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贝利萨留受到别人的影响,稍为延迟他那表示忠诚的行动,没有急着赶回君士坦丁堡,那么他应该会据理力争,要把阿非利加从比汪达尔人更野蛮的敌人手中救出来,将之作为他无可旁贷的责任,甚至会将皇帝的反对也抛诸脑后。摩尔人的起源和先世无人知晓,他们没有使用文字[233],居留的疆域也无法精确标定。利比亚的牧羊人在一望无垠的大陆上自由通行,季节和草原的变迁律定了他们的游牧活动。简陋的木屋和少量的家具就跟他们的武器、家人和牲口一样,非常容易搬动运走。他们放牧的家畜包括羊、牛和骆驼。[234]罗马人的权势威镇四方,他们为了表示尊敬,与迦太基和海岸地区保持相当距离。等到汪达尔人的统治力量日益衰弱,他们就侵犯努米底亚的城市,占领从丹吉尔到恺撒里亚的滨海地带。他们在拜占修姆这个富裕的行省到处开设营地,所有行为获得豁免,不被惩处。贝利萨留靠着强大的实力和巧妙的手段,确保摩尔人君王的中立,使得他们产生虚荣的心态,渴望获得以罗马皇帝名义赏赐的王室尊荣。[235]摩尔人对事件竟能快速得到解决感到惊异,征服者率领大军现身使他们丧胆,但是贝利萨留即将离开,野蛮和迷信的民族立刻消除了心中的忧虑。摩尔人都有很多妻室,就是提供年幼的儿子作为人质,也不会在心中产生丝毫顾忌。
当罗马人的将领正在迦太基的港口扬帆返国时,听到从绝望的行省发出的哭声,几乎看到城市上方冒出的火焰。然而他坚持原先所做的决定,把他的卫队留下一部分,用来增援实力薄弱的城防部队。他很放心将阿非利加的指挥权交给宦官所罗门[236],后来证明宦官确实名不虚传,有资格接替贝利萨留遗留的任务。在摩尔人第一次的入侵行动中(535 A.D.),罗马有几个分遣队及两位优秀的军官受到奇袭,并被截断退路。所罗门迅速集结部队,从迦太基向这片国土的内陆腹地进军,在两次重要的会战中歼灭6万蛮族。摩尔人全靠人多势众、行动飘忽以及难以通行的山区,同时他们骑乘骆驼,那种动物的外貌和气味,据说会给罗马人的骑兵带来困扰。[237]但是等到罗马骑兵接到下马的命令,他们开始用行动嘲笑这些不够资格的障碍。一旦各纵队登上小山展开阵型以后,摩尔人那些全身赤裸的乌合之众,被闪烁的武器和有规律的射击弄得眼花缭乱,看来女预言家的威胁之言又要再度实现,那就是摩尔人会被没有胡须的对手所击溃。
胜利的宦官从迦太基进军,行程长达13天,开始围攻山城奥拉修斯[238]这个重要的据点,同时也是努米底亚风景优美的园地。成列的山丘是阿特拉斯大山的一条支脉,整个地区的外围有120英里长,变化多端的土壤和天候极其罕见,中间是山谷和高原,四周环绕着繁茂的草地和清澈的溪流,水果味美而且极其硕大。环境美好而人迹罕至之地有兰伯撒[239]的废墟作为装饰,这是一个军团过去驻防的罗马城市,曾经有4万居民。供奉埃斯科拉庇斯的爱奥尼亚式神庙,四周围绕着摩尔人的茅舍;牛群在竞技场中吃草,在科林斯式石柱的阴影下休息。一座垂直陡峭的山岩耸入云霄,阿非利加的君王将妻妾和财宝存放在上面。
阿拉伯人有句人所共知的谚语:“奥拉修斯山城有悬崖和悍民,谁人胆敢攻击,定会玩火焚身。”宦官所罗门竟发起了两次极为艰巨的冒险行动,第一次带着几分羞辱退兵,第二次几乎耗尽精力和粮草,如果不是部队发挥大无畏的勇气,一定又要再度后撤。他们使摩尔人感到无比惊异,竟然能奋不顾身爬上高山,攻击敌人的营地,最后占领吉米尼亚山岩的绝顶。他们在上面建造了一座城堡,用来巩固这个被征服的要地,提醒蛮族在此地被罗马人击败。所罗门继续行军向西方追击,毛里塔尼亚的西提芬是丧失已久的行省,现在又重归罗马帝国的版图。摩尔人战争在贝利萨留离开以后又延续了几年,虽然他把胜利的桂冠放置在忠诚部将的头上,但公正地说,这依然要归因于他自己的胜利。
过去的失败累积经验,个人可能因年龄的增长而获得改正的机会,但是就人类整体而言,经验对后代很少产生警惕的作用。古代的民族根本不顾虑彼此的安全,结果被罗马人各个击破,难逃奴役和羞辱的命运。这些可怕的往事应该能给西方的蛮族一些教训,使他们及时达成协议组成联盟军队,如此才能对抗查士丁尼并吞四海的勃勃野心。然而同样的错误一再重犯,产生类似的结局,意大利和西班牙的哥特人感觉不到迫近的危险,带着漠不关心甚或幸灾乐祸的心情,袖手旁观汪达尔人的迅速覆灭。
皇室家族无子,特德斯是一位作战骁勇而且权势极大的酋长,他登上了西班牙的宝座,以前他曾用狄奥多里克和他那年幼孙儿的名义进行统治。西哥特人在特德斯的指挥之下围攻休达的城堡,位置在阿非利加的海岸。就在他们遵奉安息日的规定,平静进行礼拜活动时,城镇突然出击,使营地在虔诚奉献时刻的安全受到侵犯。国王本人几经困难和危险,方从亵渎神圣的敌人手中逃脱。没过多久,霉运当头的杰利默派遣一名求救的使臣,恳请西班牙王国对他的苦难施以援手,才使特德斯的尊严和憎恨获得满足。他并没有用庄重的神情发出慷慨和明智的指示,而只是一味敷衍使臣,直到获得告知说迦太基已经沦陷,这时他用含混和藐视的规劝打发使臣离开,要他们到自己的故乡去寻找援助,只有他们的族人真正熟悉汪达尔人的状况。
意大利战争旷日持久,使西哥特人遭受惩罚的时间得以向后拖延。特德斯在尝到错误政策所产生的苦果前,已经闭眼离开人世。西班牙的王位继承引起一场内战,实力较弱的竞争者恳求查士丁尼的保护,在野心的驱使下签署了一纸联盟协定,对这个国家的独立和幸福造成严重的伤害。有几个位于大西洋和地中海的城市,被交给罗马帝国的部队驻守,以后这些部队拒绝撤离,看来这些保证物既能提供安全也能支付报酬。他们从阿非利加获得长久的供应,来加强防卫的力量。东罗马帝国维持这些易守难攻的驻地,目的是要在蛮族中间煽起内部和宗教的党派对立,造成混乱的有利情势。在西班牙王国拔除这些眼中钉之前,70年的光阴转瞬而过(550—620 A.D.)。皇帝之所以要保持部分遥远而无用的领地所有权,只是为了满足虚荣心,把西班牙算成他们的行省,将阿拉里克的继承人列入诸侯的位阶。[240]
统治意大利的哥特人所犯的错误,比起西班牙的同宗弟兄更不可原谅,受到的惩罚也更为迅速而可畏。出于私人报复的动机,他们使最危险的敌人能够毁灭他们最有价值的盟友。伟大的狄奥多里克有一位姐妹被许配给阿非利加国王特拉斯蒙德,将西西里的利利巴厄姆城堡[241]作为嫁妆转交给汪达尔人,同时有1000名贵族和5000名哥特士兵组成军队的行列,用来随护阿马拉弗丽达公主。他们曾在摩尔人战争中大显身手,但却高估了自己建立的功勋,或许是汪达尔人故意忽略。他们用羡慕的眼光看待这个国家,对于阿非利加的征服者抱着藐视的心理。但是汪达尔人为了预防确有其事或纯属虚构的谋逆事件,采用屠杀的手段将这些哥特人全部消灭。哥特人的力量受到压制,被囚禁的阿马拉弗丽达随之悄悄去世,死因让人感到可疑。卡西多里乌斯用雄辩的文辞谴责汪达尔宫廷,说他们犯下残酷的罪行,为天理国法所不容。但是他用国君名义威胁的报复行为,却被敌人大肆嘲笑,因为阿非利加一直受到海洋的保护,哥特人没有海上作战的能力。悲痛和愤怒使他们盲目,没有能力分析当前的情况,带着欢欣鼓舞的心情迎接罗马大军的来临,用西西里的港口接待贝利萨留的舰队。让人吃惊的信息传来,使人感到欢愉的同时也引起哥特人的警惕,汪达尔人遭到报复的程度已经超过他们的希望,甚至令人无法想象。皇帝获得阿非利加王国,对他们的友情应有所亏欠,哥特人也合理地推测,他们有权重新获得那块贫瘠的岩石地区,利利巴厄姆过去是当作嫁妆才从西西里岛割让出去。贝利萨留傲慢的告示立即让他们了解了实情,心中的悔恨不仅太晚,也不能产生作用(534 A.D.)。罗马将领说道:
利利巴厄姆这座城市和海岬属于汪达尔人,现在我以征服者的身份提出主权要求。你们的归顺会获得皇帝的嘉许,抗拒则会激起他的不快,必然引发战争,带来毁灭。要是你们逼得我们动武,战争的后果不仅是要求一个城市的所有权。如果你们反抗伟大皇帝的合法统治,连带所有行省都会受到波及。
但凡是一个有20万士兵的民族,对于查士丁尼和他的部将发出的恫吓言辞都会一笑置之,但是意大利弥漫着争执和不满的风气,哥特人带着无可奈何的神情,支持有伤尊严的女性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