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耳曼地区的陆上和海岸的蛮族入寇(365—371 A.D.)

新任皇帝登基时,按照惯例和条约规定应该赐给蛮族大批礼物。乌尔萨西乌斯是瓦伦斯的御前大臣,为人吝啬又态度傲慢,送给蛮族的东西不仅数量减少,而且质量很差,使得阿勒曼尼人的使臣大为不满。他们在强烈地抗议后,表示要把受冒犯的状况告诉族人。阿勒曼尼人的酋长觉得自己受到了藐视,激起他满腔的怒火,黩武好战的青年蜂拥至作战的旗帜下。在瓦伦提尼安越过阿尔卑斯山前,高卢人的村庄已受到战火的蹂躏。等到他的部将达迦莱法斯领兵前去迎战,阿勒曼尼人已经带着俘虏和战利品安全退回日耳曼人的森林。次年初(公元366年1月),阿勒曼尼人将整个民族的武装力量,编成几个实力坚强而且人数众多的纵队,趁着北国酷寒的冬天河流冻结,渡过莱茵河所形成的天堑。两位伯爵率领的罗马军队被击败,伯爵们自己也受重伤而死,赫鲁利人和巴塔维亚人的鹰帜落入获得胜利的敌人的手里。他们用侮辱的叫声和威胁的姿态,展示自己所获得的战利品。鹰帜后来又被夺回来,但是巴塔维亚人玷污声誉逃走的丑态,被要求严厉的领导者看在眼里,真是无法挽救的奇耻大辱。

瓦伦提尼安的治军观点,是士兵畏惧自己的长官更甚于畏惧敌人。部队在气氛很严肃的状况下集结,面无人色的巴塔维亚人被皇家的军队包围在中间。瓦伦提尼安步上将坛,他说要是判处这些胆小鬼死刑等于玷污他的手。但他无法忍受那些身为军官的人给他带来的难以洗刷的耻辱,他认为他们的无能和怯懦,才是被敌人打败的主要原因,所以要把担任军官的巴塔维亚人从军阶上除名,剥夺他们的武装,然后当众指责,卖给出价最高的人为奴隶。在令人胆战心惊的宣判中,犯罪的部队全部匍匐在地上,祈求君主的宽恕同时提出保证,只要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一定会证明自己不会侮辱罗马的名声和身为军人的责任。瓦伦提尼安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为他们的乞求所感动,就把武器发还,同时赦免他们的罪行。巴塔维亚人举着武器发誓,要用阿勒曼尼人的血来洗刷他们的耻辱。

达迦莱法斯婉拒了主将的职责,很谨慎地表示工作对于他而言太过艰巨,之前要不是因为跟他竞相杀敌的同僚约维努斯在战役快要结束时处置得宜,趁着蛮族的兵力分散,把当前的困境转变成有利的态势,这位经验丰富的将领难免要吃败仗。于是瓦伦提尼安命令约维努斯率领纪律严明的大军,包括骑兵、步兵和轻装部队,展开严密的搜索,迅速向着梅斯地区的斯卡波那前进,在阿勒曼尼人来得及抵抗之前,对一大群敌人发动奇袭。部队毫无伤亡,轻易赢得胜利,使士兵感到极为兴奋。敌人另有一批人马也可以说是他们的主力,在邻近地区烧杀掳掠,无所不为,直到人畜为之一空,正在莫瑟尔河阴凉的岸边休息。约维努斯是对地形有独到眼光的将领,带领部队衔枚疾走,穿过一条深幽而林木丛生的溪谷,直到发现怠惰的日耳曼人并没有派出警戒,忽视休息时的安全。他们有些人在河里洗濯健壮的躯体,梳理淡黄色的长发,还有很多人肆意地大口痛饮美酒,突然听到罗马人的号角声音,发现敌人已经进入营地,他们在惊惧之中乱成一团,丧失秩序,继而慌张地逃命。就是最勇敢的武士在混乱的群众当中,都无法进行有效的抵抗,被罗马军团和协防军的士兵,用刀剑和标枪如砍瓜切菜一样当场杀死。

幸存的人员逃避到最大的第三座营地,位于卡塔劳尼亚平原,靠近香槟省的沙隆,星散开来的分遣部队都被召回到主将的旗帜下。蛮族的酋长看到自己的同胞遭到这种下场,全部都提高警觉,准备迎击瓦伦提尼安的部将,要与得胜的敌军进行决一生死的会战。相持不下的战斗使双方血流成河,不仅势均力敌而且互有胜负,整整厮杀了一个长长的夏日,罗马人终于取得优势,损失1200人,阿勒曼尼人有6000人被杀,4000人受伤。英勇的约维努斯追杀逃走的敌军残部,一直赶到莱茵河的岸边,然后班师回到巴黎(公元366年7月),接受君王隆重的欢迎,在次年擢升到执政官的名位。[250]

凯旋的罗马人因为对待被俘国王的做法,使得英名受到玷污,在气愤的罗马将领不知情的状况下,部队把国王吊死在绞架上。之所以发生这种不荣誉的残酷行为,是因为瓦多迈尔的儿子威西卡布在精心策划之下被谋杀。这位日耳曼人的王子身体虽然衰弱多病,但具有勇敢和无畏的精神,这件事激起部队的愤怒。在罗马人的唆使和包容之下,发生多起国内暗杀事件,这种行为违反了法律的仁慈和公正,也暴露出一个懦弱而衰亡的帝国,深藏在内心的忧虑和恐惧。若能有足够的军事力量来维持信心,在大庭广众下就不必用短剑来解决问题。

就在阿勒曼尼人新近遭到变故显得卑躬屈节时,上日耳曼地区的主要城市莫甘提阿库姆,也可称为门兹,遭到奇袭,使高傲的瓦伦提尼安大失颜面。伦多是位勇敢而有心机的酋长,经过长时间的规划,在最不会让人起疑的基督教节庆,突然渡过莱茵河,闯进没有防备的城市,掳走一大群俘虏。瓦伦提尼安决心要对整个部族实施严厉的报复,命令塞巴斯蒂安伯爵率领意大利和伊利里亚的部队,从雷提亚方面入侵蛮族国度。皇帝自己在其子格拉提安的陪伴下,率领无敌大军渡过莱茵河(368 A.D.),两翼由约维努斯和塞维鲁负责掩护,这两位是西方的骑兵和步兵主将。阿勒曼尼人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村庄不遭蹂躏,就把营地安置在高峻而难以进入的山区,就是现代威尔登堡大公国的位置,很勇敢地期望罗马人向此地进军。

瓦伦提尼安有强烈的好奇心,坚持要侦察隐秘而且没有敌军戒备的小径,结果差点丧失生命。有一队蛮族突然从埋伏的地点冲出来,皇帝非常机智地操纵坐骑从险峻的斜坡上滑下来,持甲者被抛弃在后面,头盔上镶嵌着的光彩耀目的名贵宝石也遗失了。罗马军队在一声号令之下,从三方面对包围的索利西尼乌姆山发起攻击,每向前攀登一步就能增加成功的激情,减低敌人的抵抗。等到同心协力的军队占领山顶,毫不留情将敌军赶下北面的斜坡,塞巴斯蒂安伯爵的部队部署在那里,正好拦截蛮族的退路。瓦伦提尼安获大捷后,返回特里夫进入冬营,展开排场华丽的凯旋盛会,与民同乐。[251]但明智的君王并没有因为征服日耳曼人而得意忘形,他把注意力放在高卢边境的防御上,要专注于这边的工作来对付敌人。因北方的部族带来源源不绝的志愿军,这些勇敢的人员可补充对方的实力。在莱茵河的河岸上,从莱茵河的源头一直到大海,一路紧密构建了许多坚固的堡垒和适用的木塔。由于一位聪明的皇子精通各种机具,特别引进最新的工程和武器,征召无数罗马和蛮族青年,加以严格的训练,以熟悉各种作战的要求和技巧。工程施工时,有时受到议会代表的反对和引起蛮族的袭击,但瓦伦提尼安在而后当政的九年中,确保了高卢的安宁和平静。

行事审慎的皇帝非常勤奋地实践了戴克里先明智的规范,处心积虑要在日耳曼各部族之间煽动不和,造成离心离德和相互残杀的局面。大约在公元4世纪中叶时,在易北河两岸地区,还要算上卢萨斯和图林吉亚,这一大片所属不明的国度全被勃艮第人据有。这个黩武好战而且人多势众的民族是汪达尔人的一支,名不见经传,却逐渐茁长壮大成为强势的王国,最后安定下来成为繁荣富裕的行省。勃艮第人古老风俗习惯中最独特的地方,是民事和教会的制度迥然相异。亨德诺斯被用来称呼国王和将领,西尼斯图斯的头衔则被授予高级教士。教士的身份很神圣,地位可以永远保持。但是世俗统治的任期非常不稳定,要是一场战争中,国王的勇气和指挥受到控诉,很快就会被赶下台来。臣民要是具有私心,有时连因土地的不够肥沃和天时的不正而歉收,都要由他负责,其实照说这些应该归于宗教的部门比较适合。[252]有些盐矿的主权归属未定,[253]在阿勒曼尼人和勃艮第人之间引起不断的争议。后者在秘密的唆使和慷慨的收买之下,很容易受到皇帝的勾引,同时他们的血统带有传说的性质,说是渊源于罗马的士兵,就是很早以前德鲁苏[254]留在碉堡的防守部队,使得相互之间产生信任的关系,更能促进彼此的利益。

勃艮第人有支8万人的大军很快出现在莱茵河岸(371 A.D.),迫切要求瓦伦提尼安提供先前答应的供应和赏金,倒是对于罗马人的借口和推托没有产生怨恨之心,终于在达不成期望的结果后,被迫撤离。高卢边境的武备和工事,在蛮族冲动时可以产生阻止作用。勃艮第人和阿勒曼尼人相互屠杀俘虏,所产生的世代深仇使双方都吃尽苦头。一位贤明的君主之所以多心善变,可解释为受到环境的影响,在瓦伦提尼安的最初的规划中,或许只是要对蛮族施加威胁而不是绝灭。由于日耳曼民族之间都想将对方斩草除根,保持实力的平衡有利于相互残杀。马克里阿努斯是个有罗马名字的阿勒曼尼君王,能运用士兵和政客的技巧,引起罗马人的仇视和尊敬。皇帝亲自率领一支应变灵活的轻装部队渡过莱茵河,行军50英里深入敌境。部队缺乏耐心以致功败垂成,否则必然可捉住要追捕的目标。后来马克里阿努斯与皇帝协商,获得罗马人给予的殊荣,所接受的恩惠使他到死都与帝国保持良好的友谊关系。[255]

瓦伦提尼安的碉堡工事保护陆地安全,但高卢和不列颠的海岸却完全暴露在撒克逊人的蹂躏之下。像这样一个声威显赫的名字,使我们感到非常亲切,却没有引起塔西佗的注意。在托勒密的地图上,也不过隐约提到辛布里克半岛窄隘的颈部,以及易北河口三个很小的岛屿。[256]像这样一个狭小的区域,现在是石勒苏益格大公国或荷尔斯泰因大公国的领地,不可能容纳撒克逊人永不衰竭的狂潮。他们统治着整个海洋,使不列颠岛国满布他们的语言、法律和殖民地,能够长时间捍卫欧洲北部的自由权利,对抗查理曼大帝的武力统治。[257]由于日耳曼的部落有相同的风俗习惯和松散的规章制度,使得这个问题很容易找到答案,而且这些部落基于战争和友情的偶发因素,无论是多么微不足道的理由,都会使他们混合在一起。

土生土长的撒克逊人所处的地理位置,使他们喜爱渔人和海盗这两种极为危险的职业,等到首度的冒险活动获得成就,那些天性英勇的同胞自然就会起而效法。他们的故乡全是森林和山地,阴暗和孤寂的环境使人无法忍受长久停留,独木舟的船队像潮水一样顺着易北河漂流而下,里面拥挤着强壮而无畏的伙伴,渴望去观看海洋彼岸充满希望的远景,尝试未知世界的财富和奢华。不过,很可能是居住在波罗的海四周的民族,提供给撒克逊人数量庞大的生力军。他们拥有武器、船只、航海的技术和海战的习性,但是困难在于出发以后要通过北方的赫拉克勒斯之柱(由于一年中间有几个月被冰块所堵塞),这使得他们的技巧和勇气只能被限制在宽阔内海的范围之内。[258]等到一支船队从易北河口出发并获得成功的消息传播开来,立刻刺激他们越过石勒苏益格狭窄的地峡,船只很容易航向大海。这些海盗和冒险家有很多不同的队伍,作战的目标都打着同一旗号,在不知不觉中联合成为长期的利益组织。开始是为了掠夺,后来则形成了统治,一个军事联盟由于通婚和血缘产生的作用,逐渐塑造成一个国家团体,邻近的部落如果要求加入联盟,就得接受撒克逊人的名号和法律。

要是这些无可置疑的证据还不足以说明事实,那只有详细描述当时使用的船只来取信于读者,撒克逊海盗就是靠着它在日耳曼海、英吉利海峡和比斯开湾的波涛中耀武扬威。这种大型平底船的龙骨用轻质的木材来构造,但是船舷和甲板的上部结构是用柳条编成,再蒙上坚固的皮革。在海上缓慢而长距离的航行中,这些船只经常暴露在船难的危险之中,事实上这种不幸事件屡见不鲜。撒克逊人的海上编年史中,毫无疑问,类似的事件屡见不鲜,大都发生在高卢和不列颠的海岸。但是海盗无畏的精神让他们敢于在大洋和海岸冒险犯难,他们的航海技术也因进取的作风而受到肯定。出身卑微的水手熟悉划桨用橹、升降船帆和操控船只,而且撒克逊人喜爱有暴风雨的天气,可以用来隐匿行动和企图,吹散敌军的舰队。等到他们把西部滨海行省的底细弄清楚以后,就扩大可以烧杀掳掠的范围,使最偏僻的地点也无法保证自身的安全。撒克逊人的船只吃水很浅,在较大的河川很容易溯航深入80英里甚至100英里。船只的重量很轻,可以放在大车上从一条河运往另一条河。海盗从塞恩河口或莱茵河口进入,再顺着罗讷河的急流进入地中海。

瓦伦提尼安在位期间,高卢的滨海行省受撒克逊人的肆虐极其严重,特别设置一员位阶为伯爵的军官,负责海岸的防卫,他的责任地区包括阿摩里卡在内。这位官员发现不管是自己的能力或手上的实力,都无法胜任这项艰巨的使命,就恳求步兵主将塞维鲁给予协助。有一次撒克逊人被围而且兵力居于劣势,被迫归还所掳获的战利品,答应选出一队高大而强壮的青年,送到皇家的军队服役,然后照协议的规定,同意他们安全撤回自己的国家。所有的条件都经过了罗马将领的批准,但是他经过再三的考量,最后非常草率地实施了一次背信的杀俘行为,[259]这种行为可以说是极为残忍无情。这时还有一名撒克逊人活着,发誓要为死去的同胞报仇。蛮族把步兵秘密部署在深谷里,因为急于复仇反而暴露了埋伏的位置,罗马人自己背弃条约,反而差一点成为受害者。要不是一大队铁甲骑兵在后跟进,作战的声音使他们提高警觉,急着赶上前去解救袍泽,否则就无法制服不惧死亡的撒克逊人。最后留下一些俘虏的性命,要让他们的血流在竞技场中。演说家西曼库斯用抱怨的口气提到,29名绝望的野蛮人用手勒死自己,使想看好戏的观众感到失望。然而文雅而明理的罗马市民,听到消息说撒克逊人把掳到的作为战利品的活人,拿其中十分之一的人来祭神,用抽签的方式选择作为蛮族的祭品,对此无不感到大惊失色。[2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