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是退了,但陈诚并没有离开罗店,所以松井仍无法切断中国军队的后路。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大家都得不停变招。松井变的招叫做“中央突破”战术,一刀砍在腰上,让你鲜血狂涌,洒满长天的那种。
这个腰,指的是杨行。如能占领杨行,松井便可将淞沪南北战场截为两段,再一口口吃掉。
陈诚再调良将,此人便是胡宗南。
胡宗南,浙江镇海人,毕业于黄埔第1期。
少年时代的胡宗南,读书十分刻苦,曾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在中学毕业,但是无奈家里太穷,不得不放弃继续求学的机会。为了生计,他曾做过小学老师,摆过地摊,最后决定去广州投考黄埔军校。
在民国将帅中,陈诚算是个儿矮了,胡宗南还要矮,一米六零都不到,几乎相当于“特级残废”。报考黄埔军校时,就算他肩膀再往上抬,都还比其他人低不止一头。
考官一看,立即把他从队伍里拎出来,并且毫不客气地撂下一句:你根本不是当军人的材料!
这句话无疑等于宣判了考生死刑,想到在异地前路茫茫,举目无亲,胡宗南一阵心酸,不由得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大豆腐,光哭没有用。想了一会儿,胡宗南忽然把眼泪一擦,一跃而起,大声质问刚才那个教官:你凭什么不让我参加国民革命?
革命是每个年轻人的义务,我是年轻人,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剥夺我的义务!凭什么,你说!你说!
胡宗南越嚷越激动:
你不就是嫌我个子矮吗?个子矮怎么啦,拿破仑的个子也不高,不一样打遍欧洲无敌手,孙中山先生的个子也不到一米七嘛!
说到这里,他开始引经据典。
孔子曾经说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孔子弟子澹台灭明的字)。子羽相貌一定也不咋样,所以孔子开始才会认为他不行,谁知这位弟子后来名满江湖,最后连孔子都不得不认错,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国民革命,多么神圣的一桩事业,你怎么还能够如此以貌取人?
考官没想到面前这个已被他宣布淘汰的小伙子会突然发飙,而且义正词严,雄辩滔滔,一时倒被弄得哑口无言了。
胡宗南个子小,喉咙却不小,哇啦哇啦的嗓门把周围的人都惊动了,其中就包括时任黄埔军校党代表的廖仲恺。
廖仲恺询问了事情经过,回到自己办公室给胡宗南写了张纸条。
字条上说:国民革命,急需大批人才,只要成绩好,并且身体健康,个子矮一点没关系。
拿着廖仲恺的纸条,胡宗南被特许参加考试。虽然其实他的考试成绩不错,但还是因为身高原因被列进了“备选生”。
备选生就还不是正式录取,看来即使有廖代表的关照,歧视还是无处不在。
所以你一定要努力,要用事实告诉那些世俗目光:其实我才是最棒的!
不要惧怕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哪怕他们是所谓的教官、考官、权威……
就像当初的陈纳德,胡宗南也做到了这一点,貌不惊人的一小个子,却很早就当上了中央军主力师的师长,在黄埔生中处于领头羊位置,被封为“天子第一门生”。
成功背后当然是无数的艰辛和付出。
民国记者范长江以一部《中国的西北角》闻名,他在西北进行采访时,曾专程登门拜访过当时已大名鼎鼎的胡宗南。
采访时节正逢大冬天,屋外寒风呼啸,气温冷到极致。范长江本以为这样一位名人,一定会锦衣大氅,风度翩翩地安坐于司令部内。
未料这个司令部连民房都不是,只是座山里的破庙。胡宗南就住在破庙里,而那座小庙确实破得可以,凛冽的西北风不断从窗户刮进来。
一走进去,屋子里别说火炉,连热炕都没有。
身为中央军高级将领的胡宗南,身上还穿着单衣单裤,从脸到手,浑身都是冻出来的疮。
范长江眼里的这位师长,不喜谈论什么是人生之类空泛的话题,津津乐道的始终是他的部队。让范记者感到格外惊异的是,他竟然对自己的部下了如指掌,乃至“某个中士如何,某个下士又如何”都能如数家珍。
此情此景,令见多识广的记者都感到有些吃惊。
之后,范长江又深入军营,采访了很多士兵,发现胡宗南并非虚夸。即使在普通士兵眼里,他的形象也接近完美:爱兵如子,艰苦朴素,有时对自己的要求苛刻到近乎自虐。
在大西北时,胡宗南还只是师长,而且他性格沉静,不喜主动与人接近,因此了解他的人并不多,但他的第1师那时就已名震大江南北。
中原大战,如狼似虎的西北军最怕的就是第1师,只要听到对面来的是第1师,便马上躲开这个硬茬,转而去捏其他软柿子了。
在版权得不到应有保护的年月,这个著名商标很快就被冒用,连张治中和卫立煌在打仗时都嚷嚷自己是第1师的。西北军还挺纳闷,怎么这个第1师会无处不在,真是见了鬼了。以后便形成一个规律,第1师现身在哪里,哪里便会立即成为中央军作战的主战场,第1师也因此被称为“天下第一师”。
胡宗南为人低调,他的第1师实际上早就具备升格为军的条件,军政部也通过了,但他迟迟都没有升。
军政部部长何应钦一个劲儿催促,说你要再不升编制,我就不发饷了,另外下面那些旅团长由于无法升迁,也有了情绪,胡宗南这才同意将师升为军。
但是胡宗南的第1军并非德械部队,装备也很一般,官兵使用的大多还是汉阳造或杂牌枪支。
所谓“第一”,说的是精神第一。
为了攻破胡宗南的防线,松井组织了重炮轰击,炮火最猛时,每秒钟就会有五六发炮弹在守军阵地上爆炸。
战事如此惨烈,第1军却始终一步不退,且一兵未逃。
其中有一个营已被日军三面围攻,快吃不消了,胡宗南赶紧再调一个营上去增援。
增援的那个营拔腿狂奔,却远远望见一队鬼子已举着旗出现在了守军阵地的前方。
营长心里一个咯噔,心想坏了,阵地要完。
这时突然阵地上响起一阵枪声,日军撤了。
等到营长冲进阵地,发现战壕里到处都是尸体,一个营已全部打光,只剩下一个还能拿枪的山西兵。
刚才打枪的就是这个老兵,周围的同伴都已战死,但他从没想到过要逃跑或后退,那种决死的气势把本来笃定的对手都给吓跑了。
在杨行保卫战中,第1军的伤亡是惊人的,仅以主力第1师为例,旅长两个,伤了三个,团长四个,折了五个。
你可能会感到奇怪,怎么倒的人比实际职位还多呢,答案很简单:多出来的就是增补上来的,最后增补上来的也挂了。
在固守一个星期之后,第1军营以下官兵伤亡率已高达80%,连长除位置不固定的通信连长外,整个都换掉了,中间补充兵员更达四次之多,也就是胡宗南带来上海的老兵所剩无几。
眼瞅着越打越少,胡宗南仍旧一声不吭,不诉一句苦,只咬牙独自硬挺。
反而是上级知道实情后,赶紧打电话通知胡宗南,让其换防休整。
胡宗南这才告诉对方,再不换防,明天我也要拿枪上火线顶缺去了。
第1军初到上海时,尚有四万之众,然而到淞沪会战临近结束时,仅剩区区1200人而已。报人张季鸾由此发出感叹,说第1军向为精锐之师,想不到牺牲如此之惨,直叫人泫然泪下。
战场之上,胡宗南看似心如钢铁,但当他启程返回西北时,看着身边硕果仅存的这1000多个官兵,也不禁悲从中来。
天下第一军,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