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康有为一生中唯一一次起义为何失败?
梁启超利用兴中会在檀香山筹得巨款
当康有为去加拿大创办保皇会之后,梁启超留在了日本办报。梁启超是见过孙文的,康先生不在身边,梁启超就经常往孙先生那里走动走动,接受“革命的教育”。头脑发热的时候,梁启超甚至给康有为写过一封信,规劝师父倒向革命。梁启超的意思是:皇上虽然对师父您有“知遇之恩”,但目前看来似乎只有革命才是出路,我们可以加入革命队伍,只要不杀皇上就可以了嘛;等革命成功后,皇上不是一样可以竞选“总统”吗? 可想而知,康有为看到这封信是什么感受。他特意派专人到日本给梁启超“反洗脑”: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要和“行者”(指孙文)搅在一起,不然我就要断了你的资金;革什么命,你不想想,没有咱保皇公司赚钱,你就得喝西北风! 康有为还是康有为,他知道自己山高皇帝远,是很难控制住梁启超的。为了釜底抽薪,他干脆来了一招绝的——派梁启超去孙文的老根据地檀香山筹款! 师父的命令,梁启超不得不执行。临行之前,他找到孙文说:虽然我师父不同意我们两派合作,但我一定会克服困难,最终会争取把两派撮合的! 孙文听后大喜,觉得这个“小梁”还是可以争取的对象。于是孙文立即向孙眉和檀香山兴中会写了介绍信,请他们好好招待梁启超,为他的工作提供便利。 拿着介绍信,梁启超很快在人生地不熟的檀香山站稳了脚跟,他还一度住进了孙眉的家里,成为孙眉孩子的老师,也认识了很多华侨,然后——梁启超全心全意地为保皇会筹款。 事实证明,“保皇”的旗号比“革命”要受欢迎多了。许多檀香山兴中会的元老都脱离会籍,投入这笔更大的“生意”,甚至连孙眉都要加入。短短的时间内,梁启超打着保皇会的名号筹到了不少的钱款。而被挖了墙脚之后,檀香山兴中会靠剩余寥寥无几的会员就更筹不到钱了,因为华侨们的募捐市场也是有限的,现在来了两个宗旨不同但目标市场相同的竞争对手,只能是此消彼长。 不得不说,梁启超实在是一个极为出色的“业务员”,短短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就以那两封介绍信打天下,筹了近十万的款项!这是以前在这里筹过款的孙文万万不能相信的。而此时的梁启超也早把“撮合两派”的工作忘到脑后了。别人要问起,他就说:我这是名为保皇,实为革命嘛!见到果然如康有为所说,“保皇”在筹款市场的前景更好,梁启超干脆又给孙文写了一封信,劝告孙文“倒向”保皇:古人说的,虽有智慧,不如顺应时代潮流,我觉得您也应该稍微变通一下,只要我们都是为了推翻慈禧,您以皇上为“总统”闹革命不也是一样吗? 孙文接到这封信后简直鼻子也气歪了,当场把梁启超骂了一通。孙文伤心的其实并不只是被挖走了地盘,他更伤心的是原来看错了人——即使梁启超真的倒向“革命”,他也并不适合“革命”,因为他并不具备一个革命者的素质。 和那位似乎从不改变的康有为相比,梁启超一生多变,反复无常。这与年龄没有关系,只与性格和阅历有关系。1896年甲午战后,23岁的梁启超以文章崭露头角时,各方前辈都喜爱这样的“好苗子”,浙江钱塘县知县吴小村却建议梁启超“不要急,慢慢来”。他准备在西湖边给梁启超找个好地方,给他买上一堆书,再请上英语、德语老师各一人,把梁启超“关”上五年。吴小村的意思是,梁启超还很年轻,其实还只是一个有灵气的书生,应该先专注于学问,把基础打牢,形成稳定的知识结构和见识,现在让他一头扎进社会去搞政治活动很可能会害了他,到时候学问家和政治家都当不好;但康有为和湖南官员黄遵宪都认为“国势危急,时不我待”,坚持让梁启超出来搞政治活动。吴小村和黄遵宪二人争论了近半年,最终还是黄遵宪在康有为的支持下获胜。梁启超被安排去长沙时务学堂担任总教习,直至后来参与戊戌变法。但梁启超在本质上还是一个书生,他所谓的“以今日之我战昨日之我”用于追求学问还可以,但政治家不是这样的。政治家确实需要“顺应大势”,但更需要有一种“不做则已,做则决绝”的坚持,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核心资源和优劣势有清醒的认识,知道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否则,表面上处处跟上“形势”,实际上处处错失“形势”,这正是梁启超所缺乏的。 见到梁启超不负所望,回心转意,康有为就十分高兴了。为了勤王起义,康有为特地制订了一个“两头鼓动”的策略。 在海外,他鼓动华侨们:保皇会在内地“已拥兵七十万”,实力强劲,现在就差军饷了,希望大家踊跃捐款,将来完成一举勤王成功,皇上一定不会亏待大家! 在大清国内,康有为的人放风:我们保皇会已经在海外“筹得巨款”,现在就差军队了,希望你们踊跃参加勤王军队,皇上将来会重用大家! 看来康有为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大炮”,但这种效果是奇好的,特别是在筹款方面,成绩骄人。到1900年下半年时,加上梁启超在檀香山近十万的筹款,保皇会总共筹得款项约三十万。康有为手里有钱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解决兵的问题。 兵的问题其实比钱更难解决,这毕竟是要冒着杀头大罪的。不过这也难不倒雄心勃勃的康有为,他制定了一个“朝野同时发难,粤、湘、鄂并举”的大手笔计划。所谓“朝野同时发难”,就是同时策反朝廷将领。看来当年策反袁世凯失败后,康有为对向朝廷挖墙脚仍然有孜孜不倦的追求,这次的目标是有“北袁南岑”之称的武将岑春煊。有“异志”的岑春煊为何最终没被康有为策反?
岑春煊,广西人,父亲曾经是云贵总督,负责平叛边疆之乱,杀人如麻。岑春煊自小在父亲军中长大,性格强硬,更重要的是,此人思想开明,当年曾经加入康有为的强学会。戊戌变法时期,光绪想抓军权时,首先想到的是岑春煊,然后才是袁世凯。光绪任命岑春煊为广东布政使,去对付后党中坚分子两广总督谭钟麟,等到慈禧重返权力一线,岑春煊自然要遇冷了,被发配到甘肃当布政使。康有为认为,岑春煊受过光绪的提拔,现在又受慈禧冷落,是可以被策反的对象,保皇会方面也一直在与岑春煊秘密联络。 1900年6月,北方的义和团运动终于引发了八国联军之战,慈禧慌忙命令各地督抚星夜带兵进京救驾。慈禧原本是对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等地方实力派寄予厚望的,而结果我们知道了,这些大佬们并没有执行慈禧的命令,而是忙着与洋人“东南互保”,保存实力。 不过,当旨意传到连慈禧都没有注意的甘肃时,情况却发生了变法。岑春煊决定:单独带兵进京! 岑春煊是布政使,他是没有兵权的,手头也无兵马,岑春煊只好向陕甘总督“借”了将近2000人的军队,千里迢迢从甘肃前去救驾。岑春煊十分积极,先带了几十人赶到了北京。慈禧听说有个人大老远地从西北跑来“救驾”,却只带了几十人来,哭笑不得。面奏时,岑春煊表示,他这支部队战斗力不强,不能当迎战八国联军的前锋,只能当后卫。慈禧大概觉得2000人也办不了什么事情,于是命令岑春煊去张家口等他的后续部队,然后原地驻防,说是防备北面的俄军。 下完这道命令之后,慈禧就把岑春煊和这件事情都给忘了。8月15日,北京城破,慈禧带着光绪向西北方向仓皇逃窜,很凑巧,岑春煊的军队就驻扎在慈禧出逃的方向!岑春煊知道,他的机会要来了,于是他立即带上他那2000兵主动追上慈禧护驾。此时的慈禧十分狼狈,要兵没兵,要将没将,看到岑春煊和他2000人前来护驾——虽然这个人曾经受过光绪的重用,但现在慈禧没有选择,只能选择相信他。慈禧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时间感动老泪纵横,与岑春煊“对之痛哭”。 接下来,岑春煊对慈禧表现得忠心耿耿,漫漫逃亡之路上,他又把慈禧给惹哭了一次。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一天晚上,慈禧和光绪好不容易找到间破庙安歇下来,半夜,慈禧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大声惊呼,逃亡又不比在皇宫,大家都各自找好地方去睡了,侍卫也不见了踪影,正当慈禧惊慌不已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庙外传来: “臣春煊在此保驾!” 了解这一切之后,慈禧又对着岑春煊哭了。最高权力者原本对单独带着武器接近的人都有天然的警觉,但此时的慈禧仍然没有选择,只能相信岑春煊是在忠心护卫,并且要肯定这种忠心。于是慈禧边哭边当着岑春煊的面立发下重誓:若得复国,必无敢忘德也! 慈禧并不知道,杀机一直没有离开她,但她只能相信岑春煊。当初慈禧命令的是各督抚带兵进京,岑春煊是布政使,原本是没有执行这项命令的义务和权力的,他“借兵”进京,实际上是越权。在这个朝廷里,从来都是马马虎虎就正常,而事出反常必有妖。对于岑春煊来说,他同样没有与洋人签“互保”协议的权限,京城局势危急,慈禧着急,就是他的机会。带兵进京,最大程度地去接近最高领导,而慈禧出逃之后,岑春煊的军队几乎是能够接近和环绕慈禧的唯一武装力量! 在对慈禧“忠心耿耿”的背后,岑春煊正是在做着不赔本的两手准备——要么真心护驾,重新获得慈禧的信任,从冷遇中走出来;要么严密监视慈禧身边局势,寻找机会勤王。具体计划是:先力谏慈禧归政光绪,如慈禧坚决不肯,就用手中的军队控制慈禧;此时,康有为也会在海外遥控发动勤王起义,共同奉光绪皇上回京,与八国联军谈判,签下和约;只要八国联军不反对,大清的政权就会落入光绪和岑春煊这伙人的手中!(王照:《方家园杂咏纪事》) 逃亡队伍到达山西太原后,幕僚张鸣岐正式向岑春煊提出了这个勤王计划,请岑春煊定夺。岑春煊“词穷而不语”,实际上岑春煊在审时度势之后,他已经彻底明白:勤王是不可能了。 掌控着慈禧身边的武装力量,对于制住慈禧,岑春煊还是有信心的,但问题的关键却并不在于能否制得住慈禧,关键恰恰在那些没来“救驾”的李、张、刘等这些地方大佬身上。他们与洋人的“东南互保”进行很顺利,手中的兵力和实力没有受到丁点儿损害。既然这些大佬们还有强大实力,那么他们是绝对不会让岑春煊夺走最大权力蛋糕的。可想而知,只要岑春煊开始行动,大佬们一定会共同起兵向岑春煊发难,就会真的带兵为慈禧“救驾”。到那时候,岑春煊就是被天下诛之而后快的“国贼”,抓权不成,反而有性命之忧。至于实力最强的八国联军,他们一直和这些大佬们的关系比较好,必然不会去保岑春煊。 岑春煊注定要让康有为失望了。康有为曾经寄希望于岑春煊把对光绪的道义和报恩坚持到底,但对于岑春煊来说,情况不是这样的。他也是一个官场人物,光绪确实提拔过他,但要说提拔,谁又有慈禧提拔的权限大呢?怪只怪光绪在戊戌变法中没有抓住大权。岑春煊从此收起了勤王野心,“忠心”侍奉慈禧,后来果然被慈禧提拔为署理(代理)两广总督。 康有为对岑春煊的“侥幸心理”熄灭了,不过,康有为这么精明的人,他自然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在试图策反岑春煊的同时,他还有很多的备选。最具代表性的人是唐景崧和丘逢甲,他们的势力主要在两广一带,这也是康有为“粤湘鄂并举”中“粤”的一环。 唐景崧,大家见到这个名字一定不会陌生。没错,他就是甲午战争中的台湾巡抚。他原籍广西,还是岑春煊家的世交,跟岑春煊和康有为很早就认识。丘逢甲是台湾本地人,日军攻占台湾,唐景崧和丘逢甲曾奋力组织人马抵抗,失败后双双渡海来到福建和广东一带。康有为知道他们在闽粤一带是很具有声望和号召力的,缺的只是钱,于是康有为就给他们钱。据统计,康有为手中约30万的筹款,他只给自己留下3万,其余27万都用于发展两广势力——很显然,很大部分应该都给了这两个人。康有为还向唐景崧承诺,只要他能在收买好帮会分子,成功组建起两广勤王军,发动起义,就封唐景崧为“前方大帅”,率军北上,“破长沙、武昌,捣中原”! 康有为为什么对两广如此重视呢?这自然因为他原本就是广东人,康有为还是很有乡土观念的。其实孙文也不例外,自从广州起义之后,他的兴中会已经在这里深耕细作了五年,康有为此举相当于来抢兴中会的地盘。不过,那些帮会分子是只认钱的,管它是保皇还是革命,谁给钱多就跟着谁走。看来康有为还是有把握的。 而结果又要让康有为大失所望了,他在这里花了最多的钱,也找了两个得力的人,两广勤王军却始终连影儿都没有。这就奇怪了,当初孙文没钱没势,好歹还能凑成一帮人,现在康有为财大势大,却反而组不成一支队伍?难道是那些帮会分子突然不爱钱了? 原因只有一个:唐景崧和丘逢甲在两广要收买的那些帮会分子,基本都被一个人杀掉了。他就是李鸿章。 后面我们会讲到,在康有为秘密运作勤王起义的同时,慈禧对康有为的仇恨也达到了顶点。1899年底,李鸿章被起用为两广总督时,身上还有“除康”的密旨。针对唐景崧和丘逢甲的行动,李鸿章大人在广东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打黑”活动,对象自然就是和唐、丘接触的帮会分子。短短半年的时间里,李鸿章在这场“打黑”中究竟杀掉了多少人,这已经很难统计了,有的说是几百,有的说是成千上万,更有的说是五万,平均每月要杀掉近一万人(《瓦德西拳乱笔记》)。准确数字虽然无法统计,但李大人的“打黑”无疑是很有效果的,两广勤王军就这样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康有为实在是不走运,他原以为竞争对手是兴中会,闹了半天,却碰在了李鸿章的刀口上。其实在准备勤王起义的过程中,“改革派”的所有大臣都是康有为争取的目标,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袁世凯,这是在戊戌变法时就结下的梁子;另外一个就是李鸿章,就是在这场“打黑”中结下的梁子。李大人没有想到,他阻截了康有为组建两广勤王军,也间接阻截了康有为在两广抢占孙文兴中会的“地盘”,也为接下来孙文发动惠州起义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李大人也许万万没有想到,对于革命派的起义,他还有一份间接的功劳。 而康有为也并不知道,除了李鸿章,还有一群人在秘密监视着唐景崧和丘逢甲,他们就是日军派出的间谍。事实上自从《马关条约》签署,日本占据台湾之后,台湾原住民的抗日斗争从未停止,驻台日军一面派重兵“围剿”,一面派间谍监视来到内地的唐景崧、丘逢甲等人,以阻止他们暗中支援原住民。当康有为想通过唐、丘组建勤王起义军时,实际上也已经踏入了日本人的雷区。日本人是不会坐视抗日派的势力坐大的,如果不是李大人先动手,估计日本人也会想办法破坏组建勤王军的行动。 继策反岑春煊失败之后,康有为在两广地区的活动也失败了,接下来就只剩下计划中的两湖地区(湘、鄂)。在这里,康有为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因为他找到了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唐才常。唐才常被杀,康有为勤王起义彻底失败
现在我们来关注一下唐才常。在毕永年投奔到孙文名下之后,他不断劝说唐才常也与康有为决裂,转投到孙文名下。面对生死兄弟的劝说,唐才常并没有同意,他有自己的想法。 唐才常告诉孙文,他先与康有为有协议,不好脱离康有为再与孙先生合作。而且他要做事,在经费上也少不了保皇会的支持。不过,无论是革命派还是保皇派,至少在推翻慈禧方面是一致的,所以愿意就这一点达成“谅解备忘录”。孙先生兴中会的势力主要分布在粤港两地,而唐某和长江各省的哥老会熟得很,将来可以相互配合,相互呼应,合作成事! 孙文听后大喜,兴中会确实一直在谋求向长江流域扩展势力的机会,唐才常愿意合作,就是一个胜利。其实唐才常的想法也显而易见:那就是既不完全倒向兴中会,也不完全倒向保皇会,举着康有为保皇会的大旗,获得资金支持,同时和孙文的兴中会保持友好关系,发动以两湖为中心的长江流域的帮会分子勤王,干一番自己的事业! 1899年冬,唐才常回到上海“自立门户”,发动哥老会成立洪门新“堂口”。这就是“富有山堂”,会名就叫“自立会”。唐才常雄心勃勃,确实已经有“自立”的意味。 1900年到了,北方的义和团运动风起云涌,大清局势瞬息万变。接下来的事情我们知道了,慈禧匆忙与八国联军开战,但这只是慈禧在形势不明之下为了权力安全的选择,并不是大清齐心协力的选择,朝廷也是绝无胜算的。李、张、刘等地方大佬不得不紧急考虑一个问题:一旦慈禧真的被八国联军所灭,改朝换代就是现实问题,那么,将来谁能称王称霸?大佬们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一方面与洋人“东南互保”,保存实力,另一方面也开始暗中“收编”和招揽各种势力,以便将来争天下时,争取获得洋人的支持。首先在自己的地盘上独立,成立与西方政体接轨的“共和国”,那么大佬就将是新生“共和国”的“总统”了! 也就是说,在“东南互保”的背后,还布下了一个“东南共和”的局!从君主专制王朝来看,这也并不奇怪,大清首先是以爱新觉罗家族为核心的朝廷的,然后是官员们的,最后就不知道是谁的。现在爱新觉罗家族有难,朝廷危亡,对于可能出现的争天下的“大好机会”,大佬们不未雨绸缪、早作准备,难道还要把它留给老百姓和革命党人? 官场大佬、湖广总督张之洞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了。当年的甲午战争是大佬们的第一次“机会”,而甲午战争后,淮军被打残,李鸿章被罢官,作为“北李南张”的人物,张之洞雄心勃勃,开始训练新军,培育自己的军事实力,以便弥补李鸿章失势后的权力空白。当李鸿章发誓再也不踏上日本的土地时,张之洞大人倒是不在乎什么国家大仇,他请的军事顾问就是日本人,并且不断派出军官去日本考察学习。直到1900年八国联军进攻京津之后,张大人的长子张权还率领着一个军事代表团留在了日本。日军是八国联军的主力,朝廷正在和日军作战,这边倒好,张总督的宝贝儿子还在日本做军事考察和交流,也不知道要和日本人交流些什么。其实,张权滞留日本不归,正是要替张之洞观察东京的态度和风向,为将来的“争天下”首先争取日本人的支持。另外,朝廷打仗是打仗,张权自己的长子,也就是张之洞的长孙也还留在日本贵族学校里读书。看来只要日本军方将来真正助他一臂之力,张之洞是不介意把自己的亲人留在日本当人质的。 由于长江流域也一直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万一将来张之洞要在这里当“总统”,自然也少不了英国人的支持。张之洞就派人暗中和英国驻汉口领事接触,先把关系维护好。跟日、英两国搭上桥之后,长江流域的国际势力方面算是基本搞定了,接下来张之洞就要储备点社会力量,而选中的这个人就是唐才常。 唐才常也敏锐地捕捉到老师张之洞的这种态度,他决定冒险利用这种态度。7月,唐才常在上海发起成立了“中国议会”,推举与康有为关系较好的容闳为会长。容闳是大清著名人物,曾经组织大清第一批幼童赴美留学,而唐才常成立这个组织的目的是,如果将来勤王成功或者慈禧被八国联军所灭,那就拥戴光绪实行君主立宪,“议会”就提前成立了! 8月9日,唐才常离开上海,亲自来到张大人的地盘上,在汉口英租界里成立勤王起义总指挥部,计划组建由他领导的勤王起义军——自立军。这已经到了起义的前一步,而张之洞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派人在暗中严密监视。张之洞认为唐才常还有利用价值,他的计划是,一旦形势真的发展到他可以在两湖“独立”的时候,就收编唐才常的队伍,为自己所用。张之洞相信,他主掌着两湖地区,又已经和英日两国领事馆建立了良好的关系,门生唐才常的一切行动都是逃不过他手掌心的! 根据唐才常之前和孙文达成的“谅解备忘录”,唐才常和康有为不同,他的勤王起义军是革命派的友军。因此孙文也对唐才常表示了支持,尽管这种支持只是道义上的。 唐才常在紧锣密鼓地加紧起义的筹备工作,而对于张之洞来说,他在紧锣密鼓地观察北京的局势,以决定最终要不要出手。8月15日,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城,慈禧匆忙出逃,但问题是八国联军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驻扎北京,这说明八国联军接受了美国提出的“门户开放”政策。这个政策的核心是:要抛弃过去占领土地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的观点,而是以保障各国将来都能在大清相互“做生意”(贸易)来实现利益最大化。这就首先需要大清有一个稳定而且开放的中央政府,于是八国联军就不会在领土上瓜分大清,也不会真的灭亡慈禧政权,而是会继续保留慈禧政权,还要把慈禧留在谈判桌上,毕竟她才是名正言顺的权力人。只要慈禧政权被保留下来,她仍然是大清之主,仍然最有能力调动大清所有的国力和政策,不顾一切地与八国联军求和。到那时,依据“门户开放”政策,八国联军就会促使她清除内部顽固派(后来慈禧清洗了端王集团),走向开放(后来慈禧开始了“清末新政”和成立了外务部),支付巨额赔款(《辛丑条约》)。 八国联军已经“保障”了未来的天下还是慈禧的,那么,对于李、张、刘等大佬们来说,“争天下”的野心也只能随风飘散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八国联军是最具实力的,他们能轻而易举地灭亡慈禧政权,开启诸侯们“争天下”的大戏,但他们却偏偏不这么做。而八国联军的行动也已经告诉了大佬们:你们还不能蠢蠢欲动,大清的土地还是只能由慈禧来主宰!虽然八国联军确实曾经有过瓜分大清领土的想法,但在利益面前,他们及时地刹住车了,顺便也把几位大清“柱石之臣”的野心消灭在萌芽之中。否则,大清的土地上一定会出现令人惊奇的一幕:朝廷危亡之际,首先瓜分大清的可能还不是八国联军,而恰恰是慈禧那些曾经的左膀右臂和所谓的“忠臣”! 慈禧对这一切很痛苦,也洞若观火。在1901年开始的新政中,她全部抛弃李鸿章、张之洞、刘坤一等这帮“改革老臣”,全力扶植当时还只是山东巡抚的袁世凯成为“改革第一人”,然后又借精明强干的袁世凯之手,在朝廷成立练兵处,以统一在全国编练新军的名义,把包括张之洞在内的地方实力派新军编练权夺走。 这是后话,对此时的张之洞来说,他必须早作决断,把之前那些为“争天下”进行的暧昧之事做个了断,否则将来在慈禧面前交不了差。大佬们现在的命题不再是将来当什么“总统”了,而是要继续当好大清“国之柱石”,让顶戴更红,红得更纯。 那就借用唐才常的鲜血吧,当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时,可以留着被“收编”,如果把他们杀了,那么就是“反军”! 8月21日,在取得英国驻汉口领事馆的同意之后,张之洞突然派人捣毁了汉口英租界里的自立军总指挥部,唐才常等人被捕,第二天即被杀害,筹备中的“自立军”和已经组建的“中国议会”自然烟消云散。一切都归于风平浪静,长江流域似乎没来一场“官匪勾结”的密谋,只有“反军”被张大人及时察觉、及时捣毁,张大人自然也就安稳地回到了慈禧的战车上。起义失败,康有为从此“不再言兵事”
一枪未响,连支像样的队伍都没能组建起来,这就是康有为运作勤王起义的结果。自从戊戌变政后出逃以来,康有为的运作历时两年多,范围波及两广和长江流域各省,规模不可谓不宏大,花费不可谓不巨大,而成效却令人尴尬。这个结果标志着康有为对“围园杀后”式的武装勤王彻底心死了,从此“不复再言兵事矣”。直至后来光绪都去世了,康有为也再没有组织过任何武装勤王起义,在“起义”阵营里昙花一现之后,就彻底退出了。 如果从革命的角度来看,康有为看似胆大(主要指吹牛皮),实际上却舍不得放手一搏,主要是不敢拿自己冒险。梁启超就曾“犯颜”直谏:起义万不可有尝试之心,不做则已,做则决绝。但是康有为呢?除了用保皇会积极筹款,制订宏大计划,他本人一直在海外遥控,驻扎在远离前线的新加坡、澳洲等地,就连在港澳都没有停留多久。康有为的这种作风实际上当初戊戌变法时就可见一斑了——包括他弟弟在内的“六君子”都死了,只有他逃过一劫。 作为勤王军的最高组织者,康有为的这种作风不能不影响到其他人,包括那些他要收买的人。 在康有为舍不得拿自己去冒险的另一方面,他还并不是一个“物、色两破”之人,而仍有贪图享乐之心。贪图享乐虽然很正常,但对于真正要“干事业”的人来说,注定只能坚忍地抛弃,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但康有为不是这样的人。这也正是他之所以是康有为,而不是孙文的原因,接下来的事情证明了这一点。 虽然勤王起义失败了,但“保皇”在海外仍然有很大的市场,打着这个名号就能源源不断地筹得大笔款项。对于资金,康有为一直亲自掌控着财政大权,他个人的花销也从中无限额支取,除他之外其他人的花销则需要他审核发放,连弟子梁启超也不例外。康有为捏住了钱袋子,他就有点是保皇会里的“皇上”的意思了。 康有为宣扬艰苦朴素,自己却衣着华丽;每天戒杀生,却日日吃肉;处处宣扬一夫一妻制,一生却娶六位妻妾;曾经在《大同书》里向往“均产”“共妻”的绝对平等世界,自己却安然使唤着男仆女奴;到了晚年,还在西湖边建造了豪华的“康庄”,风头盖过了死对头刘学询的“刘庄”。他不仅过着与他一直宣称要“救”的大清民众们截然不同的豪华生活,而且也过得比他一直喊着要去“勤王”的光绪还要好。光绪虽然也是每天山珍海味,但慈禧吃什么他就得吃什么,不像康有为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享受美食。难怪康有为要一直自比“素王”和“布衣皇帝”了。勤王起义失败,没有取得号令天下的大权,先在生活待遇上向光绪看齐,至少在生活待遇上比光绪皇帝更像“皇上”,只是他没有真正当皇上的条件,所以他要找一个载体。 在保皇会所有的分会里,都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恭祝今上大清皇帝万岁万万岁”,或“恭祝今上大清皇帝万寿无疆”。每天会所开张的时候,大家都要一齐站立,首先恭祝光绪皇帝万寿无疆,齐声喝彩三声,然后三呼“康先生到处平安”。康有为一般是在周游世界,每到一地,住的都是高档酒店,吃的都是大餐。他到过非洲,爬过喜马拉雅山,去过北极(应该是第一位到达北极的中国人),甚至还在瑞典的一座小岛上买地皮建了一座豪华别墅。有人统计了一下,康有为应该是我国近代史上到过世界上地方最多、接触各国人物最多的旅行家兼美食家。 那份政治上的野心呢?其实也并没有彻底消逝。退出武装勤王起义不代表野心也退出了,康有为仍然相信,也要让那些为“保皇”捐款的人相信,终有一天他们是要回国参与“执政”的,保皇会终有一天会成为“未来之执政党”,在这之前,保皇会就是为日后参与“执政”积累经验的“影子政府”。1903年,康有为在保救大清皇上公司之下成立了股份制的“中国商务公司”,这在康有为眼里相当于朝廷的“商部”。康有为花大力气,拉很多人集资做了股东,先后投资的产业有移民、地产、银行、矿山、铁路、电车、酒楼、股票等等,总之哪里赚钱,康有为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哪里。但由于大部分都是投机,再加上康有为经营管理不善,财务上公私不分,很多投资的产业最后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都不知道,反正对股东们的分红那是基本没有的,只有一笔乱账。 但股东们都不敢轻易去查账,原因只有一个:他们怕被打。 正是由于筹了很多款,拉了很多投资,对于康有为来说,虽然对组建“勤王军”没兴趣了,但对组建“保皇军”是很有需要的。他们除了充当康有为的私人保镖、负责暗杀“敌对势力”,还要保护这些资产,也解决康有为与股东们之间的纠纷。其他股东再有意见,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一支“保皇军”,那也只能闭嘴了。 就这样,康有为有“政党”——保皇会,有“党产”,还有“党卫军”,他用“保皇”的名号,获得了比光绪还要潇洒自在的生活,他最终“保”的就是他自己这个保皇会的“皇上”而已。无论国际国内形势如何风云变幻,康有为都不会放弃保皇这面旗帜,他会一直扛着这面旗,坚持到底,至死不渝。 在康有为退出起义阵营时,有一个人却为起义坚持到了最后,他就是孙文,并且成功地打响了第一枪,改变了广州起义时一枪未响的状况。对于孙文来说,他的兴中会无论在筹款和其他资源方面都不如保皇会,他首先缺的就是钱。令人惊奇的是,为了起义,孙文的筹款竟然一度筹到了慈禧的头上!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而孙文能够做到这一点,利用的正是慈禧的一个愿望,一个慈禧太想实现而又很难实现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