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之上,向来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第五战区来了,司令长官为李宗仁。
李宗仁,字德邻,广西桂林人,新桂系的掌舵者。
即使与新桂系的其他将帅,包括白崇禧比起来,李宗仁也算得上是一个读书很少且不爱读书的粗人。
据说他小时候宁愿上山打柴,都不肯坐在私塾里做一天好学生,年长后进军事学校,前前后后加一起,也统共只念了三年。
在这三年里,别人或许会翻翻《孙子兵法》,或者“曾胡治兵语录”,可他对这些本本上的东西从无兴趣。
老李爱的就一样,那就是梁山好汉们个个热衷的——“使得些好拳棒”,因此还得个绰号:李猛仔。
李猛仔一生,打了无数的仗,上马杀贼自然不在话下,下马草军书就不行了,稍为像样一点的文字稿都得帐下的文书替他起草。
据他自己说,当初北伐时和蒋介石结拜,他迟迟未将自己的盟帖换给对方。
不换,不是摆架子,而是按照规矩,得在帖子上给对方写一首盟诗。一首诗一共四个句子,但老李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句,又不好意思连这个都让文书代劳,最后实在没办法,就干脆把蒋介石送给他的那首盟诗照抄了上去。
蒋、冯、阎、李,论文化水平,蒋介石和阎锡山可算是一拨的,属于那个时代的中高级知识分子,李宗仁则跟冯玉祥基本一个档次,都是当兵出身的大老粗。
白崇禧曾对冯、李二人有一个很中肯的评价,即:冯善练兵,李善用兵。
“小诸葛”在单独用兵方面并不出色,但作为参谋人才,却堪称优秀,他一眼就能看出两位老大的特点和长处。
练兵,讲的是“亲爱精诚,赏罚分明”,在这方面,老冯确实用尽心思,所以他才能一手调教出可与中央军叫板的老西北军,也才带得出那么多能征惯战的威龙猛将,这可都不是吹的。
然而,与练兵的本事相比,老冯在用兵上就要差得多了,当然不是说他不会打仗,只是到了全面抗战阶段,各人的能量级数都得成倍提高,在内战中还能凑合的,此时就可能显得比较吃力了。
蒋介石是帅,统筹的是大略方针,其余三个人一个个试,阎锡山统领二战区,自己都感到力不能支,冯玉祥掌握六战区,到最后连战区都给撤了,于是哥仨就只剩下了一个李宗仁。
像白崇禧说的那样,内战时期,老李在打仗方面就颇有一套,但这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只有外战中拥有实际战绩,才能说明你是否真的有两下子。
李宗仁很想告诉别人自己有两下子,可是刚刚上任就碰了壁,这个让他碰壁的人便是原来的山东诸侯韩复榘。
韩复榘不肯进第六战区,而宁愿进第五战区,李宗仁起初对此是很高兴的。因为他的五战区规模不大,尤其缺少有实力的部队和战将,韩复榘当年位列老西北军最能打仗的“韩石二孙”之首位,连孙连仲都望尘莫及,加上他控制的山东实为五战区核心,有此人相助,想来今后必能有所成就。
韩还没来拜见李,李先去看望韩了,没办法,穷领导在富下级面前有时也得表现主动一点,适当弯一弯腰也是必要的。
此前,由于一北一南,两人从未谋面,而李宗仁眼里的韩复榘,虽然识字不多,但人倒生得颇周全,甚至还算得上“俊俏”,真个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不似军人,俨然一个摇纸扇的白面书生。
初次见面,又是名义上的上司,所以韩复榘算是给足面子,听任老李滔滔不绝地在那里吹了一晚上。
李宗仁虽不爱读书,但生平一大嗜好就是聊天,喜欢纵论天下大事,到老了都是如此,以至于在美国做寓公时,实在没人好聊,只能跟一帮家庭主妇去“谈国事”了。
斗室之中,老李分析抗战形势,讲解抗战道理,海阔天空地一通发挥,最后越讲越兴奋,而韩复榘也听得聚精会神,一副若有所悟的神情。
这个晚上真是过瘾。
第二天一早谈正事,李宗仁拿出了早就拟好的五战区作战计划。
韩复榘接过一看,却立刻变了脸。
计划上写着,假如山东大城市守不住,希望鲁军就近进入沂蒙山区,跟鬼子打游击,以使其不能尽速南下。
韩复榘当场把计划书往桌上一摔,你这拟的算什么狗屁东西,眼看南京不守,日军从南面都快打到安徽蚌埠了,北面日军要是再一过黄河,两边一挤,我在山里面吃什么,喝什么?
依我看,你们这是想拿我们鲁军送礼,当牺牲品!
李宗仁来济南,本来还是端着一点“李长官”的架子的,没想到作为下属的韩复榘会说来就来,说骂就骂,连起码的面子都不给,顿时被呛得面红耳赤,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俗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老李骨子里其实也是粗人一个,可碰到更粗俗的韩复榘,他也无语了。
真个是心有所冀而来,灰头土脸而去。
自此,李宗仁脑海里的韩复榘,就再也不是那个孺子可教的白面书生了,而是变成了不可理喻的老兵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