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波斯的现况及科斯罗伊斯的文治武功(500—579 A.D.)

亚洲的国君为了获得“万王之王”的头衔,经常发生激烈的冲突和斗争,从目前对抗的情势看来,证明这个称号还没有落在哪位竞争者的头上。突厥人的王国在南面以阿姆河或称吉昂河为界,图朗与敌对的伊朗也就是波斯王国,被这条大河分隔开来。波斯这块面积有限的范围,竟能包容规模如此庞大的权力和人口。波斯人不断轮番侵入突厥人和罗马人的领土,或是驱退他们的进犯。现在还在统治的萨珊王朝,早在查士丁尼即位前300年就已据有宝座,跟他同时代的国王卡巴德斯又称科巴德,在对抗阿纳斯塔修斯皇帝的战争中获得胜利,但是他的统治因为内政和宗教问题产生很多困扰。他成为臣民手中的囚犯,被国内的敌人放逐,靠着妻子出卖贞操使他恢复自由。蛮族佣兵的帮助虽然会带来危险,但是靠着他们杀死自己的父亲以后,总算让他重新获得王国。贵族怀疑科巴德不会忘记被放逐的往事,甚至也不会原谅协助他复国的人士。人民为玛兹达克的宗教狂热所迷惑和煽动,他的主张是共有女性[334]和人人平等,将侵占所得的良田与美女分享给追随的徒众。

科巴德所制定的法律和上行下效的行为,使得社会的秩序大乱[335],波斯国王饱尝衰亡时代所带来的苦果。这时他感到极为担忧的事,就是想要改变继承的自然和习惯法则,把王位传给最喜爱的第三个儿子——在历史上名声响亮的科斯罗伊斯或称努息万。为了使这个青年在各国眼中显得地位更加显赫,科巴德期望查士丁皇帝能够收养努息万,拜占庭宫廷一心谋求两国之间的和平,也想接受这个建议。科斯罗伊斯也可能从罗马养父那儿获得继承权,但是这种做法会在未来产生祸害,财务大臣普罗科卢斯提出建议,情势很快发生转变。拜占庭提出借口说,收养的程序无论采用民事或军事的仪式[336]都有困难。双方签订的条约突然失效。科斯罗伊斯这时正抵达底格里斯河,在向着君士坦丁堡前进的途中,发生拒绝的事件使他深感羞辱和不满。他的父亲遭受失望的打击以后并没有活多久,逝世君王的遗嘱在贵族的集会中被宣读,一个强有力的党派在事先完成准备,根本不考虑继承的年龄优先级,拥护科斯罗伊斯登上波斯的王座。他的统治长达48年之久[337],那是人民幸福安乐的盛世,努息万公平正直,千秋万世为东方民族所赞不绝口。

然而国王的公平正直只有他本人及所有臣民了解,而且只是为了充分满足自己的情感和利益。科斯罗伊斯是一位征服者,最大的德行是在考量和平与战争的时候,虽然受到野心的激励,但是同样会遵从审慎的制约。他将国家的伟大与个人的幸福混淆在一起,为个人的名声或消遣而牺牲数以千计的性命。在处理有关家族的事务方面,我们认为公正的努息万是个暴君。他的两个兄长被剥夺登极称帝的美好前途,未来的生活位于最高阶级和普通臣民之间,自己会感到忧虑,也会让主子饱受威胁。恐惧和报复会引诱他们反叛,而只要他们谋逆的行为有一丝一毫的证据,就会让逼他们下台的人感到满足。处死这些不幸的王孙及跟随者,让科斯罗伊斯的安全得到保障。一位久历兵戎的将领基于同情心,竟然救下无辜年轻人的性命并将他们私下放走,这件善行被他的儿子泄露出去,然而他的功德胜过征服12个民族。梅波德斯工作热诚,行事审慎,确保科斯罗伊斯的王座不受任何威胁,但是他对皇室的召唤暂时不予理会,一直到他完成军事校阅的责任以后,才立刻赶到皇宫大门前安放铁鼎的地方[338],凡解救或接近者一律处死。在他的判决宣布之前,科巴德的儿子固执刚愎的傲气和忘恩负义的作为,让梅波德斯多受了几天的活罪。但是普通人民特别是东方的民众,对于高层人士受到残酷的迫害,不仅谅解甚至还赞扬君王。高官是充满野心的奴隶,让任性多变的主子仅凭着一时的喜怒,就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

努息万也就是科斯罗伊斯的确可以称得上公平正直:他对自己所要奉行的法律,不会受到诱惑而违背;他惩罚那些冒犯他的尊严和危害个人幸福的罪行。他的政府秉持稳定、严格和公正的要求,统治初期致力于废除危害社会的“共产”原则,把玛兹达克的门徒所侵夺的土地和妇女,归还给合法的所有人。他对宗教狂热分子或借机敛财的骗徒给予适当的惩处,这是为了安定社会内部应尽的责任。他对于宠信的官员并没有一味听从,帝国有4个最重要的行省亚述、米底、波斯和巴克特里亚纳,分别设置太守来管理。为了挑选各级法官、行政首长和重要幕僚,他尽力取消觐见时的繁文缛节,按照天赋才能而不是家世出身来用人。他经常用委婉的语气提到他的意图,偏爱关心穷人的官员,让腐化从法院绝迹,就像祆教的祭司一样,根本就不让狗进入圣殿。阿尔达希尔的法典重新被颁布使用,成为官员推行政务的章程和准则。他用迅速的惩处来使官员保持操守,所派出的私下和公开的监察人员,对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做出详尽的报告。他经常从印度到阿拉伯边界不断巡视所有的行省,使得他一生的志业有益于国计民生,较之在天上的兄长要更胜一筹。

波斯国王始终把教育和农业视为最紧要的两个目标,在波斯的每一个城市中,失去父母的孤儿和贫苦家庭的儿童,都由公家出钱照顾他们的生活,使他们受到教育。女孩与同阶层最富有的市民结婚,男孩根据他们的能力从事工匠的职业,或者被拔擢到更荣誉的职位。他用奖励和津贴来恢复遭到人们遗弃的村庄,对于无力耕种田地的佃农和农人,他分发牛只、种子和耕种的工具。稀少而宝贵的水源要尽量节省管制使用,运用各种方法供应给波斯干旱的地区。[339]繁荣兴旺的王国是他施行仁政的成果和证据,要说他还有什么重大的过失,那也是东方的专制政体使然。要是拿科斯罗伊斯和查士丁尼这两个长期竞争者做比较,无论是功绩还是运道,都是蛮族这边占有优势。

颂扬科斯罗伊斯公正的同时也要称誉他好学求知的名声,7个希腊哲学家受到不实传闻的欺骗,说是柏拉图的门徒登上了波斯的王座,答应前去拜访他的宫廷。难道科斯罗伊斯真像他们期许的君王那样,不但不辞辛劳从事战争和政府的工作,还能像他们那样有渊博的学问,在雅典的学院热烈讨论深奥难解的问题来打发闲暇的时间?专制暴君从小接受教导,认为他那至高无上和变动不居的意愿,是义务和职责的唯一规范,而且合乎道德的要求,难道他们指望哲学的“教训”,能够为他指出人生的方向,控制他的情绪?[340]科斯罗伊斯过于炫耀自己读书获得的知识,而且他所学的内容很肤浅,但是他那好学的精神对一个聪明的民族,会产生鼓舞和振奋的作用,使得科学的光芒普照整个波斯的国土。[341]在贡迪·沙普尔建立的一所医药学校,选址靠近皇家城市苏萨,后来逐渐成为教授诗学、哲学和修辞的文理学院。同时,波斯的学者开始着手纂修王国的编年史[342],较为近代的史实详尽而且可信,能够为君主和人民提供宝贵的经验教训;早期的蒙昧时代历史完全是东方的神话故事,充满巨人、飞龙和传奇的英雄人物。[343]每一个博学多才或自信的异乡人,都会收到大量的赏金而致富,国君在谈话中也会对他的学识倍加称誉。他赐给一位希腊医生[344]的最高贵的报酬,是释放3000名俘虏。诡辩家用尽心思在他面前争宠,对于优拉尼乌斯的财富和傲慢气愤不已,大家都将他视为最成功的对手。

科斯罗伊斯相信或至少尊敬祆教,在他统治的时代曾经发现有宗教迫害的迹象。[345]然而他自己倒是保持开放的心灵,比较各个教派的信条和教义,经常自己召开会议,主持神学方面的讨论,使得祭司的权威受到约束,人民的心灵得到教化。在他的命令之下,希腊和印度知名的著作被翻译成波斯文,这些流畅而优美的词句,让穆罕默德用来描绘他心目中的天堂,只有阿戈西阿斯的无知和僭越,才会把这些著作打上野蛮和粗俗的标志。然而希腊的历史学家感到非常奇怪,他们发现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全部译本,竟然使用一种外国的方言来翻译,只是这种语言无法表达出自由精神和哲学思想的微妙奥秘。要是斯塔吉拉人[346]的理性对所有语言来说,都同样的隐晦难知,或是同样的清晰明白,那么苏格拉底的门徒、他们那些戏剧艺术和言辞争辩,就会永远混合着希腊风格的优雅和完美。

他为了追求宇宙的知识,知道有位古老的婆罗门名叫皮尔佩,他的道德和政治寓言受到异乎寻常的尊敬,被印度国王收藏在宝库之中,科斯罗伊斯于是派遣医师佩罗泽斯前往恒河地区,指示他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获得这本极有价值的作品。佩罗泽斯运用高明的手段获得了一份抄本,凭借着他的博学和勤勉完成翻译的工作。皮尔佩的寓言[347]在科斯罗伊斯和贵族的集会中诵读,获得大家的赞誉。印度的原文和波斯的译本很久前就已丧失,但是阿拉伯哈里发的求知欲,使得古老的纪念物得以保存,出现在现代波斯语、土耳其语、叙利亚语、希伯来语和希腊语的作品之中,同时通过很多不同的译本,转译为欧洲的现代语言。在目前的文本中,原本很特殊的风格、印度的生活习性和宗教信仰都已经完全消失,皮尔佩寓言的实质内涵,就简洁的文体而言不如《斐德罗篇》[348],也缺乏拉·封丹的作品那种朴素的魅力。整本嘲讽性的著作以15条道德和政治的格言最为出色,不过情节错综复杂,叙述过分冗长,教训的意味过于明显而且单调。这位婆罗门最重要的优点,是创造出令人欢乐的杜撰故事,修饰赤裸裸的现实,使得神圣的国王在聆听时,或许可以减少教诲的刺耳程度。出于同样的性质,可以用来告诫君主,只有臣民强大,他才拥有无可抗拒的实力。印度人发明的弈棋游戏,也是科斯罗伊斯在位时传入波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