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为理想而战

杨森:生于四川省广安市龙台镇。时任第二十军军长。

张发奎:生于广东省韶关市。北伐战争中,参加了攻占汀泗桥、武昌城等战役,升任第四军军长,但在抗战中战绩平平。

冈村宁次:先后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十六期、陆军大学第二十五期。曾参加过日俄战争,富有谋略,被称为是日本军界罕见的名将。时任第十一军司令官。

杨汉域:生于四川省广安市。毕业于云南讲武堂第十九期,他是杨森的侄子,也是“杨家将”中最先崭露头角的大将。时任第一三三师师长。

李家钰能打得好,除战术得当外,与第四十七军在武器装备方面上了档次,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武器是多么重要,大家都朝思暮想,像李家钰那样为了打通关节,不惜“走猫步做鸟事”的事例,在当时不胜枚举,几乎是个普遍现象。

不过有些人就不用这么麻烦,他们有老头子直接批的条子,比如杨森。

淞沪会战后,杨森奉命率上一个较为完整的旅,跑步前进,去防守虹桥机场。正值晚上,大雨不期而至,一路走得很是辛苦。到了机场一看,到处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机场这么大,目标如此显著,兵力又这么少,杨森感到一筹莫展。

正在他为如何排兵布阵伤脑筋的时候,上级命令传来,要他立即放弃机场,向苏州开拔。同时又特地叮嘱杨森,行军速度一定要快,否则会被前方撤下来的部队绊住。

被撤下来的部队绊住?这该有多少撤退部队。杨森的心马上沉了下去,凭借直觉,他知道大事不好,淞沪会战肯定失败了。

果然是如此,跑吧。

上海市郊的大河小溪星罗棋布,走一段路就要过一座桥。杨森的部队秩序井然,行动迅速,一路有桥可过。只苦了那些行动迟缓或落在后面的部队,好不容易赶到河溪边,桥已经被炸了——这些留守的炸桥部队为了自身安全,往往不管后面的部队到没到,先炸了好自己跑路。

后续部队本来军心已乱,一看退路没了,立马崩溃,枪械马匹抛弃一空,人马一哄而散,其景惨不忍睹。

杨森为之痛心疾首,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先顾着自个了。

到了苏州,奇遇来了,那个因桥梁被炸而未能投入战场的旅,正在苏州,而且因没有参战,还是完整的一个旅。

众人相遇之后,彼此欢呼拥抱,痛苦抑郁的心情才算有所释放和缓解。

一个完整旅,再加一个不满员的旅,第二十军的战斗力总算又部分恢复了过来。在到达常熟郊外时,正逢日本海军陆战队从长江上登陆,准备迂回无锡,以截断京沪铁路,消灭上海撤退部队。

第二十军凭借国防工事,在常熟城郊与陆战队激战两昼夜,完成了掩护任务。

在几乎已看不到什么成建制部队的情形下,第二十军显得奇货可居。于是战区又命令杨森去参加南京保卫战,任务是驻守秣陵关。

为了避免空袭,第二十军取小道昼夜急行。在经过丹阳车站附近时,看到敌机疯狂轰炸难民,第二十军激愤不已,遂架起机步枪,对空密集射击,一架敌机被打中后起火坠落,其余敌机扇着翅膀逃之夭夭。

杨森要去的秣陵关是一座镇,位于南京市东南,辛亥革命时期,新军曾在这里发动起义,从而揭开了南京光复的序幕。在杨森的想象里,此处应是兵家必争之所,不料去了一看,既无险要,更不见关隘,和虹桥机场一样,又是一处最难守的平地。

杨森暗暗叫苦,转而一想,京沪杭一带曾建有许多国防工程,常熟城郊有,秣陵关定然也有。管事的早跑了,杨森找来老百姓,不知道是老百姓怕这里打仗会给当地惹来是非,还是真的不知情,反正什么都没问出来。

倒是杨森的部下去野外转了几圈,把工事给找着了。这些工事也不过是些没于荒草中的简单掩体,但足以让杨森喜出望外了。

工事上都有铁将军把关,一时又找不到钥匙在哪里。杨森的办法很干脆:直接破门而入。

防务刚刚部署好,第二天上司又来电话,让他马上回南京,然后再开赴安庆,以担任第二线防务。

杨森赶到南京时,南京已是人心惶惶,大部分船只都已被各级机关占用和控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杨森才搞到一艘载重五十吨的破旧木壳船。

这么一艘船,如何去得安庆?

正不知所措,上司给他想了个办法:部队乘火车由下关先去芜湖,杨森自己则率其军部坐木壳船走。

主意不错,就是木壳船太业余了。那真是蜗牛一般的速度,在江面上行了两三个小时,一共只前进了二三十里。

正“爬”着,背后忽然追上一艘快艇,转瞬之间便赶了上来。

快艇上坐的是委员长侍从室的人员。蒋介石还要召见杨森,得知杨森已离开南京,便忙令侍从人员沿途追赶。

杨森只身下艇,返回南京。

蒋介石宣布给予第二十军三万元奖金,以示慰劳,并且对杨森说:“你的二十军这次在上海抗战中打得很好、很光荣,等第一批进口武器到了,优先给你补充。”

这么一句话完全可以在电报或电话中说,之所以要将杨森召回当面交代,一方面是奖励慰勉,另一方面也是表示对杨森的期许,希望他能切实守住二线。

杨森乘着蒋介石的快艇,追上木船,然后赶到芜湖,与部队会合一处。

算一算路程,如果搭火车绕道合肥,再至安庆,较之直接乘船逆流而上,耗时可缩短一半,问题是日机肆虐,火车恐遭空袭,白天已不能行驶。杨森又听说,从芜湖至合肥的铁路其实已经不通了,于是只能予以放弃。

还是得坐船。杨森派人去找芜湖当地的行政专员,请他赶紧拨船,以利大军开拔。

兵荒马乱,要求拨船的部队和机构太多了,也助长了专员的脾气。这位官僚把眼睛一瞪,立马予以回绝:“无船可拨。”

管你紧急不紧急,重要不重要,这个地方我最大,我说了算。

听到专员如此甩臭脸,杨森未及开言,他的幕僚长就笑了:“我有办法。”

问有什么办法,幕僚长说:“这些当官的,你要用更大的官才能收拾得了他。”

当下依计派兵把专员给“请”到军部,由幕僚长亲自上演好戏。

当着专员的面,幕僚长有意大打官腔:“你不赶紧拨船的事,我们军长已经晓得了,非马上枪毙你不可!”

专员不是一般小职员,并没有马上被吓住,而是立即追问这位胆大包天,竟敢擅自枪杀命官的军长究竟是谁?

幕僚长扯起嗓子:“你不晓得我们的军长是谁?触怒了他老人家会有什么后果?那你不妨去打听打听,杨森军长是何许人也。我奉劝你一句,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一听是杨森,专员顿时怵了。

杨森怎么会不知道呢!那是个说一不二,没什么理智的蛮干将军,你被他杀了等于白杀,跟捻死一只臭虫差不多。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过杨森“蛮干将军”的恶名倒给他带来了便利。专员当下就哆嗦起来,答应拨船不说,还自掏腰包,买了鸡鸭来犒劳军队。

四五天后,第二十军乘船顺利到达安庆。幕僚长很是得意,说到底还是打官腔有效吧。

在南京保卫战打响的最后时刻,蒋介石还要用快艇将杨森接回南京,并加以叮嘱,实在是因为杨森将处的位置太过重要。

唐生智在南京守一线,杨森在安庆守二线,南京一旦守不住,安庆势必要承受巨大压力。当然,最主要的是杨森麾下已只剩残兵败卒。

杨森提倡军人常带三分怒,你在他面前昂首挺胸,哪怕是出言顶撞,都要比献媚阿谀吃香得多。杨森自己说,他从懂事起,在战场上就从来没有哭过,不管遭遇多大的打击,受多大的创伤,也不轻易掉泪。

在杨森看来,吃了亏挨了打之后,第一个反应是如何发起反击,以及如何补救,哪有工夫去哭?

可是打完出川抗战的第一仗,他就哭了。

第二十军在淞沪会战中伤亡殆尽,杨森付出半生心血,一手训练出来的巴蜀子弟纷纷倒在血泊之中。

杨森一边哭一边骂,说古诗中有一句话不通:什么叫“一将功成万骨枯”?写这诗的人一定没带过兵,一个优秀的带兵官,不会只把士兵当兵看待,而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兄弟骨肉。

当杨森真正面对“万骨枯”时,他没有功成的欣喜,只有彻骨的悲痛。

林相侯战死后,杨森想起他家境不好,特地拍发电报回广安,将自己的一座房子和一些田地赠送给了林相侯家属,这些房田当时价值十多万银元。

淞沪会战把第二十军打残了,也把杨森弄得无比伤心。

很多人遭到这种沉重打击之后,或者一蹶不振,从此爬不起来,或者开始明哲保身,有意识地躲避作战,不肯再碰硬钉子,但杨森不是这种人。

追溯杨森的少年经历,可以窥见他这种性格养成的过程。

杨森祖籍湖南衡阳,是清末湖广填四川时的移民,世代以耕读习武为本。杨森的父亲考中过武秀才,能百步穿杨。杨森因是家中长子,父母对其期望很高,父亲给杨森立下的规矩是,必须习文,不许习武,以免影响功课。

可杨氏家族本有习武传统,杨森的叔伯兄弟习武者众多,杨森在读书余暇也就瞒着父亲,偷偷摸摸地跟着练。

到了端午节,家族组织骑射比赛,杨森就像传说中的霍元甲一样,猛不丁地大显身手,并勇摘第一。

杨父这才知道儿子偷练武术的经过,当着面狠批一顿,但是嘴上骂着,脸上却微露笑容。

不管习文还是练武,都是要出人头地。随着世乱迹象已显,文武兼备显然要胜过单纯习文。

广安有一座叫龙台寺的著名古刹,寺门前雄踞两尊石狻猊,每尊都高达六米,为整块白石雕成,作龙腾虎跃嘶吼状。寺僧们为了这两尊石雕,伐木做滑车,用数百人推挽,尽十年之功才搬到寺前。

这个有如愚公移山的故事,让年少时的杨森深受启发,即只要不计代价,奋斗到底,事业没有不能成功的,理想也一定能够实现。

当时八股虽废,科举未停,杨森小小年纪就前去报名应考,文武都报了名,结果均名落孙山——文是新试题没练熟,武不是技艺不精,是嫌他身材矮小。

杨森十分沮丧,师友如此安慰:“假使你考中了文武两秀才,只能取一个,那你怎么选?倒不如一个都考不中了。”

杨森听了哭笑不得。

杨森不是不聪慧,《古文观止》、《八家诗选》等书都能背上百页之多,堪称班中翘楚。老师对他期盼甚切,全班命题作文,总是让杨森负责收卷,还告诉他:“你收卷时,一定要先闻一下,那文章条理畅通的,一定有异香,不通的,闻了能让你吐三天!”

杨森的作文属于有异香的,可惜自从他那次落弟之后,科举很快就废除了,于是他在中学毕业后,便去报考速成学堂。

尴尬依旧,杨森各门成绩都合格,唯独因为身高不够,体检老是过不了关。

主考官对杨森说明了不能录取的原因。杨森霍然而起:“我年纪小,所以才身高不够,等再过两年,一准是高大魁梧异于常人!现在怎么能因为这个,就阻碍我从军报国的远大理想呢?”

当时的主考官是周骏,听后大为惊异,感到杨森志向不俗,立即决定录取。

日后杨森身材魁梧,果然没成为“杨矮子”,非但如此,他那种不混出头就绝不甘心的劲头,还得让人仰视才行。

在四川内战中,杨森算是“混”出了头,成为一线川将中的翘楚。不过那是内战,杨森自己已经羞于提及,他要在安庆东山再起,实现自己人生新的飞跃。

杨森原先的家当,在川军中属于最破之列,可他的第二十军照样能打仗,不得不说,全是靠血肉硬拼出来的。

这种不计代价的血拼,终于为他带来了利好。以前第二十军的军饷很少,一直处于饥一顿饱一顿的状态,淞沪会战结束后,军政部开始按照“中央军”标准发饷,再不用杨森搞什么“饥军政策”了。

蒋介石兑现诺言,给第二十军拨来大批捷克式或中正式机步枪以及进口武器,不仅装备了步兵,而且使杨森得以增配特种部队:每营一个重机枪连,每团一个迫击炮连,军、师、团各级,都有独立的通讯兵和工兵,指挥上更加灵活有效。

从川军中最穷的穷人,一下子跨越到最富的富人,杨森感觉是天都亮了一段。

接下来是兵员补充,这个很多部队都为之伤脑筋的问题,杨森解决起来要容易得多。四川内战时期,他便以“本军系统化”为号召,在四川广开军校,其中仅军校培养的军官就不下五万人,此外又在他的老家广安大举练兵,广安接受过军事训练的退伍兵和年轻壮丁不计其数。

别的地方无人肯应征入伍,需要拉壮丁来凑,广安完全不用,只需杨森一个电报,招之即来,来之能战。

年轻人中也有很多像杨森这样,性格热血,就爱打仗,他们为了避免麻烦,甚至自制军服、自垫旅费,直接跑到安庆来投奔杨森。

杨森在电报中要后方运送一万补充兵,一下子来了两三万,大部分是广安子弟。

亲不亲,故乡人,新兵走进营房,马上就有乡音招呼,那份亲热和融洽,也是在别的部队里很少能看到的。

兵员有余,杨森便将军中老弱者替换下来,发放遣散费,仍令其搭轮回川。

在安庆练兵期间,杨森重点吸取了淞沪会战的经验。

过去第二十军使用轻重机枪,和国内的大多数军队一样,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扫射。一见阵地前有风吹草动,机枪手马上拼着命地按扳机,结果整夹整袋的子弹一次性便打完了。

淞沪会战是与高手过招,日军机枪手通常就不会扫射,只会点射,很注重命中率,前面不管有多少目标,他都要一个个地予以消灭,十分节省子弹。

杨森在重新训练机枪手时,以此为戒,特别注重了点射。

此外就是有针对性地训练防空防毒,教授如何构筑隐蔽工事,这些也是以前国内战争上的空白点。

经过重组重训,第二十军在较短的时间内,便得以恢复和提高了战斗力。

就在杨森忙于厉兵秣马之际,前方战报传来,日军已攻陷南京。

南京失陷后,国内舆论曾认为日军会继续乘舰溯江西犯,直达安庆,而当时中国军队尚未完成对江面的封锁,安庆又仅有一个第二十军镇守。眼看着安庆难保,一时谣言四起,都说:“日军明天就要进城了。”民众草木皆兵,纷纷逃亡。

为了稳定人心,杨森每天派出军乐队和大队士兵,逢人就宣传,表示川军绝不放弃安庆,即便日舰真的明天就到,也要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看到军队都不慌不乱,人们才陆续返回,市面也逐渐恢复起来。

杨森内安人心,外部防御,他将主力布置在最前沿,安庆城内只留一个团,战区拨来的重炮兵则被安排于长江北岸。

安庆除了第二十军,还设有新四军办事处。办事处负责人与杨森协商防区划分,并主动要求向前线推进。

安庆附近的其他友军,全都在收缩防线,尽可能离日军所占领区域远一些,杨森不知道这支新四军主力究竟强大到什么规模,竟可以在日军眼皮子底下活动乃至于生存,便派人前去实地调查。

调查的结果让他大跌眼镜,“新四军主力”一共才七八百人,几十条枪。

随着调查的深入,新四军的生存之道逐渐浮出水面:他们白天不露面,全是晚上行动,到达一处村庄,立刻脱下军装,化装为零,跟当地百姓混杂一处,让人根本分不出谁是民谁是兵。

过去在四川,杨森曾经有过跟红四方面军交战的经历,那时他只知道共产党的部队厉害,但不知道为什么厉害,现在他知道了。

杨森早年就有川中第一勇将之称,但也常常被人诟病为有勇无谋的“川中吕布”,就算到淞沪会战之后,他和第二十军将士给人的印象,仍然只是勇。当获知新四军的“秘密”时,杨森立刻有了一种面壁多年无法破壁,突然被高人敲了一下脑壳,然后大彻大悟的感觉。

杨森完成了一个自我蜕变,他偷师新四军,处处加以效仿。

第二十军建立了政工队,由政工人员对官兵进行抗日救国、保土为民的教育,同时还在各基层部队巡回教唱抗战歌曲。杨森甚至把新四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搬了过来,并扩大为“四大纪律、十四项注意”,要求部队早晚点名时必须集体诵读,齐声高呼,以作为全军的行动规范和指南。

出川抗战的川军,只要跟八路军、新四军邻近的,大多拜过师。邓锡侯、孙震、李家钰等人在北方,拜师的时间还在杨森之前,但这些“学生”里面,还就数杨森学得最惟妙惟肖。

除严明军纪外,杨森自己也率先垂范,经常揣摸如何跟地方和民众打交道。

光扯着嗓子装官腔吓人不行了,那叫军阀,现在再不能搞这一套。安徽的教育厅厅长是四川人,通过他的介绍,杨森与安徽省主席蒋作宾相识并且关系融洽。

当时安徽省政府已迁至金寨,仅留了部分警察在安庆维持秩序,但这些警察根本管不住“荣军”。

所谓“荣军”,是从前线撤退下来逗留于安庆的负伤士兵。因自恃抗战有功,他们在安庆城内到处横行,进戏园子看戏不买票,搭汽车也不买票。更有甚者,为了搭到车,晚上在马路上用桌凳设置障碍,以阻止汽车通行,造成安庆的秩序相当紊乱,市面也极度萧条。

除了骚扰地方,到处滋事外,“荣军”还不时涌入省政府留守机关,索粮讨钱,搞得机关人员走投无路,难以应付。

前线已经溃败,后方又是如此混乱的一番景象,杨森大受刺激,他在军部召集全军军官训话时,当场痛哭流涕:“你们看日本把我们中国打成什么样子了,如果再不努力,我们将要当亡国奴了,到那时我们还活得了吗?我们要赶快进攻才行!”

杨森在部署完防务后,便在安庆城内贴出布告:伤残官兵到指定医院集合,过境官兵尽速离开,被打散了无处可去的部队,也可以负责收容,但必须接受整编。

有人尚肯听话,有人置若罔闻,直到三天后,发生了一件荒唐事。

有三个散兵,不听布告所宣,到处闲逛,他们把安庆公园里的鸳鸯错当成了南京板鸭,砰砰数枪,打死了几只,然后拿到餐馆让厨师烹饪加工,做成了美食。

这三个哥们是饱了口福,枪声却使居民陷入了恐慌。杨森派出的巡察队跟踪前往,在餐馆里来了个人赃俱获。

杨森下令将三个散兵予以拘捕禁闭。

关个禁闭还是刹不住歪风。杨森亲自带着卫士巡街,走进公园,又看到一个“荣军”在抓公园里饲养的野鸭子。

杨森腾地就火了,立刻让卫士上前,一枪把“荣军”给就地枪毙。

杨森发威的消息一经传出,安庆市面倏地安静下来,那些不服调遣、惹是生非的伤兵散兵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地秩序之良好还倍于平时,这大概就叫“乱世须用重典”。

蒋作宾感激不尽,地方与军队合作良好,有时,各级机构间出现问题,都主动找杨森协调解决。

驻防安庆四个月后,安庆警察厅长给杨森打来电话,说桐城发生了一件间谍案,他让桐城县长将案犯解来,可对方不理不睬。

要在以前,杨森会桌子一拍,马上派部队去把县长“请”来,但如今他就知道先打个电话了解情况。

县长解释说,所谓案犯是当地小学教员,大家闺秀,父母又都是桐城的绅士名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女间谍呢?

杨森决定亲自过问,让警察厅把证人送来。

证人到场,杨森愣住了,原来竟是两个小孩子:一个男孩,只有八岁,一个女孩,十二三岁。

杨森诧异地问陪他们前来的警察:“两个未成年人,怎么可以作证?”

警察说有证物啊。那是一张电报纸条,是从孩子书包里搜出来的,而且两孩子在警察厅都承认了,说系女教员派他们来安庆进行“活动”的。

杨森再看孩子,小脸全都吓到煞白,于是他便把警察支开,和颜悦色地单独与之交谈。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两小孩是姐弟,家里有部队电台借住过,那张电报纸条是报务员扔掉的无用电码,孩子好奇,就收集起来玩耍。他们这次到安庆,其实系逃学出来的,准备在安庆找外婆,外婆没找到,却因为跑来跑去、东张西望,被警察给逮住了。

警察厅是什么场所,既有书包里搜出的“物证”,又被警察拍桌子敲板凳地一吓,两小孩就糊里糊涂地承认是某老师派他们来的。

这真是葫芦僧判了葫芦案。杨森很生气,派人把孩子送回桐城,同时又责备了警察局长几句,让他立即结案。

“间谍案”发生后不久,杨森在安庆街上行走,忽然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许多人在喊:“抓到汉奸啦,抓到汉奸啦!”

杨森心中一动,分开人群,挤过去一看,见几个满面怒容的人正抓住一个吓到半死的“汉奸”不放。

有了“间谍案”的经验,杨森赶紧说:“把他带过来,让我问话。”

人群中有认识杨森的,便把“汉奸”推到杨森面前。

这“汉奸”倒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吓得身体都软了,经杨森的卫士劝慰,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原委。

原来当天是端午节,按照安庆风俗,家家户户都要买点红布给小孩做衣服。此人买了布后,不经意地举起来朝着太阳一照,本意是想看看布质厚薄与否,可不凑巧的是,日机正好于此时飞过,便被误解成了给敌机打信号。

杨森有军事经验,这事一想就能明白:飞机飞得那么高,怎么看得见那一点点红布呢?再说了,安庆大街又不是什么军事基地,哪里用得着打信号。

杨森做主,竭力给群众解释清楚,才帮“汉奸”洗脱冤枉,挽救了一条无辜者的生命。

杨森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安庆的大街小巷,由此还给他带来了一件奇遇。

有一天早上,杨森骑马去安庆郊外散步,走到一处公园,发现那里聚集着许多人。

这些人个个面容憔悴,但是衣冠楚楚,一看就知道是高级知识分子。经杨森下马询问,了解到他们全是山东齐鲁大学的教职员工。

当年的齐鲁大学极负盛名,有“北燕京,南齐鲁”之称。学校因抗战要迁到后方,可是由于无处寻觅交通工具,师生全都流落到安庆,自身衣食无着,学校的图书仪器也没法运来。

杨森打听明白,立即出手相助,安排车辆进行运送。听说师生们要去四川,他又积极鼓动齐鲁大学迁去自己曾长期驻防的万县,并把他原在万县的司令部借给齐鲁大学做校址。

四川军人素重教育,杨森引以为豪,认为协助齐鲁大学迁校,是他在安庆做的最为得意的一件事。此后,杨森还曾派出车船,将合肥几所学校及安徽大学的图书仪器,全部抢运到武汉。

在很多人眼里,无论“间谍案”,还是“汉奸案”,乃至于迁校,都称不上大事,作为一方统兵将领,杨森微服私访的举动,似乎还有不务正业之嫌——有这空,你应该多研究研究兵法嘛。

可是,兵法有很多种,这其实也是一种兵法,而且是杨森偷师后学到的顶尖兵法。

正是从许多看似不经意的小事上,杨森开始有意识地接近民众,了解民众,直至组织民众,从而为他日后叱咤抗日战场打下了基础。

杨森为人颇有历史情怀,乘着驻防安庆的机会,他特地去参观了包公遗物,瞻仰了李鸿章府邸,甚至还跑到桐城,一一凭吊了周瑜及大小乔的墓地。

在桐城,看着夕阳西下,白杨萧萧,历史与现实瞬间融汇到了一处,杨森默诵起苏东坡的诗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有勇无智的吕奉先渐渐远去,杨森现在的偶像,已变成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的周公瑾。

纯战术的兵法,杨森当然也研究。

日军占领南京后,并未立即向安庆发起进攻,只是派飞机轰炸。本来按照安庆的城市级别,还不够资格挨炸,但安庆附近有座飞机场,日机每次炸完武汉,安庆是必经之地,如果机舱里还有剩余炸弹,一准会全部扔进飞机场。

杨森于是找来木匠,做了几架木头飞机。日机路过安庆时,发现下面还有一支“机队”傻乎乎地停在机场,立即胸肌澎湃,忙不迭地围过来狂轰乱射,把“机队”打得支离破碎,木屑块飞得满地都是。

其中有一架日机或许是太投入了,一个俯冲,竟然将飞机头扎进地面,顿时机毁人亡,倒是机枪和降落伞全都完好如新,被杨森守株待兔,乐呵呵地捧了回去。

杨森变聪明了,或者说,变狡猾了。

兵者,诡道也,除了以硬对硬,直来直去,还可以拥有更多选择。造木头飞机不过小技,杨森还“偷师”了更多精髓。

日军占领南京后,并未立即沿江西上,但在徐州会战进入收尾阶段后,其战略重心逐渐向淮南转移。

淮南战场由杨森和徐源泉共同负责。杨森以安庆为中心,徐源泉以合肥为中心,由于这一战场无“中央军”驻扎,守备上相对薄弱。

1938年5月初,第6师团从芜湖启动出发。这个臭名昭著的“野兽师团”战斗力极强,其前卫部队短时间内便击败了徐源泉所率的鄂军,从而攻占巢县,逼近合肥。

巢县不是杨森的防区范围,而且他自己承担的防区面积也已经够多了,还得防两头——南面是沿江水路,北面是淮南铁路。

待在家里看人打,绝不是杨森的性格,战场上他从来就不肯安分守己,更何况从战场态势来看,帮鄂军就是在帮自己,守合肥就是在守安庆,如何能坐视不动?

人生就像在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怕个什么!

新四军的作战实践告诉杨森一个道理,有时后方攻袭战,要比前方硬耗有效得多,也讨巧得多。

1938年5月13日,在杨森的指挥下,原守淮南铁路的第二十军一部架设浮桥,突然渡河杀往巢县。

手上还有分内活,所以原计划并没有要攻占巢县,而只是想发动奇袭,杀些鬼子,挫挫此辈的嚣张气焰。在到达巢县附近时,碰到一个当地农民,听说川军将去巢县打日本人,农民透露了一个秘密:巢县城墙上有一个洞,洞口还不小,扛着机枪都可以通过。

根据情报,第二十军临时决定改变计划,索性杀进城去。

这天深夜,由两个营组成的突击队悄悄地往城里摸去。巢县城下有一条护城河,因为来不及准备,搭的浮桥还没有全部完工,但为了抢时间,工兵直接下水,将浮桥扛在肩上,让突击队冲了过去。

那些天正赶上天气热了起来,日本兵怕热,晚上一个个地跑到街上纳凉,此时睡得正香哩。

自南京屠城以来,这帮家伙骄横惯了,根本不相信半夜还有人敢相扰,就算是扰的话,登上城头防御不还有的是时间吗?

城墙上那个洞口,正是将他们送往地狱的绿色通道,突击队进城后,看到街上这么多活靶子,立即大开杀戒,一下子打死了两百多日本兵,有的人睡梦中就被干掉了,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异样。

惊觉的,还来得及逃的,全都退进了城内高地。

杀得这么痛快,源于奇袭二字,面对面攻防,尤其是仰攻,难度就大了。第二十军向高地冲锋十余次,均未能得手。

有鬼子在城内,就不能说真正占领了城池。杨森获悉后,欲邀驻合肥的鄂军会攻,以全歼巢县的这股残敌。不料徐源泉很不济事,没怎么固守,就率鄂军撤出了合肥。

1938年5月14日,第6师团占领合肥,随后向巢县大举增援。

这其实都是发生在一个晚上的事,所有变化和意外,均不是计划内所能预料。

拂晓之前,第二十军边打边撤,离开了巢县。

看着满街的死鬼子,第6师团气到七窍生烟,想想占领偌大一个合肥,也没死几个人,真恨不得马上将杨森捉住并大卸八块。其主力坂井支队南进之后,便奉令一刻不歇,舍了命地对第二十军发起攻击。

从合肥到安庆,大、小两关是主要防守据点,大、小关有失,安庆便成了死城,因此杨森只得将第二十军主力全部调至大、小关,与坂井支队展开决战。

1938年6月10日,坂井支队向第二十军发起全线进攻,战线长达四十里,投入兵力三千多人,且有山炮辅助射击,但当天并未能攻陷阵地。

第二天,一线日军增至七千,除山炮外,飞机也加入助战行列,多达九架飞机乌鸦似地满天乱飞,进行低空扫射和轰炸。

飞机对陆军造成的伤亡其实并不比火炮更多,其恶毒之处主要在于精神上的刺激,嗡嗡叫唤的声音足以令人崩溃。

第二十军伤亡遍野,战斗兵牺牲殆尽。前敌指挥官向杨森报告:“大关附近激战惨烈,已无法死守。”

杨森在电话中回答:“谁退下来就枪毙谁!”

指挥官便将炊事兵、勤务兵全部补充一线,继续死守死战。

当天,杨森也亲自赶到大、小关督战。在那里,他看到第二十军已死伤了三千多人,但是官兵至死也不肯退后一步,确实已经竭尽全力。

大、小关决战的同时,日军在水路也没闲着。杨森在江面布设的水雷、两岸修筑的工事,皆被日本海军陆战队所打捞或摧毁。

1938年6月12日,日本台湾旅团及海军陆战队相继在安庆附近登陆,而此时杨森在主力北调后,能用于守安庆的,不过正规军四个连,再加上城里的守备队和警察。

安庆无论如何是守不住了。杨森下令放弃安庆,并定于晚上十二点全军撤退。

唐生智守南京,撤的时候乱七八糟,很大的原因是守城部队皆非其亲兵,关键时候全都不服从指挥。第二十军皆系杨森嫡系,他让怎样就得怎样,说好十二点撤,没人敢提前一分钟走人,因此尽管在放弃大、小关后,安庆实已处于三面包围之中,但整个撤退过程仍然能做到有条不紊。

杨森将四个连设于山上,尽力抵抗,以掩护安庆市民撤退。杨森本人在安庆市里巡视一周,确认市民已撤离后,方才告别江城。

杨森虽撤,却不是抱头鼠窜的那种,而是且战且退,一路都很有章法。

两天后,唐式遵奉蒋介石之命,派来两个旅增援第二十军,杨森有了作战资本,他又杀了回来。

1938年6月15日,杨森乘敌不备,率部反攻日军所占领的潜山,此役不仅成功切断坂井支队的运输线,而且得以歼灭数百日军。

在安庆之战打响之前,中方就在潜山的皖河修筑了较系统的防御工事和炮兵阵地,日军没料到杨森会再杀回来,自然就没想到予以破坏,而杨森正好加以利用,以致于坂井支队主力赶到时,仍无法渡过皖河。

1937年6月16日,日军前敌指挥官坂井德太郎少将亲自赶到前线进行指挥,采取两翼迂回包围的战术,才得以渡过皖河。

杨森仍没走远。

潜山后面还有一个潜水河,因为连日降雨,潜水河面猛涨,宽度达到三百米,水深也有两米,乃极好的防守地形,杨森就在那里筑垒以守。

小窟窿里也能掏大螃蟹,杨森看准了就打,与很多中国军队一旦败后便你推我挤,争相奔逃的情形大相径庭,当然也让他的对手十分作难。

日军师团虽装备齐全,有专属的工兵部队,但坂井支队过于突前,这些家伙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上,坐在岸边等吧,又觉得丢份儿。

1938年6月18日,坂井少将咬咬牙,决定不再等候工兵到来,而是在拂晓时分组织就地强渡。

他将炮兵和轻重机枪全部集中起来,以浓密火力进行正面掩护,与此同时,挑出会游泳的日本兵进行武装泅渡。

这种进攻方式,颇有点不把士兵性命当回事的意思,毕竟大家都是碳水化合物,没人能装仙风道骨。泅渡过程中,许多日本兵被当场打死在潜水河中,河水尽染。

不过总算是成了,坂井支队当天终于占领潜水西岸。杨森所部战力之强韧,让日军大为惊叹,在广播中承认“川军顽抗力坚”。

由于连续作战时间较长,伤亡太大,杨森奉令撤往武汉,其作战位置转由友军替代。

回到武汉点验,除了伤亡情况跟淞沪会战时有得一拼外,还失踪了一个团。

这个团的团长叫李介立,本来奉令参加大、小关决战,但当他们赶到指定位置时,合肥至安庆的公路已被日军截断,遂陷于日军包围之中。

杨森无法与之取得联系,到了武汉之后,又再未得到过任何消息,以为李介立团凶多吉少,于是向蒋介石报告:“李介立团全团殉国。”

自南京保卫战后,团以上整建制覆灭的事例已不多见,后方各大报纸都对这一消息进行了报道。

不料一个月后,李介立团竟然奇迹般地全部出现在了汉口。

杨森的兵,都跟杨森一样,生命力超级强悍。发现成为被围孤军之后,团长李介立采取紧急措施,第一时间将部队化整为零,编成若干战斗小组,然后钻到山沟沟里跟鬼子捉迷藏。

这实际上多多少少也来自于“偷师学艺”,新四军在敌后进行游击乃至陷入重围时大多采取这一战术。紧跟着化整为零的,必然是化零为整,在日军开往前沿后,李介立团即分组趁晚上往西撤退,到了汉口再集中整队。

直到安全返回后方,李介立团才知道自己已被列入了“阵亡将士”的名单。

从奇袭巢县,到大、小关决战,再到反攻潜山,杨森都自认为打得不错,事实也确实如此。可蒋介石对杨森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就擅自撤出安庆很是不满,电责其“轻弃名城,腾笑友邦”,予以革职留任。

杨森差点给气迷糊了。

都是水,何必装纯,都是人,何必装神。那种情况下,就算你老人家在前线,又能有什么回天之术,难道我就非得死在安庆,才算没有“轻弃名城,腾笑友邦”?

杨森的肚量本来就不大,越想越郁闷,结果出了意外。

坐在汽车上就感到腹疼如绞,随后越来越疼,疼到两脚发软,下不了汽车。医官赶到后,诊断为急性盲肠炎。

杨森被送进医院。医院里住满伤者,没有空床位,还是请一位医院的厨子腾出房间,才得以给杨森开刀动了手术。

过了一段时间,蒋介石终于弄清楚,原来是先有合肥失守在前,才直接影响和动摇了淮南战场的警戒线,最终使得杨森不得不抽兵到大、小关决战。如果杨森不抽兵,安庆兵力不会那么空虚,也就不会被江上日军所趁,这是一副多米诺骨牌。

杨森是英雄,不是罪人。蒋介石获悉之后,倒也很觉内疚。立刻撤掉处分无疑是在打自己脸,他便换了个方式,又用外购的捷克式武器来补充第二十军。

杨森发脾气,向来是点着的干柴草,烧得快,灭得更快,既被老蒋搔到痒处,自然也就不再动怒了。

日本海军在溯江西上之前,就曾向第三国发布通告,称日军进攻武汉之战已经开始,各国船舰必须立即退出。之后,安庆的沦陷,使中国统帅部完全判明了日军进攻武汉的意图,长江两岸均加强了防御部署。

当时最受外界期待的是马当要塞,有“东方马奇诺”之称,但因指挥官出现失误,日军发起进攻后,这一江上第一要塞在三天之内便告失守。

十几天后,爆发九江之战,“老铁军军长”张发奎率十万重兵,竟不能抵御日军一师一旅,致使九江在三天内便告失陷。

九江之战的日方指挥官是冈村宁次中将。在日军将帅中,冈村以富有谋略著称,他对中日战力有一个基本的评估公式。据此推演,中日战力起码差着两个档次,日军只要出动一个师团,即可对阵中国一个集团军——注意,这个集团军说的还不是普通部队,而非得是蒋介石嫡系的“中央军”才行,若是地方军,一个集团军都还嫌不够。

对中方而言,部队只能是多多益善,蒋介石排兵布阵,又想到了杨森和他的第二十军。

杨森手术做完,才刚刚拆线,蒋介石探问病情的电报就一封封飞来,既是关心,更是催促,希望他能早日出院。

杨森是个一遇到战场上有挑战性的事物,头发就会根根直竖,兴奋到不能自已的人,想到又有大仗可打,他哪里还能安之若素。

医生见状,赶紧告诫他,医院有严格规定,拆线后仍须休息若干时日。杨森统统听不进去。

大丈夫宁可马革裹尸,岂可老死在一块白布单上?他掀开被单,一跃而起,吩咐副官备车,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长沙。

第二十军这次划入第九战区,受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指挥。在马当要塞失守后,陈诚即将第二十军调往湘赣交界处的浏阳,以护卫长沙东面。

日军频频采用迂回战术,都被他们迂回怕了。陈诚如此布防,就是怕日军会顺势穿过江西北部,直捣长沙,从而对武汉形成战略大包围。

到了长沙,杨森被告知,其总部设于长沙城内,部队已列阵于浏阳一线,杨森本人可就地坐镇于长沙。

杨森岂肯安安静静地待在城里,他坐着车急急赶到浏阳前线,以便进行掌握和指挥。

长沙城内风声鹤唳,浏阳反倒草木不惊,后来才知道冈村因急于攻下武汉,所以没有进行战略大包围,转而代之以战略小包围。

所谓战略小包围,是沿瑞武公路直趋鄂南的阳新,以便截断粤汉路,由南面对武汉形成包抄之势。

为了掩护瑞武公路的交通运输,冈村派兵占领了阳新公路以南的武宁,在棺材山、罗盘山设立防线。

陈诚急调“中央军”第八军向棺材山、罗盘山发起进攻,但久攻不克,部队伤亡很大。在此情况下,陈诚让杨森从第二十军中选派一个师到武宁,受第八军军长李玉堂指挥,以加强进攻力量。

杨森派出的是第133师,当师长杨汉域到达武宁时,第八军已因伤亡过重而撤退,进攻的重任遂由第133师一肩挑起。

因杨汉域突然患病,临时由旅长周翰熙代理指挥,向罗盘山发起进攻。

第一天是试探性进攻,进展还比较顺利,到第二天发动总攻时,情况的严重性才暴露出来。

日军在罗盘山顶构筑了坚固工事,配有极其凶猛的火力,但日本人狡猾就狡猾在,不到有效射程,他绝不还击,以节约弹药。

第133师头天的试探性进攻看上去顺利,其实就是这个原因,不是人家不能打,是不想打。而“顺利”又让周翰熙有所麻痹,在缺乏炮兵掩护的前提下,便组织步兵向山顶仰攻。

日军的有效射程在山腰以上,棱线以下,每次一进入这个范围,子弹便像下雨一样泼过来,川军步兵非死即伤,割麦子一样地被一排排打倒。

一天之内,团长挂彩,三名营长阵亡,连排长幸存无几,前沿仅剩一名营长可进行调度,全师官兵累计伤亡四千余人,这是第二十军一个师在八年抗战中伤亡最大的一次。

日军以逸待劳,见第133师已失去进攻能力,便主动反击,一直打到了师部指挥所附近。

周翰熙因部队伤亡过于惨重,深感内疚,已决定与师部共存亡,坚持不愿离开阵地。他的堂弟、旅部特务排排长周汝火急忙派战士将其拖走,自己拖后掩护,结果当场战死。

首战便告受挫,杨汉域不能不抱病亲自指挥。

第二十军在人员组成上,相当于清末的湘军,不过一个是湖南人,一个是四川人而已,官兵一般都沾亲带故。其中有很多是前来投奔杨森的亲属,杨汉域便是杨森的侄子,而在子侄辈中,以他跟随杨森的时间最早,也最受信任。

杨森几度败亡,杨汉域和范绍增都誓死跟随,所以杨森特地叫他们二人结为盟兄弟,以相依共存。

后来杨森在万县东山再起,朱德投入麾下,实际是要在第二十军拉队伍,搞兵运。杨森察觉后,便以十万大洋将朱德礼送出境,但是他又听到密报,说杨汉域在朱德的暗中策划下也要发动起义,不由勃然大怒,立即将杨汉域予以逮捕关押。

其实只是谣传,并没有这么回事。范绍增等人在说情无效的情况下,便转请一位大学校长拜会杨森。这位校长对杨森说:“汉域这娃娃,人家十几岁就跟你打仗,负伤十几次,不过给了个师长,最后还被你关了起来。”

杨森此时气也消了,便说:“不关就是嘛。”

杨汉域就此被释放出来。

再往后,范绍增参加“四部倒杨”,杨汉域劝阻不住,就对范绍增说:“军长(指杨森)未开火前,你不能先发第一枪。”

范绍增跪地发誓:“我如对军长先开枪,死无葬身之地。”

真打起来,哪里还顾得上谁先开谁后开,范绍增先举反旗,杨汉域质问范绍增:“袍哥说话不讲信义,哪里说哪里丢吗?”

范绍增无言以对。

尽管分道扬镳,各为其主,但杨汉域和范绍增都很讲江湖义气,范绍增搭救过杨汉域,杨汉域知道杨森可能扣留范绍增,也主动进行提醒和营救。

杨森对杨汉域这个侄子很是赏识,不过叔侄的治军方式完全不同。杨森平时态度严肃、不苟言笑,杨汉域则平易近人,常和官兵称兄道弟,连普通士兵有了问题,都会直接找他谈。

杨汉域和官兵谈得高兴时,通常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但如果谈话对象是军校毕业的那些人,特别是喜欢争辩的,也会遭遇话不投机的尴尬,这时候他最多笑骂一句:“你对我说这些,等于对牛弹琴,反正我又听不懂!”

其实杨汉域的学历并不低,他毕业于云南讲武堂,上过将官班,只是人比较厚道,说话留有余地罢了。

杨汉域极少发火,但也有被激怒的时候。李玉堂有一个联络参谋在第二十军,这个参谋以“中央军”的钦差大臣自居,在第133师受挫败北后,他给李玉堂发了份电报,上面竟然说:“打仗的时候,杨师长(杨汉域)带着部队薅秧呢。”

薅秧就是拔秧,意思是说第133师打仗不卖力,像拔秧一样直不愣登地杵在那里,所以才攻不下罗盘山,其中甚至还流露出杨汉域在装病的意思。

这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杨汉域起初还不知道,知道之后怒不可遏,指着这名参谋的鼻子便骂:“你胡说!”

第133师将士也个个义愤填膺,联络参谋情知犯了众怒,赶紧收拾行李灰溜溜地走人。

周翰熙兵败,杨汉域并没有拿部下出来塞责,而是挺身而出,义气大哥的风范尽显。

第133师已经伤亡满营,正常打法已经行不通。杨汉域重新调配,他再次指挥全师对罗盘山正面之敌发起进攻,但这只是佯攻,为的是牵制敌军。

真正的主攻部队是力量保存最好的陈亲民团,该团奉命从附近李玉堂第三师的防御阵地经过。第三师是李玉堂的基本部队,往那里一扎营,日军要上去碰一碰也得犯半天嘀咕,所以从这里经过,基本无险。

陈亲民团从第三师防地潜出,然后向罗盘山以西疾行,最后突然猛攻日军侧背,并出其不意,重创日军。

陈亲民团成为罗盘山日军的最大威胁,日军遂集中步骑兵,在大炮掩护下向陈亲民团发起进攻。

战斗呈现激烈状态。副团长亲临前线指挥,以身殉国。某排打到只剩下一名负重伤的排长,当日军包围上来时,这名排长挣扎着扑向日军,拉响手榴弹,与之同归于尽。

陈亲民团渐渐不支,一度向后撤退。杨汉域见状,立即把师部直属手枪排增援上去,配合前线部队进行白刃冲锋。

杨汉域治军看似宽松,实际有他的一套诀窍,比如他的记忆力惊人,可以随时随地报出全师现有多少官兵,武器弹药粮秣被服多少,而且一字不差,比专门承办的人还清楚。

他心中有一张活地图,打仗的时候,会指出哪个阵地最为重要,然后很干脆地告诉那里的带兵官:“你守住了阵地,我升你的官,如果把阵地丢了,我杀你的头!”

以杨汉域的宽厚个性,不过随口说说,不会真的动刀子杀人,但目标指定,部下也没一个敢于懈怠,陈亲民团关键时候又挺住了。

胡说八道的联络参谋已被赶走,杨汉域便派团长陈亲民去和李玉堂第三师联系,请予协助。第三师随即出兵,两部合力,经一小时激战,终于击退日军。

此后杨汉域采用白天固守阵地,入夜以精锐小部队分道夜袭的战术,曾几次攻下棺材山、罗盘山。只是在缺乏必要火力支援的情况下,这些要点都很难守住,往往晚上攻下山顶,第二天天一亮,就因经受不住日军飞机大炮的冲击,而被迫退下山来。

不过慑于第133师在战场上的勇猛表现,日军也不敢再贸然进攻,双方形成对峙。一周之后,杨汉域将防区完整地移交给了友军,率第133师归还第二十军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