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从多瑙河到尼罗河察看各民族的状况,就可以看出罗马人衰弱的局面。使我们疑惑难解之处在于,古老的边界尚且无力防守,竟敢大力扩展帝国的疆域。查士丁尼的战争、征服和胜利只是步入老年的回光返照而已,耗尽国家残留的实力,加速败坏人民的气运。收复阿非利加和意大利的光荣行动使他自鸣得意,但是贝利萨留的离开使灾难接踵而至,显示出征服者的无能,不幸的国土难逃毁灭的下场。
查士丁尼期望通过新近获得的领土,满足他那骄傲的心理和贪婪的念头。一位精通古老财政体制的大臣生性贪财好货,紧随着贝利萨留的脚步前来。自古以来沿用不绝的贡金登记册,被汪达尔人全部烧毁,他毫无根据凭空设想,从优计算和武断估定阿非利加的财产。[378]遥远的统治者一股脑拿走增加的税收,还要夺回原有的世袭财产,也就是皇室的土地,立刻使得公众的兴奋情绪完全消失无踪。皇帝对于人民的怨言一无所知,直到军队的不满产生动乱,才使他从梦中惊醒。很多罗马士兵娶了汪达尔人的寡妇和女儿为妻,自认获得了征服和继承的双重权利保障。根西里克分配给胜利部队的田地,现在成为他们合法的产业。士兵带着藐视的态度,听取长官冷淡而又自私的说辞:
他们原来都是蛮族或奴隶,由于查士丁尼的慷慨才能翻身;阿非利加的战利品加上财库和奴隶,还有被击败的蛮族迁走后留下的财物,都已经使得他们获得巨额的财富;皇帝有权获得古老和合法世袭产业,毕竟他们的安全和奖励全要依赖政府的支持。
上千名士兵暗中策动兵变,大部分是赫鲁利人,他们受到阿里乌斯教义的感化,听从教士的唆使,在宗教狂热的特权豁免之下,伪誓和叛乱都拥有了正当的理由。阿里乌斯教派对于教会的毁损感到悲痛,他们在阿非利加已经得意了100多年,而且新来的征服者颁布法律,禁止阿里乌斯教派对儿童施行洗礼,停止所有的礼拜仪式,使他们更是怒不可遏。贝利萨留挑选了一批汪达尔人,让他们享有在东部帝国服役的荣誉,其中大部分已忘记了自己的家园和宗教。这些人中有一批约400多人,等看到莱斯波斯岛时,竟然命令水手转头回航,从伯罗奔尼撒半岛附近溜过,抵达阿非利加一处沙漠的海岸,在奥拉修斯山上大胆树起独立和叛变的旗帜。行省的部队拒绝接受上官的命令,这时所罗门已得到充分授权接替贝利萨留的职位,迦太基酝酿阴谋活动要取他性命。虔诚的阿里乌斯教派决定在复活节可怕的秘密仪式中,将这个暴君当成牺牲品奉献在神坛前。暗杀者的畏惧或悔悟使行刺的企图落空,然而所罗门的忍辱反而激起军队的不满。
过了10天,赛车场引发极为狂暴的动乱,在10年内使阿非利加成为一片赤土(535—545 A.D.)。城市遭到抢劫,居民受到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杀,只有黑夜、睡眠和酒醉才会暂停这些可怕的行为。总督带着7个同伴包括历史学家普罗科皮乌斯在内,逃到西西里。三分之二的军队涉及谋叛的罪行,8000名起事人员在布拉的原野聚集,选出斯托扎成为首领。他是一名普通的低阶士兵,却具有成为叛徒的极佳才华和能力。斯托扎用争取自由作为口号,雄辩的言辞可以领导或至少推动这群伙伴的热情。他把自己提升到与贝利萨留和皇帝的侄子同样的地位,也敢与他们在战场一争高下。就是胜利的将领也认为斯托扎是值得钦佩的对手,他应该拥有更高尚的目标和更合法的指挥权力。虽然在战场吃了败仗,斯托扎还是很巧妙地运用谈判技术。使得一支罗马军队受到引诱而背弃忠诚的誓言。多名部队首长相信他那无法兑现的承诺,结果在努米底亚的教堂被他下令谋杀。无论是真刀真枪的接战还是运用奸诈的计谋,当所有的伎俩都用尽后,斯托扎带着负隅顽抗的汪达尔人,退到毛里塔尼亚的旷野,娶一位蛮族国君的女儿为妻,散播他已逝世的消息好逃避敌人的搜捕。
凭着贝利萨留的威望,日耳曼努斯身为皇帝侄儿的地位、精力和性格,以及宦官所罗门第二次任职的热诚和成就,恢复了军营朴实祥和的风气,维持着阿非利加暂时的平静。然而拜占庭宫廷的恶行使遥远的行省身受切肤之痛,部队抱怨无法领到薪饷也不能退伍除役。等到社会的动乱酝酿到达成熟的阶段,斯托扎率领军队出现在迦太基的城门前。他在单人战斗中受创落马,得知自己的长矛已经插进对手的心脏,强忍着痛苦含笑而逝。
像斯托扎这样一步登天的例子告诉世人,即使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只要掌握机会,也可以成为国王,这鼓励了有雄心壮志的贡萨里斯积极效法。他与摩尔人签订私下的协定,蛮族的援助虽危险,但是如果他能登上迦太基的帝座,就愿意与他们平分阿非利加的疆域。生性软弱的阿雷宾杜斯不谙和平与战争的事务,只因娶了查士丁尼的侄女,被授予阿非利加太守的重任。他在突然发生的叛变中被卫队制服,苦苦哀求饶恕他的性命,这只会激起冷酷暴君的轻视,无法让他产生恻隐之心。统治30天以后,贡萨里斯在宴会中被阿尔塔班刺死。说起来是件很奇特的事,出身阿萨息斯王室的亚美尼亚君主,竟然在迦太基重建罗马帝国的权势。布鲁图斯拔剑夺去恺撒性命的阴谋事件[379],在后人眼中被认为极其重大,非得探索查明所有的情节不可;但是像这种出身皇室身为叛徒的凶手,无论是犯下罪行还是建立功勋,只有普罗科皮乌斯的同时代人士感兴趣而已。他们抱着希望、恐惧、友情和憎恨的心理,被卷入阿非利加的变革中。[380]
整个阿非利加的国土很快陷入蛮族横行的状况,腓尼基的殖民地和罗马的法律过去曾提升这片土地的地位。内部动乱的每个阶段,都显示出野蛮族群对抗文明社会获得的可悲的胜利。摩尔人[381]虽然不知公正为何物,却无法忍受压迫,他们过着漂泊无定的生活,不受国界和疆域的限制,使征服者的军队无用武之地,也能逃避强加在身上的锁链。同时从经验得知,就是誓言和义务也无法保证他们归顺以后的忠诚。奥拉斯山的胜利使他们极为恐惧,却也只能保证他们短时期内的降服,要是他们尊敬所罗门的统治风格,就更为痛恨和藐视他两位侄子的傲慢和奢侈。居鲁士和塞尔吉乌斯分别负责的黎波里和彭塔波里斯行省,身为宦官的叔父发布这种任命,极为草率和不智。一个摩尔人部族扎营在利普提斯的城外,再度向罗马人效忠,从总督那里接受惯常赐给的礼物。80人组成的代表团被当作朋友接到城内,被怀疑在暗中进行阴谋活动,全部在塞尔吉乌斯的宴会中被屠杀。起兵和复仇的呼声在阿特拉斯山的谷地之间回响,从瑟尔特斯河的两岸一直蔓延到大西洋的海边。
安塔拉斯的兄弟受到不公正的谋害,因此把罗马人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想当年他击败汪达尔人,立下汗马功劳,赢得英勇无敌的名声,为人公平正直,行事谨慎细心,在摩尔人当中更显得突出。他将阿德鲁梅图姆摧毁成一片焦土,等于是向皇帝提出警告,要想阿非利加获得和平,必须召回所罗门和他一无是处的侄儿。太守率领军队从迦太基出兵,在距离迦太基6天行程的地方,也就是特贝斯特[382]邻近地区,蛮族的优势兵力和凶狠气焰使他大吃一惊,于是他提出签订条约的建议,恳求双方重新修好,愿意立下最庄严的誓言,保证自己的言行要受条文的约束。气愤的摩尔人打断来使的话说道:
他会受哪些誓言的约束?难道以前不是拿出基督徒的《圣经》,对着福音书来发誓?他的侄儿塞尔吉乌斯拿这本书作为诚信的保证,发誓要保护我们80个不幸和无辜同胞的安全。在我们再次信任他们之前,必须让我们知道犯了伪证罪会受什么惩处,让他们能替自己的荣誉辩护。
罗马人的荣誉在特贝斯特的战场受到考验,所罗门阵亡,他的部队全军覆没。新到达的援军和更为优秀的将领立刻制止了摩尔人的猖獗,在同一场战争中他们有17个王侯被杀,所有的部族只得暂时归顺。君士坦丁堡的民众张灯结彩,大事庆祝。连年的入侵行动使阿非利加的行省面积缩小,只有意大利的三分之一,然而罗马皇帝对迦太基以及富裕的地中海海岸,还能继续统治100多年。然而查士丁尼的胜利或是失败同样有害于人类,使得阿非利加变成人烟绝迹的荒漠。一个外乡人在很多地区漫游整日,也见不到一个朋友或敌人的面孔。汪达尔人整个民族都已消失,他们的武士总数一度到达16万人,还不包括儿童、妇女和奴隶。即使是被残酷战争所绝灭的摩尔人家族数量,都远远超过他们。罗马人和盟友也要自食恶果,难逃命运的报复,因当地的气候、相互的斗争和蛮族的蹂躏而死亡狼藉。当普罗科皮乌斯首次登陆时,对于城市和乡村稠密的人烟、商业和农耕的兴旺,感到惊讶赞叹。不到20年的时间,一片繁荣的景象变得满目凄凉,富有的市民都逃到西西里和君士坦丁堡。根据普罗科皮乌斯的《秘史》记载,在战争和查士丁尼皇帝的统治下,有500万阿非利加人丧生。[3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