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士大夫的春天
自东汉开国以来,士大夫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扬眉吐气。在杨秉的领导下,他们众志成城,乘胜出击,向宦官吹响了决战的号角。有料的爆料,没料的来吆喝。
终于,五侯之一的左悺被士大夫集团点中死穴,自杀;不久具瑗也撑不住了,主动投狱自罚,被降职。
之前,徐璜与唐衡死了,逃掉被批斗的命运。但是,死人也没占到便宜,刘志下诏剥夺五侯所有爵位。此情此景,简直是,太阳都从西边升起来了。
公元一六五年,五月,杨秉逝世。
他终于瞑目了,因为他是以一颗胜利与骄傲的心离开这个世界的。他终于可以乘云西去,告诉老前辈袁安、李固以及老爹杨震,说外戚欠你们的,宦官替你们报了,宦官欠你们的,我们都替你们报了。
对东汉所有士大夫来说,这是一个没有外戚的时代,这是一个宦官嚣张不起来的时代,这是一个属于他们的美好时代。那么杨秉之后,到底由谁来领导士大夫们战斗,并继续巩固这场空前绝后的成果呢?
主角马上出场,这人不是太尉陈蕃,而是一个新人,他的名字就叫李膺。
李膺,字元礼,颍川襄城人(今属河南),典型的官三代。祖父李修,曾经在安帝刘祜时代做过太尉,位居三公之首。其父李益,曾是赵国国相。可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到了他这一代凭借实力,举孝廉,入仕途,目前尽管只是个两千石的河南尹,但他名声及影响实力,更是远超祖父两代。
在李膺领导与宦官战斗的时代,真正地实现了团队作战。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汉朝士大夫的朋党集团犹如星星之火,就在汉朝上下蔓延开来。这些人即将粉墨登场,占据历史舞台的一席之地。
然而,就在这个奇怪的春天里,李膺遇上了一场倒春寒,全身发冷,差点被夺去了性命。不是别的,而是一场政治感冒。
情况是这样的:先是身为河南尹的李膺弹劾北海郡郡长羊元群,说他贪污受贿,被免职回家,竟然连厕所的特有装置都拆下装回了老家。报告打上去后,羊元群就到处找人活动。这家伙出身豪门,关系甚广,找到一堆宦官,出钱请他们摆平李膺。
这些收了钱财的宦官,集体上告,说李膺诬告好人,结果李膺被倒打一耙,竟还被打中了,关进了监狱。
在汉朝官场中,如果说士大夫们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么宦官们就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自五侯死后,新的宦官又成批冒头。可谓是生命不息,斗争不止,士大夫的路还长着呢。
李膺进了监狱,马上就享受劳改犯的待遇,刘志罚他做苦工去了。就这样,他一做就是半年的劳力活。公元一六五年,十一月,太尉陈蕃坐不住了。
他屡次上奏,要求刘志放人。
陈太尉可谓救人心切,连苦肉计都用上了,跑到刘志那里抹眼泪,放声叫,刘志就是不理睬他。
太尉都搞不定的事,看来刘志的火气还真不小。但陈蕃怎么也没想到,稍后不久,刘志把三人全放了,并给李膺挪了一个新位置——司隶校尉。
李膺等人能出狱,不是陈蕃打动了刘志,而是一封奏书。上奏的人,叫应奉,时为司隶校尉。
他告诉刘志:李膺是国家名臣,他们三个秉公执法,天下皆知。陛下不认真调查,就把他们关起来,全天下人无不为之叹息。
接着,应奉又提醒刘志道:政治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记住部属的功劳,忘记他们的过失。当年,汉武帝刘彻就是这样提拔韩安国的,后来的宣帝刘病已,也是这样提拔张敞的。更值得注意的是,现在汉朝边境战事正紧,国家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你不可以这样一直关着他们不放哪。
应奉真是把话都说到要害处了。李膺出道以来,就是以镇压强盗起家的,只要他到的郡属,当地的流氓地痞无不怕他三分,一点也不亚于当年以打黑出名的张敞。
刘志静下想想,除了放人,他没有别的选择。
说到底,他这辈子是有点浑蛋,但还不是浑蛋到底的那种。对李膺这等人,就像当初对待杨秉一样,吓唬一下就行了,把他永远关起来,那是不可以的。
就这样,李膺胜利出狱,迁为司隶校尉。李膺一刻也没闲着,他一出狱,就立即整事,一整又整到了宦官头上。
这次,他瞄准的是小黄门张让。
张让,颍川(今河南禹县)人,因参与诛杀梁冀有功,被封为都乡侯。事实上,李膺也不是偏要跟张让过招。情况是这样的,张让弟弟张朔时为野王县长,听说李膺出狱了,还当上了司隶校尉,二话不说,立马卷起铺盖连夜逃走。
为什么逃?肯定是做贼心虚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这张县长却认为,老哥张让家应该是安全的。张让也觉得自家是没问题的,就让弟弟藏在一隐秘处。
这个藏匿之地,就叫夹墙。就是墙与墙之间,两端封闭,留有暗门,平常看起来像是一道墙,却是最适合藏匿了。
李膺听说张县长跑到张让这儿来了,立即率人来抓。他找来找去,还是找到了夹墙,破墙而入,把张县长扔到洛阳监狱,等审问一完,立即诛杀。
简直就是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
张让听说老弟被杀,就跑到皇帝刘志那里哭鼻子。刘志只好把李膺叫来,问这是怎么回事。刘志的意思就是,这事你还没上报,我也还没批准,你怎么就动手了呢?
但是,李膺一点也不含糊地说道:“以前孔夫子当鲁国大司寇时,只七天就将少正卯处决了。我上任已经十天了,担心这案子拖得太久,拖出毛病来,只好先斩后奏。我以为速度够慢了,没想到搞得太快,让皇帝您怪罪来了。”
你看看,杀了人竟然还会找出这么富丽堂皇的借口。上任十天就杀人,还嫌慢了,这样的话,再等一百天,满朝宦官子弟不被他杀光了?
想想,李膺真不是省油的灯。
刘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摇头叹息一声,对张让说道:“你老弟有罪,人家治他天经地义,你叫我把司隶校尉喊来干吗?”说完,他转头又对李膺说道:“好了,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李膺就回去了。
李膺毫发无损地回到家里。
从此满朝宦官,从小黄门到中常侍,一提起李膺的名字,就浑身哆嗦。他们就像在刀尖上走路,一切都得小心翼翼,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连出宫都不敢了。
刘志好生奇怪,招来宦官问,一问怎么回事,大家齐口说道:“没办法啊,皇上,不是我们不想出门,实在是太怕那个李膺找上门来了。”
李膺一战成名,再经宦官们的一张张嘴一宣传,顿时名扬天下,无人不知。于是,天下的读书人,都以认识李膺为荣,以不识李膺为耻。这些读书人,一旦被李膺接见的,仿佛是见了如来佛求得了真经,也立即声名在外。
于是乎民间人士就称登李膺门,叫登龙门。意思就是说,只要你进了李膺的门,等于鲤鱼跳龙门,想不出名,都难哪。
从某种角度上说,李膺己经成了汉朝读书人的精神领袖,更成了国立大学太学生们的偶像人物。此时,洛阳的太学生总共有三万余人,学生首领是两个在学术界很出名的人物,一个叫郭泰,一个叫贾彪,保持着和李膺一唱一和的姿势,彼此好不快活。
郭泰,字林宗,江湖别称郭林宗,太原介休人。这家伙早年贫贱,母亲劝他到县里找份活干,以此立世,他却气势昂然地顶了一句道:大丈夫立世,怎么能被这几斗米所困。
没有钱,没有工作,但是一点也不妨碍他读书。后来,郭泰去拜了名师,学了三年,三年功成,就到洛阳来游学。那时,李膺正是洛阳的老大河南尹,他见到郭泰后,以为奇才,交游相好,名震京师。
有一次,郭泰乡归,李膺亲自送行,前来捧场的读书人竟然来了数千车辆。李膺陪郭泰上船,两人在江湖之上,迎风伫立,飘飘然犹如神仙,众人在岸上望得如痴如醉,以为神仙矣。
郭泰有才,但他只爱学术,不爱政治。包括李膺在内的洛阳诸高官,都劝他出山从政,这家伙一口拒绝,从不犹豫。一而再,再而三,别人也就听之任之了。
于是郭泰就专门搞起他的学术,以致洛阳的太学生都愿意跟他这个身长八尺、容貌魁梧、风度翩翩、学富五车的帅老师学习。
贾彪,字伟节,颍川定陵(今河南省舞阳北)人。初仕州郡,举孝廉,补新息长。官是小官,但名声很大。名声大,那是因为他的学术功夫过硬,洛阳的太学生们很服他。
现在,我们可以总结士大夫们处于这个政治春天里的特点:李膺、陈蕃等人处于权力的上层;郭泰与贾彪站在了汉朝政治舆论高度,两两相和,宦官们想出来跟他们斗,简直是白送命。
拥有这一切,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但是包括李膺在内,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整人的时候很快活,殊不知他们已经将宦官们全逼到了死角。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就在宦官们举目无望的时候,他们决定跟这帮读书人来一场空前绝后的角斗,以定胜负。
二 杀祸
两大门派大火并的导火线,起源于一桩杀人案。
谋杀案的背后主谋,是一个叫张成的人。他不但精通算卦,还经常来往于皇宫之中,跟宦官的关系搞得不错,甚至还攀上了皇帝刘志,刘志有时候也跟他一道切磋卦术。
那姓张的不知他儿子跟别人有什么仇,叫儿子把对方给干掉了。杀掉以后,李膺就找到他们门上来了,把张氏父子逮捕起来,准备法办。
但是你猜他们态度怎么样?这姓张的竟然一点也不慌,还蛮有信心地告诉儿子,不要怕,过几天,我们绝对会平安出狱的。
果然没多久,上面就下了赦令,要求李膺放人。
据说是之前张成就算出,刘志不久就要颁布赦令。我认为,算卦这东西是不靠谱的,张成跟宦官和刘志都打得火热,提前知道内幕消息,那是肯定的。既然这样的话,如果不趁机把仇家干掉,那不是傻瓜吗?所以趁赦令发出之前,把人杀了。
李膺总算领教,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但是,张成父子还是失算了,他们还是没走出监狱。很不幸,李膺不认赦令这一套。小黄门张让的老弟,他都可以先斩后奏,这个邪门的张成,又有什么不能斩的呢。李膺下手也特快,就在狱中把张成父子砍了。
这下子,麻烦大了。
张成父子杀人,不过是宦官们联手上演的一出好戏。张成杀了什么人,为什么杀人,史料没有交代清楚,留下了盲点。然而在我看来,宦官们就是想借张成父子来打击李膺。
你不是很牛吗?什么人都敢杀吗?那好,这个张成父子就放在你面前,看你敢不敢杀?你杀了,就是犯大不敬,不把皇帝赦令放在眼里。不杀,那就只能说明,你是个孬种。
所以,这明显是个圈套,李膺却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宦官们得意极了。李膺那边一砍了人,他们这边就动手了,叫张成学生上奏控告李膺。告的不是李膺乱杀人,而是拉帮结派,把洛阳的太学生及各地的读书人,拉到他的团队里,互相吹捧,评论时事,抨击政府,借以影响社会舆论。
奏书投到刘志案头时,这当皇帝的火烧眉毛似的,立即就跳起来骂娘。当然,他不是骂自个儿的娘,而是骂李膺他们的娘。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李膺之所以有恃无恐地一次次先斩后奏,原来是他背后有着一股可怕的政治团体在撑腰。
如果不趁机把这些人打下去,很可能有一天李膺都敢跑到他头上拉屎了。想到这里,刘志杀意顿起,下了诏书,要求地方封国及各郡,务必把乱党分子抓起来。
然而刘志没想到,这时有一只拦路虎,把他的诏书打回来了。
这只猛虎,就是太尉陈蕃。
此时,汉朝宰相府、御史府、太尉府等三府,都在陈蕃的控制之下。刘志的公文是必须先下给三府的,可到了三府这里,陈蕃就全部把诏书退回去了。
他这样告诉刘志:陛下所要求逮捕的,全都是天下名士,他们对国家忠心耿耿,即使犯罪也应该以宽恕为怀,可陛下给他们贴上的罪名模糊不清,在我这里无法通过。
娘的,怎么忘了,陈蕃也是士大夫集团的。一股莫名的怒火朝天喷出,好啊,看你们的力量大,还是我的拳头硬。
刘志再次下诏,这次诏书不用通过三府,而是直接派人去逮捕李膺等人。
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李膺的想象。很快地,包括李膺在内的洛阳二百余名太学生及高官,被抓了起来。
这时,陈蕃再度上奏,要求刘志克制,不要冲动。刘志话都不想跟他说了,再下一诏,免去陈蕃太尉职位,不客气地把他赶走了。
做皇帝,图的是啥,争的就是一口气。不听话的,通通滚蛋。
刘志抓人,可是列出黑名单的。当然,不是榜上有名的,都能抓到,有相当一部分已经闻风而逃了。然而就在刘志忘乎所以,大抓出手时,只听见有个响亮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喊道:“陛下您抓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来抓我,我也是著名乱党之一啊。”
刘志侧耳一听,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再仔细一听,就不由得摇头笑了。
这老顽童,怎么还有心情跟我捣蛋?不过没关系,你有心情闹,我可没心情陪你玩。于是,刘志装出耳朵聋了似的,不理睬,让他在那里胡喊乱叫。
这个传说中的捣蛋鬼,之前就出现过一次,他正是时为度辽将军的皇甫规。
从某种意义上说,哪里有不满,哪里就有皇甫规出没的身影。当年,梁冀嚣张时,他都敢跳起来对着干;梁冀倒后,他又跟宦官对着干,断绝任何跟宦官交往的关系,正因为如此,宦官把他打倒过,后来太学生集体上访,替他求情,才被放了出来。
不过,皇甫规的特长,不是跟这些不三不四的宦官斗争,而是跟边境的乱民斗。汉朝一年不如一年,边境很多少数民族活不下去了,群起造反,中央派皇甫规去镇压,他一去就把事情摆平了,迁为度辽将军。
但是,在汉朝中央眼里,包括士大夫们在内,皇甫规是名将,而不是名士。皇甫规则不这么认为,他跟宦官向来是对着干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所以他把自己归到宦官的敌人,即士大夫们阵营中去了。
正是如此,此次刘志打击士大夫朋党,皇甫规榜上无名,他就很郁闷。他就要大声告诉刘志,我在前线奋斗多年,向来自以为不是特别成功,但也算是个成功人士,你竟然不把我当名士来看,太不厚道了。
皇甫规自认为名士,自认为跟李膺他们是一伙的,怎么偏刘志认为不是一回事呢?
这话要说起来,有点长。
刘志当皇帝多年,权术这东西,不算特别精,也还算熟悉了。他知道自己什么人是可以杀的,什么人是不可以动的。皇甫规属于后者,可这家伙却从来不安心工作,总是找各种借口辞职,想一走了之。
刘志更知道,为此皇甫规还绞尽脑汁,费尽心机跟他玩政治游戏。首先,他上书推荐中郎将张奂,认为张奂完全有能力胜任度辽将军之职。报告打了很多次,中央无法躲避,只好从了,拜张奂为度辽将军,迁皇甫规为中郎将。皇甫规以为可以歇口气了,可没多久,中央又下了命令,把他调回老岗位,把张奂挪到大司农去了。
皇甫规干回老本行,心里怎么都觉得不踏实,认为长期待在这个高位上,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体育运动。于是他又打报告,说我病了,不能工作了,请中央批准我辞职。
报告又打了很多次,刘志就是不理他。
皇甫规很无奈,又打起了歪主意。他突然想到,如果要走人,只能采取下策,干点无关痛痒的错事,让别人来弹劾他了。
这时,他有一个当太守的朋友死了,他闻风而动,越界前往参加吊丧。然后,他又派心腹去向并州刺史告密,说这个皇甫规太不像话了,竟然擅自离职,离开军营参加朋友的葬礼,您应该向上面打报告,弹劾他才行。
你猜这位并州刺史怎么回答的?他很明白地告诉皇甫规的人道:“皇甫规是不想当官,才故意出此烂招,我告诉你们,我才不上他这个当。”
真的没招了。直到李膺出事的这一天,皇甫规认为他的机会来了。
这次,皇甫规的奏书好像不是闹着玩的,而是说得有声有色,有根有据,把自己扮成了真正的乱党。
为此,他列出两条理由:我曾经向中央推荐大司农张奂,而张奂也是乱党之一,我这是阿附乱党,这是罪一;想当年,我曾经被宦官整倒,是洛阳的一帮太学生到皇宫上书,把我救出来的,又是乱党阿附我,这是罪二。
最后,他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总之,我就是名副其实的乱党,罪无可恕,请陛下赶紧派人来抓我吧。
见过这等政治顽童吗?没有,想见的,估计都是千年等一回。很幸运的是,这等事竟然被刘志撞上了。撞上就罢了,他还没招对付,只好继续装聋作哑,不理睬。
真是同人不同命哪,在监狱的围墙外,皇甫规想进去,里面的人却想出来。就这样,尽管皇甫规闹得欢,自己还是没被关进去,李膺也没被放出来。
这时,有一个沉默良久的高手出现了。只见他轻轻地叹息一声,说道:“这场大祸,看来只能由我出面化解了。”
何方神圣,竟然有这等神力,要救出天下二百余位名士?
三 大逆转
刘志的确是抓了不少名士入狱,但仍然有不少名士逍遥于江湖之外。比如,洛阳太学生领袖郭泰。此时此刻,我相信李膺于狱中,其内心深处已经无数次在遥喊:“林宗兄,赶快来救我啊。”
如果李膺真这样喊的话,肯定就有人跳出来打断他了:“算了吧,靠他来救你,那都要天荒地老了,还是我来吧。”
说这话的人,不是吹牛兄,而是贾彪兄。
前面说过,贾彪和郭泰一样,都是洛阳太学生的领袖,在汉朝那帮太学生心目中,他排名仅次于郭泰。此时,郭泰去哪里了呢,竟然让二号人物救场了?有人说,他母亲死了,正在家里守丧,有人还说,他精得很,关键时刻闭门不出,潜心教书育人去了。
总之,指望他来救人,是绝对不靠谱的。不得已,贾彪只好上场了。
我们知道,贾彪当官不大,只是个县长级别,他有什么能力来救二百位名士呢?这话说出去,怎么都没人相信。
然而不久,我们不得不信,贾彪干得实在太漂亮了。
不得不说,以搞学术著称的贾彪,还没有被学术搞成书呆子,他从地方到洛阳后,不是发动学生去游行示威,更不是跑到皇宫门前长跪请求皇恩浩荡,而是直接冲进了两个人的家里。
找人办事,找对了人,自然就办成了事。贾彪真找对了人,他上门去找的这两个,一个是城门校尉窦武,一个是尚书霍谞。
窦武,字游平,扶风平陵(今陕西省咸阳西北)人,出身于东汉六大家族之一的窦家,其老祖宗就是东汉开国元勋窦融。早年,窦武就以经学著称,并到处收徒,不理时事,一心教书,久而久之,就在关西一带混出了名声。
窦武术业有专攻,养儿育女也有一套。他把长女送入宫中,不久就被桓帝刘志看中,封为贵人。在窦贵人之前,刘志已经有了两个皇后,一个是梁皇后,一个是邓皇后。梁皇后是自然死的,可邓皇后就很不幸,因为刘志宠幸另外一个叫郭贵人的,就跟人家争风吃醋,被刘志废了,抑郁而死。
邓皇后死后,刘志就考虑另立皇后,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最佳人选,名字就叫田圣。然而,正当刘志准备要封她为皇后时,有人就出来搅局了。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批人,且个个都是大腕级人物。
第一个出来搅事的,是司隶校尉应奉。
应奉这个人我们是知道的,刘志第一次把李膺扔到牢里关起来时,正是他出面营救的。应奉是这样对刘志说的:自古以来,皇后地位高贵,对国家是否昌盛,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西汉赵飞燕出身卑微,搞得西汉王朝政权易人。所以,封皇后这事,你要想好哪。
有点脑袋的都能看出来,应奉这话有点胡吹了。赵飞燕歌伎出身,并以妖精之身乱了汉朝是真,但也别忘了,西汉王朝皇后出身卑微的人,可多着呢,比如孝文帝刘恒的老婆薄皇后,地位就很低;还有汉武大帝刘彻的皇后卫子夫。以赵飞燕来说事,摆明就想一叶障目,昧着良心说话。
应奉退下去后,那时太尉陈蕃也跑过来插了一句,说田圣出身卑微,窦姓家庭书香门第,家族显赫,窦贵人才是理想皇后人选。
于是,在应奉的配合下,在陈蕃的鼓吹下,刘志还是封了窦贵人为皇后。
我认为,刘志不是傻子,应奉那番话忽悠不了他。不过他接受窦贵人,的确出于门第考虑。东汉六大家族,自东汉开国以来,除了阎皇后是个例外,其他的皇后,基本都被这六大家族垄断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不得不遵守这个早已定好的游戏规则。
当然,应奉和陈蕃也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也是冲着政治利益而去的。前面说过,窦武是关西出了名的学术大师,说得明白一点,这窦家跟士大夫们可是水乳相交,好得很呢。
陈蕃也清楚地看到,士大夫长年斗不过宦官,主要是缺了一个内应,如果他帮窦贵人封了皇后,窦武就成了外戚,外戚与士大夫里应外合,天下还有他们办不到的事吗?
妙!实在太妙了。
果然,窦贵人摇身一变成了皇后,窦武也水涨船高,先是封侯五千户,接着又被封为城门校尉。更关键的还在后头,窦武当官后,仍然是读书人的脾气,用人只用名士,跟士大夫集团打得极为热乎,宦官们只能在一边干着急跺脚。
霍谞,字叔智,魏郡邺(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人。读书出身,举孝廉,迁为金城太守,后入为尚书仆射。梁冀当权时,满朝公卿,无人敢多说话,≮我们备用网址:www.wrshu.net≯这家伙却不怕死,联合尚书令一道屡屡上奏,揭梁冀伤疤。梁冀死后,桓帝刘志嘉奖霍谞气节,封他为邺都亭侯。
贾彪略施舌技,就说服了窦武与霍谞,由他们出面营救李膺。不久,窦武第一个上书,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直指后宫的宦官。
窦武的奏书写得很长,犹如架起了机关枪,子弹连绵而出,划过了冰冷的长夜。他这样警告刘志:自从陛下登基以来,我从来没听说过你行过善政,却只听你提拔了不少宦官,这些人还非法取得封侯爵位。你可别忘了,西汉王朝正是丧失在一帮奸邪小人手里的,如果你再执迷不悟,赵高再现,胡亥灭亡的故事,将不再是传说。
真不愧是重量级炸弹,竟然连赵高、嬴胡亥的事情都搬出来了。没想到,更猛的还在后头,窦武把奏书递上去后,即刻宣称有病辞职,并且把官印及侯印,都一起打包交上去了。
一波未平,又来一波,这时尚书霍谞来了。
刘志对霍谞很有好感,所以霍尚书说了半天,他基本上都听进去了,火气好像消化了不少。于是,他把中常侍王甫招来,让他去审问李膺等人。
刘志没说审问后要干吗,王甫耳朵极灵,他已经听出来了,刘志不想玩了,想息事宁人了。于是王甫就走了一个过场,一个个问了一遍,就准备结案,控制事态进一步发展。
这时,天上恰好来了日食,王甫主动请求皇帝,以日食的名义赦免李膺等人。
公元一六七年,六月八日。
刘志下诏,赦天下,所谓乱党二百号人全部遣送回老家。然后把他们全部登记在册,分送三府,剥夺政治权力终身。
刘志的意思很明显,我不陪你们玩了,如果你们还想跟我玩,我让你门儿都找不到。
士大夫和宦官们的火并,到此就算暂告一个段落。直到有一天,终于彻底全面爆发了。
冬天,十二月。这个冬天,有点冷,就在这个月,桓帝刘志,于前殿驾崩,时年三十六岁。多美好的年华哪,怎么就走人了呢?要知道,他还留下一个乱摊子,谁来替他收拾呢?
十二月二十九日,窦皇后升级为窦太后,临朝听政。仿佛做梦一样,多年之后,窦家又出了一个管事的窦太后。
窦太后现在要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皇帝。国家不可一日无皇帝哪,不然她这个太后屁股也坐不稳。她把汉朝众卿都招来开会,确定皇帝人选。有人认为,渎亭侯刘宏,最有贤才。
窦太后一看,中。窦武一听,点头微笑,中。
他们之所以喜欢这个提名,不是刘宏是什么贤才,主要这个候选人刘宏,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十二岁,懂什么呢,还挂名贤才,简直是胡扯。可窦家就喜欢这样的胡扯,至于为什么,相信大家心知肚明,不说也罢。
公元一六八年,春天,正月三日。
窦武被封为大将军,陈蕃复出了,被封为太傅。安顿好了自己人,正月二十日,窦太后才下诏迎刘宏进城,第二天,正式登基,改年号。
由上可见,陈蕃享受了与窦武同时升官的待遇,实在能量不小。为什么会这样,相信群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
如果没有陈蕃,当初的窦贵人,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变身为窦皇后。所以,现在窦太后一权在手,对陈蕃当然要感恩戴德,朝廷大小之事,都交给陈蕃打理。
天下那么大,陈蕃一人怎么能忙得过来呢,他联合窦武,把当初被刘志打下监狱的那两百号名士,通通征召出来做事。
李膺再次复出,被封为长乐少府。
此情此景,这个春天,是真正属于士大夫的春天。士大夫、外戚、皇族,三者合一,多么完美。接下来,陈蕃就要以行动告诉宦官们,这个春天,没有你们的份,必须通通滚蛋。
错了,不是滚蛋,是必须通通消失,永远在地球上消失。我仿佛看见,一出血淋淋的杀戏,正在上演。
四 疯狂的计划
宦官们的美好时代结束了。这是中常侍曹节和王甫的共识,也是所有宦官们的一致观点。过去,他们吃香喝辣,走到哪里都要别人捧着,无论何时,都有人敲开他们的大门行贿,并笑嘻嘻地赔上笑脸,说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现在反过来了,他们要四处出动,捧外戚,捧太后,恨不得都化成星星,把窦太后当成月亮拱到天上去了。窦太后很受用。她的四周都被宦官们的甜言蜜语包围了,耳朵就像被灌满了蜂蜜,一捏都有甜汁出来。
但是,有人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心都纠结成了一把刀。
他们就是外戚窦武以及太傅陈蕃。陈蕃告诉窦武,先帝刘志在世时,曹节和王甫这俩家伙,窃夺国家大权,天下不宁,今天不除他们,将来即为大患。
窦武听了点点头,十分同意。
看着窦武合拍地点头,陈蕃犹如神灵附体,推翻了案几跳了起来,与窦武击掌为盟。
然而要端掉宦官,还须有人打配合,他们就是尚书令等人。如果他们能够积极响应,事情就顺利多了。于是窦武就去尚书令尹勋那里活动,很快的,那边就回话了,说这等好事,不能少了他,随时都可以吩咐。
万事俱备,就差一个动刀的借口了。说借口,机会就来了。
五月一日,天上出现日食。
陈蕃告诉窦武,想当年,西汉也出了一个超级宦官石显,就这么一个家伙,就把江湖高手萧望之折腾得头破血流。现在放眼后宫,竟有数十个石显之类的宦官,我已经八十岁了,愿在有生之年帮将军除掉他们,现在日食降临,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窦武赞同,他一听完,二话不说,就去见了女儿窦太后。
窦武进宫后,阴森森地告诉窦太后道:“西汉时代,宦官都只是跑腿的,现在的东汉,宦官却参政议政,成了汉朝的一颗毒瘤。如果你想国家太平,现在就请听我的,把宦官及宦官子弟,一锅端了。”
这是东汉立国以来,可怕的阴谋之一。实在太疯狂了。
窦太后听得心惊肉跳,她的耳朵里还留有宦官们的甜言蜜语,她的世界是多么的和谐安宁,可当老爹的却唯恐天下不乱,大破杀戒,这是为何?难道男人之间,除了以杀解决问题,就不能以别的方式吗?
事实上,窦太后不是怕动刀,只是老爹这把刀动得太狠了。就仿佛是腿上长了一颗毒瘤,要连同大腿也一块切掉。
好一会儿,窦太后还无法平静下来,她对窦武说道:“自汉朝开国三百多年来,世世代代都有宦官。如果他们犯法了,可以拖出去砍了。可是你现在却说,一锅端了,这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窦太后说得没错,她还有一句潜台词没有说出来,如果真把宦官一锅端了,那后宫谁来跑腿,谁来提夜壶、传话、拍马屁、挠痒痒。不解决这个问题,后果很严重,她很不高兴。
面对窦太后的质问,窦武无法回答,闷着气走了。
窦太后可能以为,老爹不能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应该不会乱动。可不久,窦武却以行动告诉她,杀人还是要进行,回答不了的问题,可以暂时搁置。
擒贼先擒王,窦武动作很快,把他认为是宦官中富有权谋的中常侍管霸抓了起来,连同中常侍苏康等,连夜投狱,斩杀于牢里。
手起刀落,流血不够,窦武不会就此收手。窦武告诉窦太后,接下来,他要准备逮捕曹节等人,请批准拿人。
之前说过了,在宦官集团中,要说会灌糖说好话的人,当数曹节、王甫等人,她仿佛已被他们牢牢黏住,现在要让他们消失,犹如把她嘴里正在吃的糖果夺走,这怎么行?
窦太后很纠结,犹豫不决,没有批准窦武的计划。
这事就此被拖了下来,这时陈蕃急了。
陈蕃给窦太后上了一道奏,把话说得很绝:宦官曹节、王甫等人,为乱天下,满朝文武,被他拿捏在手,不听话的滚蛋,听话的都升官发财。如果此时再不除去他们,国家一定会发生动乱。
最后,陈蕃还加上一句: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请求太后把我的奏书宣示左右,告诉他们,我陈蕃就是要公开跟他们势不两立。
陈蕃太自信了。他以为他和窦武已经占有绝对优势,就算把丑话抛出去,谅宦官们也奈何不了他们。错了,大错特错了。打小就心怀天下,以扫除天下妖孽为己任的陈蕃,他怎么就忘了一句古老的遗训。这就是,狗急跳墙。当然,跳不过墙的,只有反咬了。何况是人,而且是一群习惯于在刀尖上滚爬的江湖邪派宦官。
窦太后没有采纳陈蕃的建议。她还是那句话,人可以杀,但不能全杀。
转眼到了八月,又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天象。
这次不是日食,而是太白金星侵犯房宿四星中的上将星,深入太微星座。按星象家的看法是,房宿象征人间帝王宫廷,太微象征帝王。就这个看法,我们可想而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了。
首先是天文高手侍中刘瑜发现天上不祥天象,上书窦太后,报告以上星象。并且添油加醋地说道,天上有此天象,宫门要关闭,大将军与宰相都要受到伤害,奸邪小人就在身边,务必盯紧。
接着,刘瑜又把以上现象报告窦武和陈蕃,说星象错乱,形势不利,想要成功就赶紧动手。窦武和陈蕃看到这份奏书时,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脚底生起,蔓延全身。
窦武和陈蕃都看出来了,天象喻指他们俩,可能会遭受失败。冥冥之中,他们仿佛听到老天爷在警告,他们已经把宦官逼急了,如果再不动手,别人可就把刀架到自己脖子上来了。
于是,窦武和陈蕃都慌了。他们马上行动,布下天罗地网。
他们布下的这张网,防范程度史无前例。司隶校尉、河南尹、洛阳县县长,全都换上自己人。这些都是宫外的事,接着,他们又在宫内做好详细布置,把黄门令撤掉,派亲信小黄门山冰接替。然后,小黄门山冰出面弹劾长乐尚书郑飒,立即逮捕,关进了监狱。
尽管窦武动作麻利了,然而陈蕃还是嫌他不够狠。他告诉窦武,对付郑飒这种东西,你应该马上就斩了再说,还走什么程序审问?
窦武一笑,什么也没说。
陈蕃只顾杀人,但他并不知道窦武在女儿这里要顶着多大的压力。窦太后一直护着曹节和王甫等人,审问郑飒,就是想通过他的嘴撬出他们的毛病,然后上奏窦太后,请求逮捕。
果然,郑飒经不住拷打,窦武想要他认什么,全认了。山冰负责口供,并通过侍中刘瑜报告窦太后。
然而就在这时,出大事了。
出事的原因,主要是窦武办案很不专业,犯了一个兵家大忌,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九月七日,窦武休假,出宫回家。老虎没人调,他竟然自己回家去了,太不可思议了。
长记忆的都应该想起,当年霍光跟上官桀等四人组合交恶的时候,四人组合就是等着霍光休假那天回家,他们趁机上奏,抖出霍光丑事,请求昭帝逮捕诛杀。结果昭帝没有中计,反而急召霍光入宫,当场对质,四人组合阴谋无情破产。
这个窦武,紧要关头,他怎么忘了霍光那段阴暗的故事呢?
宦官们等的就是这一天。决定他们生死存亡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他们听说窦武回家了,负责主管奏章的宦官,马上报告了长乐五官史朱禹,朱禹跑来把窦武的奏章全部拆开,一拆开就傻眼了,转而悲愤交加,跳起来就问候窦武他妈。
朱禹发现了窦武准备一网打尽宦官的阴谋,这简直太没天理了。朱禹骂道,宦官犯罪,理应处理。问题是我们这些从来没作过恶的人,也一并受诛灭族,这还有天理吗?
是啊,还有天理吗?简直是逼人太甚,想不反都不行了。
所有宦官,无论官职大小,空前团结。深夜,他们把所有健壮的都召集起来,总共有十七个,就像当年五侯一样,歃血为盟,将反窦武进行到底。
他们没有忘记一个人,那就是皇帝刘宏。
曹节跑去向刘宏说,宫里出了个大麻烦,请你赶快登上德阳前殿。刘宏胆小,大祸将临,这个十岁出头的小毛孩一点主意也没有,曹节只好扔了一把剑给他壮胆,他就提着那剑摇摇晃晃地跑出去了。
紧接着,宦官紧急关闭宫门,把尚书署的官员都喊来。他们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刀子已经架到他们脖子上了。宦官们告诉他,赶快撰写诏书,命令王甫当黄门令,并持节到监狱里逮捕小黄门山冰及尚书令尹勋。
前面说过,窦武曾经找过尚书令尹勋,他答应有事一起上。他还没上,事情就找到他头上来了。
此时,郑飒就被关在北寺监狱,由山冰及尹勋两人看守审问。王甫过来了,他把诏书甩出念了一遍,山冰却不为所动,说这是假的,我们不听你的命令。王甫也不客气,提起剑来,把山冰和尹勋当场就砍了,并把郑飒救走。
下一个目标,他们锁定了窦太后。
五 无情戏子无情戏
东汉自宦官祸起,他们估计已将自己定位为汉朝舞台专业戏子。人在戏在,戏在人在,不到戏散人亡,绝不退场。
是的,现在戏正进入高潮,他们群魔起舞,拔剑而出,为捍卫江湖邪教而奋不顾身。他们不是无情剑客无情剑,他们不配称剑客,我们只能称他们为无情戏子无情戏。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基本上,这话是没错的。当初,如果不是窦太后一心护着宦官,他们早已被赶尽杀绝。然而现在,这些宦官们却以怨报德,劫持了窦太后。
劫持窦太后这事,是王甫干的。他把窦太后所有的印信夺下,并命令中谒者关闭南宫,切断复道。接着,他再命令郑飒等人,率领侍御史、谒者等人持节前往窦府,捉拿窦武。
以专业的精神,做专业的事,这应该是王甫等宦官们的座右铭。以不专业的功夫,享受了专业的攻击,这是窦武的下场。如果他把汉朝外戚传,全研究精透,纵有十万个王甫又奈他如何?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这个被形式主义害惨的老学究,将以血祭奠这高贵而无奈的政治生涯。
当郑飒等人到窦府时,窦武就知道不妙了。
他不傻,身为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突然给他来了逮捕令,只能说明,宫里出事了,而且是大事。于是,他话都不多说,腿一抬就开溜,溜到了步兵校尉处。
因为步兵校尉窦绍,是他的侄儿。窦武在前面跑,王甫派的那帮使者就在后面追,当他们追到窦武面前时,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热烈的射箭,使者中箭身亡。
窦武和窦绍率领北军数千人,开进了洛阳驿马总部。这时他很肯定地确定宫里出事了,于是下了一道铁令:黄门跟中常侍等人叛变,如果诸将士敢于作战,诛灭他们,前面等着你们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和金灿灿的爵位。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看未必。
此时,陈蕃出动了。这老家伙获知宫里出事,立即率众而出前来支援窦武。但是,他没有兵权,只带来了八十余学生,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刀斧。
这副架势,摆明就是拼命来的。
当陈蕃来到尚书署门前时,终于碰见了劲敌王甫。老家伙陈蕃高声疾呼:“窦大将军忠心卫国,你们活该去死,竟然还有脸说他叛逆不道。”
王甫火大了,他接过陈蕃的话顶了一句:“天下就你会说漂亮话,那么请问你,先帝刘志尸骨未寒,坟墓还没修好,窦武父子三人,就一起封侯,并且设宴摆席,庆功不止。你身为国家重臣,不努力辅佐君王,竟然乱交奸党,还有脸出来捉贼吗?”
王甫就差没喊出,你陈蕃老家伙就是国之大盗了。但是,他没有时间跟陈蕃废话了,派人上去把老家伙按住,送到北寺监狱。
这个深夜,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见陈蕃进来,负责审问他的小宦官们都幸灾乐祸了。他们一边拷打一边脚踢,一边乐呵呵地质问:“老家伙,看你现在还敢嘴硬,将我们一锅端吗?”
八十岁的老人了,都被你们踢成这样了,哪还能有力气一锅端。当晚,陈蕃被宦官们诛杀于狱中。
曾记否,陈蕃曾经对窦武怎么说的?对待敌人就应该以秋风扫落叶的态度,废话都不要说,抓起来就砍。现在好了,宦官们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窦武当初听了他这席话,还会有他今天这个悲剧吗?
一切假设都是多余的。因为,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
正当皇宫里火并正浓时,有一个宦官敌人,突然闯了进来。这个人的出现,让中常侍曹节大吃一惊,因为这厮向来跟宦官不和,见到宦官仿佛眼里掉进了沙子。不过很快地,曹节了解情况后,他的心马上就平静了。因为他打听到,这家伙深夜赶来,不是来参战的,而是无意进来的。
他之所以深夜进城,只为了一件事:洛阳召他回来述职。这个人的名字,就叫张奂,时为护匈中郎将。
张奂,字然明,敦煌渊泉人(今甘肃省安西县东)人,东汉名将。
山东出名相,山西出名将,张奂是名将,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他并非打架斗殴出身,而是出自一个读书人世家。老爹曾经是太守,他这个官二代打小就拜名师研究经书,学有所成,才进洛阳求仕。果然,以对策第一,拜为议官,一直当到了今天的这个护匈中郎将。
长点记忆的应该都没有忘记,之前李膺等天下二百名士被逮捕时,皇甫规认为自己没有坐牢,太过丢脸。为了能够享受和李膺等坐牢的待遇,他说他曾经提拔过张奂,就成了一条理由。
他为什么提这个?就是因为张奂是士大夫的死党。
一个士大夫的死党深夜出现在洛阳城,对陈蕃或者窦武来说,都是福音哪。如果陈蕃和窦武听到这个消息,都会热血沸腾。
只可惜,现在他们沸腾不起来了,因为张奂是被召回来述职的,并没想到那么碰巧出了这等江湖门派火并事件。
这也就罢了,问题是他还被曹节利用,不幸被宦官划为自己人了。
曹节派人持节命令张奂,率北军留下来的部队,讨伐窦武。这个时候,天刚微微亮,王甫也率一千武士赶到,与张奂会师,他们就在北宫正门前,跟窦武对峙。
黑夜给了很多人诸多错觉,包括士兵。天刚初亮,他们仿佛还没睡醒,这时王甫朝他们喊话了,说你们身为皇宫卫士,怎么跟叛逆混在一起,不过现在还来得及,如果跟我们这边的,绝对大大有赏。
窦武那边一听,士兵们开始骚动,个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心神不宁起来了。
这是窦武怎么也没料到的,这帮皇宫卫士,经过多年历练,没练出啥本事,就只看到邪门教派宦官的厉害。每一次的政治交接,旧人哭新人笑,都是由宦官说了算。所以此时此刻,他们都在掂量,窦武还能混多久,不如见好就收,投了宦官得了。
王甫这招果然有效。这时不断有人跑出窦武队伍,投到他这边来了。再接着,就像是发生了多米诺骨牌效应,窦武队伍中,越来越多的士兵跑到对方阵营去了。
窦武说杀敌有赏,那边也说杀敌有赏,可为什么人家都跑那边去了呢?
只能说明一点,人家的牌子硬,宦官招牌一打出,汉朝没有搞不定的人。很显然,窦武就属于被人搞定的那种。
窦武终于顶不住了,弃营而逃。
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跑,多少还是有些士兵愿意跟他跑的。然而,从清晨开始跑,还没到早上开饭的时候,就没人愿意跟窦武跑了,几乎全部投降。
窦武只好跟侄儿窦绍一起逃亡,天下之大,他们还能往哪儿逃呢?最后,在各路大军包围下,只好绝望自杀。
戏演到这里,也该差不多结束了。
天亮以后,宦官拼命抓人。那个侍中刘瑜,自诩看透天象的人,跟着窦武一起,被夷灭全族。然后由陈蕃和窦武联合提拔的官员,全部下台,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这些人当中,李膺也在其中。
此时的李膺,犹如虎落平阳被犬欺。尽管他被陈蕃等人救出狱,但从没见过有突出贡献,可宦官要抓人时,他倒成了突出人物。有人就劝他,你是不是该躲一下呢,你道李膺怎么回答?
只见李膺很坚决地说道:“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
是啊,都六十的人了,生死由命,想逃也没地方了。况且,陈蕃老前辈,八十岁了还不放弃战斗,我李膺一个晚辈逃命,还有脸在名士界混吗?
李膺没有逃走,也没有等宦官来敲门,而是自己到监狱报到。不久,被拷打至死,妻子及学生,全被禁锢。
风水轮流转,士大夫的美好时代,终于要告别了。宦官的美好时代,好像又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