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四世纪初,魏文侯的一番变革,使魏国像服用兴奋剂一样,成为战国首强。不久,魏文侯高高兴兴地死掉了,新接班的魏武侯泛流于黄河之上。两岸正是秦晋大峡谷,西边就是秦国。秦国在陕西东缘的土地(河西之地)正被吴起占领着,直可直接威胁秦人。
欣赏着老爹和吴起打下的江山,看着黄河两岸崔峨雄浑的高原地貌,魏武侯不禁高兴起来,赞道:“多美啊!多险固的河山啊!”
拍马屁专家——大夫王错赶紧推波助澜:“这就是您成就霸业的依据啊!”
不料有人挺身而出,一句话振聋发聩:“我不同意!河山之险,实不足以保社稷也!”。魏武侯倒吸一口冷气,心说谁这么大嗓门啊。正是一直镇守西河的吴起!吴起此时也在船上,说:“主君的话,是危国之道。王错又附和主君的话,是危而又危。”
魏武侯忿然回嘴:“你别光会批评,先给我说出些道理来。”
“王霸之业,从来没有寄托于河山之险的。从前三苗左有洞庭湖,右有彭蠡湖,北有汶山,南有衡山,仗恃天险,不修德义,结果被大禹打跑了。夏桀之国,左天门,右天溪,伊阙在南,羊肠在北,施政不仁,而商汤放逐之。商纣之国,东有孟门,西有太行,前以黄河为带,后以常山背负,施政不德,周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也。人君亲信内臣(太监一流)胜过夺城野战之功臣,徒有高墙广众,也迟早被人灭国。”
魏武侯当时气沮,为了保存面子,称善说:“我今天算是听到圣人之言了。西河之军政,还是继续专委先生您吧。”
吴起的话里,还描述了夏商两代的边境,是后人研究夏商史的重要一句。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吴起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了。魏武侯一改老爹任人唯贤的原则,回到任人唯亲的老路,让政治上久经考验的老好人田文为相。魏国辟土四面,拓地千里,都赖吴起之功。田文只是有大家族的显贵出身罢了,连他自己都承认,在带领三军、鼓阵成列方面,治理四境、教训万民、充实府库、变易习俗方面,他都不如吴起。但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强化君权、限制使用贤能人士。吴起不服气也没办法,那个在西河游艇上受了他气的拍马屁专家王错,也开始抓紧说吴起的“好话”:“吴起是个大能人啊,您只让他当一个区区西河之守,二十多年没升官,估计他早憋着跳槽啦。”魏武侯遂怀疑吴起,派人拿着“金牌”,去西河调吴起回都城安邑。吴起比岳飞聪明,知道回去没好事,收拾了一下书本,逃奔楚国避祸去了。
吴起之所以离开魏国,有其必然性:限制使用能人,特别是异姓能人,避免他们窥伺君权,这是当时统治者从晋国被三家分掉中所总结的教训。这种强化君权的趋势终于在未来秦汉明清的“君权一元化”皇权社会愈演愈烈,而以往的“多家族联合体执政”的商周封建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好处是政权得到稳定,没有太多的弑君和六卿火并,但社会变革发展势头也被扼杀了。
吴起陷入秋天的腹地。在郊野上乘坐马车南下,车窗外是连天碧野、伤心秋色。岁月疏忽,去程与归途两相茫茫。秋天进驻吴起心中,走到河南南部,看看离楚境很近了,吴起为秋风所包围。吴起回过头,无限眷恋地朝着他二十年苦心经营的魏国西河方向投去深情一瞥,止不住热泪纵流。
仆人问道:“给谁打工不是一样,丢掉魏国就像一个破鞋。您伤心流泪,这是为什么呢?”
吴起回答:“你哪里知道,如果魏武侯信任我,使我坚守西河,那我一定可以帮助他灭亡秦国。有了秦国的关中沃土——表里河山,四面群山,号称四塞之固,我们以它为基地,向东收并中原,可以一统全国。可惜他听信谗言。我走了,西河就要被秦国人夺去了,魏国从此将削弱了!”
果然,次年,秦军即占去了西河一个边邑。到了五十年以后,秦人经过商鞅变法而渐强,终于尽得西河之地,越过黄河天险,进攻山西三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