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雄鳄八

楚怀王与屈原死后,楚国继续倒大霉。这个南方庞然大国是怎么了?相当初,在春秋时代,不论是南北争霸(晋、楚)还是东西争霸(吴、楚),楚国都是贯穿国际事务中常盛不衰的主角。楚文化、楚科技是整个中国成就最高者,特别是在春秋中后期时代。比如春秋中期楚共王时代,楚人发明了代表当时世界铸造工艺新方向的失蜡法。失蜡法是拿动物油、黄蜡制成礼器模子,涂

上耐火材料,使其硬化,外边加泥巴,再烘烤化蜡,使蜡油流出,然后向泥巴的空壳里浇注铜液。纹样繁复的青铜器部件就出来了,别致的创意令人咋舌——用蜡做成什么样,最后就得到什么样。

另外,楚国还拥有全世界最发达、最先进的演奏乐器。这是因为楚人巫风炽烈,喜欢歌舞。1978年湖北随县出土的曾侯乙墓,有编钟65件,编磬32件,逮鼓1件,悬鼓1件,鼙鼓1件,手鼓1件,小瑟1件,琴1件,筑1件,排箫2件,竽5件,共计124件,可供一个庞大的乐队使用。楚的音乐如此发达,汉朝的乐器与歌曲都是楚文化的延续。并且其中“曾侯乙编钟”更是超级国宝,分上中下三层,气势壮观。专家说,这是世界上最早具备十二个半音阶关系的定调乐器,堪称古世界乐器之执牛耳者,从低音到最高音,总音域跨5个八度之多。编钟中的大定音钟也是楚国人的首创,欧洲人直到公元1000年才有定音钟。

楚人的乐器好,漆器更好。漆树主要分布在南方,涂漆工艺又需要在阴润的环境下进行,所以楚国的漆器在全国最多最好:以木胎或竹胎做好器具形状,外边涂天然植物漆,再于表面绘上想象力丰富的神人怪画。黑漆漆的碗筷,上边施以彩绘、描金、贴金、镶嵌、透雕、浮雕这些工艺,是不是让人很有食欲?酒杯也是如此。楚国漆器造型优美、形象生动,具宵很高的艺术价值。有机会你去湖北的曾侯乙墓看出土物吧。除了碗筷箱奁,戈戟的柄、盾牌也都涂漆绘画,人和马匹的皮革甲胄也是涂上黑漆,上作红画。

楚国人还在春秋末期发明了弩机,弩比箭更厉害,弩发射的更快更猛,它与箭的不同就像复印机和油印机的不同。楚人还在制剑业上狠下功夫,当时一般的剑短只有半米,因为青铜脆,铸长了会断。北方的剑就很短。而楚人与吴越的世界级的铸剑大师“欧冶子”、“干将”合作,制作的青铜剑质地优良,可以长达一米,屈原所谓“带长铗之陆离兮”。

我们有理由相信,对楚国绝对不能以蛮夷视之。不过,到了战国时代,楚国开始衰败,首先是吴起变法没有坚持下去,而到了我们楚怀王时代,楚人丧地南北,兵死于外。

在楚怀王死后,楚国暂时淡出,国际格局发生潜自变化,东西齐秦之间的关系敏感起来。秦昭王觉得,如今秦、齐是东西两极强国,齐秦之间没必要互相消耗,应该齐秦结好,互相少了来自远方的压力之后,都便于在自己身边兼并列弱。秦昭王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还送了一个哥哥泾阳君入齐为人质。齐国是什么态度呢?

这时候的齐国,听孟子的话行仁政结果被田婴、孟尝君父子架空的猪头齐宣王已经死掉了(两年前死的),儿子齐湣王即位,喜欢笛子独奏的他赶跑了老爹留下的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齐湣王比老爹英明一些,他厌恶孟尝君的专权,从孟尝君前几年连续兴兵打老楚却一无所得,知道兴兵袭远的无聊,所以觉得与远方齐国结好,便于自己在周边吞并宋国,所以欢迎秦国的提议。

于是齐秦两国交好国。交好的标志就是秦昭王邀请孟尝君入秦为相邦。齐泯王赞同,他巴不得身边这个权臣早点离开自己——这家伙任性地带着队伍出去乱打,打老楚而尺寸之地没带回来。(后来,齐泯王还是把孟尝君驱逐出境了,因为后者试图绑架他。不过孟很善于折腾,势力大,几度想杀回来,他撺掇别国势力来打齐国,想迫使齐王给他相国这个位置。最后,他是干脆自己闹独立了。大约由于孟尝君在专权这方面不得人心,所以王安石及后代一些学者,就也讨厌孟尝君,顺带“爱屋及乌”地讨厌孟的门人,说他们鸡鸣狗盗。)

孟尝君本意不愿意去秦国为相,他的门客也觉得去秦国促进秦齐结好,这任务太艰巨、太危险,但是齐泯王发话了,要他去。他只好接受秦昭王的聘书,说出国玩玩也好,就很快备好车马,开赴秦国当官去了。作为堂堂齐国相国,怎么能去秦国当相呢?这事现在看来匪夷所思,但战国时代司空见惯。比如张仪就从秦国跑到魏国为相,促使魏国内政外交中坚持结好秦人的路线,工作一段时间后,又回到秦国。孟尝君也是同样的目的。这种两国之间交换高级官员,是联盟结好的表现,确保邦交和睦,就像恋人之间互相拿着筷子,往对方嘴里喂饭(我在上清华的时候很流行这个,不知现在怎样了)。

孟尝君被喂到了秦国,满脸堆笑,孝敬给了秦昭王一件“狐白裘”当见面礼。这条狐白裘是无价之宝,因为它是纯白色狐狸皮作的。白色狐狸中国罕见,只有北极才有,由于路途遥远,一般流浪不到中国来。中国的狐狸虽然不白,但每个狐狸的俩胳膊窝(狐腋)下面,有一小块儿白色毛皮。孟尝君的这件白狐狸皮,就是截取狐腋的白色毛皮拼制而成,通常需用数百只狐狸的狐腋才能凑成一件,所以有“集腋成裘”之说。不过,狐腋应该有狐臭,这种皮裘味道好吗?不管味道如何,由于取材艰难(一只狐狸只有两小块儿狐腋啊),狐白裘非常贵重,只有周天子才能穿。而诸侯是穿狐黄裘,卿大夫穿狐青裘,士用羔裘,卫士用虎裘、狼裘,依等级而降值,体现了大周的礼仪制度。至于庶民,只能穿着犬、羊之裘。不过孟尝君居然也用狐白裘,周朝的等级制度,早就被随意出入了。

孟尝君在秦国工作到了第二年,开始变得不爽。有人想抢他的相国大印,说他不安心本职工作,保不齐是替齐国打算,暗中谋害秦国的。秦昭王于是免去孟尝君的相职,又怕孟尝君满脑子带着政府机密回到齐家,对秦人不利。于是把孟尝君软禁在家,准备割掉脑袋,脑袋以外其它部分可以回国。

孟尝君害怕了,派人向秦昭王的幸姬献上两对玉壁,请她帮忙说好话放人。“幸姬”就是受宠幸的姬妾的意思,在古代“幸”差不多就是love的意思。秦昭王的幸姬答应帮忙,但是条件是给她一件狐白裘。

“可惜我只有一件狐白裘,而且刚来的时候已经送给秦王了,怎么办啊。”孟尝君问自己的门客。

门客里边有一个叫狗剩的,举手说:“主君,我有办法,我会学狗叫,把狐白裘偷出来不就得了。”当晚,咸阳城顶的月亮,一片惨白。狗剩化装成狗,四条腿爬着,从狗洞钻进国家仓库,一路学着狗叫,窃走了秦昭王的狐白裘。

秦昭王的幸姬得了狐白裘,大喜,打扮好了向秦昭王放电——仿佛若轻云之蔽月,飘飘若流风之回雪。秦昭王晕菜了,上去就要求欢(就是幸的意思)。幸姬说:“不嘛~~,人家要你先答应一件事嘛。”

“什么事啊,我答应!答应!快点啊!”

“孟尝君这样的贤人,要是被您诛杀了,天下贤士岂不寒心,就都裹足不来啦。秦国落后挨打,我们的幸福生活不就屈指可数啦?”

秦昭王觉得,如果孟尝君的脑袋可以换来君王的一宵浪漫,那就随他去吧。于是,第二天孟尝君接到秦昭王发自床上的一道指令:“孟尝君一行可以离秦,发给封传。”封传就是一块刻有旅行者合法旅行身份的行驶证,盖着大章,类似现在去深圳的边防证。孟尝君立刻起程(生怕秦王变卦),带领门客跑了一天一夜,伴着星星来到东方两百公里处的函谷关。出了关就是中原啦。

四野一片空漠,天上繁星闪烁,几辆马车在星光下止住。夜风冷冷,回望咸阳,只乘下一片昏暗的影子。这个时候正是半夜3点到5点,人们最怕老虎出来,所以叫寅时。寅是虎。再耽搁下去,秦昭王变卦,追来怎么办?但是眼前关门深锁,关城巍然屹立,有如铜墙铁壁。

按照秦国“关法”规定,天亮鸡叫,才准开关放人。孟尝君披着军大衣,跺着脚,焦急万分。旁边一个门客名叫鸡婆,举手道:“主君,我有办法,我会学鸡叫,我一叫,他就得开关。”

然后这个门客就捏着脖子,咯咯答咯咯答地叫开了。旁边狗剩劈地给他一巴掌:“你这是母鸡!”“噢对!咯咯喔——咯咯喔——咯咯喔——喽!”

不光鸡婆叫,函谷关内外兵营里的公鸡全部鬼使神差地跟着打起鸣来,好些山上的野鸡也跑过来跟着起哄。顿时函谷关下鸡声沸腾。秦兵守关者,嘟囔着嘴,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起来抱起门拴开关。查验了孟尝君的封传,放这一行人出去。

不久,秦昭王反悔了,派出追兵气喘吁吁地一路追来,大喊:“门军,门军,孟尝君来了吗?拦住了吗?”

孟尝君早已出关多时,朝着东方的阳光,绝尘而去。

孟尝君一路跑到河北,在赵国邯郸休憩,得到赵国领导人的接待。赵惠文王的弟弟平原君赵胜,也是个食客豢养专业户,也号称是战国四君子之一。赵胜门下食客三千,可以与孟尝君的门客数量相比美,准确的说,相比丑,因为这些门客素质很差,良莠不齐。其中赵胜的一个门客望见孟尝君坐在堂上,发现孟尝君其实个子矮小,于是掩口囫囵而笑:“我以为孟尝君魁然丈夫也,天下想慕,今天一看,渺小丈夫也,袖珍丈夫也,哈哈哈哈!”

孟尝君的门客大怒,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打主人,我们这些狗能答应吗?于是撸起了袖子,攘臂而下,跟平原君的门客在堂上大打起来了,揪头发扣眼睛,当场打死好几百口子。孟尝君也被气得不行,大怒而去。这两边的门客,素质都真差耶,跟黑社会差不多。其实,他们中间很多人的背景,都是列国通缉的亡命之徒。孟尝君养门客,跟水浒的柴大官人差不多,专门收集杀人避仇、奔命江湖者流。

后来,北宋朝庭最大的走资派“拗相公王安石”,说孟尝君手下门客虽然号称数千,实际素质真差,都是吃白饭的,本事也就是打群架。号称三千,徒有数量,没有质量。王安石说,当初孟尝君入秦,旦有一个聪明睿智点儿的门客能劝阻他,别去秦国,何必最后如丧家之犬一样辱身于函谷关下呢。可是他连这点儿聪明的门客都没有,有的都是鸣狗盗之徒罢了(狗剩和鸡婆先生),天下士人耻于与之为伍,故而必不投奔他。

孟尝君一路从秦国鸡鸣狗盗逃跑回来,很狼狈,齐瑉王“不自得”,意思是很惭愧,惭愧自己做了亏心事(硬把他撵去秦国)。作为补偿,齐瑉王又让孟作相国。这里,齐泯王犯了心软的错误,孟尝君再次担任齐国的相国后,破坏了齐泯王联合秦国的战略,而是为了抒发对前番秦人扣押他的怨恨私愤,他动用齐国资源,大举伐秦。孟尝君上次伐楚就是战略错误,打了五年,消耗齐国非常厉害,这次更是任性而胡来,这次将打上三年。说这次是胡来,因为孟尝君伐秦以泄私愤到不要紧,关键齐国巴巴地穿过中原老远地去打秦国,又是个远攻近交、劳而无功的错误策略。秦国的地盘他即使打下来也是无法跨越中原去接收的。孟尝君当权期间地这两次重大战争活动,都是巨大失误。

孟尝君生怕自己当活雷锋没有受益对象,就特意叫上中原的魏、韩两国(作为扶贫对象),三国大兵一起合纵,向东攻击函谷关要塞。

三军在齐国宿将匡章的带领下,驻扎在函谷关外,封死了秦人的出口,一直围打了整整两年,付出极大物资和人员代价。终于,齐将匡章在公元前296年伴着新世纪哀愁的曙光,冲破了函谷关,直接威胁咸阳,迫使秦昭王承认失败,割去三座城池讲和。

将军扬笑军吏贺,函谷关下凯歌传。孟尝君合纵齐、韩、魏三国合纵攻秦,一直打破了函谷关,秦人算是暂时认输了。大雁胜利的叫声,从新世纪(公元前三世纪)的头顶飞过,带走了季节,带走了荣耀,带走了战场上的亡灵和风情万种的岁月。

潇水曰:孟尝君表面虽胜,其实害大于利,齐人在这次战役中没有获得任何实际好处。孟尝君假公济私地瞎打一通,只是便宜了韩魏两国:秦人割的三座城池,都就近给了韩魏——跟上次打老楚怀王一样不讨好。这就是孟尝君专权的后果:专权者不是从国家利益着想,而是从巩固本家族利益出发,发泄个人怨气,消耗国力,害国误民。本来齐国国力旺盛,他先是战败了张仪组织的秦国远征军,又五年打楚、三年攻秦,三大军事行动战无不胜,国力不逊于秦的。但是这三大战役,由于孟尝君的任性愚蠢,选择了错误的对象和方向,导致一点好处没给齐国捞来,代价却是国力疲敝,国际利益受损,国际地位下降:苏秦后来评价孟尝君攻楚五年,导致国家蓄积散尽,攻秦三年,士民憔悴,终于在齐瑉王末期被乐毅率领的诸侯联军围住群殴,几乎招致亡国。

齐国从齐威王时代的霸气,经过齐宣王、齐瑉王而走向衰落,根本转折点就是孟尝君专权误国。孟尝君虽然享誉为“战国四君子”之一,但这是受他恩惠的门人的喝采,是帮他吆喝的,为之邀誉以蒙蔽齐王,从而夺得齐王的信任与齐国的专政大权的。对于国家他是罪人。惜乎司马迁不查,而为之树传扬名。

齐泯王打算结好远处的秦国,这样,齐秦两国各自在一动一西开拓周边领土,双方都是远交近攻,这最好。可惜齐泯王的计划,前后被孟尝君和苏秦打断。孟尝君是被派为和秦代表赴秦国工作,被不乐意秦齐结好的赵人拆散回来,孟尝君就意气用事,近交韩魏,去跃过中原远攻秦国,徒然消耗齐国三年,又不能得到攻占的土地,对秦国的损伤也不大。走了远攻近交的错路。齐泯王驱逐了孟尝君,刚要找到秦国人实现秦齐结好,各自在本国邻近地区扩张兼并的路子,却又被苏秦给拐到岔道上去,又去重复孟尝君的老路。

齐国的灭亡,就在孟尝君、苏秦长期为齐国制定错误战争路线图,使得齐国丧失积蓄实力,邻近扩张的机会(你都与韩魏这些近处的交好了,怎么好意思去他们那里扩张呢),而秦国则充分把握了这一时机,在韩魏楚那里抢到很多土地。齐国到了这里,已经无法与秦人争天下了。而如果齐泯王能坚持自己的初衷,秦齐结好,秦齐各自在邻近地区兼并,两家不断扩张,东西平分中国,最后两家碰在一起,争个高下,齐人仍有机会。如果觉得这个办法比较消极,那么,齐人、秦人在各自地区扩张的时候,齐人还应该支持秦的周边邻国,抵制秦的扩张,遏制秦的兼并壮大,比如说齐人可以暗中支持楚国,帮助楚国斗秦,限制秦国的扩张速度,那就更便于自我扩张,提高了胜算。可惜的是齐人没有帮老楚,反倒是孟尝君五年攻楚,把楚打趴下去了(但又无法远距离接收攻占成果),最后让附近的秦国拣了便宜,未来把越发虚弱的楚国兼并了去了。

孟尝君盲目打楚,任性伐秦,忽东忽西,根本没有一个通盘考虑、长期计划。

秦人是从身边作起,从小国作起,一点一滴地逐渐扩张,没有远征齐国(除了魏冉等五国联合攻齐行动,但很快被纠正了),把东方的齐国留在了最后去收拾。总之,秦国人总结了孟尝君的错误,得出 “远交近攻”这条正确的“战争路线图”,一小口一小口、一个城邑一个城邑地侵夺,慢慢壮大自己,一路向东稳扎稳打,慢慢蚕食,终于得志于六合,这都是后话不提。希特勒称雄于欧亚,也是走对了路线图:远交英、苏,近攻四邻。

还有一条糟糕的是,当时列国之间某国若要开疆拓土,其它国家都要干预的,因为某国强了,其它国家就要弱。从前,孟尝君打老楚,以及这次孟尝君三国合纵攻秦,齐军被牵制在楚国和秦国战场,无力它顾,于是北方赵国的赵武灵王趁机略地于胡人,壮大自己,又胡服骑射,一举吞灭了齐国的属国中山国(细节下本书再说),使得齐国利益直接受损。赵国后来终于超越齐国,成为东方最强者,这件事情,孟尝君不得不任其咎责。

齐泯王明明想和秦,他不满于孟尝君路线,但还是出于心软让孟尝君去当相国(因为孟尝君被他派去秦国,结果受了委屈回来,补偿他,继续当相国)。结果孟相国大人立刻去打秦国,以报私仇,破坏了齐泯王和秦的正确战略。齐泯王的心软,和楚怀王的厚道,都使得他们不善决断,决策的时候受其它因素干扰(楚怀王受家里人乱吵吵、齐泯王受孟尝君、苏秦之徒忽悠),终于决策错误,楚国该斗秦却选择了和秦,齐人该和秦却选择了斗秦,重大的决策错误,断送了这两个国家的未来。说齐泯王心软不是我强加的,当时人就这么评论他的,这一点他随他爸齐宣王。心软的、行仁政的人,不落好啊。为什么呢?当时一个叫“成驩”的人说:“大王您太仁了,太忍人了(忍人就是心软,能忍受别人的不好)。”

齐泯王说:“这是好事啊,是善人啊。”

“人臣当善人好,人主却不能当善人。您对孟尝君太仁,于是其它大臣都没有说话机会了,由着老孟专权乱搞。同时您心太软,您的父兄哥们,王族封君,就违法作乱(意思是没能有效抑制分封制,带来分封制的种种祸端,秦国在这方面就做的比较好),齐国兵弱于外(被孟尝君消耗兵力于外,所以叫兵弱),政乱于内(封君势大乱国),此亡国之本啊”

成驩讲的真精彩啊。惜乎秉性难移,齐泯王改不掉这个毛病。楚国国君也是如此。而历任秦王一个个都是凶巴巴的铁碗人物,难怪秦人胜利啊。

孟尝君徒有“战国四君子”之虚名,但他却葬送了齐国、便宜了奄奄一息的韩魏(吃了好些楚、秦城邑)、成就了北方的赵国,并且殴打了无辜的楚怀王,使得楚国从此消沉下去。孟尝君一计四失,再加上他专权于齐,终于被当时的齐国稷下先生“荀子”斥为“篡臣”,被我们嗤为“笨蛋”。

如此“笨蛋”怎么能当上齐国相国的呢?那全凭了他的出身好啊,家族世袭得官,“肉食者鄙”。孟尝君名“田文”,是齐王(田姓)的亲戚。他家里有很多钱(因为作为国君的亲戚,他爹被分封,封邑上积累了很多财富),既然家里有钱,孟尝君就养出一帮门客。这三千人帮他吆喝、邀名,满世界炒作,遂蜚声国际国内,从而让历届齐王觉得他不错,又是王族国亲,况且他爹也是当相国的,并且是长期专权的相国(仅凭这一条就可以使他世袭个大官),于是让他也当相国,没的说了。总之,靠着血统高贵,以及上辈有权,下辈世袭,加上家里有钱,硬把他堆起来,就当了相国。

王亲贵戚当相国,譬如孟尝君,事实证明就是不行。更有才干的,还得是布衣卿相啊——如张仪、苏秦、范雎等等,他们靠着真才实学,在市场竞争环境中硬是脱颖而出,经面试聘用入仕官,靠才干提拔为相国(而不是靠着家族的肩膀举高了他而得官),当然立功立业,成就不俗。

秦国未来之胜利,就在于多用布衣卿相。而山东六国诸侯,分封制的传统绵久深重,积弊难改,国君不得不沿照传统,重用那些王族贵戚(如孟尝君一族)和世卿家族(世代为卿的卿大夫家族),并且分封他们以土地、城邑、军队,使得这帮人势力极大,可以上凌国君,削弱君权(如孟尝君父子之长期专权),同时还可以垄断政府肥缺,挤跑了市场上的人才(比如孟尝君世袭乃父官职,长期为相,别人根本就轮不到了)。王族贵戚和世卿家族里边的人,填充着政府的大小高位,把茅坑都占满了,社会上的能人贤士,哪还有机会当官一展雄才啊。而且这班子弟中没有多少英才,漫长的战国时期,中间知名的不过“四君子”四个而已——孟尝君还成了其中的较有能力者,则其它之碌碌平庸,斗屑之材,可以想见了。难怪后人称之做纨绔子弟,而“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又是刘伯温先生送给他们的美誉。

孟尝君死后,齐国出来个士人“田单”,挽狂澜于既倒,执齐国之政,算是布衣卿相,但是混了几年,还是被传统的王族贵戚及世卿家族,打跑了了事。分封制不彻底清除,这种现象就无可避免。

但是秦国,没有这么严重的积弊。自法家商鞅改革以来,秦国扫除了大批世卿家族,连同这些世卿家族得以繁殖的土壤——分封制,也被法家改革扫除了。分封制完蛋了,世卿家族少了,较少威胁王权,国内政治稳定,也给人才也腾出了地方,欲“国富兵强”而不可得,怎么会呢!

各国变法就是从君权较弱的分封制,向强化君权过渡,强化的办法就是抑制分封,改为采取郡县制度,以及用郡县的官僚体系取代分封制下的世卿家族(世代为卿的大家族)。

为什么会兴起这样的改革呢?当初“三家分晋”使各国领导人看到了君权虚弱的可怕后果,纷纷想着强化君权,法家在这个背景下应孕而生。所以法家的出发点在于强王权而不在强国(但他通过去除分封制而强化君权,客观上又起到了强国作用)。

秦国由于分封制的基础薄弱,改革最持久,深刻、全面。分封制被摧毁的比较厉害。而列国改革很不彻底,分封制遗存较多。比如孟尝君就是分封制下的产物,而与其对应的秦国同一时期,则是张仪、干茂等职业官僚,没有分封家族背景的。

至于魏国的衰败,过程在鳄鱼中也写了啊。从根本原因上讲,魏人第一个国君,魏文侯启动遏制分封制的改革,在列国中最早,很了不起,但是他的后来接班人没有在他的路上走下去,又重新使用那些分封制度下的世卿家族,而把吴起、孙髌、商鞅这些布衣出身的职业官僚给挤跑了。魏的失败在于改革没有持续深化,回到分封制的老路上。举例来说,当商鞅作为职业官僚给秦国效力,与魏人干仗的时候,魏人派来应战的却是世卿大家族出身的公子卯,结果可想而知,他的能力还不如孟尝君之徒呢。。。

魏国的没落的另一个重大原因,是在改革还没有获得深化和成果的时候,就陷入连年的东西作战。这跟他的地理位置有关,处于中原,四战之地。但如果采取合理的外交手段,一些大战其实可以避免。但他比较好战,跟齐国孙膑打了两场,大伤元气(齐国也做了改革,所以战斗力一样很强),跟西秦也打,失地很多。

秦人则比较好,在商鞅改革以后,张仪采取连横策略,与周边的赵魏韩搞联盟,为秦国创造了稳定的外部和平环境,从而深化改革和积累国力,等待后来的大举扩张。魏人则过于急躁,改革的后续和深化工作全被连年外战给破坏了:一打仗,一乱,也改不下去了。所以说,虽然改的早,获得短期的首强地位,但没有持续进行,就不再首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