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尝君一路从秦国鸡鸣狗盗逃跑回来,很狼狈,齐瑉王“不自得”,意思是很惭愧,惭愧自己做了亏心事(硬把他撵去秦国)。作为补偿,齐瑉王又让孟尝君作相国,虽然心里老大厌恶他。这里,齐泯王犯了心软的错误,齐泯王明明不满于孟尝君,但还是出于心软让孟尝君去当相国(因为孟尝君被他派去秦国,结果受了委屈回来,补偿他,继续当相国)。结果孟相国大人立刻去打秦国,以报私仇,破坏了齐泯王和秦的正确战略。齐泯王的心软,断送了这两个国家的未来。说齐泯王心软不是我强加的,当时人就这么评论他的,这一点他随他爸齐宣王。心软的、行仁政的人,不落好啊。为什么呢?当时一个叫“成驩”的人说:“大王您太仁了,太忍人了(忍人就是心软)。”
齐泯王说:“这是好事啊,是善人啊。”
“人臣当善人好,人主却不能当善人。您对孟尝君太仁,于是其它大臣都没有说话机会了,由着老孟专权乱搞。同时您心太软,您的父兄哥们,王族封君,就违法作乱,齐国兵弱于外(被孟尝君消耗兵力于外,所以叫兵弱),政乱于内(孟尝君专权势大),此亡国之本啊”
成驩讲的真精彩啊。惜乎秉性难移,齐泯王改不掉这个毛病。孟尝君再次担任齐国的相国后,而是为了抒发遭秦人扣押的私愤,他动用齐国资源,大举伐秦,这和上次伐楚犯了异曲同工的错误。都是跃过中原远征,所攻占的地盘,尺寸之地也得不到——因为它们远离齐国本土,无法由齐人接管,而全赠送韩魏友军,典型了近交远攻。
孟尝君生怕自己当活雷锋没有受益对象,就特意叫上中原的魏、韩两国(作为扶贫对象),三国大兵一起合纵,向东攻击函谷关要塞。
三军军队在齐国宿将匡章的带领下,驻扎在函谷关外,封死了秦人的出口,一直围打了整整两年,付出极大物资和人员代价。终于,齐将匡章在公元前296年伴着新世纪哀愁的曙光,冲破了函谷关,直接威胁咸阳,迫使秦昭王承认失败,割去三座城池讲和。
秦人算是暂时认输了。将军扬笑军吏贺,函谷关下凯歌传。大雁胜利的叫声,从新世纪(公元前三世纪)的头顶飞过,带走了季节,带走了荣耀,带走了战场上的亡灵和风情万种的岁月。
但是,我们不得不继续批评:孟尝君表面虽然战胜,但齐人没有获得任何实际好处。他巴巴地穿过中原老远地去攻秦国,所战胜取得的土地,由于距离齐国本土遥远而都无法接受,大大消耗齐国国力而一无所得。秦人割的三座城池,都就近给了韩魏。孟尝君假公济私地瞎打一通,只是便宜了韩魏两国,跟上次打老楚一样不讨好。更糟糕的是,趁着齐军与秦军掐架,北方的赵武灵王大喜,赶紧再次出兵,一举灭了中山国(齐国的小弟)。赵国的强大,就是齐国的削弱。齐国徒然丢了中山这个油瓶。还有糟糕的是,趁齐人于秦人三年疲于战斗之机,它的邻居宋康王也积极出去抓油瓶,吞灭了齐国附近的滕国以及齐国以南的淮北土地(这本也是齐国的爪下之物,如果齐国采取远交近攻之术,轻易可以占有的)。
对比齐、秦、楚的地理位置,齐国具有一个明显的不利因素,就是作战的回旋余地较小。这三个国家的领土都内向中原,秦、楚两国外临周边地区,由于战国夷狄势力的衰弱,它们所受的威胁并不大;在对中原用兵受阻或时机不够成熟的情况下,还可以转而向外扩张,增强自己的国力。例如:公元前316年,秦国君臣经过争论,决定暂不进攻韩国,南下灭亡了有“天府”之称的巴蜀。“蜀既属,秦益强富厚,轻诸侯”。楚怀王虽然数次兵败于秦,但是对江南越人的作战连连获胜,开疆拓土;因此在秦陷鄢郢后,能够迁都于陈、寿春,继续组织抵抗。齐国背靠渤海,被称为“负海之国”,身后是大海,不仅无法在这个方向捞取领土(当时大约还不知道可以去打日本),一旦齐国处于防御时,身后还无路可退,所以必须尽量采取攻势,以免陷入绝境。如《商君书·兵守篇》所言:“负海之国贵攻战”。于是齐国选择必攻不守,打宋国的主意。
但是,必攻不守也要讲策略的,一味地像孟尝君那样远征,大大消耗国力、兵士疲敝,是后患无穷的,好比从前地吴王夫差,就是输在率战率胜上,最后被人家乘其疲惫而并吞。齐国的必攻不守,一定是要建立在对被攻占区的有效占领下才有意义,从被占领区获得粮草物资和兵源,用以补充进攻的损耗。这就要求齐人的进攻一定是由近及远。孟尝君的错误就在于攻而无得,投资没有回报。
孟尝君这个看似勇武实则愚蠢的家伙,兴兵伐秦、攻楚两次重大军事行动,结果却是虚弱了齐国、捐助了韩魏、帮助了赵人、肥大了宋国、自残了同盟楚国,还丢了俩油瓶——中山和滕国,真是一战而七不讨好,被后人视为“远攻近交”的典型失败反面案例。如果齐泯王能坚持自己远交近攻的正确初衷,不走孟尝君的错误战争路线图,而是结好远方秦国,秦齐各自在邻近地区兼并,两家不断扩张,东西平分中国,最后两家碰在一起,争个高下,齐人仍有机会。如果觉得这个办法比较消极,那么,齐人、秦人在各自地区扩张的时候,齐人还应该支持秦的周边邻国,抵制秦的扩张,遏制秦的兼并壮大,比如说齐人可以暗中支持楚国,帮助楚国斗秦,限制秦国的扩张速度,那就更便于自我扩张,提高了胜算。可惜的是齐人没有帮老楚,反倒是孟尝君五年攻楚,把楚打趴下去了。
有人说,孟尝君合纵三国去打秦国,这是削弱秦国的积极自救啊,难道不应该合攻秦国吗。其实,孟尝君打击了秦人有生力量却不能占据其领土,对秦人的削弱并不大,甚至秦人以守,他以远攻,他的代价和损耗更大。俗话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打击敌人有生力量,是伤其十指;攻占敌人土地才是断其一指。当孟尝君合纵三国攻秦,秦人认输求和,孟尝君也就罢休了,没有进占土地。大约他也不希望秦人让出很多土地,使得韩魏获得壮大。他只希望报掉私仇,所以,打击秦人有生力量以后,他就撤了,而有生力量是很容易用小米从新喂养出来的,用不了多久,秦人就缓过劲来了。所以,孟尝君合纵攻秦,与其说削弱了秦国,不如讲自我消耗。
但是,齐国从齐桓公以来,延续着前人的老路,最高理想仍是做传统的霸主。齐国虽然也吞并小国不遗余力,但对于韩、魏、燕、赵等国,一旦这些国家表示服从、跟随,也就不再坚持对其用兵略地;甚至把共同掠夺来的大部分城邑赏给它们,以资鼓励,显示出霸主的泱泱风范。它仍承认七雄中其它六国的独立地位,维持列强割据的基本政治局面,仅仅满足于充当诸侯联盟的领袖,没有完成统一大业的雄心和气魄。只是相当与诸侯共存但是地位略高的所谓霸主,自然就有了孟尝君“远攻近交”吃力不讨好的错误战争路线了。向齐桓公那样,结好中原,卵翼佑护中原,挟中原而伐四夷,走“近交远攻”的作战方向,结果白白消耗了自己,资助了韩魏。
孟尝君“远攻近交”结好韩魏,固不足取。齐泯王不同意孟尝君的作法,却也没有瞄准韩魏。他虎视眈眈,把扩张的主要目标放在阻力较弱的齐国以东南的宋国和淮北地区,。尽管在这一地区拓地千里,收获很大,但是由于地理位置的偏僻,这一局部成功对于争霸天下的整个计划来说,并不具有决定性的作用。天下的枢纽,战略地位最重要的,还是中原韩魏地区,但我们已经说了,齐国作泱泱霸主的遗传性,使得他对韩魏不是蚕食攻消(像秦国那样),而是卵翼之。齐国没有竭尽全力攻占中原韩、魏或赵的战略要地,这显然也有着“知难而退”的因素,这里确实也不好打。
秦国选择的扩张方向不同,他们对中原韩魏地区的殊死搏争,攻占韩魏领土贪得无厌,这与它们各自的政治目的不同也有密切关系。秦国顺应了中国社会发展需要统一的历史趋势,以兼并海内为己任。从前,张仪为了维护秦人改革的和平外部环境,对韩魏主要以连横结好为主,但我们很快就要在下一节看到,秦人掀起了攻击韩魏大举行动了。
齐国从齐威王时代的霸气,经过齐宣王、齐瑉王而走向衰落,根本转折点就是田婴、孟尝君这爷俩的前后专权。孟尝君虽然享誉为“战国四君子”之一,但这是受他恩惠的门人的喝采,是帮他吆喝的,为之邀誉以蒙蔽齐王,从而夺得齐王的信任与齐国的专政大权的。对于国家他是罪人。惜乎司马迁不查,而为之树传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