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8年,当刚刚创办的福州船政学堂开学的时候,有一个人走进了学堂的教室,他是学堂里年龄最大的学生。大部分同学的年龄都在十二三岁,而他已经19岁了。
成为舰长级别的海军军官后,他有了一个外号“邓半吊子”。我曾问过威海当地人“半吊子”的精确含义,是指那些办事特别认真又特别勇敢的人,而勇敢中又包含糊里糊涂这一莽夫般的特质。邓世昌就是这样的人。
在邓世昌的舰长生涯里,他率领的军舰可以说是北洋舰队中发生事故最多的。包括触礁、搁浅、撞坏军舰等千奇百怪的事故都能发生在他邓大人身上。最厉害的是有一次军舰出海,不知是忘了带煤还是邓大人认为有一点煤就可以去深海,结果就是煤炭用尽,军舰在海上漂流了半个月。
平时的邓世昌是一个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但治军极为严格的人。他的军舰虽然事故不断,但士兵们的考核成绩却是整个北洋舰队中最高的,甚至超过了旗舰定远。
在桦山资纪的危险解除之后,伊东佑亨调整了战术,将主力队和先锋队的位置和任务互换:主力队围歼北洋舰队弱舰,先锋队回航缠住定远和镇远。
伊东佑亨的决定来自于战场形势的变化。松岛专门用来对付定远的320毫米大炮已经被摧毁,“三景舰”的其他两舰虽然还有大炮,但实战检验它们已是故障频发,不是经常性地卡壳,就是远远达不到射程,既然专门对付定远的巨炮没有用,不如用速度更快的先锋队来缠住定远、镇远,以便主力队可以全力对付弱舰。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于是,双方位置对调。主力队再次冲向阵脚,而完成击沉围歼超勇、扬威任务的先锋队回航至阵头,扑向定远!
四杀手的速射炮全部打向了定远,形成了没有间隙的密集火力网!虽然这些炮弹无法打穿定远坚厚的装甲,但中炮的定远舰上燃起大火,火烧得十分猛烈,在巨大的消防水柱面前,仍然没有被扑灭的迹象,钢板被烤得通红,定远就像置身于打铁炉中。
熟悉的一幕出现了。这不是炮弹爆炸后引起的一般的大火,而是一种能在钢铁和水中燃烧的大火,燃烧的方式是贴物燃烧,这是名副其实的恐怖大火,它还有另外一个名称:地狱之火。
这一切的秘密,来源于日军使用的一种炸药,一种极其恐怖的炸药。
了解炸药的人应该熟悉一个名词——TNT。TNT炸药广泛应用于开山劈路、拆大楼等爆破领域,当然战争中的炮弹也是少不了它的,自从发明以后,它一直是炮弹中最常用的填充炸药。
但TNT能得到“炸药之王”的荣誉称号,其原因并不是威力大,而是——安全性很高。
它的性能十分稳定,本身是无法爆炸的,需要引爆装置(比如导火索)才能起爆,如果没有引爆装置,TNT是可以拿回家烧水煮饭的。在TNT被发明之前,用来做炸药的主要是苦味酸,这是一种威力巨大的猛炸药,但稳定性却很差,用苦味酸炸药填装的炮弹,基本上你踢它一脚就会炸,可以叫作“一踢响”。所以,自从TNT出现后,各国基本都放弃了用苦味酸炸药填充的炮弹,不敢将它用于作战,以免伤及自己人。
唯一例外的,就是日本人。
1891年,日本一个叫下濑雅允的工程师在原有的基础上研制出了改进版的苦味酸炸药——下濑炸药。
下濑炸药的杀伤力比苦味酸炸药又前进了一步。它爆炸后燃起大火的中心温度可以超过一千摄氏度,火焰会像汽油着火一般四散流动,所以能在钢铁和水中燃烧。
但与此同时,它的“灵敏度”也上升了,如果说苦味酸炸药是一踢响,那么下濑炸药就是传说中的一碰响。炮弹打出去即使命中一根桅绳都会炸,在搬运过程中,稍微受到外力也会炸。所以,使用下濑炸药填充的炮弹是很危险的,必须很小心谨慎地搬运,否则一不小心就在运弹手自己的手中给炸了。
从1893年1月起,日本海军开始装备这种用下濑炸药填充的炮弹——值得说明的是,全世界装备了这种炮弹的,只有日军。
而北洋海军使用的还是传统的黑火药,但即使是黑火药也不是每枚炮弹都填充。
不装黑火药,那装什么呢?泥土和砂子。
北洋舰队的炮弹分为两种,一种填充黑火药,击中目标后爆炸,依靠爆炸产生杀伤力或引发火灾给敌舰打击,这叫爆破弹。另外一种就是不填火药的“实心弹”,击中目标后不会爆炸,依靠产生的贯穿力击穿敌舰水线等要害部位,令敌舰进水。
很明显,爆破弹的威力要远远大于实心弹。
既然爆破弹的威力要大,而实心弹没什么威力,为何还要使用它呢?原因我想大家已经猜到了:钱。
火药很贵的,而砂子泥土到处都有,只要不影响市容,招来城管,随便找个地方挖几担就是了。
而另外还有一重要原因——技术。当日本人已经研制出下濑火药的时候,清国的爆破弹一直没能实现国产,依赖进口,两大军工企业——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和天津机器局只能生产实心弹。在战前虽然由天津机器局勉强赶制了一些爆破弹,装备到北洋舰队,但各条军舰上的炮弹,还是以实心弹为主。
跟清国大部分的先进武器一直拿钱从国外买不同的是,日军解决武器问题的思路很简单,那就是:必须想尽办法,实现国产。
我们不搞形象工程,不一味追求表面的繁荣和强大,我们更重视发展“里子”。因为我们知道,没有全体国民参与的富裕,不是真正的富裕,没有全体国民参与的强大,不是真正的强大。有一个词叫大而无当,还有一个词叫短小精悍。能够打击对方的,不是那厚厚的护甲,不是钢铁巨无霸,不是那口径越来越大的炮座,而是炮弹本身!所以我们处心积虑,精益求精,细节决定生死,一切从实际效果出发!
这就是日本人的理念。
定远舰上的大火在短时间内是难以扑灭的。而林泰曾虽然命令镇远冲到定远之前,用舰体为定远挡住炮火,并伺机发炮还击,但狡猾的四杀手采取了环攻战术,四条军舰利用速度优势,围着定远和镇远跑圈,一边躲避炮火,一边发炮,镇远很快也陷入了险境,失去保护的定远处境更加艰难。
邓世昌看到了这一幕。
北洋舰队最严重的问题并不只是定远中炮起火,而是另外一个问题。
从前面帮倒忙的一幕,问题就已经显现出来了——舰队缺乏统一的指挥,各条军舰已经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这一切来自于战斗一开始时吉野的那一炮。
那个时候没有无线电对讲机,也没有手机,通讯基本靠喊,海面风浪很大,喊是听不见的。于是,舰队司令在海上指挥舰队依靠的是另一套东西——信号旗系统。不同的旗子代表不同的旗语,升起一面旗子上去,大家都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而吉野发出的那一炮不仅击伤了丁汝昌,也摧毁了定远的信号旗系统。这个当时没有引起注意的问题,现在终于带来严重的后果。
丁汝昌在受伤后坐在甲板上督战,轻伤不下火线,精神可嘉,但他似乎忘了,他需要激励的不仅只有定远舰上的士兵,而是整个北洋舰队的士兵,他负责的是整个北洋舰队的指挥!
正是因为没有统一的指挥,在攻打比睿号的时候,帮倒忙的一幕出现了。大家都来打比睿,结果是谁也打不成比睿。
这个问题很严重,但并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这个办法就是——依靠事先的预案。
战场上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出现的,比如突然刮来一阵风,突然下起一阵雨,人员意外受伤,武器突然失灵,等等。
所以一个优秀的指挥官在战前必须要设置很多的预案,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预备指挥梯队的人选。
如果主帅意外负伤或者战死,谁是可以接替主帅的人选,在替补出现意外后,谁又是第二替补,第二替补不保险时,谁又是小三。这些都是应该想到的。
同样的道理,也要考虑如果旗舰出现意外,哪艘军舰可以作为替补舰。
这确实很复杂,脑汁不多的不够使。但这就是战争。对于一场战争来说,除了兵力、战术、英勇、运气的较量,还有心思的较量,然后把这些都化作——临场指挥!
丁汝昌并没有制订预案,结果是北洋舰队实际上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一支舰队,反正也没有统一的指挥,大家只能按照各自的想法去打,这就只能带来顾此失彼的结果。除了让比睿幸运逃脱,被击沉的超勇和搁浅的扬威,亦是承担了这一后果。
正在这时,一个雪上加霜的情况又出现了。
大火烧毁了定远舰上高高悬挂的帅旗!
作为旗舰,除了有一套信号旗指挥系统(也叫令旗系统),还有一面高高悬挂的旗帜——帅旗。这是表示军中主帅的存在,是大家的主心骨。
这面旗子的作用是很重要的。在很多的战斗中,保护帅旗也是不要命的。旗在帅在,旗在,军心就振,旗落,军心就衰。而定远在帅旗坠落后,又迟迟没有重新升起来,定远舰上的官兵只顾着救火和战斗,已经把这事给忘了。而丁汝昌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如果帅旗再不升起,大家只能认为丁汝昌已经阵亡,整个舰队失去了最高指挥官,这对军心将是一个极大的影响!
这时候,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升旗,鼓舞士气!
这时候,最先应该站出来的是刘步蟾和林泰曾,在职务上,他们是仅次于丁汝昌的总兵,即使没有丁汝昌的命令,也应该当机立断重新升起帅旗,表示仍然有最高指挥者在战场上,但是,刘步蟾和林泰曾都有自己的考虑。
帅旗代表战场最高长官的权力,在没有得到丁汝昌授权的情况下,擅自升旗相当于“军前夺帅”。夺得好,最后取得战斗胜利,一切好说,夺不好,战斗最终失败了,难免成为替罪羊。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刘步蟾需要避嫌,他平时给人的印象就是不怎么服丁汝昌,如此更要避嫌。
而林泰曾为人一向比较低调温和,这种事一般不会干。
看来两位总兵谁也不愿意背上这个黑锅。那么,其他军舰上的舰长谁能当机立断,举起大旗,又成为关键。
但是,大家都在沉默地等待。北洋舰队其实已经沾染了许多官场的风气,按照官场等级的规矩,大家多年习惯的是“看长官”,长官不在就看下一位长官,轮来轮去也轮不到自己——结局未料,还是小心谨慎吧,免得将来成为替罪羊。
但邓世昌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他平时就对军队中沾染上这些臭官僚规矩比较痛恨,没想到到了你死我活的战斗中,这些臭规矩仍然如影随形。当一支军队不再以取胜为唯一目的,当一个个军人不再纯粹,再强的战斗力都会大打折扣。
一开始的形势是很有利的,曾经有三次机会去击沉日本军舰,还有一次千载难逢的格杀对方最高长官的战机,但是这些战机都已经失去了。转入颓势之后,在最高领导不能被指望,其他领导也不能被指望的情况下,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以他的勇气,他的纯粹,来扭转颓势,重整军令,重振军威!
事后有人攻击我又如何?有人找我当替罪羊又如何?我邓世昌只知战斗,不知那些规矩!
我本来就是一个冲动鲁莽的“半吊子”,为了胜利,就让我再当回半吊子吧!即使将来有人参我军前夺帅,又如何?
“在本舰上升起帅旗。”
致远号上升起帅旗之后,北洋舰队的气势果然为之一振。但是,围住定远的四艘日舰的速射炮火力仍然十分猛烈,定远的处境更加危急。
“营救旗舰,责无旁贷!”邓世昌大喝。
致远全速冲向先锋队阵前,它的目的是引开日舰的炮火。而那面显眼的帅旗迅速成为先锋队攻击的新目标,四艘日舰纷纷调转炮口,将火力集中攻向致远!
速射炮对致远的打击是致命的。由于没有坚厚的装甲,致远并不像定远、镇远那样能自保,致远水线多处被击穿,海水即将涌进军舰。
邓世昌决定:开足马力,撞向吉野!
吉野一向是最嚣张的,火力最猛,它是先锋队的旗舰,如果灭掉吉野,无疑是拔去了敌军一颗最锋利的钉子。
而邓世昌的这个决定并非鲁莽,他是在十分冷静的情况下作出决定的,因为他有很大的胜算。
致远拥有北洋舰队的最高航速(18节),可以说与吉野不相上下,在比较短的相向距离内,如果一艘军舰以不顾一切的勇气,存心想撞你,这是很难躲开的。
但是,撞上就意味着同归于尽,意味着鱼死网破。艰难的正是作出这个决定本身。
“我们当兵卫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今日之战,唯一死而已!虽死,已壮海军声威!虽死,已报国家!”邓世昌手按佩剑立于甲板之上。
致远全速直冲吉野,日本人被这不要命的打法惊呆了,等终于反应过来后,它们纷纷开炮,炮弹雨点般朝致远飞去,但是,邓世昌毫不畏惧,致远舰全力向前,它的目标只有一个——吉野!
而吉野上的日军似乎也被吓傻了,他们手忙脚乱地准备转舵、提速,试图逃过致远的相撞。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致远已经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吉野开来,两舰相撞、同归于尽的场面看来很快会出现了。
然而,悲剧在致远快要撞上吉野时发生了,一枚炮弹终于再次击中了致远。从口径上说,这是一枚小的速射炮弹,威力并不大,但它有一个致命的着弹点。
更致命的是,这是一枚下濑炸药的炮弹。
炮弹击中了致远位于舷侧的鱼雷发射管,引发的大火四处扩散,引爆了发射管里的一枚鱼雷!致远受到了致命的二次打击。
沉闷的巨响从海底传来,致远全舰燃烧,犹如一颗巨大的火球滚落海面,同时舰体开始倾斜,舰尾下沉,舰首高高立起,指向天空,邓世昌和士兵纷纷坠落大海。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时不助我,奈何!奈何!
海浪中,仆人给邓世昌抛来一个救生圈,邓世昌并没有去拿,北洋舰队的鱼雷艇赶来相救,邓世昌将头转向了远方。一只名为太阳犬的爱犬游过来,用嘴叼住了邓世昌的发辫,邓世昌把爱犬的头按到水中,一同沉入海底。
他放弃了求生的机会。也许在邓世昌看来,当致远的200多名士兵都沉入海底时,自己就不能再独活。当兵卫国,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首先要求的,必须是将领。
他想做的,就是一个合格的、真正受到拥戴的将领。这就是他的抉择。
平时的邓世昌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并不喜爱表达,带兵十分严格,甚至到了一种苛刻的程度,但是,在他的心底一定把这些士兵当作了生死弟兄。
邓世昌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把自己的爱犬带上了军舰,这实际上也是违反纪律的。当年,世界上唯一准许在舰上养狗的是俄国远东舰队,因为白令海峡常年浓雾,雷达出现之前必须用军犬来导航。但是,邓世昌却是一个勇敢的人。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在困难面前从不低头,在危险关头能挺身而出,守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战则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这种人,我们称之为有勇。
而另外一种人很聪明,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反应敏捷,眼睛一转便有一个主意,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这种人,我们称之为有谋。
兼具以上两种优点的人就是有勇有谋的人,这种人是十分稀少的,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类型。
有勇之人大多是可爱的,他们的行动不仅比嘴快,也比大脑快,闹出一两个笑话属于正常现象。
有谋之人是受人羡慕的,他很聪明。但过于聪明就会有算计,有算计就不敢失败,不敢失败就不敢成功。大部分的谋士都只能帮别人出出主意,就是这个道理。
而只有聪明和勇气结合,才会产生真正强大的力量——智慧。有勇有谋的人就是智慧的化身。
邓世昌无疑是有勇的人。尽管在很多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撞向敌舰的莽汉,但是,邓世昌最大的勇气并不是撞沉吉野,而是在全军一片混乱、大家都在等待观望之时,能够勇敢地挺身而出,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振奋军威,承担起原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邓世昌应该可以得到安息了,因为千里之外有一个人理解了他。
在详细了解了邓世昌英勇献身的过程后,光绪皇帝沉默了。他走到皇宫御桌前,默默地摊开纸笔,写下了一副对联。
对于北洋舰队,对于受李鸿章庇护的丁汝昌,对于受慈禧庇护的李鸿章,光绪有太多的不满,而这种不满,却是无法发泄!
但在军队官僚化的阵阵阴暗之中,仍然有一股股透射的光芒。
此日漫挥天下泪,
有公足壮海军威!
邓世昌的英勇激励着其他人。
经远舰上,林永升跑上指挥台,拔出战刀,大声宣布:虽以一敌四,但我等有进无退!
在吉野逃过邓世昌的撞击后,伊东佑亨对战术进行了调整:先锋队再次穿插移动,先打远离定远镇远、巨舰外围的孤立无援之舰。
于是,吉野等全速扑向北洋舰队左翼阵脚的经远、济远和广甲。
经远原本是位于北洋舰队右翼的,之所以跑到左翼来了是因为那个帮倒忙的行动。帮忙不成,林永升一直处于懊恼之中,为自己赔上了几十名士兵的性命感到懊悔。
可以犯错,但决不能怯战!
日本军舰的速射炮飞向经远指挥台,经远在摇晃中燃起大火,林永升用战刀指挥,命令全舰所有的炮火集中攻向吉野!吉野不得不稍微退后,而其他三条军舰又使出了那一招——环攻。
日本军舰都有意识地把炮火集中到了经远指挥台,很快,又一发炮弹飞来,在林永升身边爆炸,锋利的弹片正好飞向林永升头部,林永升的头盖骨顿时破碎,血液和脑浆喷涌而出。
一旁的大副拾起林永升的战刀,默默走向指挥台岗位。几分钟后,他被炸向了天空,身体碎片落在甲板上。“有进无退!”二副再次拾刀指挥!然而,雨点般的弹片也插入他的身体,他倒下了。
经远舰上已经没有了主将,但是所有的士兵都没有后退的念头,他们只记得那句话:有进无退!拼死一战!
然而,经远终究抵挡不住炮弹和大火,它开始下沉。短短时间里,北洋舰队又损失一艘军舰。
经远被击沉的命运其实是可以避免的,如果另外的一个人也能“有勇”的话。
他就是方伯谦——济远舰舰长。
当吉野等军舰杀过来时,方伯谦最需要做的就是和林永升配合作战,经远、济远、广甲等左翼的三艘军舰结成姊妹舰,相互策应和支援,誓死抵抗,但是,方伯谦并不这么想。
由于方伯谦接下来的行为,林永升才落得个以一敌四的境地。
这个行为就是——逃跑。
方伯谦目睹了致远撞向吉野和邓世昌牺牲的整个过程。邓世昌的英勇并没有激励他,他感到了阵阵恐惧,于是作出的是与在牙山湾海战中同样的决定:逃跑!全力地逃。
连上天似乎也不齿这些逃跑的人,更大的悲剧在方伯谦逃跑的过程中发生了。但悲剧并没有发生在方伯谦身上。
扬威号搁浅在方伯谦逃跑路线的浅滩处,只顾逃跑的济远一头撞上扬威,直接将扬威撞沉。扬威舰长林履中见撞沉自己的竟然是自己这一方的军舰,他的心情只能用无比悲愤来形容,跳海而死。
方伯谦没有片刻停留,也没有救援,他迅速转舵,一路狂逃,经过一夜的航行回到旅顺基地。
曾经有人认为方伯谦的做法是可取的:形势危急,保存了一艘军舰。不过形势危急这并不能成为逃跑的理由——相反,应该是更加英勇战斗的理由。邓世昌已经用他的一切来做出回答了。
事实上,方伯谦的行为既不属于危机处理,也不属于正常撤退,战场上的正常撤退需要获得主帅的许可,即使主帅不管了,大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也并不等于就可以自行做主去逃跑。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济远不得不退,也应挂“退出战斗”旗语并得到许可后再退,而撤退也是暂时的,经过休整后要重新加入战斗。
方伯谦的行为只有一种说法——战场脱逃。
从向朝鲜运兵开始,到牙山湾海战,再到大东沟决战,方伯谦用他的行为表明了他最适合的工作是“谋士”,他是一个有谋而无勇的人。
方伯谦将为他的行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跟在方伯谦屁股后面逃跑的,还有广甲舰。广甲原本就是跟随济远行动的,济远不跑,它没有胆量单独逃跑,济远一跑,似乎就能跟着跑。而广甲最终没有顺利回到旅顺,在逃跑的途中触礁搁浅,广甲舰上的士兵在舰上放了把火后弃舰登陆上岸。后来,它被路过的日本军舰用大炮击沉。
正是由于济远和广甲的先后逃跑才使得林永升孤军奋战,以一敌四,英勇阵亡。
北洋舰队进一步转入颓势了。它原本有可以击沉比睿的绝佳战机,但由于各条军舰帮倒忙的原因没有抓住;它原本可以一举击毙日军的最高指挥官,但鱼雷手蔡廷干总是发不准鱼雷;它原本可以有良好的指挥,但主帅丁汝昌只是坐在定远甲板督战;它原本可以在邓世昌的激励下更加英勇,扭转局势,但方伯谦在关键时刻表现了一个逃跑大师的素质。
超勇和扬威已经沉入海底了,致远和经远也已经沉入海底了。黄建勋、林履中、邓世昌和林永升已经战死,损兵折将的北洋舰队只剩下了四艘军舰在继续作战,它们是定远、镇远、来远和靖远,而它们都已经身负重伤。一种不祥的阴影开始笼罩在北洋舰队的上空。
15点05分,大东沟海战的下半场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