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4年2月5日,在睦仁御前会议上决定对俄开战之后,东乡平八郎接到绝密命令:可以确认俄国已对我国表露敌意,故命令帝国联合舰队应设法全歼俄在旅顺的太平洋舰队,控制黄海海域和朝鲜海域,保障海上运输安全。与此同时,睦仁还特意向东乡平八郎和联合舰队赐下敕语,勉励打好首战!
日本就要不宣而战了,以偷袭旅顺的方式打响第一枪,这是他们爱玩的老把戏。正是受日本这次不宣而战的刺激,1907年,多国正式召开第二次海牙和平会议,确定了宣战制度,而在这之前,不宣而战只违背道德,并不违反国际公约,日本人就是要钻这个空子。
东乡平八郎立即命令联合舰队军舰出动,秘密扣押日本公海上所有的俄国籍商船和渔船,以免走漏风声。同时,以海军军演为名,日本国内轮船全部禁航,在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准备工作后,2月6日上午,联合舰队已经秘密做好了大队起航前的一切准备。
任何一支舰队对于军舰本身的依赖性都极大,可以说军舰的性能和数量基本上就决定了一支舰队的战斗力,因此了解舰队首先必须了解军舰。自从军舰问世以来,它的综合作战能力(包括攻击能力和防护能力)与航速始终是一对矛盾,为了加强综合作战能力,舰炮越来越多,口径越来越大,军舰的装甲也越来越厚,于是,它的排水量就变得更大了,航速也就降低了。反之,为了让它跑得更快,必然要在一定程度上减少重炮的数量和装甲厚度。于是,围绕这对矛盾和实战不同的需要,在当时依次产生了战列舰、巡洋舰和驱逐舰,它们都存在于联合舰队和太平洋舰队中,我们来依次了解一下。
战列舰又称主力舰、战舰,它是从甲午战争时期主宰海战的铁甲舰进一步发展而来,重炮更多,防护装甲更厚,最大排水量超过1.5万吨,是当年的巨无霸“定远”“镇远”的两倍,是最新的海上巨无霸和杀手,此时的舰队都是以战列舰为核心的。
大和重也并不是什么都好,至少燃料耗费巨大,出动一次很不容易,因此战列舰一般都待在军港,一出来那就意味着是要打架的,而不是来巡逻的。那么用于海面巡逻的是什么军舰呢?顾名思义,它就是巡洋舰,与战列舰相比,巡洋舰没有那么多重炮,一般安装小口径舰炮,也没有那么厚的装甲,因此排水量减小了,航速提高了,燃料消耗也变少了,可以深入远洋巡航。
很显然,建造战列舰和巡洋舰是两个思路,但是,如果没有那么多钱来建造战列舰,但又很眼红战列舰对敌舰队的威慑和打击作用,这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巡洋舰的基础上又加装一些厚重装甲,弄得既不是巡洋舰,又不是真正的战列舰,但能拿它当战列舰使,至少可以去吓唬别人,这就是准战列舰——也称“装甲巡洋舰”。大家知道了,弄出这项创造发明的一定是“武器发明专家”。没错,世界上第一艘装甲巡洋舰就出现在俄军中,然后又引起其他国家的眼红,被纷纷效仿。
接下来,再按照巡洋舰的思路,在实战中还需要另外一种军舰——更加轻便快速、灵活机动,可以执行清理航道、偷袭、赶跑敌舰等任务,它的排水量只有可怜的几百吨,一般不安装舰炮,而是使用轻巧的水下打击武器——鱼雷,这就是驱逐舰,也称“大号鱼雷艇”。
好吧,现在我们可以做一个比较形象的比喻,战列舰和装甲巡洋舰就像是猎人,巡洋舰就像是熊,驱逐舰就像是猎狗,猎狗和熊都跑得比猎人快,但它们能被猎人杀死。猎狗也可以追上熊,但要杀死熊,又必须靠猎人,可以说,“猎人”是战斗力的核心和指挥中枢,战列舰和装甲巡洋舰的数量,就基本代表了一支舰队的战斗力,在不考虑人为因素的情况下,舰队的强弱就是由它们的数量决定的。
联合舰队有6艘战列舰,也有6艘装甲巡洋舰,因此又称为“六六舰队”,此外它还有15艘巡洋舰,其余驱逐舰、鱼雷艇等有代号的小军舰接近100艘,总之它集结了日本所有能够出动的军舰,总排水量23万多吨。
俄军太平洋舰队有7艘战列舰,4艘装甲巡洋舰,其余各种军舰几十艘,大部分都驻扎在令世界各国海军都头疼的旅顺天险,同时也在海参崴和朝鲜仁川港派驻了几艘军舰,总排水量达到19万多吨。虽然比联合舰队略低,但战列舰还要多出一艘,也就是说,俄国海军这其中一支舰队的实力,基本就相当于日本全国的实力,东乡平八郎需要一战而全歼太平洋舰队,难度很大!
2月6日上午,在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之后,东乡平八郎率领联合舰队起航。海上波涛翻滚,浓烟成柱,出发之前,东乡平八郎给在皇宫大本营里的睦仁发去回电:
“臣平八郎谨奏:承蒙赐下优渥诏敕,臣心不胜感激。本日臣率部众,由佐世保军港出发,当奉旨以尽犬马之劳,报圣恩于万一。出师临期,臣平八郎诚惶诚恐,谨奉答以闻。”
2月7日,经过一夜的航行,联合舰队已经抵达朝鲜海域。由于仁川港还停泊着太平洋舰队的两艘军舰,东乡平八郎下令分出5艘巡洋舰携带8艘鱼雷艇去歼灭它们,日俄之间的第一枪首先在朝鲜仁川打响了。两艘俄军军舰孤立无援,只有等着被歼灭,联合舰队已经轻松掌控朝鲜海域,仁川将从此作为联合舰队在海战中的前进基地。
2月8日傍晚,东乡平八郎已经率舰队秘密抵达圆岛,这是位于旅顺东南茫茫大海中的一个无人小岛,距离旅顺港只有约82公里(即44海里,1海里=1.852公里,为了更加直观,本文在表示海上距离时使用换算后的公里数),这又是进攻旅顺军港时一个理想的临时锚地,秘密抵达临时锚地还没有被俄军发现,意味着偷袭旅顺已经成功了一半!
夜幕降临了,黑漆漆的大海上,东乡平八郎向各舰传达了命令:联合舰队本队按照既定航速向旅顺港航行,由驱逐舰组成先锋小队脱离本队,全速进港偷袭!
担任偷袭的10艘驱逐舰立即确定,组成了三支小队,在它们出发前,东乡平八郎命令三笠号上打出他的座右铭:天佑至诚!
三小队出发了,在黑夜中,它们如离弦之箭一样向旅顺港驶去,为了保障速度,每舰使用的都是专门从英国进口的高档无烟煤,同时也避免烟囱因煤燃烧在夜空中产生火星。舰上更是实施严格的灯火管制,军舰上熄灭了所有灯光,唯一被允许点亮的是船尾发出微弱红光的艉灯,这是为了避免被后舰追尾,而所有的艉灯又加装了指向后部的桶形防光灯罩,只有紧跟在后面的驱逐舰才会觉察出那一点隐蔽的红色。
10艘驱逐舰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保持着全速,很快就看到了耸立在海边、正以强光扫射海面的老铁山灯塔,这是海上确认旅顺港的标志,灯塔上的强光探海灯可以照射近50公里远的海面,不停地来回扫射,监控着来自海面上的可疑船只。驱逐舰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灯塔上扫射来的灯光,一边又借助灯光摸向前,很快又发现了太平洋舰队在外海的两艘巡逻舰,借助巡逻舰上的灯光又绕过了它们。但绕是都绕过去了,由于在绕的过程中连艉灯都关闭了,三小队之间的相互联系也就失去了,它们分别单独摸黑向前,悄悄杀向灯火辉煌的旅顺港!
此时太平洋舰队的主力军舰像往常一样停泊在外港的锚地,但军官们都不在舰上,他们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上岸为他们的领导——太平洋舰队司令长官斯达尔克的老婆庆贺一个重要的节日:命名日。
如果兄弟你跟一个俄罗斯姑娘谈恋爱,某天她跟你来一句:“我生辰你不送花也就罢了,连名辰你都不送花!”听到这句话,兄弟你是要知道利害的,根据俄国人信仰的东正教的传统,一个人出生后有两个重要的节日,一个当然是生日(生辰),而比生日更重要的就是命名日(名辰),这才是他们认为获得生命的象征。东正教的信仰者又习惯与东正教某位神圣同名,教会把一年中的每一天都与某位或者几位神圣对应起来,于是,信仰东正教的人们只要知道了你的名字,就会知道你的命名日是哪一天。
2月8日,正是“玛利亚”的命名日,也就是东正教教徒中所有叫“玛利亚”的人共同的节日,碰巧,这也包括斯达尔克大人的老婆。司令为老婆在海军俱乐部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舞会,高官云集,除了旅顺城中的中上层海军军官到齐了,连周边青泥洼、芝罘(今烟台)甚至海参崴等地都有贵宾到场敬贺。为了方便贵客们的轮船进出,斯达尔克命令将旅顺港口防鱼雷网敷设的时间推迟,同时命令夜间巡逻船:“如发现不明舰艇,先核实对方身份后通报,不得擅自开炮!”也就是不要一炮把贵客的船给轰了。
时间接近午夜,海军俱乐部里的气氛突然如腾空的火苗般“噌”地热烈起来,大家期盼已久的阿列克谢耶夫皇叔亲自到场了。皇叔边鼓掌边走进舞厅,所有人像是同时接到了无声命令一般,一边鼓掌,一边不约而同地让出了舞场的中央地带,站在一旁列队欢迎,然后带着兴奋的表情探出头望着皇叔,希望他能和女主人“玛利亚”共舞一曲。皇叔微笑着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之后,风度翩翩地用双手手势压下掌声,有些勉为其难地表示:好,好,好,大家很热情,那我就来一段?
人群中顿时响起更大的欢腾,大家又自动围成一圈,将皇叔和“玛利亚”围在中央,每个人的脖子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提着向前,目不转睛地盯住舞场中央,不时发出阵阵赞叹声,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好像能够出现在这里看领导跳舞就是他们莫大的荣耀。
此时,三小队已经摸近了外港的太平洋舰队锚地,16艘大型军舰排成4列,赫然出现在眼前,它们都亮满着舷灯(纪念司令官老婆的命名日),却见不到任何值勤和警戒人员,四周一片寂静。很显然,这是没有任何防备的,三先锋队也不需要仔细辨认哪些是战列舰了,哪艘舰的烟囱最多,它就是战列舰,在调整好方位后——发射鱼雷!
岸上,舞会已经达到了高潮,皇叔正引导着“玛利亚”不停地转圈,在大家的叫好声中,窗外突然火光闪现,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连续巨响,连窗户玻璃都震动了,气喘吁吁的皇叔望了旁边的斯达尔克一眼:兄弟啊,我不过是来搂着你老婆跳舞,你也没必要放舞会礼炮来庆祝吧!
斯达尔克心中暗叫不好,他马上想到了联合舰队,日俄之间虽然还没有宣战,但关系已经十分紧张,一直风声鹤唳,虽然所有人都不会相信日本人胆敢主动挑战俄国人,但还是去弄清楚一下的好,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被偷袭那就连司令官的位子都不保了。于是斯达尔克赶忙叫来副官去查证,副官又赶忙从舞场悄悄溜出去打了个电话,而值班室竟没有值班军官回话。这不奇怪,领导们都在跳舞,值班人员自然也就借着节庆开小差去了,要知道海军俱乐部中除了舞场,还是有酒吧的,那里有大批的伏特加。
斯达尔克副官最后带回了一个仅仅被他自我证实的消息:很可能是我们的一艘战列舰在进行夜间射击训练!
那就没事了,舞会仍然继续进行,而窗外的爆炸声仍然在此起彼伏,火光冲天,现在,就算是傻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太平洋舰队的舰长等高级干部立即一窝蜂地归舰,等他们手忙脚乱地指挥开炮还击时,日军偷袭的军舰已经向外海逃出了大炮的射程,于是等舰长们打了一阵炮,才发现炸的都是水花,日军军舰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看来日军的偷袭已经结束了,可以睡个安稳觉了,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清点损失,等着看明天全世界报纸的爆炸新闻吧,舰长们下令停止射击,同时顺便将军舰上的探海灯光指向空中,这是表示射击停止的灯光信号。
不过,就在各舰将探海灯灯光指向空中后不久,海面上突然又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又有军舰被偷袭的鱼雷击中!
原来,这是三小队中最后到达目的地的两艘驱逐舰,在之前躲避俄军巡逻舰的过程中,它们各自从自己的队伍里掉队了,成了茫茫大海里的孤舰。没有其他军舰的彼此照应,单独偷袭十分危险,但它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继续前进,即使被歼灭,也要完成任务!当其他驱逐舰的偷袭战已经结束后,它们这才又分别孤零零地摸了上来,原本以为是没有什么希望的,却正好碰到俄军军舰探海灯光指向半空,于是乎,它们又各自扔下鱼雷就跑。直至此时,三小队的偷袭战才正式结束!
这真是一个传奇的夜晚啊,也注定是一个俄军军官们休息不好的夜晚,军港内的斯达尔克很郁闷,被东乡平八郎偷袭得手,太平洋舰队的损失不可谓不严重:两艘战列舰和一艘巡洋舰被鱼雷炸出大洞,斯达尔克下令把它们拖到浅水处才没有沉没,但必须经过大修后才能恢复战斗力。
和历史上的多次偷袭战一样,似乎但凡一方发起偷袭,另一方总是要碰巧犯各种低级错误。其实对于被偷袭者来说,那些错误并不是“碰巧”的,而是他们的日常状态,只是恰巧碰到了偷袭一方的精心准备,便把一切都彻底暴露出来,斯达尔克便是如此,正是东乡平八郎的处心积虑,把他打回了原形。
天色已经大亮了,东乡平八郎率领的联合舰队本队已经抵达了旅顺港外,他下令:派出一些军舰前去引诱斯达尔克出港决战!对于东乡平八郎来说,他需要将驱逐舰的偷袭,引向决定性的战果,同时要实时了解一下偷袭的战果,观察太平洋舰队到底损失了哪些军舰。
刚刚被偷袭了一次,斯达尔克警惕性倒是提高了许多,虽然东乡平八郎正在港外趾高气扬地叫战,但他就是不上当,就是不下令太平洋舰队出港,让旅顺港“两把蟹钳”上的海防炮台去轰炸联合舰队。
海防炮台是用水泥工事建在海岸上的,十分坚固,而且还具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东乡平八郎如果用军舰去和炮台搏命,那简直就是自取灭亡。但斯达尔克不出战,歼灭太平洋舰队的目标就无法实现,东乡平八郎只好下令:硬碰硬,尝试强攻旅顺港!
世界海战史上少有的用军舰对炮台的战斗打响了,联合舰队战列舰、装甲巡洋舰和巡洋舰全体出动,逼近旅顺港口!首先挡在前面的是旅顺口东侧的那把“蟹钳”——黄金山。这里也有“土木工程师们”的杰作,最神奇的是有座所谓“百发不中炮台”,它本来是建在海边高耸的悬崖之上,又与后面的黄金山隔着一条低矮的山沟,因此从海上观察时,会产生错觉,误以为它和建在后面黄金山上的炮台就在同一个点上。于是,当东乡平八郎根据测算的距离和角度炮轰时,无论打多少炮,都打不到它身上,甚至直至后来整个战争结束了,它也从未被一发炮弹直接命中,打近了,炮弹会落到它前面的悬崖下;打远了,又会落到后面的山沟里,真是拿它没办法。
东乡平八郎炸不到海防炮台,而炮台里的俄军就不同了,在确认好距离和角度之后,他们重炮齐鸣,雨点般的炮弹飞向联合舰队,东乡平八郎只坚持了半个小时,联合舰队就有7艘军舰先后中炮,就连旗舰三笠号都未能幸免。东乡平八郎十分狼狈,只好赶忙下令:全速退出战场,一直退向仁川!
东乡平八郎的谨慎是有道理的,联合舰队受损严重,此时要考虑的不再是如何引诱斯达尔克出战,而恰恰是要防备他率领舰队出港追击!于是,在东乡平八郎的命令下,联合舰队掉头全速退向朝鲜海域,一直航行了一天一夜到达了仁川,这才稍微放心。
而东乡平八郎的担心实在是多余了,斯达尔克明知联合舰队受损惨重,但他仍然没有命令太平洋舰队下达出港作战,在斯达尔克看来,舰队只是军港的附庸,既然俄国已经把海防炮台修得这么强大了,舰队的任务就是待在港里就好,没有主动出战的必要。
在仁川的东乡平八郎等了几天,也没见斯达尔克率舰队追来,只好将受损的军舰快速修理好后,又率联合舰队杀回旅顺港。此时的东乡平八郎面临着一个十分棘手又令人哭笑不得的难题:强攻旅顺港攻不进去,斯达尔克又不出来,如何能够做到全歼太平洋舰队?东乡平八郎就只能率领联合舰队一直守候在旅顺港外,防备太平洋舰队袭击日军的海上运输,但这不仅对联合舰队损耗极大,而且很难防备得住。
无论是偷袭,还是试图通过引诱造成决战,东乡平八郎已经连续两次失败了,因为他并没有完成全歼太平洋舰队的目标,而陆军的海上运兵和运输物资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东乡平八郎必须赶紧想出解决的办法。
有一个人已经带着他苦苦思索的办法,来到了三笠号上的司令长官室,他是东乡平八郎最为器重的作战参谋:秋山真之。
秋山真之是秋山好古的亲弟弟,小时候由于家里穷,父亲担心养不起他,准备把他送到寺院里去当和尚,只有秋山好古坚决反对,秋山真之这才没有“被出家”。
秋山真之出生的时候,是明治维新的起始之年(1868年),维新的一项内容就是特别重视发展全民教育,规定全日本6岁以上的男孩和女孩都必须读完小学,否则要去找父母的麻烦。但日本普通人家实在是太穷了,明治政府就想办法推行免费的“义务教育”,逐步为日本孩子免去初等教育的学费,而如果想进一步接受免费的中高等教育,还可以选择报考一些免费的军校。看来秋山真之也只有选择这一条路,但是逐渐长大的他并不情愿这么做。
秋山真之想当一个作家,为日本写几部有影响力的作品出来,但秋山好古反对他这么做,秋山好古是当时的日本著名学者福泽谕吉的崇拜者,他特别推崇的是福泽谕吉“人人独立,国家就能独立”的观念。他告诉秋山真之:先立其身,再立其国,人在决定做一件事情或者选择一生的职业时,首先要考虑能养家,然后才能为家乡和为国家出力。不要看不起军人,也不要无端鄙夷战争,战争是人类向上生存的手段之一,战争让人们饱受痛苦,于是大家都说和平好。但是,人要活着,就要战斗,即使不在战场上,也要拿出你的本领和本钱去战斗,穷人家的孩子没有太多的本钱,无法抱怨,只能先去接受生活的锤炼。
秋山真之就这样进入免费的海军学校学习,后来去美国留学一年,回国后在日本海军大学校中担任教员,他很快发现当时日本海军在指挥上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出于保密,每次制定的战术只向高级参谋和军官传达,并不是传达到每一个士兵。秋山真之并不赞同这么做,在他看来,保护战术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最好地执行,只要这个战术本身是强大的,与其害怕向敌军泄密,不如先在自己这一方讲透,让全军上下都对战术有充分的认知和了解,真正把战术彻底地执行。其实只要能把纸面上的强大转化为实战中的强大,甚至根本不惧怕向敌军泄密,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战术制定得越详尽、能预设越多的战场情况越好。
正是为了制订出详尽而强大的战术计划,秋山真之大力推行当时在西方海军中大为流行的“兵棋推演”,也就是用棋子来模仿敌我军舰对战,这些在别人看来无比烦琐和枯燥的战术研制工作,秋山真之却十分着迷。
这正是秋山真之能够成为参谋的重要原因。海军是一个昂贵的高技术军种,当军舰的性能和数量对比完了之后,人主导的战略、战术和临场指挥就是关键因素。在这其中,首先需要统帅有一个明确的战略,而参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分解目标,分段治事,不疾而速,参谋每一份殚精竭虑的心思、处心积虑的考虑,在化成具体的战术之后,最终会指向战略的成功,就像一滴滴水珠最后构成了大海。这样的参谋,不仅需要对业务极度清晰,还要有着高昂的探索热情,他的头脑更不能落伍于这个时代,在东乡平八郎眼里的秋山真之正是这样的人。
而东乡平八郎能够让秋山真之担此重任,在另外一个方面实在也是冒了很大的勇气,这就是——个人卫生。东乡平八郎平时不仅沉默寡言,也极为讲究军容和整洁,每时每刻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在他的旗舰三笠号上,无论哪一位高级军官的房间里都必须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在就寝之前没人敢脱掉军装,哪怕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也要穿着笔挺整洁,保持海军军官的军容,这是日本从英国海军中学习过来的,东乡平八郎对此要求极为严格,无论是谁都不能违反这个规定。
唯一被允许有例外的,就是秋山真之,不过这倒不是东乡平八郎也开后门,而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
秋山真之在平时不洗澡——不是不爱洗澡,而是几乎从不洗澡,他周围空气中某种气味的浓度就可想而知了。但秋山真之自己似乎毫不知觉,他时常趿拉着鞋子,有时候穿错了鞋子,有时候衣服扣错了扣子,在三笠号上走来走去,灵感来了想到了什么新战术,就端着啤酒去找东乡平八郎讨论。苍蝇落到了啤酒里,他浑然不觉,“咕咚”一口喝下去,然后“噗”的一声吐在桌子上,若无其事地用手一抹,继续跟东乡平八郎讲他的新战术,啤酒沫儿就着唾沫儿就这样不断喷到东乡平八郎的脸上。平日里要求严格的东乡平八郎既不多说什么,甚至连暗中皱眉都没有,只是带着慈祥的笑意认真听秋山真之讲完,就像一个父亲看着他即将懂事的孩子,只有等秋山真之一转身,才掏出手帕来擦把脸,唉,瞧我这刚擦过,又被他喷得满脸都是。
东乡平八郎知道,秋山真之的脑海里,只有战术。为了思考一个新的战术,秋山真之常常把自己关到作战室里十来天不出来。对于这样的人,东乡平八郎又怎么忍心去要求他注意小节?还是自己多买几块手帕算了吧。
秋山真之带来的这个解决难题的战术叫“闭塞战术”,需要说明的是,秋山真之虽然来找东乡平八郎商量,但并不是说这个战术就一定是他最先想到的,很可能是另外一个参谋有马良橘。参谋是一个团队性的工种,任何人有了想法都只有上升到团队平台才有形成命令的价值,而秋山真之之所以觉得这个战术可行,来自于他当年留学美国时曾经亲眼见过。
1898年,为了争夺古巴,美国和西班牙爆发海战,美军在进攻古巴圣地亚哥时,为了封锁港口里的西班牙舰队,他们想到了一个主意,由勇士霍布森等人率领一艘大型运输船自沉于港口,相当于在航道上设置路障,以主动牺牲来换取敌方关键性的困难和牺牲,结果虽然不太理想,但人们仍然对此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称之为“闭塞战术”。后来人们甚至把这个战术引入到桥牌中,就称为“霍布森妙招”,霍布森也因此成为美国家喻户晓的英雄。
当时的秋山真之就在现场观摩,现在他认为,既然太平洋舰队一直躲在旅顺港内,无法引诱出港,干脆把闭塞战术搬过来,把它锁死在港内,同样可以达到首先保障陆军海上运输安全的目的。具体办法是准备一些大型商船,上面满载石块,用水泥浇灌加固,然后开到旅顺口最狭窄的航道上自己炸沉,船上的人员在船下沉之前乘坐舢板返回逃生。
说起来比较简单,实际做起来却是难度很大,风险也很高,沉船的地方是旅顺海防炮台和港内军舰的火力中心,东乡平八郎不能派出战列舰进行掩护,只能派出灵巧的驱逐舰和鱼雷艇远远地掩护和接应。在这种情况下,商船很容易开不到沉船位置就会被俄军炸沉,达不到堵口的目的,商船没有发炮的能力,船上的人员只能想办法炮口下逃生,十分危险。
综合考虑后,东乡平八郎批准了这个战术,东乡平八郎面对的原本就是绝境,明知希望不大,困难很大,也只有冒险一试,就像之前不得不用舰队强攻海防炮台一样,他并没有其他办法。
5艘大型商船很快从本土征调过来了,接下来就是选择驾驶商船的敢死队员,人数需要几十人,命令发布后,报名的志愿者却超过了两千人!他们士气高涨,争相要求加入,生怕自己落选。没有办法,东乡平八郎只好下令调查这些人中的亲属关系,凡是为家中长子或者兄弟少的一律不准加入敢死队,很多人听说自己落选之后号啕大哭,甚至写了血书给舰长,要求提前为下次报名!
经过多轮筛选,77人的敢死队组建了,他们首先进行的是严格的培训,每个人手上都有一份书面作战细则,谁负责开船,谁负责沉船,谁负责组织逃生,等等,遇到什么情况该做什么,一目了然。
一切准备就绪后,2月24日凌晨,趁着夜色,东乡平八郎派出驱逐舰作为前卫,掩护5艘商船出发。所有的舰船都一如既往地实施了严格的灯火管制,再次悄悄地进港,但上次是战前偷袭,而现在是交战中,俄军整晚都打开了所有的探照灯,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像上次那样偷偷摸进去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冲进去。当然,冲也冲得有水准,这就是——用计。
当作为前卫的驱逐舰发现港口外的俄军巡逻舰后,立即向它们开火,然后向外海方急退,准备将俄军巡逻舰和海防炮台的注意力都引至外海。这时,在鱼雷艇的护卫之下,跟在后面的商船全速向着旅顺口航道冲刺,只要冲过去,一切都有可能。
然而,要在亮如白昼的海面上玩声东击西之计,那也是比较难的,俄军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被分散,他们很快发现了商船,紧接着便是大炮齐发,5艘商船全部被击中炸沉。而强烈的探照灯光照得敢死队员两眼昏花,他们高喊着“班载!”跳上舢板,俄军又把炮火转向了舢板,好在俄军要想在茫茫大海中击中舢板也不是那么容易,除了1死4伤外,其余人员总算是回到了舰队中,东乡平八郎精心准备的第一次闭塞作战失败。
接下来几个白天,东乡平八郎率领联合舰队连续对旅顺港口发动了强攻,港口里斯达尔克的防御重点自然也转向了白天,这正是东乡平八郎所希望的,他要给斯达尔克造成错觉,使他认为联合舰队已经放弃了这种战法。事实上东乡平八郎并没有放弃,他命令联合舰队继续加紧准备,第一次的失败是为第二次积累经验,其实只要斯达尔克不出港,也就是东乡平八郎进行闭塞作战的战机!
又要选拔敢死队了,参加过第一次闭塞作战的海军少佐(少校)广濑武夫主动请战,他曾经担任日本驻俄国使馆武官,还交过一个俄国女朋友,在欧洲人还叫着日本人“黄皮猴子”的时代,日本男人能够找到俄国女子,估计是他知道命名日要送花。但在战争爆发前,广濑武夫坚决和女友分手回到日本,很显然,分手原因就是因为这场战争。现在,年轻的广濑武夫又将和其他敢死队员一起,率领4艘商船再次向港口内出发,进行第二次闭塞作战!
3月26日晚,在扫雷舰、驱逐舰的开路和护卫之下,敢死队出发!东乡平八郎率领联合舰队其他军舰,向这些作战船行站舷礼,东乡平八郎很清楚,虽然俄军的防御重点已经被吸引到了白天,但风险仍然很大,因为此时的斯达尔克已经被撤职了,他的继任者是更加厉害的俄海军名将马卡洛夫,对于他,东乡平八郎不能小视。
事情证实了东乡平八郎的预感。27日凌晨,敢死队摸到了旅顺港口外,而马卡洛夫早有准备,为了对付东乡平八郎有可能发起的第二次闭塞作战,马卡洛夫早就找到了对付闭塞作战的最佳武器——光。港口的强光探照灯不再只是用于发现闭塞作战船,而是直接照得船上的人员睁不开眼睛,于是乎,第一艘闭塞船错把黄金山下的水道当成了港口,自我感觉良好地沉在那里,第二艘商船见状也跟在一旁沉了下去。见到这一幕,港口内的俄军只能窃笑。
现在,4艘商船中已经有两艘错沉下去了,剩下的两艘也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其中包括广濑武夫指挥的“福井丸”,他们也准备跟在一旁沉下去,港口里的俄军懒得把这个精彩的节目再看下去了,他们发射出鱼雷——送日本人上路吧!
“福井丸”船底被鱼雷击中炸裂,船舱进水,在船上的广濑武夫立即命令敢死队员转移到舢板上,点名时却发现有一名队员不见了,焦急的广濑武夫立即从舢板回到正在下沉的“福井丸”上,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四处寻找,如此往复找了三次,均没有发现。而“福井丸”即将下沉倾覆,旁边的舢板如果不赶紧划开,恐怕也有被压翻的危险,没有办法,广濑武夫只好放弃寻找,命令舢板上的敢死队员划桨向外海逃生!
俄军的强光探照灯随着舢板移动,上次用大炮轰水中的舢板,效果就跟用大炮打蚊子差不多,这种错误马卡洛夫自然是不会犯的,他早就命令俄军对付舢板时放弃大炮,改用小口径的速射炮朝舢板猛烈扫射,海面上顿时水柱冲天,激起的水浪将舢板冲得东倒西歪,广濑武夫立在船头,喊着号子指挥敢死队员:一二三,划;一二三,使劲划!
一名队员被弹片击中负伤,“小池中弹!”正使劲划桨的队员哭着喊。
接着是第二名,“青木中弹!”
第三名,“岛田中弹!”
“看着我的脸,听着我的号子,我们一定要逃出去!”广濑武夫已经被溅得满脸是血,他仍然指挥队员,和密集射来的炮弹抢时间。
又一排速射炮弹飞过来,爆炸声和水雾过后,舢板上一片寂静,正在划桨的敢死队员突然意识到听不到号子声了,也看不到广濑武夫了。正在他们迷惑之际,头顶上突然掉下一小块带着皮的肉,那是广濑武夫的,他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全身只剩下这块皮肉。
“少佐中弹!”
第二次闭塞作战又失败了,还损失了一个英勇的广濑武夫,令东乡平八郎大感意外的是,当他把作战报告传回大本营后,日本国内很快掀起了一股对广濑武夫的“造神运动”,睦仁竟然亲自领导和参与,广濑武夫被封为“军神”。他的皮肉被专程运回国内高规格下葬,他的事迹被改编成歌曲在日本各地传唱,广濑武夫的家乡专门为他修建起了神社,接受参拜,东京街头矗立起了广濑武夫的铜像,每当有公共电车经过时,驾驶员和售票员都需要脱帽致敬。
就连东乡平八郎也感到意外,这种宣传实在是太过火了,尽管广濑武夫确实很英勇,也“爱兵如子”,同时在联合舰队作战面临困难的时候,也确实需要一位“英雄”来鼓舞前后方士气。但说实话,除了死得惨了一点,广濑武夫还够不上“军神”的级别,一年以后,东乡平八郎将明白这个秘密。
第二次闭塞作战又失败了,一些陆军将领的脸色很难看,在私下暴跳如雷,大骂海军无能。陆军必须速战速决,首先要安全地运兵到前线,朝鲜海域已经得到控制,第一军可以集结在朝鲜,渡过鸭绿江作战,但奥保巩的第二军需要在旅顺附近的金州登陆,他向东乡平八郎请求:再堵一次,无论成不成功,第二军都将登陆!
奥保巩发出“最后通牒”了,东乡平八郎肩上的压力骤增,然而,上天并没有青睐东乡平八郎。5月2日,东乡平八郎发起了更大规模的第三次闭塞作战,足足出动了12艘大型商船,但基本都没有逃过俄军岗哨的炮火,再加上这晚海面上突然狂风大作,舢板被冲得七零八落,给敢死队的逃生带来很大困难,在最终参战的158名队员中,有95人战死、被俘和失踪,兵力损失超过一半!
接到这个战报,东乡平八郎震惊了,这个事件促使他决定彻底放弃闭塞作战战术,也宣告了继首战的两次失败后,他连续三次闭塞作战失败。但是对于东乡平八郎来说,他并不是没有取得成绩,就在第三次闭塞作战之前,他完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海上格杀了那位俄国海军的传奇人物马卡洛夫。
2月8日,就在东乡平八郎夜袭旅顺之前的几个小时,当时身在俄国国内的马卡洛夫紧急致函海军部,敦请立即将停泊旅顺外港的太平洋舰队军舰开进内港,否则,日军一旦偷袭,后果就不堪设想——果然,一切都被他言中了。他也令尼古拉二世刮目相看,旅顺被袭后,尼古拉二世命令马卡洛夫取代斯达尔克,成为太平洋舰队新任司令。
多年以来,作为世界上最强大的一支海军力量之一,俄海军中却一直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缺乏名将。而马卡洛夫是一个显著的例外,就连俄国人都认为他是天生为成为一名优秀的海军将领而生的,人们送给他一个外号——海上哥萨克。
除了已经表现出来的敏锐的海战嗅觉,马卡洛夫还有三个方面杰出的能力。
首先,他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特别是他是当时全世界范围内最杰出的水雷战和鱼雷战专家,在20多年前俄国与奥斯曼土耳其的大海战中,马卡洛夫用水雷战重创土耳其海军,还在人类海战史上首次用鱼雷击沉了一艘军舰,震惊世界,并由此开创了鱼雷在海战中越来越受重视的时代。
其次,他不仅实战出色,理论一样出色,他写的《海战论》成为当时世界范围内海战方面的权威理论著作,传入多个国家。能作战,还能写畅销书,这样的将领不简单。
最后,马卡洛夫还喜欢搞搞创造发明,他设计了世界上第一艘远洋破冰船。
马卡洛夫也正是东乡平八郎在海战方面的偶像,战争爆发之前,出于以俄国为假想敌的考虑,东乡平八郎四处搜罗各国特别是俄国在海战方面的著作,其中就包括马卡洛夫的《海战论》。在读完这本书后,东乡平八郎彻底地被折服了,从此就一直贴身携带这本书,马卡洛夫正是东乡平八郎恐惧的对手!
3月8日,马卡洛夫抵达旅顺前线。一上任,他就开始了对太平洋舰队的整顿,严明军纪,革除斯达尔克留下的各种弊病,俄军的士气果然在短时间内得到提升,一扫被偷袭以来的颓废之风。
然后马卡洛夫发布了各种改革措施,在以前,太平洋舰队的出港都是由拖轮完成的,拖完这艘再拖那艘,出个港往往都要几个小时,效率极低。而马洛卡夫命令今后只有战列舰出港使用拖轮,在战列舰出港的同时,其他巡洋舰等轻型军舰在港口内升火使蒸汽升压,依靠自身的动力出港,这不仅大大地节省了时间,也使得整支舰队的出航更加紧凑有序。从实战中混出来的领导就是不一样啊。
作为世界水雷战的权威,马卡洛夫自然没有忘记他这个最擅长之处,他把旅顺和大连湾统一考虑,绘制了一张统一的水雷分布图,按照这张图,布雷船不仅要在旅顺周边布雷,还要去包括金州海域的大连湾布雷,将布雷范围扩展到整个辽东半岛海域!很显然,马卡洛夫已经意识到东乡平八郎拼死作战的意图就是保障陆军登陆,更意识到了一旦陆军登陆,太平洋舰队就要面临被从陆地上炮轰的危险,所以马卡洛夫在这些海域布下了层层水雷,同时,有了这些水雷网,太平洋舰队也可以摆脱对海防炮台绝对的依赖,以水雷网为依托,深入外海作战,这对联合舰队也是一种威胁!
果然,在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好之后,马卡洛夫率领太平洋舰队驶出港口,主动向东乡平八郎发起进攻!这是太平洋舰队第一次改变之前龟缩不出的消极防守战略,开始主动出击。而马卡洛夫对敌我两军的优劣势有着清醒的认识,他的主动出击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简单,是有两个目的的:要么就将东乡平八郎引诱到海防炮台最佳射程之内,要么将东乡平八郎引诱到水雷区内。总之,这是对一直想把太平洋舰队引诱到深海决战的东乡平八郎的反引诱!
厉害,确实厉害,东乡平八郎已经遇到一个十分可怕的对手了,他和马卡洛夫各怀心思,都想把对方引诱到自己占相对优势的区域里,但双方都很厉害,都不上当,于是就在海面上展开了拉锯战。但这种局面对马卡洛夫是有利的,反正总体来说他可以依靠旅顺港和水雷网,只要舰队存在,就能保持对日军海上运输的威胁,此时奥保巩的第二军为登陆金州做准备工作,马卡洛夫就率领太平洋舰队袭扰运输船,日军大为恐慌,运输船甚至十几天都不敢出航。拉锯战拖得越久对东乡平八郎越不利,他必须马上想办法解决这个困难。
带着紧迫的心情,东乡平八郎每晚都要召集各舰舰长和参谋到三笠号上开会,作战室里彻夜灯火通明,讨论应对策略,最后大家一致认为:联合舰队突然陷入困境,太平洋舰队突然变得难以对付,不是它本身的战斗力比过去增加了,而是因为它的司令长官换了人选,由没能力的斯达尔克变成了有能力的马卡洛夫。也就是说,联合舰队保障海上运输安全的主要矛盾就在于马卡洛夫。
把问题清楚地写出来,问题就解决了一半,从这一天起,东乡平八郎下令,联合舰队的主要目标不再是引诱太平洋舰队到深海作战,他知道马卡洛夫是不会上这个当的,联合舰队的主要目标改为重点研究马卡洛夫——既然主要矛盾是马卡洛夫,那么解决主要矛盾就是解决掉马卡洛夫!
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是一件事情:如何解决掉马卡洛夫。对于马卡洛夫本人,大家只能从他的书里去了解。东乡平八郎从他的司令室里找出了《海战论》,命令每一个人都要细细阅读,了解马卡洛夫的思想、信念、性格长短处等特征,最后形成结论的是,马卡洛夫是一员猛将,他作风顽强,热衷于积极作战,热爱军舰和士兵,几乎每次出战都会身先士卒,率领旗舰冲在舰队的最前头,这其实从“海上哥萨克”这个外号就可以看出来的。
接下来,东乡平八郎下令:联合舰队要在白天创造一切实战机会去观察马卡洛夫,印证从书本里得到的结论。
这就又需要把马卡洛夫从港口内逼出来,但旅顺港口边全是海防炮台,贸然进攻得不偿失,为了达到“逼战”的目的,东乡平八郎和他的参谋团队想出了一个创新型的办法——间接炮击。
所谓间接炮击,就是用舰炮以大仰角和超远距离的曲射让炮弹越过山梁,飞入旅顺港口内去轰炸马卡洛夫和太平洋舰队。当然,间接炮击也是无法从旅顺港口的正面(也就是那“两把蟹钳”的正面)来实现的,这里炮台林立,联合舰队就只能在炮台的射程之外发炮,但如此一来也就无法把炮弹越过山梁打入港口里了,能够成功实施间接炮击的是一个地方——老铁山灯塔。
老铁山灯塔位于旅顺港的侧面,这里不仅是从海上确认旅顺港的标志,也是黄海和渤海陆上分界点的标志,就在灯塔的悬崖之下,颜色较黄的渤海海水与颜色略蓝的黄海海水交汇于此,形成泾渭分明的两股水流,从这里分开了黄渤海。东乡平八郎命令几艘军舰开到老铁山西南的渤海湾内,向着旅顺港方向发炮,炮弹越过老铁山从侧面飞入旅顺港内,也就是说,从渤海打出的炮弹,都打到黄海的旅顺港了,那么击中军舰效果也就可想而知了,实战效果并不大,明显只能是浪费炮弹。不过东乡平八郎并不在乎实战效果,他要的就是逼马卡洛夫出港这个效果,就在老铁山方向间接炮击的同时,东乡平八郎也亲率联合舰队全部主力在港口外示威叫战,一定要让马卡洛夫上当!
果然,马卡洛夫十分刚强,受到挑逗的他暴跳如雷,亲率太平洋舰队出港迎战。当然,马卡洛夫也是不会真正上当的,他虽然会出港,但从不离开海防炮台射程,一旦要超出安全距离,他就不再前进了。马卡洛夫仍然把这当作了之前的拉锯战,仍然认为这是他一次次对东乡平八郎进行反引诱的机会,却并没有意识到他其实已经落入了东乡平八郎的圈套!
每当马卡洛夫率舰队出港时,东乡平八郎都站在三笠号的舰桥上,亲自观摩整个作战过程,同时命令联合舰队全体舰长和参谋上舰桥,对马卡洛夫乘坐的旗舰以及太平洋舰队的出港、航行路径、发炮方式和数量、返航等进行仔细观察,认真记录,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看能否找出规律性的东西。
于是乎,白天观战,晚上把《海战论》翻烂,经过连续多天的观测和总结,一个规律性的东西终于浮出水面了,那就是:马卡洛夫每次率领太平洋舰队出港作战,都是以他的旗舰打头,而如果它们经过黄金山等海防炮台下面的海域时,都是走固定的航线。这很可能是俄军驾驶者的习惯,更有可能是这片海域已经被马卡洛夫布下了水雷。所以他们自己只能走固定航线,这一切似乎并没有引起俄军的注意,在他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谁也没有想过每次走固定路线还会有什么问题,而对于东乡平八郎来说这正是他要找的机会——马卡洛夫已经把他的必经之路给暴露了!
得出了这个关于马卡洛夫的规律,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步:格杀。
在茫茫大海中格杀一个无法接近的人,这谈何容易?难度要远远超过陆地上格杀敌方主帅,而东乡平八郎下令了:联合舰队可以完成格杀马克洛夫这个任务,方法就是用马卡洛夫最擅长的水雷战。
是的,只要在那条必经之路上安上水雷,再引诱太平洋舰队到此海域,航行在最前头的马卡洛夫旗舰就有可能触雷爆炸!
东乡平八郎知道,在水雷战权威马卡洛夫面前,他的水雷战只有一次机会,首先要制造出能够一击致命的超常规的水雷,水雷制造专家小田喜代藏接受了任务,他设计制造出一种巨型球状机械水雷,内部可以填装近150公斤下濑火药!足以一举炸沉万吨以上的战列舰。
接下来就是布雷了。4月12日午夜,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海面笼罩着浓重的雾气,俄军的探照灯也无法穿透。一直在关注天气变化的东乡平八郎知道机会来了,小田喜代藏带领十余名布雷手乘坐布雷船,悄悄地开进了经过多次提前踩点的黄金山炮台下航道,按照预定的地点成功地布下了水雷。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没有被黄金山炮台里的俄军发现,小田喜代藏率领布雷船立即返回,准备和在远处接应的驱逐舰队和鱼雷艇队会合后,回到联合舰队基地。
这个夜晚,港口内的马卡洛夫似乎又有了一种特别的海战嗅觉,他也知道海面上有浓雾时,很可能就是东乡平八郎发动偷袭或者布雷的时候,于是加派几艘驱逐舰出港加大巡逻。但海面上的雾气实在是太重了,4月13日凌晨,一艘掉队的俄军驱逐舰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跟随在日军的驱逐舰队里!当然,这就是那支接应了小田喜代藏后正在返回的联合舰队驱逐舰队,感觉大事不妙的俄军驱逐舰立即猛地往港口方向逃窜,而日军驱逐舰一路追击,终于在港口外将这艘驱逐舰击沉。
马卡洛夫接到了报告,听说自己的驱逐舰在家门口被击沉,而日军的军舰只是艘小小的驱逐舰,马卡洛夫十分愤怒,他立即命令巡洋舰出港打捞落水的士兵,他亲率太平洋舰队主力军舰出港追击日舰。这个夜晚马卡洛夫实在是报仇太心切了,以前他每次出港前都必定出动扫雷艇扫雷,不得到扫雷完毕的报告绝不出港,而这次他没有这么做,在马卡洛夫看来,如果等到扫雷完成,就追不上可恶的日舰了,作为一个水雷战的权威专家,马卡洛夫有很强的自信,他并不相信这一次的例外就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等马卡洛夫率领太平洋舰队出港时,天已经大亮了,雾气退去,双方的军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对于守候在港外的东乡平八郎来说,这正是一步步将马卡洛夫的旗舰引向布雷区的机会!连东乡平八郎也没有想到这个机会会来得如此之快,他立即命令联合舰队摆出“迎战”的架势,等马卡洛夫率领舰队追上来之后,又像往常一样逐步退向深海,马卡洛夫知道,东乡平八郎又要玩那个把他引诱出海防炮台射程的把戏了,于是在追了一阵之后,马卡洛夫下令停止追击,率舰队返回。如果就这样放太平洋舰队正常回港,那么它就不会经过黄金山炮台下已布雷的航道,于是东乡平八郎再次下令:联合舰队掉头向太平洋舰队不断发炮,摆出“追击”的架势,并且朝黄金山海域航行!
正准备正常回港的马卡洛夫突然发现,东乡平八郎率领联合舰队又紧跟了上来,并且航向指向了黄金山一带海域。马卡洛夫见状大喜,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终于有机会将东乡平八郎引到黄金山炮台附近了!于是,马卡洛夫也率领舰队向黄金山炮台下方的海域且战且退,在马卡洛夫看来,漫长的海上拉锯战也许就要结束,因为东乡平八郎无疑已经上当了,联合舰队正在一步步接近黄金山炮台的最佳火力区……
上午9时45分左右,马卡洛夫旗舰“彼得罗巴普洛夫斯克”号触动水雷,剧烈爆炸,无烟的下濑火药在爆炸时将海水迅速汽化成水蒸气腾空而起,全舰看上去像是腾起了一阵冲天的白烟,1.1万多吨的战列舰就在这腾起的白烟中迅速沉入海底,全程不到2分钟,舰上的马卡洛夫以及31名军官、600多名士兵全部阵亡。
东乡平八郎完成了他的任务,他在海上格杀了强大的俄军司令。当马卡洛夫阵亡得到证实的消息传来,联合舰队参谋中有人向东乡平八郎提议,是否要以东乡平八郎个人的名义向俄方发一份唁电,表示对这位曾经的偶像的哀悼,也有利于营造东乡平八郎的“名将之风”。东乡平八郎只回答了一句:没有这个必要。
马卡洛夫的阵亡震动了俄军全军上下,听到消息的士兵们集体失声痛哭,有的哭到昏迷,有的跪在地上不停地流泪祈祷,马卡洛夫的阵亡正如陆军中康得拉钦科的阵亡一样,不仅是对军心致命的打击,甚至对整个俄国来说都是灾难性的后果。俄军没有日军那样严密而完备的高级干部培训体系,陆海两军厉害的将领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牺牲一个,就会少一个。果然如此,接替马卡洛夫的,又是一位庸才,名叫维特格夫特,这位仁兄最大的特点又是怯战怕死,还没有上任,他就到处宣扬“我军实力不足以与东乡平八郎一战”,在战术上又回到了斯达尔克的老路,除了驱逐舰和鱼雷艇外,战列舰基本不见出港,太平洋舰队又变成了一支龟缩舰队。
维特格夫特倒是省心了,但是东乡平八郎是不能放心的,随着陆军登陆时间的越来越临近,5月2日,东乡平八郎进行了第三次闭塞作战,失败了,奥保巩开始率领第二军强行登陆。为了保障陆军登陆安全,东乡平八郎只好一边率领联合舰队尽量封锁旅顺港口,一边分出一些军舰加强在旅顺周边海域巡逻和监视,达到为运兵船和运输船动态护航的目的。
这是一道很正常的命令,联合舰队的军舰开始频繁往来旅顺周边海域,而东乡平八郎万万没有想到,正是他这道看上去正常而普通的命令,却险些给联合舰队带来灭顶之灾,在接下来的“魔鬼一周”里,一场令日军十分恐惧的“马卡洛夫幽灵报复事件”神秘上演:
5月12日,联合舰队一艘扫雷艇在大连湾附近扫雷时,触动水雷沉没。
5月14日,通信舰“宫古”号触雷沉没。
5月15日凌晨,巡洋舰“吉野”号与装甲巡洋舰“春日”号相撞,“吉野”号沉没,包括舰长在内的300多人全部丧生,“春日”号受损严重,必须返回本土大修才能恢复战斗力。
“春日”号与另外的“日进”号是两艘新近从意大利订购的装甲巡洋舰,4月份才开赴战场,本来是想使联合舰队的装甲巡洋舰增加到8艘,由之前的“六六舰队”变成“六八舰队”,现在可好,刚上战场就撞沉了吉野,自己也身负重伤。而吉野曾经是世界上最快的军舰,在甲午黄海海战横冲直撞,令北洋水师咬牙切齿,最终还是在十年以后,连同它所有的人员一起葬身于黄海。
还没完,这天中午时分,东乡平八郎又接到报告:排水量超过1.2万吨的战列舰“八岛”号,竟然触雷爆炸沉没!而仅仅3分钟后,他再次接到报告:联合舰队中排水量最大的军舰之一、1.5万吨的“初濑”号竟然也触雷爆炸沉没!3分钟,只有短短的3分钟,联合舰队的战列舰数量就由6艘又变为了4艘。
两天后,5月17日,厄运又来了,驱逐舰“晓”号触雷沉没,特别勤务舰“大岛”号与参加过甲午战争的“赤城”号相撞后沉没。
好吧,统计一下,在短短一周时间里,在没有受到俄军任何攻击的情况下,东乡平八郎就损失了8艘舰船,其中包括2艘战列舰!家底损失惨重,联合舰队的官兵心疼得号啕大哭,就连大本营也被这种情况吓坏了,把5月15日这一天称为“日本海军灾祸日”,相关的事情严禁国内报道,直到一年以后才在国内全部公布。
没错,这正是来自“马卡洛夫幽灵报复”,来自他生前绘制的那张科学而精密的布雷图,并根据这张布雷图布下的水雷,甚至在他阵亡之后,太平洋舰队在维特格夫特的指挥下又回到坚守不出的老路时,只有布雷舰根据马卡洛夫生前绘制的布雷图,坚持出港完成他在生前的部署。“护航”的联合舰队军舰自然要相继触雷沉没,击沉掉联合舰队近10艘军舰,不过是马卡洛夫为生前的部署进行收获的时候,马卡洛夫就是用这种方式,维护了他作为世界水雷战权威的最后的尊严,维护了“海上哥萨克”最后的尊严!而这一切并没有结束,仅仅几个月后,马卡洛夫的“报复”还将达到另一个顶峰!
只有那位怯战的新任司令维特格夫特,当联合舰队的军舰不断下沉的同时,他并没有趁势率领太平洋舰队主动出港袭击,使得东乡平八郎虽然灰头土脸,却也免遭重创,更在同时实现了他最重要的目的:护卫奥保巩的第二军上岸。既然亲自放弃这个去不复回的置敌于死地的良机,维特格夫特即将迎来强大的东乡平八郎对他的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