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管仲的第一次大型军事行动,却是大丢面子。公元前684年,新上台的齐桓公为了报复鲁庄公协助公子纠夺位的宿恨,就以鲍叔牙为统帅(那时候不分文武官,文官也能打仗)催动三百辆战车,行军二百公里,南下掠过泰山,直扣鲁国北境,来教训鲁庄公。鲁庄公不敢力战,命军队扛着大戈,向内地收缩,将主力军约三百辆兵车,结集在一个叫长勺的地方。距离长勺不远的曲阜城里一片恐慌。
这时候,一个士人,名字叫曹刿,求见鲁庄公。士人,也称布衣,你说他是官吧,他不是官,说他是老百姓吧,他又不乐意承认。类似于现在的“白领”。总之是一种介于官(卿大夫)和平民之间,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阶层,类似于穿着长衫而站着喝酒的孔乙己先生。不过说孔乙己委屈他们了,他们比孔乙己能力强。说白了,我们可以把“士人”定义为城市平民中的佼佼者。他们的职业呢,则在城邑中混同引车卖浆者流,干什么都有可能,养活自己为目的,谈不上宽裕。
要想宽裕需要当官。当官的人有俸禄,可以买肉吃,叫做食肉者,士人则穷,和其他平民一样主要吃菜。曹刿既然是一个士人,就是吃菜者(那时老百姓可以吃的菜是:郁李、野葡萄、苦菜、葫芦、麻子、王瓜、葵菜等等)。吃惯了菜的曹刿再也不想多吃一口了,他绿着眼睛说:“我要当官去,改吃肉去!——食肉者鄙,未能远谋!”
怎么才能当上官呢?当时士人想当官,比现在来得容易。现在主要是大学毕业后当公务员,慢慢往上熬。当时则有两条路径:一是士人被现居政坛的人(主要是卿大夫家族的族长,号称卿或大夫)推荐而当官。比如管仲(他在发达前也是个士人),就是经过鲍叔牙推荐而当官。但是曹刿走不通这条路,因为人家平白无故干吗推荐你啊,人家自己族内的弟子还不够推荐(世袭)的呢。要想让人家推荐,首先得去人家里当小“崔巴”——也就是拎包的,说好听点叫门客、家臣,比如蔺相如就是当“缪贤”的家臣表现优秀而被缪贤推荐。另一条道路是自荐,比如颖考叔向郑庄公自荐,面试表现出色,几句话说得漂亮,帮郑庄公想出了个“掘地见母”的好主意,就当上了大夫。曹刿也选择自荐,跑去求见鲁庄公。他先发制人地问道:“国君,现在齐国大兵压境,您打算怎么办,敢不敢打?”
鲁庄公这时年纪小,经验少,上次已经在“乾时”败了,被齐国敌人吓得留神无主。他有病乱投医,指望这位不速之客帮他妙手回春,于是回答说:“我平时祭祀神祗,从来都用上好猪肉,没亏缺过神仙,也没注过水。神仙准能保佑我打赢这场仗。”
曹刿说:“临时抱神仙脚,是没有用的,关键你平时对老百姓怎么样。”这家伙像孔乙己一样傲气。只有假装傲气,才能唬住求贤若渴的国君,现代面试的人也要留意这一点。
“平时开堂办案,尽量做到公正无私,取信于民。”
鲁庄公点点头,深表赞同。曹刿运气不错!在面试中唬住了鲁庄公,于是跟鲁庄公共乘一车,与齐军战于长勺(曲阜以北的野外)。当时打仗还很讲礼仪的,两军各自公开行军,互相路上不偷袭,公开进入预定阵地。齐鲁两军各自列好。齐军摆成进攻的长排方阵。第一通鼓响,齐军实行双车编组,从左右两翼同时出车,络绎压向鲁军,以双鳌的阵形夹击鲁阵。临阵而斗,用智为上,曹刿看到敌众我寡遂坚守不出,命令鲁国战车紧密收拢,取守势,成园形环阵(蜘蛛网状):环内车辆做错落有致的纵深配置,增强对敌军的抗击力。步卒蹲在地上,依托战车,形成“钉子户”,坚守阵地,并把箭雨像飞蝗一样注入齐军,拒住对方攻势,挫敌锐气。
齐军像一把锤子敲打着铁桶,鲁军环阵却纹丝不动。偶有冲入鲁阵的齐车,也因后援不至,在鲁阵肃然有序的大嘴里无所作为,东突西驰来回碰壁,最终被牙齿咬碎,咀嚼之后,吐出吃剩的葡萄皮。
齐军见一冲不能奏效,于是擂动第二通战鼓,后续进攻的车辆,裹着掉头回撤的战车,大呼小叫地又向鲁阵的铁桶淹过去了。和骑兵相反,车阵作战,队列至关重要,速度反在其次,交战时候需要反复整顿队形。齐军前冲后撞,队列难以约束,攻势被迫减弱。
齐军人喊马嘶,兵车乱糟糟地,队形没了保证,犹犹豫豫敲响第三次冲锋鼓。行列已经全然紊乱,军人士气,也一鼓振作,再而衰,三而竭了。是时候了,曹刿大喊一声:“敌人锐气已竭,擂鼓冲啊!兄弟们——”鲁国子弟兵乘坐雷霆一样的战车,把队不成列的齐军冲得弃甲跳车,全线溃败。
鲁庄公挥戈(类似长柄大镰刀)想要追赶,曹刿偏说不许追击。他爬到车扶手上,像一只站在竿子上的公鸡,眺望齐军。但见齐军车辙纵横、旌旗狼籍,不像是诈败。曹刿这才同意鲁庄公迅速追击。(曹刿乔模乔样的,故弄玄虚,有病!)
在追击进行中,鲁军战车展成牛角形,从两侧对敌军尾巴实施包抄,阻止敌车四散溃逃。这个“牛角”抱着敌人屁股一路追下去,差点把齐军全部吃光。这就是著名的“长勺之战”。
曹刿参谋立了大功(大约源于平时吃菜多而聪明),于是也不吃菜了,被提拔为吃肉的大夫。
“长勺”战役以后,齐鲁从此正式交恶,你争我抢,互争雄风,开始了持续两三百年的猫和狗的对抗,再也不顾祖宗辈姜子牙和周小公的高干友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