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的知名人士为狄奥多西的统治增添光彩。格列高利·纳齐安赞是才干出众、能言善道的传道者;图尔的马丁以其非凡的天赋,更增添了他作为修道士的美德。[43]但是神职人员中精力最充沛、才智最高的冠冕,仍非坚忍不拔的安布罗斯莫属。[44]他出身罗马贵族家庭,父亲曾担任高卢禁卫军统领要职;他经过一段自由教育的学习时光后,通过几次正常的晋升,获得利古里亚省长的职位,这个行省包括宫廷所在地米兰在内。他在34岁正式受洗以前,出乎所有人意料,突然从省长改任大主教,正如一般人所知的那样,这其中丝毫不掺任何手腕和阴谋。全体人民异口同声认为这一宗教头衔他实至名归;他们这种统一的恒久不变的拥护态度,人们认为是出于某种超自然力量的影响。虽然说从他过去生活中的习惯和职务来看,这位文职官员毫无准备,但还是勉强自己接受了宗教职位。他积极进取的才能,很快使他能够以充满热情和审慎的态度,负起教会的统辖权。他一方面欣然抛弃世俗种种华而不实的高贵排场,另一方面为了教会的利益,指引皇帝不要偏离自己的良心,进而掌控帝国的行政事务。
格拉提安像对待父亲那样敬爱他,那篇论三位一体信仰的长文便是专为教导这位年轻的君王而作。等到皇帝悲惨死去,当皇后贾斯蒂娜为自身和儿子瓦伦提尼安的安全而惊慌失措、胆战心惊时,安布罗斯以米兰大主教的身份,兼任两个不同的大使职位,被派往特里夫。他以同样的坚定态度和巧妙手段,行使他的宗教和政治权力,尽可能运用自己的威望和才气,制止马克西穆斯的野心,保障意大利的和平。[45]安布罗斯把毕生精力都贡献给教会事业,他藐视财富,放弃自己世袭的家产,为了赎回俘虏,毫不犹豫卖掉敬神用的金银器具。米兰的教士和人民都热爱他们的大主教,就是软弱的君主也对他极为尊敬,他真可以说是受之无愧。他从未向瓦伦提尼安二世祈求给予恩惠,也从来不怕触怒皇帝。
这位年轻皇帝以及意大利的政权,自然都落到了他母亲贾斯蒂娜手里。她是一个美丽而精明的女性,虽然身处正教人士之中,可惜却信奉阿里乌斯派的邪说,还极力想把她的信仰灌输给孝顺的儿子。贾斯蒂娜认为,罗马皇帝有权在统治地区向公众推行自己所信的宗教,因而她做出了一个温和而合理的让步,向大主教提出要求,不论在米兰城内和郊区,放弃只容许单一教会存在的做法。但是安布罗斯的行事准则和这种要求截然不同,[46]他认为世上的宫殿全归恺撒所有,然而教堂却是上帝的圣所。而且在他的教区范围之内,他本人作为使徒的合法继承人,是上帝的唯一侍者。基督教所具有的一切权利,无论是世俗或宗教方面,只属于真正的信徒所有。安布罗斯认为自己的神学观点,代表着正统教会的真理标准,立场非常坚定,身为大主教绝不会与撒旦的爪牙举行会议和谈判,同时相当执着地宣称,他宁可殉教死去,也不愿与亵渎神明的罪恶行为妥协。
贾斯蒂娜把他的拒绝看成是无礼和犯上,感到极为不满,便匆忙决定要行使儿子的君王权力。她希望在复活节即将来临之际,公开对民众展现信仰的热忱,下令安布罗斯要在宗教会议上接受审讯。大主教按照一个臣民应遵守的本分,非常顺服地接受召唤,但却有无数的群众未经同意跟着一起到来,情绪激昂,推挤着皇宫大门。瓦伦提尼安手下的大臣一时手足无措,不禁惊恐万分,在这种状况下不敢对米兰大主教判处流放,反而要低声下气求他挺身而出,用威望来保护皇帝的安全,恢复都城的平静。安布罗斯把得到的承诺,转达给在场的民众,但却很快为不讲信用的宫廷所推翻。每年这段时间原本是虔诚基督徒用于宗教活动的最庄严的日子,现在全部陷于狂热和骚乱的强烈震撼之中,前后足足有8天之久(公元385年4月3日至4月10日)。皇家的官员奉命立即将皇帝和他的母亲接到波提安,后来又迁移到巴西里卡。皇帝的御驾按照礼仪要加上金饰的顶盖,四周挂上华丽的帷幔,但是官员马上发现,必须派出强大的卫队严密戒备,才能使皇室免于群众的侮辱行动。阿里乌斯教派的基督徒要是敢在街上行走,就会随时面临极大的生命危险。这时安布罗斯不计前嫌,把仇敌从愤怒的群众手中救出来,并深以自己具有这种能力和威望而备感欣慰。
安布罗斯虽尽力阻止人们的宗教狂热,以免造成严重后果,但他那沉痛而令人激动的布道演说,却在不断煽起米兰人民的义愤和叛乱情绪。人民说贾斯蒂娜的个性就像是夏娃、约伯的妻子、耶洗别、希罗底,[47]这些不敬的言辞全被胡乱加在皇帝母亲的头上。她企图为阿里乌斯派建立一所教堂的愿望,也被人拿来与在异教统治时期,基督教所遭受最残酷的迫害相比。宫廷采取的应对措施,更向人显示出动乱的规模实在非常巨大。商会和制造商的法人团体,被处以200磅黄金的罚款。用皇帝的名义向司法机关和工作人员发布命令,要他们在社会骚动结束前不得离家外出。瓦伦提尼安的大臣非常愚昧地公开宣告,米兰绝大多数体面的市民,全部支持大主教的作为。这时安布罗斯又受到政府的请求,应遵照君主的意愿,使国家恢复和平。尽管他用最恭敬的言辞回复,弦外之音竟也被解释为严重的内战宣言:
虽然他的生命和荣辱完全操在皇帝之手,但他不会背叛耶稣的教会,损害他神圣的尊严。为了这项事业他已准备承受魔鬼所能加之于他的一切灾难,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死在虔诚民众的面前,长眠在圣坛底下。他并没有挑起人们的愤怒,只有上帝的力量能使它平息。他绝不愿看到发生流血和混战的场面,只能很虔诚地祈祷,希望自己在活着时,不要看见繁荣的城市变成废墟,整个意大利残破成一片荒野。
执迷不悟的贾斯蒂娜对抗教会和米兰的人民,要是有一支唯命是从的皇家军队可以运用,必然会使其子统治的帝国受到极大的危害。原本有一大队哥特人的兵马开过来,想要占领巴西里卡。从阿里乌斯派的行事原则和外国佣兵的蛮族习性而言,让他们去执行残暴的命令,他们一定会遵照办理,这是意料中事。大主教与派来的人马在神圣的教堂门口相遇,他用雷鸣般的声音,大声宣布要将他们逐出教会,同时用父执和主子的口吻质问,他们虽被请来保护共和国,难道就是为了侵犯上帝的圣所吗?蛮族的迟疑不决,使他争取到几个小时,能够做进一步的谈判。皇太后终于接受身边明智谋士的建议,同意正统基督教会拥有米兰所有教堂,她本人也暂时中止了报复的念头,等候适合的时机。瓦伦提尼安的母后永远不会原谅安布罗斯的胜利,年轻的皇帝在冲动之下也不禁大声说,就是身旁信得过的奴仆,也会随时把他出卖给那位专横的教士。
帝国的法令规章,甚至有些附有瓦伦提尼安签署的敕令,仍然谴责阿里乌斯派的异端邪说,似乎原谅了正统教会的抗拒行动。在贾斯蒂娜的操控之下,对隶属米兰宫廷的行省颁布信仰宽容的诏书,让承认里米尼信条的教徒,获得全部的宗教自由。同时皇帝宣布,凡是违反这条有益社会大众的神圣法令,就会被视为破坏公共和平的敌人,要处以极刑,绝不宽恕。米兰大主教的性格和言论始终被敌人紧紧盯住,希望他的行为会犯下错误,尤其有的法令暧昧不清而且带有暴力的血腥性质,更是容易触犯。阿里乌斯派趁机对他进行打击,他的行为很快给了阿里乌斯派一个合法的理由,或者是一个借口,他违反了制定的那条奇怪的暴力血腥的律法。他被判处流放,根据公布的判决书,安布罗斯可以自己选择流放的地点和陪同人员的数目,但必须立即离开米兰。然而对安布罗斯来说,宣讲并实践绝对忠诚原则的圣徒权威,与教会所面临的迫在眼前的危险相比,那真是算不了什么。于是他勇敢站出来拒绝服从法庭的命令,这得到虔诚民众一致的支持。大家轮班保护大主教,严密把守着大教堂和圣殿的大门。帝国军队实施封锁,却不愿冒险攻打坚不可摧的堡垒。大批贫苦的民众受过安布罗斯的慷慨施舍,正好利用这个机会表达宗教热忱和感恩情怀。大主教考虑到长时期单调的守夜活动,会慢慢使人失去耐心,很明智地建立了一个产生很大作用的制度,就是在米兰大教堂定时大声朗读圣诗。
他在这场全力以赴的艰苦斗争期间,有次在睡梦中得到启示,告诉他在某处地方挖掘,便能找到热尔瓦修斯和普罗塔休斯两位圣徒的遗骸。[48]之后,他果然在教堂里铺着砖石的地面下,挖出两具完整无缺的骨骼,头颅与身体分离,上面有流血的痕迹。他举行严肃的仪式将这两具圣骸展示出来,供群众瞻仰膜拜。安布罗斯利用这次的时机,安排有利于推行计划的相关细节。殉教者的骨骼和宝血,甚至他们的衣物,都被大众认为具有医疗效用,不论把遗物拿到多远的地方,这种神奇的功效仍然存在,不受丝毫影响。有一个盲人很奇妙地被治愈,[49]还有几个被魔鬼附身的人,虽然他们不愿详述这段经过,但都可证实安布罗斯虔诚的信念,神圣的遗物也绝非虚假。至于这些神迹的真实性,安布罗斯本人和秘书保利努斯、大批皈依的教徒,以及当时在米兰教授修辞学的知名人物奥古斯丁,都曾经加以证实。贾斯蒂娜和阿里乌斯派的宫廷对此抱持不相信的态度,有理性的现代人一定会深表赞同。他们在当时讥笑这些闹剧性的表演,完全是大主教的阴谋诡计,自己终将身受其害。然而,这种做法对一般人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传播非常迅速而且势不可当。软弱的意大利君王这时才了解,自己无法与上帝所宠爱的人物相抗衡。在当时的环境下,连世俗的力量也都出面支持安布罗斯。狄奥多西的建议丝毫没有私心,真正表现出宗教的虔诚和坚定的友谊;但是高卢的暴君,用宗教狂热的面具,掩盖住野心勃勃带有敌意的计划。[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