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子死后,按照一种有意无意的轮换制,六卿中(其实自从范氏、中行氏败亡,只剩赵魏韩智四家了)的智氏成为晋国执政官。智氏祖上的名人是执政官荀莹,指挥过三驾之战胜楚,因封地在“智”(山西蒲州)而改姓智。智氏手里一直握着不小分额的国家军队,以及私人武装,势焰甚炽,在晋国六卿里边综合排名第一。
智氏如今的掌门人是智伯,人长得漂亮,仪表堂堂(有一副美丽的丰髯),精于御射
,六艺毕全,能言善辩,坚毅果敢,曾经打败过齐国人,俘虏齐将。还曾送一口大钟给北边的小诸侯“仇犹国”,仇犹人乐呵呵地削山添沟,把钟运回去了。智伯从修好的路上挥军杀去,灭了仇犹。智伯之智常如此。但他却有一项致命缺点,就是恃才傲物,霸王脾气,喜欢虐待别人(拿东西往别人脸上丢),刚愎,象桃花岛上的黄老邪。
智伯执晋国政第十一年,公元前464年(战国时代第十一年),他跟赵无恤一同出兵进攻郑国。郑国人在“巴尔干”垓心被人打了二百多年,已经被打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善于揣摩进攻者的意图,选择性地采取投降、适度抵抗后再投降、强烈抵抗后再投降等多种对策(虽然总归都是投降,但过程很微妙,就象陪领导下棋)。
鉴于智伯勇猛,郑国人遂采取20%的抵抗后再投降的方略。他们跑出城外,弄了些“碉堡”,藏在后面严阵以待。等晋军打过来,郑国人坚持了一顿饭功夫,觉得抵抗度数够了,就弃了碉堡,拎着大戟往逃回城内,连门也没关。
智伯满意了,挥军猛上!攻倒城门口,一点动静都没有:郑国人不敢出来,也不敢从上边砸方头。由于抵抗度数太低,战斗过于微弱,智伯反倒犹豫了。城门里有没有藏着什么秘密武器也未可知。于是他对旁边赵无恤说:“赵军长,你带着你的赵家部队,先给我上!”
赵军长才不傻呢,也看出郑人的抵抗度数太低了,我冒然进去,敌人突然把度数调高怎么办?于是他说:“智总,您是总指挥,您是主将,您先请。我不能抢在您前面去进城受降,那不礼貌。”
智伯一听对方不肯当炮灰,大怒:“好你个懦夫,好你个守雌主义者,一点儿勇也没有,一点儿用也没有!”智伯口齿伶俐,骂人是一绝。赵无恤确实是阴柔守雌的人,智伯骂得没错,他从小地卑贱出身养成了阴柔性格。
赵无恤嘟囔着:“我胆怯,我懦弱,我忍耻,可我这样才保存赵氏!”
“懦夫,你照照镜子,你总是一幅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你是猪!。
“我是什么管你什么事!”
“杂种!你是狄人的骡子,驴子和骡子的杂种!你爹怎么挑你这么个没用的接班人!”
就这样,进攻的两伙人在城底下指着鼻子自相骂起来了,把城上的郑国人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次战役,智伯抢到了郑国九座小城邑。庆功会上,他带着几分醉意向赵无恤挑衅,按着他使劲灌酒,就象往垃圾筒里倒垃圾。赵无恤被塞得满嘴都是,直往外喷,拒绝再张嘴。智伯干脆把酒杯扔到赵无恤的脸上。酒杯硬硬的,撞在脸上,就象飞机撞了大楼,血立刻出来了。赵无恤的部下想动武。赵无恤擦擦鼻子上的酒水,示意左右坐好,说:“我爹之所以让我当继承人,就是看中我能忍辱负重。我建议大家擦干酒水,不要问,为什么。”
一般来讲,燕赵之人受北方游牧民族影响,脾气火暴,一言不合,则拔剑相向,稍受羞辱,就刎颈自杀。象赵无恤这种受了奇耻大辱而不报,算是相当的忍者了。有一次,赵家军北夺了狄人两个城池。赵无恤闻讯,正在吃饭,立刻满脸忧虑,把手里的米饭捏成了饭团(当时吃饭用手抓,菜才是用筷子夹,汤用勺),说:“我们一上午拿下两个城池,这不符合客观世界的物质规律啊。暴风骤雨不可能持续一个早上,中午的太阳也不过只是一会儿。目前我们赵氏积累德行太少,进速太猛,反倒灭亡。”
这些话几乎就是老子《道德经》的原文。可以看得出来,赵无恤因为是姨娘生的,从小卑贱,习惯了道家的阴柔,他从前灭取代国,就是通过假装卑恭,以柔克刚,诳杀代王而实现的。但赵无恤的这种窝窝囊囊的守雌哲学,被我们非常牛气的智伯狠狠地看不起。
智伯执政第十八年,突然想起范氏、中行氏来了。这俩氏自从被赵简子联合众卿打跑到齐国以后,已经二十八年了,但他们留在晋国本土的田产还是原封未动。于是智伯带头,叫上赵、魏、韩,把范氏、中行氏的田产,全部瓜分了。
这个“私分国有财产”的罪行触怒了国君晋出公,大权虽已旁落的晋出公暗中联络齐鲁两国,调兵来灭智、赵、魏、韩四家,夺回国君的荣耀。这个不自量力的蹩脚主意没等实施,就被警觉的四家联手粉碎。四家抄起武器,把自己的国君打跑了。(只有在犯上的时候,四家才是齐心协力的啊)。
可怜的晋出公死在出奔的道路上。智伯又立了一个晋哀公(唉,这个可怜的名字啊,凑活着对付几年吧)。由于智伯这些卿大夫家族自有封地和封地上地军队与粮食,势力积累了上百年,以至于可以凌逼国君。分完范氏、中行氏的地,国君又是他一手扶立的,智伯感到自己伟大得一塌糊涂。而赵、魏、韩三个胆小鬼,纯粹是寄活在我的卵翼下,跟着我的沾光。所以,智伯就非常想给这三个吃白饭的家伙看看脸色。
次年,智伯跟魏桓子(魏家掌门人,跟随重耳长征过的九袋长老魏仇的六世孙)、韩康子(韩家掌门人,晋司马韩厥的三世孙)一起在蓝台喝酒。席间,智伯不仅戏弄了韩康子,还污辱了韩康子的家臣(具体细节不详,不排除喝尿的可能性)。智伯的家臣比较谨慎,建议智伯说:“主公,您这么侮辱了他们,应该防备着他们的报复!马蜂、蚊子虽小,也会咬人啊。”
智伯哈哈大笑,豪迈地说:“我不报复他们就是好事了,这两个吃白饭的家伙。”
三年后,智伯继续找茬,他派人对三家说:“咱们的国君太可怜了,你们都看见了。(是啊,要不怎么叫晋哀公呢)。咱们身为上卿,都应该忠君爱国。没有大家哪有小家,大河不满小河怎么满。所以,每家各自拿出些地方来,赞助给国君,我建议。”
韩康子最窝囊,排在四家之末,赶紧跟家臣商量,不拿出来吧,怕智伯找着了借口,正好来打。拿出来吧,白吃亏,准被智伯私吞。家臣说:“吃亏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亏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等他智伯吃惯了便宜,吃甜头上瘾,就会再跟别人伸手。别人不买他的帐,到时候打起来,咱就有戏瞧了。”耶,这主意不错,就当花钱买张戏票吧,韩康子拿出文书,划出一个万户人口的封邑,用铜玺盖上大印,送给智伯。
智伯接了,算你小子还不傻,然后把黑手又往魏桓子面前一伸:“快,该你了。”魏桓子很想拒绝,家臣劝说:“人家韩家给了,咱要是不给,不是等着被他智氏打吗,咱也给吧。《周书》上说‘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嘛。”于是,魏桓子也盖了个戳,交出一万家。
智伯看了看清单,基本满意了,就差赵无恤了。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个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