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不愿当法官判处邪恶大臣的罪行,使得臣民认为他就是共犯。长久以来,阿非利加的军事指挥交由罗马努斯伯爵负责,他能力不足以适任职位,所作所为的唯一目标,就是要牟取卑鄙不法的私利,所以他的行动看起来像是处处与行省的人民为敌,倒是成为沙漠里蛮族最要好的朋友。奥亚、利普提斯和塞卜拉太是三个繁荣兴旺的城市,长久以来以的黎波里的名称构成一个联邦[273],这还是第一次关上城门,防止盖突利亚的蛮子带有敌意的进犯(366 A.D.)。一些有相当地位的市民遭到袭击和屠杀,村庄和郊区被敌人剽掠,肥沃土地上栽种的葡萄树和果树,都被充满恶意的蛮子砍倒在地。
受害的省民请求罗马努斯出兵保护,发现军事总督的暴虐和贪婪比起蛮族未遑多让。他们没有能力供应4000匹骆驼及众多荒唐的礼物,更不用说要在他出发协助的黎波里前交付。这些要求受到拒绝等于断了罗马努斯出兵的念头,于是他就受到控诉,被指为民众灾难的始作俑者。在三个城市的年度会议中,他们选出两名代表,按照习惯向瓦伦提尼安呈献胜利金冠和贡金,这是他们的责任也表达了他们的感激之情,同时提出很谦卑的指控。他们受到蛮族的凌虐使得家破人亡,总督未尽保护之责,有亏职守。要是瓦伦提尼安坚持公正和严厉的处置,仅就罗马努斯的罪行就会人头落地。但伯爵非常精通贪赃枉法的技巧,派出一名机警的心腹迅速赶往宫廷,花钱买通御前大臣里米吉乌斯,请他念及多年友情给予援手。御前会议虽然在大多数情况下可以明智处理多种问题,但君王还是可能被奸计蒙骗,民众基于义愤的控诉经过搁置就冷淡下来。
等到再度发生公众的重大祸害事件,引起阿非利加民众再次赴京控诉,瓦伦提尼安终于从特里夫宫廷派出司法官帕拉狄乌斯,前往调查阿非利加的全盘状况以及罗马努斯的施政作为。帕拉狄乌斯不能保持铁面无私的立场,受诱中饱私囊了部分公款,原来这是付给军队的薪饷。他自知犯下大罪,被迫只能包庇伯爵,证明他的清白和政绩,宣布的黎波里人的控诉案是挟嫌诬告。帕拉狄乌斯带着特别委员会从特里夫再次回到阿非利加,对于反对君王代理人的邪恶阴谋,要找出首脑人物加以惩罚。他的调查工作进行得有声有色,大获成功,迫使利普提斯的市民否认发出求救的信息,他们当时已忍受八天的围攻,同时指责代表团的渎职行为。于是在瓦伦提尼安草率而刚愎的暴虐作风下,最后宣布了不堪卒闻的判决,要立即执行,不得延误。的黎波里省长被认定有包庇和同情的行为,在尤蒂卡公开斩首,四位地位显赫的市民以欺君之罪以及从犯罪被判处死刑,且在皇帝的直接命令下,另两名涉案人被判割去舌头的刑罚。罗马努斯为自己逃脱法律的惩罚而得意忘形,同时也为受到民众的反对而恼怒不已,仍旧官复原职,负责指挥军队。阿非利加人因为他的贪婪行为而义愤填膺,加入了摩尔人菲尔穆斯的叛乱阵营。[274]
菲尔穆斯的父亲纳巴尔是富甲一方和位高权重的摩尔人王子,非常了解罗马的势力已臻至巅峰,在他逝世时,留下成群的妻妾和无数子孙。因继承权带来的惊人财富引起激烈的争执,其中一个儿子扎玛在家庭口角中被他的兄弟菲尔穆斯杀死。这种无法化解的狂暴情绪,可以归之于贪图家财的动机,也可能是兄弟阋墙的仇恨。罗马努斯对这一谋杀行为判处了合法的报复性惩处,他具有很大的司法审判权力,在这种状况下他的处置倒很公正。菲尔穆斯很清楚,如果不想伸出脖子让刽子手下刀,就得诉求皇室法庭的判决,那只能依靠他的武力和人民。[275]他在自己的家乡被当成解救苦难的英雄,同时他很快发现,罗马努斯只能在归顺的行省作威作福,这个阿非利加的酷吏普遍成为人民藐视的目标。无法无天的蛮族在抢劫后,纵火将恺撒里亚烧成一片焦土,等于让倔强固执的城市知道,顽抗到底的下场是多么危险。菲尔穆斯至少在毛里塔尼亚和努米底亚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势力,现在他要考虑的事项是,他是该戴上摩尔国王的冠冕,还是穿上罗马皇帝的紫袍(372 A.D.)。
行事轻率而又满怀忧苦的阿非利加人立即发现,揭竿而起的行为太过冲动,根本没有考虑到自身具有的实力和领导人的才能。就在菲尔穆斯获得可靠的情报前,西部帝国的皇帝已经选好将领,有支运输船队在隆河口集结。这时菲尔穆斯突然获得消息,大将狄奥多西率领一小批老兵部队,在阿非利加海岸靠近伊吉尔吉利西河或称吉杰里的地方登陆(373 A.D.)。怯懦的篡贼被对手优势的德行和才能压得无法动弹,虽然菲尔穆斯的手里有兵员也有钱财,但是毫无获胜的希望。就像在同样的国度和类似的情况下,狡猾的朱古达[276]所实施的伎俩,被他依样画葫芦拿来运用。他想用诈降的行为欺骗警觉心很高的罗马将领,不断花钱雇用阿非利加独立的部落,支持他与政府的争执以及确保他能在失利时逃亡,同时他借机收买对方部队的忠诚,延长阿非利加战事的时间。
狄奥多西仿效前辈梅泰卢斯的战例,终于获得了最后的胜利。当菲尔穆斯装出哀求者的样子,将叛乱归咎于自己的一时冲动,谦卑地乞求皇帝大发慈悲时,瓦伦提尼安的部将用代表友情的拥抱接受了他的说辞,并且打发他离开。但是狄奥多西一直向他说明,真诚的悔改要有实质的誓言。身为罗马将领可不会被虚假的和平保证说服,停下正在进行的战争,而让敌人死灰复燃。狄奥多西经过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查明了菲尔穆斯的阴谋,虽然调查是在私下进行,但他行事公正,倒是让人民无话可说。有一些菲尔穆斯的从犯,按照古老的习俗,丢给喧嚣的群众处以军队的死刑,还有更多人被砍掉双手,以达到非常严苛的恐吓效果。叛徒的仇恨会伴随着畏惧而升高,罗马士兵虽然害怕当前的状况,但是对主将感到由衷的钦佩。盖突利亚广阔无边的平原,阿特拉斯山区不计其数的山谷,菲尔穆斯都可能藏身其中。如果篡贼想让敌手失去耐心,就应该让手下躲在偏僻不见人迹的地方,期待在未来发生革命,但是他被狄奥多西的毅力击败了。
罗马的将领下定决心,不达目的绝不停止追捕,只有僭主的死亡才能终止战争。任何阿非利加的地区要是胆敢支持叛贼,就会同样遭到毁灭的下场。狄奥多西亲自率领一支不超过3500人的小部队进入了敌人国土的内部,他保持沉着稳重的态度,丝毫不掉以轻心,但是也不畏惧。部队有一次受到摩尔人2万大军的攻击,狄奥多西实施大胆的冲锋,使乌合之众的蛮族一蹶不振,等到罗马军队井然有序地后撤,对手感到大为惊异。罗马军队熟练的战法令蛮族极为困惑,最后终于承认文明国家的领导人物,的确棋高一着。当狄奥多西进入伊萨弗伦西斯人的地界,傲慢的蛮族国王伊格马泽尔用挑衅的语气,要他报上自己的姓名和他劳师动众来此的目的。睥睨自雄的伯爵答道:“我是世界之主瓦伦提尼安的将领,受命前来追捕走投无路的叛贼,给予他严厉的惩罚。你应该立即将他交到我手中,要是不遵从君王的命令,我就把你和你的臣民全部赶尽杀绝,鸡犬不留。”伊格马泽尔听到后感到自己的处置没错,敌军有实力和决心来执行致命的威胁,牺牲一个有罪的逃犯获得所需的和平,是很合算的事,就派出警卫看管菲尔穆斯,以免让他趁机逃走。摩尔人的僭主饮酒浇愁,横下心来在夜间自缢而死,不让罗马人在凯旋式中称心如意。伊格马泽尔所能交给战胜者的礼物只有他的尸体,很小心地将之装载在骆驼背上。狄奥多西率领得胜的部队回到西提菲,居民热烈的欢迎表示出他们的喜悦和忠诚。[277]
阿非利加几乎沦丧在罗马努斯的恶行之下,靠着狄奥多西的功业才能解民倒悬之苦,然而这两位将领分别受到宫廷不同的待遇,倒是让人要深入探索其原因。骑兵主将暂时解除了罗马努斯的职权,在维护安全和兼顾个人荣誉的状况下派人看管,直到战争结束再来处理。罗马努斯的罪行在提出可信的证据后已经坐实,公众抱着很大的期望,希望能够将他明正典刑以还大家一个公道。但是他在获得梅洛包德斯的奥援后,再次激起他求生的意志以对抗合法的判决。在获得一群对他友善的证人以后,整个案情又再三地拖延下去。最后,伪证和作假消除了不利的证据,使他得以逃脱法网的制裁。大约就在这个时候,光复不列颠和阿非利加的将领(狄奥多西),就身为臣民而言已经达到功高震主的地步,被以莫须有的罪名在迦太基斩首(376 A.D.)。这时瓦伦提尼安已逝世,狄奥多西的处死和罗马努斯的无罪,都要归咎于大臣玩弄权谋,仗着君王的信任,欺负他儿子是没有治理经验的青年。
狄奥多西在不列颠的战绩,有幸获得像阿米阿努斯那样杰出作者的叙述,他对于地理的记载非常精确,我们可以抱着很大的好奇心,踏着他行军的足迹亦步亦趋追随前进。但是阿非利加有很多未知的部族,要是一一列举不仅冗长而且引不起读者的兴趣,所以只能做一般性的叙述。他们都是摩尔人黝黑的种族,聚集在毛里塔尼亚和努米底亚行省靠背后的居留地,阿拉伯人称呼其为“椰枣和刺槐的国度”。等到罗马人的权势在阿非利加日趋衰微,文明生活和农耕区域的范围也跟着逐渐收缩。越过摩尔人极其辽远的边界,是广大无垠而又荒凉不毛的沙漠,向南延伸的距离超过1000英里,一直抵达尼日尔河的河岸。古人对阿非利加这个巨大半岛所知极其有限,所以才会相信炎热的地区根本没有人类居住;[278]有时又会沉溺于幻想中,说是只有“无头人”留在这片一无所有的空间,或是一些怪物,像是长着羊角和羊蹄的森林之神萨提尔[279]、神话里半人半马的森陶[280],以及矮小的侏儒非常勇敢地和鹳鹤打斗不停。[281]
迦太基听到奇异的传闻而惊惧不已,赤道两边的国度有很多民族,与人类在容貌上最大的差异是皮肤的颜色。罗马帝国的臣民抱着很大的期望:从北边出发的大群蛮族,马上就与南边的蛮族遭遇,他们同样凶狠,而且交手以后互不相让,这样就会同归于尽。要是熟知阿非利加敌人的情况,这种令人沮丧的恐惧就会烟消云散。尼格罗人的怠惰,似乎既非美德也不是怯懦所导致。他们就像其他人类一样,沉溺于激情和欲念之中而无法自拔,相邻的部族始终处于敌对行为之中[282],毫无知识以至于不能创造出有效的防卫或破坏性武器,也没有能力形成大规模的统治计划或征战方案。这种天赋心智的明显低落被温带民族所发现并滥用,每年有6万黑人在几内亚海岸被押送上船,再也无法返回故土。但是这些人都是戴着锁链离岸,未曾间断的迁移已历经两个世纪的时间,供应的人力资源足够占领整个地球,这要归咎于欧洲的罪恶和非洲的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