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装上阵

这次张治中决定从杨树浦租界开始攻起,毕其功于一役。

杨树浦在虹口和黄浦江之间,如果能从杨树浦一直杀到黄浦江边的汇山码头,依着这一线路,便可与闸北一起将虹口做成夹心饼干。

然而此次总攻称得上是三次总攻中最难的。

日本海军军令部把用于北方作战的海军调回南方,原拟登陆青岛的两个陆战大队登陆上海,上海陆战队总数增加到八个,长谷川清将其大量部署于杨树浦日租界,并以大据点为中心,设置了重重障碍。

前面骨头还没啃完,后面又要吃肉,难度系数无疑在翻倍。尤其那些大据点,在“一·二八”会战结束后,就被用钢筋水泥层层加固,下面连地道都有,实在不是一般的难啃。

对付这种东西,光血肉之躯不行,得用金刚钻。张治中向中国统帅部请命,要求调动特种部队参战。

首批进入上海的是化学兵部队,更准确一点说是抛射炮化学兵部队。

在化学战方面,使用得最肆无忌惮的是日本人。从“九一八”到“一·二八”,再到长城抗战,几乎无处不见日军的化学武器,后来更有令人毛骨悚然的731细菌战。

不过,小日本放毒气也就只敢对着中国人,当他们面前站着的是西洋老外时,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因为后者在化学战方面的能力更为了得,你放我也放,日军吃亏,所以不敢放。

我们最好也能以牙还牙,散点毒气给他闻闻,可惜我们没他们坏,搞不了那么伤天伦害天理的“科学研究”,同时受《日内瓦公约》的限制,也没法弄到毒气炮弹。

中国化学兵的武器叫做抛射炮,又称李文斯抛射炮。这种炮本来是用于投射毒气弹的,可是因为搞不来毒气弹,所以只能派另外一个用场——抛放燃烧弹,后者倒可以通过进口得来。

早在张治中发起第二次总攻时,由于普通火炮奈何不了大据点,他就想到用喷火器,而抛射炮就相当于改进后的喷火器。

抛射炮始于一战,当时喷火器刚刚投入使用,一个个巨笨无比,射程又极短,等士兵呼哧呼哧把大油罐搬到前线战壕,没打死敌人,自己就先给累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叫李文斯的老外便造了这种抛射炮,不用油罐,用油桶,靠炮把油桶抛射出去。

这一下就解决了全部问题,虽说弹着点没有一般火炮准确,但它的覆盖面大,一爆开来,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火苗,效果比一般喷火器强多了。

供张治中调遣的是一支抛射炮化学兵联队,共有12门抛射炮,官兵300余人。

在杨树浦有一座日军的大据点,楼高七层,张治中要求化学兵予以拔除。

抛射炮长相奇特,跟普通炮有所不同,它没有炮架,只有一个圆形底座,开炮时大半个身子埋在工事里,然后用电线将各门炮连在一起,要放了,按一下电钮即可进行,看上去还是蛮现代的。

在张治中下达命令后,第一下,没打中,这是预料中的,因为还要修正距离和方位。

第二下,燃烧弹直入高楼第四层。

顿时楼里浓烟滚滚,燃烧弹制造出来的电光效果真是不同凡响。刚刚还用枪炮还击的陆战队队员终于知道了厉害,逃命成了大事。

化学兵一招得手,大为振奋,紧跟着又是连续三次齐射。烟火弥漫处,就见高楼哗的一声垮了下来,阵地上日军陈尸狼藉。

上海各家报纸均头版头条报道了这则消息,对陆战队的心理是一个很大震慑。

继化学兵之后,中国坦克兵也现身上海滩。

自“一·二八”淞沪会战以来,都只看到日本人的坦克,从没见过我们的坦克长啥样,这可真够新鲜的。

在当年的长城抗战中,身为第17军军长的徐庭瑶被日军特种部队刺激得不行。战后不久,他即上书蒋介石,建议组建自己的坦克部队。

经蒋介石批复,由徐庭瑶负责组建了装甲兵团,这是当时中国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坦克部队,徐庭瑶由此被称为“中国装甲兵之父”。

装甲兵团从南京给张治中调来两个战车连,用以清除马路上的坚固障碍。

战车连连长也是黄埔学生,但在观察战场情况后迟迟不敢进入杨树浦。

“车子太坏”(非重型坦克),日军火力过猛,加上步兵又没有练习过步车协同战术,坦克沿途将缺乏保护,这样太危险了。

这时张治中一心要贯通杨树浦,当然不能答应。

好不容易把你们请到上海,却不敢或不想打仗,如何能行。

必须攻入,否则不要来见我!

连长遂驾驶坦克带队冲锋,有了钢铁清道夫,部队前进果然顺利多了。

冲到汇山码头,由于日军火力越来越猛,连长车毁人亡,张治中只得下令后撤。

通过第三次总攻,张治中虽初步贯通杨树浦,但长谷川清在再一次得到援兵后,又很快卷土重来。

这次的援兵是直接从国内调来的两个陆战大队,上海陆战队总数由此猛增到10个大队,兵力骤然多出2400人,因此又重新控制了杨树浦。

8月20日,张治中趁着月色赶到前线,督导各部发动第四次总攻。

如同汤恩伯调遣罗芳珪,张治中这次同样召唤到了一位开路的巨灵神,其人也是团长,名叫胡家骥。

胡家骥毕业于黄埔军校工兵科,工兵这个专业很重要,却也很冷门,没点自己的套路,都很难出人头地。

胡家骥的套路就是拼命。

所谓黄埔精神,说到底就是拼命精神,所以刚毕业的黄埔生在战场上的淘汰率非常之高,因为都需要拿着枪冲锋,但等当到连以上军官时就要好得多了,再到团长乃至像关麟征、黄梅兴这样师旅级别的,不管多猛,也只是在情况特别危急时,才需要随队冲杀。

胡家骥已经是团长了,可他没有哪一仗肯老老实实地待在后面指挥,总要拿杆枪冲在最前面。

领导见了面就训,你这样怎么行,一打仗,你第一个升天了,以后部队靠谁指挥?

胡家骥态度很老实,我错了,下次改。

下次照旧。

让人奇怪的是,这个拼命三郎每次都不死,照样活蹦乱跳。

他在杨树浦的路上就被卡住了,一阵弹雨袭来,部队死的死,伤的伤。

胡团长没有死,仍旧冲在最前面。但是他的两个警卫员,一个战死,一个中了两弹,却还在继续跑。

能不跑吗,他那团长,人家已经中五弹了!

中了五弹,却不是要害位置,不冲何待。

于是过五关斩六将,直杀到汇山码头。

防守码头的日军见过不要命的,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就看着一个血人带着一群似乎刚刚从地狱中解放出来的人冲杀过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精神上再也支撑不住,只得一窝蜂逃向外滩的公共租界,英军马上端着枪上来了:yes or no?

Yes,好,缴枪投降吧。

前面没鬼子了,但有铁栅门,而且十分坚固,打不开。

胡家骥一看,这好办,爬过去嘛,看我的。

他一个翻身嗖地爬了过去,那样子,根本就没人会想到他身上已经中了五颗子弹。

团长做了榜样,其他官兵也就如法炮制。

但是进去了以后没用,因为你守不住,江面日舰只要几炮打过来,就会给你造成伤亡。

不能白白送命,于是胡家骥搞完打砸抢之后,又带人撤了回来。

回来之后就由不得他了,都中五弹了,拉下火线,治疗。

从杨树浦到汇山码头,道路又重新扫过一遍,可这不是说扫过之后就能算,长谷川清占有火力优势,仍然能够反攻倒算。

事实上,这条道路已成为一条生死线。

假如张治中牢牢控制此处,则虹口和杨树浦两大租界之敌将不能相互援助,变成东一块,西一块,且不得不逐步收缩到各自的孤立大据点里去,等于是坐以待毙。

为了争夺生死线,长谷川清白天来,张治中就晚上攻。

面对着中国军队入夜之后翻来覆去的折腾,陆战队惊恐万分,到实在挡不住时,被迫纵火为障,有的街道上的大火一烧就是三天三夜。

更有甚者,自从驻守汇山码头的日军开了向外滩逃命的先例后,大家争相效仿,前后竟有三批人这么做,向英军投降的陆战队队员达四五百人之多,被缴械后统统关在了外滩公园。

自淞沪会战开战以来,张治中以三个德械师为主,反复包夹,打到日军最后能龟缩的大据点就剩下了两个,一个是虹口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另一个就是杨树浦的公大纱厂,除了这两个地方,陆战队在上海几无容身之处。

从8月13日到23日,史称十日围攻,张治中一步步到达了主动进攻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