出民族的声名和特性。他们穿着宽松的上衣,有点像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形式,只是用各种颜色的条纹加以装饰,下身包着紧身的长裤,穿上敞开的凉鞋,甚至在毫无安全顾虑的情况下,也要在身侧佩上长剑。然而这种奇特的服饰和恐怖的面貌背后,蕴藏着温和与慷慨的天性,战场激起的狂怒会很快平息,胜利者的仁慈有时会让俘虏和民众惊奇不已。伦巴第人的恶行在于情绪化、无知和酗酒,但是德行确实令人钦佩。他们的社会交往不会出现伪善的习气,更不会把法律和教育的约束强加在别人身上。

要是我叙述意大利征服者的私生活,也不算是离题太远,所以我很高兴提到奥萨里斯的豪侠行为,能够真正表现骑士和浪漫的精神。奥萨里斯失去已经定亲的新娘(一位墨洛温王室的公主),就想娶巴伐利亚国王的女儿为妻,国王盖里巴尔德接受意大利国王缔结婚约的要求。热情的爱人不耐烦缓慢的商议程序,离开皇宫加入使臣的行列,前去拜访巴伐利亚的宫廷。在公开觐见时,这位无人认识的来客走到宝座前面,告诉盖里巴尔德:派遣的使臣其实是国家大臣,也是奥萨里斯的朋友,被托付以很重要的任务,要将未来妻室的迷人魅力向他据实报告。托伊琳达受到召唤,前来接受事关紧要的探访,在经过令人屏气贯注的凝视以后,他以“意大利王后”的称号向她致敬,然后提出谦卑的要求。按照他们族人的习惯,她要用一杯酒赠送给第一个见到的臣民。她只有服从父亲的命令,奥萨里斯接受她递送的酒杯,在归还给公主的时候暗中轻触她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指放在面孔和嘴唇,等于是表现爱意。在夜晚,托伊琳达将陌生来客轻率的亲密举动告诉她的保姆,获得保证,感到很安慰,知道这种大胆的行为只会来自身为国王的未来夫婿,他的英俊和英勇已经虏获她的芳心。等到使臣告辞归国,他们抵达意大利的边界,奥萨里斯从马上站起来,向着一棵大树投出他的战斧,表现出无可匹敌的力量和技巧,对吃惊的巴伐利亚人说道:“只有伦巴第的国王能够投出这致命的一击。”等到法兰克人的军队进击入侵,盖里巴尔德带着女儿到盟国的疆域避难,就在维罗纳的皇宫举行婚礼。过了一年奥萨里斯去世,但是托伊琳达[176]受到族人的爱戴,一致同意她有权授予他人意大利王国的权杖。

从这件事实以及其他类似的状况[177],可以知道伦巴第人拥有选举君王的自由,而且不会经常运用这项危险的特权。公共收入不断增加,源于土地产出和正义带来的利润。独立的公爵们同意奥萨里斯登上他父亲遗留的王座,他们把各自的二分之一领地呈献给国君,骄傲的贵族渴望获得在君主身边服行贱役的荣誉。他对忠心的诸侯所赐予的报酬,是恩俸和采邑这些并不稳定的礼物,并且用修道院和教堂富裕的基金,作为战争受害者的补偿。平时的法官就是战争时的领袖,他从未篡夺所有的权力,要成为唯一和绝对的立法者。意大利国王在帕维亚的宫殿召集全民大会,有时会在附近的原野举行,国务会议由家世和地位最崇高的人员组成,下达的敕令如果想得到合法地执行,就要依赖忠诚人民的认可,以及伦巴第人幸运的军队给予支持。

意大利的征服过了80年以后,传统的习惯法改用条顿族拉丁文书写,获得君主和人民的同意后颁行,为了适应当时的情况,采用一些新的条例。罗萨里斯的案例(647 A.D.)让贤明的继承人视为规范,伦巴第人的法律被视为缺点最少的蛮族法典。拥有勇气可以保证自由,这些举止粗俗和行事仓促的立法者,没有足够的才具平衡国家和宪法的权力,或是讨论政治体系较为深奥的原则。只有威胁到国君生命和国家安全的罪行,才值得定谳判处死刑,但他们主要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保护臣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上。按照那个时代非常奇特的法学理论,杀人的罪行可以用罚金来抵赎,然而付出的代价很高,一个普通市民是900个金币。次等的伤害像是杀伤、骨折、重击或是讽刺嘲笑的言辞,这种认定的方式很慎重,有时会反复核查到非常荒谬的程度。立法者的明智在于鼓励接受比较羞辱的条件,用金钱的赔偿来交换荣誉和复仇,免得冤冤相报永不停息。

无知的伦巴第人不论信奉异教还是基督教,对于巫术和魔法能够带来噩运和不幸还是深信不疑。17世纪的法官可以从睿智的罗萨里斯那儿获得教导,但心中还是有所疑惑。罗萨里斯讥笑荒谬的迷信行为,从残酷的民众或法庭的迫害下,保护那些被当作牺牲品的可怜人,他们被指控使用魔法。[178]勒特普朗德具有立法者的精神,超越那个时代和国家的标准,他带着宽恕的态度指责决斗的泛滥,这不仅是邪恶的行为,而且积习已深。他提到自己的体验,不断的暴力使得社会毫无正义可言。无论从伦巴第人的法律中发现哪些优点,都是蛮族重视理性所获致的成果,他们从来不允许意大利的主教参加立法会议。国王的传承看重德行和能力,他们的编年史记载了很多不幸的事件,其中有很长一段和平、守法和幸福的岁月,在西部帝国衰亡以后所出现的王国之中,意大利人享受到最温和与最公平的政府的治理。[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