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塞维鲁击败敌手统一天下(193—197 A.D.)

塞维鲁的才华和运道极其出众,使得一位学识渊博的历史学家拿他与第一位最伟大的恺撒相提并论,但是这种对比让人感到汗颜。恺撒拥有豪迈的心灵、宽厚的仁慈和多样的才华,能够调和爱好享乐、渴求知识和开创伟业于一身。[259]在塞维鲁的个性中,难道我们也能找到这些特质?唯独有一件事可以相互媲美,那就是他们都以迅速的行动获致内战的胜利。塞维鲁以不到4年的时间,[260]征服了富庶的东方和骁勇的西方,击败两个既有名声又有才能的敌手,歼灭许多在武器和训练方面势均力敌的部队。凡是那个时代的罗马将领,都通晓筑城的技术和用兵的原则,塞维鲁是一位优秀的战术家,在运用上不仅匠心独运而且别具慧眼,所以比起他的两位对手更占优势。我不再详细叙述这些军事行动,但是对抗尼格尔和阿尔比努斯的两场内战,整个过程和结局几乎相同。我把影响到征服者性格发展和帝国形势所呈现的最值得关注的情况,整理出我个人的看法。

谎言欺诈和虚伪作假被运用到公共事务上,虽然会损害到自己的尊严和信用,但不像在私人交往时,被视为无耻和堕落的行为。之所以会产生这些举动,是因为缺乏道德勇气。至于为政之道也是如此,那是追寻权力过程中所衍生的缺陷,因为即使是最有才华的政治家,也不可能只凭着个人的力量,征服数百万的追随者和敌人。所以,基于政治策略的名义,这个世界允许骗术诡计和伪装掩饰大行其道。然而塞维鲁所运用的策略,却不能以维系国家特权做理由来为他辩护。他为了出卖你而事先给予承诺,为了毁灭你而事先多方奉承,虽然有时也会受到誓词和条款的制约,但是利害关系远比良知良能更为重要,必要时不受任何责任义务的束缚。

若他那两位竞争者因为共同的危险而能相互合作,毫不迟疑地向前挺进,则塞维鲁可能会在他们的协力下溃散。或他们只是基于各自的立场,用各自所属部队同时向他发起攻击,内战也会拖很久,成败也未可知。但他们却在敌人高明的战略和武力下,受骗于暂时的合约而感到安心,最终在塞维鲁迅速的行动中被各个击灭,轻易成为战争的牺牲者。

塞维鲁害怕尼格尔的声誉和实力,所以先向他进军。塞维鲁拒绝发布宣战的告示,根本不提对手的名字,只是向元老院和人民表示,他意图整饬东方各行省。他在私下称尼格尔是他的老朋友和指定继承人,[261]表现极为亲切,且大力赞扬他要替佩尔蒂纳克斯报仇的义举,认为惩罚卑鄙的篡位者是每位罗马将领应尽的责任。同时他也让尼格尔了解,拥兵自重抗拒元老院承认的合法的皇帝,本身就是罪行。尼格尔的儿子和其他总督的儿女,都被他拘留在罗马当作人质,当作父亲忠诚的保证。[262]只要尼格尔的实力仍旧令人敬畏,他便会将尼格尔的儿女视为自己的子弟一样,让他们受到良好的教育和照顾。但他们不久也随着父亲的覆亡,在公众同情的眼光下,先是被放逐,后来被处死。

正当塞维鲁全力投入东方的战争时,他非常忧虑不列颠总督会越过大海和阿尔卑斯山,进而据有后防空虚的帝国,挟着元老院的权力和西方的军队,阻止他班师回朝。阿尔比努斯的举措暧昧不清,他并未僭用帝王的头衔,留下谈判的余地。但紧接着他很快就忘记了所宣示的爱国言论,对帝座起了觊觎之心,以恺撒这个危险的封号,作为他在生死攸关时刻保持中立的报酬。等到与尼格尔竞争的胜败揭晓时,塞维鲁对要毁灭的人还是保持很恭敬的态度,甚至在通知他已战胜尼格尔的信函中,还称呼阿尔比努斯是亲密的兄弟和治理帝国的伙伴。塞维鲁的妻子朱丽亚和儿女也致上对阿尔比努斯诚挚的敬意,特别请求阿尔比努斯忠于他们的共同利益,要保有军队来维持共和国的权力。送信的使者奉命要以表达对阿尔比努斯的尊敬为借口,请求给予私下的接见,好趁机拔出短剑取他的性命。这件阴谋被发现,误听人言的阿尔比努斯,最后还是渡过海峡来到大陆,准备和他的对手进行力有不逮的竞争。这时,塞维鲁亲自指挥一支身经百战的常胜军对他进行迎头痛击。

东方最重要的征战对塞维鲁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只发生了两次接战,一次在赫勒斯滂附近,另一次在西里西亚狭窄的隘道,这两次战斗决定了叙利亚对手的命运,欧洲的部队对柔弱的亚细亚人一直保有优势。但是接着在西方发生的战争略有不同,里昂之役有15万罗马人参加战斗,对阿尔比努斯之战可谓存亡在此一举。不列颠军队的骁勇善战与伊利里亚军团的严格训练,正好形成一场猛烈而且胜败难料的抗争。在很短一段期间内,塞维鲁的一世英名像是付诸东流,幸而善战的皇帝收容残破的部队,领导他们打了一场决定性的胜仗,[263]就在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结束战争。

近代欧洲内战之所以名声响亮,不仅在于竞争派系之间存在的深仇大恨,更在于双方斗争的顽强固执绝不退让。他们通常揭橥宗教、自由和忠诚的理念,或者至少要能以此为借口。领导人物是有独立产业和世袭势力的贵族,部队作战就像人们吵架那样要争出一个结果,好战精神和党派热情强烈充斥着整个社会;失败的领袖很快又会有新的拥护者,渴望为同样的理念洒下他们的鲜血。但是罗马人在共和国覆亡以后,只是为了选择主子而战斗。那些争天下的候选人拿自己的名望当招牌,加入的人员中少数是因为真心敬爱,还有一些是感到害怕,人数最多的是追求个人利益,根本没有人基于抱负和理念。军团无法感受到党派的热情,他们在大量赏赐的诱惑之下参加内战,接着要求更多的承诺。首领在失败以后,无法兑现所开出的价码,他的追随者那用钱买来的忠诚也跟着瓦解,同时首领们也要顾虑到自己的安全,找一个无关痛痒的理由赶快逃走。[264]对于行省而言,无论是受到谁的压榨或统治,完全一样毫无差别。省民只顾眼前,听命于那鞭策的权力,要是当权者屈服于更大势力之下,他们就赶紧乞求新来的征服者大发慈悲。但是,这位征服者已欠下部属庞大的债务,不得不牺牲那些有罪的城邦,来满足士兵的贪婪。在幅员辽阔的罗马帝国,几乎没有防备森严的市镇能够阻止溃散部队的骚扰。要是没有政府权力的支持,无论任何人、任何家族或阶级,对一个没落团体的主张都不可能再有兴趣。

然而,在尼格尔和塞维鲁的火并中,只有一个城市例外,这个城市确实值得赞扬。拜占庭是欧洲进入亚洲的主要通道,配置强大的城防部队,一支有500艘船只的舰队停驻在港口。[265]塞维鲁发起猛烈的攻击,却受制于严密的防卫,计划无法得逞。他派部将留下来围困拜占庭,攻克赫勒斯滂这个防卫较弱的通道,对退缩在城里的敌军置之不理,率领部队前进寻求敌军主力决战。攻击拜占庭的兵力逐渐增加,到后来整个帝国的海军力量全部投入战场,但是拜占庭怀念故主尼格尔,仍然保持着忠诚与信念,支撑了长达3年之久。公民和军人(我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以同仇敌忾的决心并肩作战,尼格尔的主要部属知道赦免无望,也不屑向敌人屈服,全部来到拜占庭这最后的庇护所。此城池坚固无比,享有永不陷落的美誉,一个著名的工程师在这个古城,把毕生所知的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266]拜占庭最后因饥馑而投降,官吏和士兵都被刀剑斩杀,城墙被摧毁推平,所有的权利被剥夺。这注定要成为东方首都的城市,现在完全像一个普通村落,臣属于佩林里乌斯的羞辱统治下。历史学家迪翁赞美拜占庭的繁荣富裕,后来也感叹它的荒凉没落,不免要谴责塞维鲁的报复行动,使罗马人民丧失对抗本都和小亚细亚蛮族的坚固城堡。[267]这观点要到后代才能证实,那时哥特人的舰队满布黑海,通过毫不设防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地中海的腹地。

尼格尔和阿尔比努斯逃离战场被逮捕后处死,遭遇这样的命运不会令人惊讶和同情。拿着生命来作为赢取帝国的赌注,就会有这种下场。塞维鲁也没有傲慢自大到能让敌手以平民的身份活下去。他记仇的个性受到贪婪心理的刺激,沉溺于毫无谅解余地的复仇之中。大多数省民对于这个幸运的候选人并无嫌恶之情,只是正好处于当地总督治下,不得不服从行省的命令,结果也受到失败者一样的命运,不是被处死就是遭到放逐,特别是财产也全被没收。很多东方城市被剥夺自古以来的荣誉,被迫奉献给塞维鲁财库的金额,是尼格尔统治下所缴总数的4倍。

在战争最后的决定性时刻来临前,因为整个大局未定,塞维鲁表面上还对元老院保持尊敬,让他的残暴多少还受到一点约束。不久,在随着阿尔比努斯的头颅落地而来的一封充满威胁的信件中,他通告所有的罗马人,对于不幸对手的支持者,采取绝不宽恕的态度。他一直在疑惧自己没有受到元老院的爱戴,因而感到非常愤怒。虽然新近发现一些议员通敌的信函,他还是把宿怨隐藏在心头,35名议员被指控支持阿尔比努斯叛党,他毫不追究地加以赦免。从这个行动看来,他像是完全忘记和原谅了他们所犯的罪行。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将41名议员,[268]连同他们的妻子、儿女和部从[269]全部处死。西班牙和高卢一些高贵门第的省民,也都牵涉其中而被一网打尽。这些事情的始末和姓名在历史上都有记载。塞维鲁认为,只有严刑峻法,才是唯一能确保人民和平与皇权稳固的措施。而且他不胜惋惜地提到,要推行仁政,必先施重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