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逃跑出来了,再回齐国去,也没法向齐孝公解释了。狐偃、赵衰好说黛说,重耳只好接受命运的挑战,去给这帮跟班接茬当主子,去实现众人封妻荫子的梦想。还是继续走吧,用他们的黑色的眼睛去寻找光明吧。一切都是未知的,就凭他们几个单薄的人物,就能打天下吗?就能改变历史吗?(他们中许多人患有严重的牙周炎、关节炎、高血脂、心率不齐等中老年人疾病,甚至重耳自己能再活几年都不知道)。
重耳一般人马(这回又只剩一辆马车了),行进了俩礼拜,向西掠过泰山,来到山东与河南交界的曹国(山东定陶县)。曹国也是周文王的后代,属于三流诸侯,非常凶猛,跟周边的国家寻衅滋事,揪头发打架,不绝于史书。后来,曹国像一匹猛烈的山猫,被齐国降伏,多次参加齐桓公的多国联军,抵御楚成王。齐桓公一死,形势就不那么泰然了,曹国成了楚的死党。
曹共公接待了重耳,他是一个业余画家或者医生,总之他位对人体兴趣有加,而重耳刚好是个难得的model。根据史书记载,重耳是“重瞳子、骈肋”。所谓重瞳子就是一个眼睛俩瞳孔——大舜和项羽也是重瞳子。其实这不是什么圣人的吉祥物,而是瞳孔发生了粘连畸变,从O形变成∞形,但并不影响光束进来,就像你把照相机镜头分成两半,一样可以用。而骈肋就是所有肋条结成一块板。评书上说宝马良驹都是板肋,花面阎罗“罗是信”也是板肋,非常生猛。其实肋条是不能结成一块板的,否则肋间肌就无处附着,不能收缩和舒张胸廓,人也就不能呼吸了。最多是在胸前小范围内肋条粘结呈板壮,外侧依旧是分列的,这种局部的“板肋”人,呼吸不自如,肺活量小,绝对不会像“罗是信”那么勇猛。武大郎是这样的倒差不多。
板肋也好,重瞳子也好,虽说都是圣人的标志,实属“返祖现象”——眼睛有向低等昆虫的复眼回归的趋势,肋条有向王八盖子回归。曹共公为了满足人体审美的需求,当然要一睹重耳骈肋的风采。于是他趁重耳在传舍洗澡,就领着爱妾,撩起门帘子探头观看。
轻佻庸俗的曹共公看见这个美不胜收的二流子重耳,前胸像一面架子鼓的鼓面(而一般人则像手风琴)。哦,这是板肋了!曹共公欣赏着重耳,就像研究显微镜下一个甲虫,获得了极大的审美愉悦,大笑三声,拍着巴掌,充满成就感地高高兴兴跑出去了。
重耳站在水里,本来因为板肋就喘气困难,现在更加气得爆炸——他有游牧部落血统(妈妈是狄人“大狐”),所以脾气火爆,要不以前怎么想抽野人呢,对狐偃也拿大戈去啄,后来更是睚眦必报于中原诸侯。重耳穿好衣裳,一声断喝,号令丐帮子弟乘着夜色,在曹城每家门上画出一个血色的十字,以为未来报复的标志。次日,惊异的曹国人用凉水擦洗着各自的大门,无论如何擦不掉脑门上该隐的记号。曹国人并不知道,两年后复仇的火焰将会烧平这座城市,并且发生一场屠杀。
也不是所有人都欺负重耳,曹国大夫“僖负羁”的夫人就独具慧眼,认为重耳不可限量,敦促“僖负羁”带了一盘子好吃的,去看望重耳。重耳正没好气呢:“僖负羁?什么破名字,爸爸大约是写朦胧诗的吧!”等打开礼品盒子,重耳铁青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原来是他最疼爱的点心,重耳捏起来就吃。本来是路上预备的,他一顿就给吃光了,肚子歪得像个孕妇(且宫位不正)。自从流浪以来,重耳就养成了骆驼的习惯,一吃饭就吃个半死,一饿又连饿三天。重耳抹抹嘴儿,把不能吃的玉壁还给了瞠目结舌的“僖负羁”先生,匆匆地离开了他所厌恶的曹国。这就是“返璧”一词的来历,原物奉还。
重耳继续东行,进入中原河南省,来到巴尔干垓心地区——郑国。郑国是巴尔干诸侯中典型的墙头草,郑文公(郑庄公的孙子)这时候鉴于齐桓公已死,齐国霸业中衰,宋襄公鼻子上插大葱也大败于泓水,北方不行了,赶紧倒向南方,拼命给楚成王抛媚眼,还把俩闺女给陪进去了(嫁给了楚成王)。傍上了楚国之后的郑文公游目四顾,觉得惟有他有本事当奴才,顿时乾坤朗秀,辞气俱佳,自谓握住灵蛇之珠,抱了荆山之玉,可以高枕无忧乃至狐假虎威起来了。所以,郑文公说:“重耳?重耳是谁?晋国?晋国在哪里?我心目中只有一个楚国在。”
他的大臣叔詹进谏:“从前,您的心目中还只有一个齐国在呢。焉知世态变幻无常,晋公子重耳依我看,也能潜龙上天。”
郑文公说:“就凭他哪点?”
叔詹说:“晋公子重耳有三条理由上天。第一,他母亲是狄国人,跟他爸爸晋献公一样都是姬姓,这种同姓结婚,生孩子就会夭折。可是重耳已经活了60多岁啦,大难不死,必是受上帝襄助(不过,眼珠子和肋条都有畸形,呵呵);第二,上天一直给晋国降下灾难,意图就是请重耳回去拯救国家,这事一目了然;第三,重耳的一帮跟班都不是善主,他们合起来能顶三个管仲,这帮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可见他不是凡人。如果您不善待重耳,最好就杀了重耳,以免受其报复,因为他脾气很大。”
郑文公不听:“哼,传我的命令,晋国人与狗不得入内。”
郑文公的这个傲慢决定,导致了后来秦晋两国合击郑都,把它围成铁桶一样,多亏“烛之武”好说歹说,退了秦师,才缓了条命。
重耳这帮上天的选民,见郑国不礼,只好忍气吞声,从河南省向南进入湖北腹地,来到楚国。守着楚国庞大国土的楚成王(是桃花夫人与楚文王的儿子)十五岁亲政,从“召陵之盟”起开始进入北方国际政治舞台,灭国二十数,锐锋势不可挡,目前已是奔五十了人了。有的人随着年纪见长就变得暴戾,有的人却极端和蔼,楚成王就是后者。他虽然刚刚俘虏了齐桓公七个二等儿子,又打死了宋襄公于泓水,收拾了春秋第一第二霸主,已成为江汉和中原地区的实际领导者,但招待重耳极尽殷勤谦逊,给予非常优遇。楚成王用招待国君的七牢礼仪宴请重耳,视重耳为诸侯国君。吃饭用的都是象牙筷子、犀角杯子,镶着钻石、珠子、宝玉。本来只想蹭饭,却受到热烈欢迎,最喜欢吃东西的重耳跟楚成王成了好朋友。
楚成王在酒席上问他:“我这般厚待公子,公子要是回到晋国,做了国君兮,将来怎么报答我?”
重耳是破落户,死猪头不怕开水烫,落难之中还摆英雄谱,道:“子女玉帛,您楚国都有,羽毛齿革,是您云梦的特产。你们不要了的东西,拣到我们晋国还都是宝,我能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越穷越有理)
楚成王有点不自在,追问:“虽然如此,到底有什么可以报偿我的兮?”
61岁的重耳可能喝多了,飘飘然的,对小他十岁多的楚成王倨傲地回答:“托大王的洪福,如果我能返回晋国当国君,一旦不得不跟您发生战事,与您会猎于中原(就是打仗),我愿意退避三舍,以让大王。”
这算什么报偿啊。“还好啦,以后我退避三舍,不会打死你啦。”这简直是威胁。楚国将星,指挥过泓水之役的“成得臣”性情刚猛,闻言大怒,哇哇暴叫,心说:“要你让?谁要你让!我杀了你们这帮吃白饭的。”
长期寄人篱下的自卑心理养出了重耳的狂傲性格,他接着说:“退避三舍之后,如果您实在还要打,那我就左手执鞭,右手操弓,好好地跟您周旋周旋。”
嗬!成得臣给气得三尸神暴跳,回头就对成王说:“重耳语出不逊,将来忘恩负义,不如趁早杀了他。至少把他几个跟班扣下,拔他几根虎须,以免遗患未来。”
楚成王显出常人少有的胸襟度量,欣赏重耳的才华胆略,说:“重耳素有贤名,志向远大,一帮跟班都是国家宝器,忠有能力,连上天都保佑他兮。天将兴之,谁能废之,寡人不敢违天兮!”
于是这位老同志招待重耳加倍深厚殷勤。重耳跟着楚成王游猎宴饮,享受世间难有的乐趣,流连在楚国湖山胜地,涤荡烦恼,一赖就是好几个月。
潇水曰:所谓退避三舍的“三舍”,就是战车在诸侯各国之间的干道上行军,一天走三十里,三十里为一舍,有兵站休息。在那里给马儿喂草,给车轴上润滑的猪油。带着乐器班子的有钱人,晚上在舍里唱卡拉OK。一春柳色驿站多,这都是春秋古人勤劳结晶啊。不过古代老虎多,出门小心,老虎会大摇大摆上驿道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