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水
黄帝带着他的队伍像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道路在他们的脚后出现(是他们第一次踩出来的),河流在他们的身边跌倒,黄帝进入了山西,来到了其西南部的夏县,在这里他遇到了嫘祖,立刻被她的美丽折服。
嫘祖正抱着一个陶瓶去井里汲水(五千年前开始有水井了),井边的嫘祖穿着柔软轻薄、光滑细密的一种织物,自己织造的。后来黄帝才知道,这种织物叫做丝绸——是嫘祖的发明。
嫘祖双手牵拽细绳,从井里拉起水瓶,她在劳动中暴露出的优美曲线,深深地教育着黄帝。黄帝喃喃地说:“这个女生柳叶如眉,沉静如水,真迷住了我们走南闯北的人啊。”黄帝侧目倾听,掏瓶被拉上来了,瓶身的水滴,悄然跌落井中,回音勾地一声,阳光十分幽弱。
应龙把双手叉开,食指交叉唇前,低呼一声。地面上受他管理的水立刻起了感应,水从嫘祖抱着的水瓶里像鲸喷一样,径直飞冒出来,几乎打湿嫘祖的头发。黄帝同时看见了嫘祖的乌发上,有一枚晶莹修长的玉针,在初秋天气里闪闪发光。这个刺激使黄帝打个冷颤,冷颤令玉针随之碎裂,嫘祖的头发像那逃逸的水,垂散而下。
嫘祖赶紧举起手,这个动作导致怀里的陶瓶啪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涓细的水泼了一地。
嫘祖眼波流动,娇嗔道:“不好了!耍流氓了!”
“谁耍流氓了?”应龙上前问。
“肯定是你!”
黄帝走上前,排开应龙,那些水瓶的碎片,立刻像倒放的磁带一样,恢复合拢,蹦了起来,连同清冽的水,一起回到黄帝的手上。他举起来说:“我可以喝一口吗?”
这个瓶子是古代高科技产品:尖口尖底,中间硕大,像栆核形状。把它用绳吊进井里,入水就能自动倾倒,因为重心很高。等进水一满,水和瓶子整体重心又下移,使瓶子自动能竖起来。
得到默许之后,黄帝喝完水,注视着嫘祖。柔滑的丝绸附在嫘祖身体上,黄帝看见,嫘祖那静止的温柔,仿佛千百蝴蝶,在周身纷纷起舞。黄帝说:“是谁捧给我芳香的水浆,我就要为谁迷醉不醒,我将儿女情长,放弃读书赶考。我将把把追逐的艰辛和成功的荣耀让位给古人和来者,就让我作你手掌无名指上那个细小的陶环,我将甘心蹉跎并且于世无补。”(对不起,这些都摘自我的大学情书)。
嫘祖大愣:哟,这个西边来的帅龙真会说话啊。(是啊,人家刚生下来就会说话的了!)
嫘祖恼恨的意思少了,多了些好奇,她看见黄帝穿着麻布衣裳,腰带、鞋子,都是皮革制的。黄帝头顶的头发编作蝎尾形(类似麻花辫子,朝天长髻),用五只野猪獠牙制作的发夹套着长髻起固定作用。一串绿色石质饰品,像发带一样绕脑箍了一圈。发带以下,垂着一些小细辫子。耳外挡着方块的、梯形的耳饰,质料像是细陶。手腕上套着象牙镯和玉镯,好几只,有宽有细,颜色纷杂,而右腕上是空的(留着戴手表)黄帝的手指戴着石制的指环,大约是帮助拉弓用的。颈下又垂着一块玉璜和一条象牙小龙作为胸佩,一个青紫一个洁白。总之黄帝身上都是小零碎,像是旅游景点里兜售小纪念品的,实在有点另类。
嫘祖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是刚进化完的野人吗?怎么穿的这么乱七八糟?”——其实黄帝的装束是我根据当时人的出土服饰而写的。
“我穿的这是一套黄土风情,阁下想听吗?”
“有话请讲。”
“我们脚下的黄土地,即使全是黄的,也会因烧制技巧不同而有目感差异,造出红陶、黑陶、白陶、彩陶不同系列出来。我的鞋袜颜色很深,像是重度烘烧的细泥黑陶,黑如漆、薄如纸,再经打磨,漆黑光亮。我下裳(前后两片的裙子)颜色稍暗,像是风味独特的印纹红陶,陶色较深,坚固耐用,是贮藏粮食的好罐子。我的麻线衣颜色稍浅,像是柔顺细腻的网纹白陶,胎制细白,器表光滑,光彩照人,吃饭可以端着它。而我的背包颜色内深外浅,点缀著蓝宝石饰品,则像是兽纹彩陶,上刻有猪纹、狗纹、龙纹、虎纹,气势磅礴,剽悍豪放,象征着我的性格!”
嫘祖愣了半晌,轻轻咬着发梢,这家伙也太能说会道了:“照你这么说,那我穿的就是一套青山文化了?”
“怎么讲?”
“即使全是青山,也会因为气候的冷、热、晴、雨而有差异。我的鞋袜颜色很深,像是太行山上的松岭,阴冷诡谲。我的丝罗裙颜色稍浅,又有点泛白,像漂著冰雪的北漠大青山,深沉忧郁。上身绢衣的颜色更浅,像是江南温柔婉转的草坡,清澈明亮。而我的罗纱挎包颜色外深内浅,并且有绮锦的碎花背带,就像是长白山顶的天池,岸边跑上几头小花鹿,映着云海缥缈的倒影,蹦蹦跳跳,乖巧可爱。”
黄帝惊讶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我远离西北的苍凉而遇上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能问一问你的大名吗?”
“呵呵,那请你先把黄土风情的水罐还给我呀!”嫘祖说。
黄帝赶紧把水瓶交还她手里。
嫘祖噗哧笑了一下:“等一下,我头发乱乱的了。”于是她把水瓶留给黄帝拿着,扬起素手,重新盘绕自己的发辫。黄帝看见那她皎白的上臂还套着几只臂环和臂筒,前者是玉的,青绿色,后者是大象骨的,淡黄色,后者是宽筒状的。玉石,触之冷柔;叩之清脆,上边还刻有星纹水草,象征着嫘祖的审美情趣。当时的人崇尚玉器而不是黄金,这在古文明里是独一无二的(只有玛雅人亦有此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