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虽然名义上仍然尊洪秀全为教主,但内心深处他已经跟洪秀全恩断义绝。洪教主看石达开出走后,几十万人跟着他,心里很慌,急忙革去两个哥哥的王爵,希望石达开能浪子回头。石达开毫无反应,从他出走的那天起,他就没打算再回天京,如果要回去的话,估计也是兵临天京城。
太平天国的这些首脑们一个个被除掉后,洪秀全非常没有安全感。用现在的话说,领导与下属之间遇到了信任危机。
洪秀全觉得外人都是不可靠的,只有自己的家人才是可信的,他首先提拔自己的两个哥哥:洪仁发和洪仁达。整个天国只剩下石达开一个王了,洪秀全觉得完全可以给两个哥哥封王,便封洪仁发为安王,洪仁达为福王。在洪秀全后来提拔的亲属中,只有族弟洪仁玕有才能,其他人大多是脓包。
洪秀全担心石达开有意见,想进一步提拔他,封他为义王,也就是说在诸王之中,现在你地位最高。但石达开居然拒绝接受这个封号,洪秀全有些难堪,因为他不知道石达开心里在想什么。石达开不领情,洪秀全也不为难,仍然称他是翼王,但加上了“圣神风”的封号。
说实话,石达开对洪秀全大封家人的做法很不满,在他看来,要当王首先得有能力。此时,石达开还待在天京城,今非昔比,家人被杀光之后,石达开一直闷闷不乐。虽然他现在总揽军政大权,但没有丝毫的高兴,经常一个人孤零零地想心事。
洪秀全安排两个哥哥当王就是用来牵制和监视石达开的,根据李秀成的说法,石达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负气出走。
1857年夏天,石达开带着亲信部队离开天京城。所到之处,他对大家说自己是继续西征,报答天王隆恩。石达开这次出走直到死,再也没有回到天京。
石达开出走时,带的人并不多,只有几千人,但是他途经安徽、江西、湖北时,部众已经有十几万人。
石达开在出走前后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打仗的水平直线下降,前期他是清军眼里头号难对付的人,但是到了后期,曾国藩将他定为二等敌人,反而把陈玉成、李秀成这些后起之秀看成是头号敌人。到最后,曾国藩和左宗棠这些人甚至认为石达开是个徒有虚名的将领。
石达开出走后洪秀全更加不信外姓将领,用李秀成的话说:“人心改变,政事不一,各有异心。主上信任不专,因东、北、翼三王弄怕,未肯信外臣,专信同姓之重。”
如果石达开没有负气出走的话,太平天国未必一定会失败,清军方面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士气低落,这时候捻军又在安徽起义,成立了大汉国。贵州有苗人起义,广东有天地会拉起造反大旗,福建的小刀会也浑水摸鱼……
如果太平天国能够挺住,清廷没有不倒之理。此时清廷已到了内外交困的危险时刻,全国各地都有起义,这些起义打乱了清廷的部署,让清廷无法对天京组织统一的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而且咸丰政府跟英国的关系也越来越僵,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更糟的是清廷的财政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咸丰不得不命令内务府停止购买丝绸和瓷器,取消八旗子弟的财政补贴。就像周天子后来穷到要把象征最高权力的鼎熔化一样,咸丰也让人把金钟、铜器熔化,做成制钱,开源节流,一切可以想的办法咸丰都拿来用了……
石达开出走不光是因为受气,主要还是怕重蹈杨秀清的覆辙。他已经听说洪仁发和洪仁达在洪秀全面前告状,说自己的坏话,洪秀全似乎动了杀机。
石达开这一出走,旅游兴趣大增,在十二个省之间转来转去,打仗反倒是业余的职业了。这也难怪,天京事变家人被杀,他心情很不好,确实需要旅游散散心。
石达开虽然名义上仍然尊洪秀全为教主,但内心深处他已经跟洪秀全恩断义绝。洪教主看石达开出走后,几十万人跟着他,心里很慌,急忙革去两个哥哥的王爵,希望石达开能浪子回头。石达开毫无反应,从他出走的那天起,他就没打算再回天京,如果要回去的话,估计也是兵临天京城。
一路上,也有一些将领嚷着要回天京城,人们眼中优柔寡断的翼王非常果断地杀掉这些将领。由此可见,石达开这次真的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了。
石达开不高兴,曾国藩就高兴了,他让师爷李元度给石达开写一封劝降信。这位师爷的文采相当好,洋洋洒洒几千言,借古讽今,告诉石达开造反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如果能弃暗投明的话,仍然不失英雄本色。
李师爷恩威并用,将利弊和形式剖析得鞭辟入里,甚至用楚项羽的例子来吓唬他,想当年这个项羽力拔山兮,最后还是乌江自刎。你再看看你,如果你一旦失势,不就是一个不能自保的匹夫吗?放下武器,投靠清军,可保全家性命和富贵;坚持抵抗,只会招来灭顶之灾。
石达开看到这封信,陷入了沉思中,然后信笔写下了一个“难”字。确实很难,石达开现在是太平军中威望最高的人,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振兴天国,再造以前的大好形势。如果他投降,不但辜负了众人的一片期望,还会落下千古骂名,甚至有可能激起叛变。
以前,石达开打得曾国藩几次想跳水自杀,现在石达开好像锐气尽损,手中有几十万大军,居然屡屡吃败仗。石达开先是攻打浙江衢州受挫,衢州守军只有一万人,石达开却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而被清军袭击,损失几千人。清军援兵陆续赶到衢州后,形势对石达开更不利,石达开不得不全线退出浙江。
石达开打算转战福建,与太平天国后期的另一个重要将领杨辅清会师。石达开一路艰难地到达福建,杨辅清以前是杨秀清的老部下,对石达开的遭遇颇为同情。但是两人见面之后情况有了微妙变化,石达开正不断走下坡路,而杨辅清风头正劲。石达开受不了他功高盖自己,想除掉杨辅清,兼并他的军队。杨辅清也是一个老练之人,感觉到石达开的杀机,带着七万人连夜逃走。
逃走之后,杨辅清又效命于洪秀全,当然他对洪秀全也不是真心的,东王被杀后,他在福建鼓吹造反,打回天京。现在形势不同,靠着大树好乘凉。
石达开准备在福建发展,打出一片坚固的根据地,但是清军和乡勇联手起来,让本已心力交瘁的石达开疲于应付。石达开觉得福建不好待,决定去江西那边看看。后来听说江西那边爆发了瘟疫,石达开便在福建滞留了一个月。这一停留,给了清军时间,周天培等人赶到福建袭击石达开,石达开又吃了败仗,士兵们如惊弓之鸟,四处逃散。
石达开带领部队义无反顾地窜入江西,冲过重重包围,终于到达了革命根据地瑞金。石达开在江西大规模征兵,然而江西也很难发展下去,因为这里大部分被湘军控制。
江西待不下去,石达开选择攻打湖南。进入湖南后,石达开一路攻城略地,直抵宝庆府。湖南人做事打仗都有一股蛮劲,而这点恰恰是石达开缺乏的。
宝庆会战是太平天国战史中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也是最为惨烈的战争。宝庆地势险要,城池坚固,民风彪悍,能不能拿下宝庆可以说是石达开后期军事生涯的一个转折点。石达开的军队大概有十几万,湘军有四五万人。太平军这边的总指挥是智力和魄力都在不断下滑的石达开,湘军的指挥是智力不断上升的曾国藩和胆识勇气不断增长的左宗棠。
最关键的是湘军占据地利,粮草充沛。石达开虽然雄兵十几万,但消耗太大了,而且是一支流动军队,战事一旦僵持,太平军必败。
事实正如曾国藩所料,石达开伤不起也耗不起。石达开气势汹汹地过来,留下一大堆尸体,大多数是自己这边的,然后狼狈不堪地离去。
随后,石达开转战桂林,仍然没能攻克。
1859年底,石达开终于时来运转,攻下庆远府,他把这里命名为“龙兴”,大有东山再起一展宏图的意思。可惜,好运已经离开了石达开。1860年3月,石达开进攻百色,这一次损兵折将将近十万人。
失败还不是最残酷的,比失败更残酷的是,军队人心涣散,不少将领闹着要离开。石达开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虽然他一向是个比较仁慈的人,但处理这种事情也毫不手软。杀掉了几个将领,勉强稳住了形势。
这一年石达开刚好三十岁,刚步入中年,本来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可他的心情却非常低落。在将领们的建议下,石达开又进攻南宁,拿下南宁之后,将士们强烈要求他回天京主政。石达开烦透了,表示自己不可能回天京。将士们漂泊在外,没有归宿感,而且一直这样,心里也很不踏实。
彭大顺和朱衣点等大将居然带着十几万人脱离石达开,想一路杀回天京。这些人的下场很惨,要么中途被清军歼灭,要么投降清军,要么在江西和李秀成的部队会合。
石达开受此打击后,更加一蹶不振。心灰意冷之中,他对部将说要“归隐山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一旦造反就没有回头路,太平军允许他退隐,清廷也不允许。造反不是荣华富贵,就是死,想闲云野鹤是不现实的。
1861年,石达开离开广西,再次回头攻打湖南。行军的路上石达开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甚至都懒得约束部下,任由他们一路劫掠,也许石达开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败亡了,所以他懒得去阻止。
到达湖南涪州时,石达开的部队又有二十多万人,当然这些部队的战斗力远远比不上过去了。大量的精英流失,一些新招募的士兵又没纪律。
1862年6月,石达开攻破长宁。次年春,石达开兵分三路进攻四川。三路大军中赖裕新首先出师不利,在中州坝阵亡。李复猷也很不顺利,遇到清军的阻击,不得不折返到贵州和云南。石达开率军到贵州乌江渡口时,写下了一首诗:
垂翅无翼鸟倦飞,乌江渡口夕阳微。
穷途纵有英雄泪,空向西风几度挥。
写这首诗时,石达开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大渡河就是石达开的葬身之地。石达开的部队驻扎在大渡河边的紫打地,本来应该早点渡河,孙子说兵贵胜不贵久,打仗不是旅游,肯定不能慢悠悠。但这一天石达开特别高兴,他的一个小妾为他生了个孩子,我们能理解他的心情,全家被杀,终于又有了亲生骨肉,终于又可以做一个父亲,那种快乐近乎重生。
所以,石达开下令在这里停留三天,全军庆祝。谁也没料到,这一停留就坏事了。第二天,大渡河爆发山洪,河水暴涨,军队不敢过河。骆秉章带领清军冲出来,断了他们的后路。石达开一怒之下,把两百多个带路的彝族人全部斩杀。这一来激起了彝族人的愤慨,他们纷纷协助官军,把山路给封死。
此时,石达开不光要对付清军,还有当地的土民,这些土民充当清军向导,在这种崎岖山路占有很大的优势。军队越打越少,粮草越吃越空。石达开感到大势已去,让妻妾和子女几人跳江自杀。为了保住将士们的性命,他主动提出跟骆秉章“和谈”。这时,他也不能不和谈了,不能不谈的时候往往是谈判资本最少的时候。
骆秉章也是一只老狐狸,他当即表示,像石达开这样的豪杰能够弃暗投明绝对是一件好事,欢迎他亲自来清军大营。石达开信以为真,带着自己的爱子去见骆秉章。没想到骆秉章话锋一转,说道:“你是来投降的吗?”
石达开确实是来投降的,但人都有自尊心,所以他说:“我是来为三军请命,希望大人能够放过他们,我是死是活任由大人处置。”
骆秉章哈哈大笑:“你是死是活还得看上面的意见,但你的那三军将士肯定是一个都活不了的。”
石达开的三千将士缴械之后,在大渡河边被清军集体屠杀,杀完之后,直接把尸体扔进河里。大渡河一夜之间变成红河。
石达开临刑前写了一份自述,拒不承认自己失败是因为才华不够,坚持认为是天国上层混乱,还有就是老天要亡自己。
石达开被凌迟处死时,神色泰然,观刑的人都称他是奇男子。石达开五岁的儿子论律要等到十五岁以后凌迟处死,但不久就被人下毒毒死。
洪仁玕是洪秀全亲人中最特别的一个人,洪秀全家族里太多不学无术的草包,洪仁玕是个例外。在太平天国的后期,政务主要靠这个人主持。
洪仁玕在香港待过一段时间,接受了西方的新思想。当他从香港来到天京时,随身携带着一本《资政新篇》。当洪秀全为天国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来了这么一个能干的弟弟,简直是喜出望外。他封洪仁玕为干王,把政务都交给他。
与此同时,洪秀全也封陈玉成为英王、李秀成为忠王,算是平衡一下局势。洪仁玕这个人是个典型的书生,说他有能力,是相对洪秀全其他的那些兄弟。洪仁玕来了以后,夸夸其谈,纵论世界大势,认为太平天国想强大,必须学习日本和俄罗斯。这些东西对于太平天国根本不适用,太平天国已经自身难保。但洪仁玕提的这些东西确实是先进的,如果真能付诸实践,他倒不失为一个先驱者。
很快,洪仁玕就露出了马脚,对于打仗他一窍不通。天京的重要屏障安庆丢失后,洪秀全一气之下,不再重用洪仁玕。洪仁玕此后一直过着郁闷的生活,洪秀全临死的时候才想起找他托孤。太平天国失败后,洪仁玕挺有骨气,坚持不肯投降,以文天祥自居。
我们再来看看陈玉成的结局。金田起义时,陈玉成还是一个童子兵,他戎马十二年,从一个普通士兵变成大军的统帅,最后当上英王,升迁很快,但绝不是励志的好榜样。从小他就是一个被洗脑的孩子,长大之后以战场为生,虽然会打仗,但完全是一粒棋子。
清军的江南江北大营就是陈玉成和李秀成联手攻破的,陈玉成打得清军老将向荣最后羞愤自杀,还击毙了湘军四虎之一的李续宾,生擒了清朝巡抚李孟群,可谓是战功赫赫。
在太平天国后期,清军再度组织了江南大营,陈玉成领兵又一次击破江南大营,这一次他打得老将和春服毒自杀。
1860年秋,太平天国组织了第二次西征,统帅便是陈玉成、李秀成、杨辅清、李世贤等人。这次西征的目的是拿下武昌,陈玉成的兵锋很锐利,一路攻城略地,占领了黄州,距离汉口只有百里之遥。杨辅清和李世贤在安徽一带也进展顺利。
李秀成的部队出发得比较晚,但他的经历更具戏剧性,李秀成曾经一度离曾国藩的大营很近。李秀成也知道曾国藩在那里,他却没有去攻,因为他认为曾国藩的大营一定防守严密,兵力雄厚。事实上完全相反,曾国藩的湘军早已派往各地,大营里兵力空虚。如果李秀成这时候杀过去,即使不能俘杀曾国藩,至少也能击溃曾国藩所在的湘军,致使曾国藩流窜山林。这样一来,各地的湘军肯定会赶来营救,李秀成再把前来支援的湘军一一歼灭,极有可能会挽回整个战略形势。
李秀成这个人打仗求稳,这是他跟陈玉成最大的不同。李秀成绕过曾国藩,直取吉安和瑞金,然后率领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涌向武昌。到了武昌后,李秀成并没有攻城。跟三个月前陈玉成一样,都放弃了武昌,转而攻其他地方。这倒不是因为武昌攻不下来,是英国参赞巴夏礼搞的鬼。英国人在武昌有许多既得利益,扬言说如果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秀成随后转入浙江,攻破杭州,然后学习石达开在这里经营。浙江虽然富庶,但军事地位远远没有安庆重要。曾国藩宁愿不要江南的富庶之地,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安庆。陈玉成虽然赶去救援安庆,但被湘军阻挡住了,无法跟城内守军应和。
安庆就这么丢失了,两万将士阵亡。
安庆丢失后,洪秀全焦躁不安,下令将陈玉成和洪仁玕等人革职,重新任用他那些草包兄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洪秀全开始疯狂地封王,一口气封了两千七百多个王。
陈玉成一个人困守庐州,处境非常凄凉,洪秀全不信任他,李秀成也不来救他。血战之后,最终成为清廷的俘虏。不过陈玉成这个人很有骨气,誓死不投降。
正如陈玉成临死时说的:“太平天国去我一人,江山已毁一半。”
李秀成在杭州这边确实经营得不错,他一改太平天国过去的政策,重用人才,鼓励工商业。他任命了一大批地主出身的官僚,在他的治理下,杭州每年出口的丝绸比清廷还多。
天国的根基已失,李秀成根本无力回天,最后李秀成被左宗棠击败。
洪秀全死后,李秀成身负托孤重任,带着幼天王逃亡,在天京东南面的山上被湘军抓住。
狱中,李秀成曾希望曾国藩能免自己一死,可惜清廷还是没放过他,幼天王洪天贵福也殉难。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这场史上规模最大的农民运动,以前大家都说凡是革命的东西都是好的,当我们真正了解这场革命后,我们看到的还有一幕人间惨剧。以暴易暴永远不可能真正解决问题。
当时美国的驻华使者柔克义推测太平天国运动至少导致中国两千万人丧生,后来一个传教士说这场运动至少导致五千万人丧生。复旦大学葛剑雄通过系统的分析认为,太平天国运动兴起期间,中国人口减少了约一亿一千万人。
这场运动犹如百年不遇的大地震,如果说它还带来了什么东西的话,那便是后来的洋务运动,不过这是间接原因。
灾难都应引起人的思考,如果不能或不许思考,一个民族就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