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常:生于四川省潼南县。毕业于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时任第二十一军参谋长,为刘湘的重要幕僚。
乔毅夫:生于四川省绵竹市。毕业于四川陆军速成学堂,刘湘的驻省外代表及重要幕僚。
张斯可:原名张再,斯可是字,生于四川省内江市资中县。刘湘的重要幕僚和驻外代表。
钟体乾:生于四川省成都市。刘湘的重要幕僚,刘湘出川后,由他代行川康绥靖主任一职。
邓汉祥:字鸣阶,生于贵州盘县。曾是刘湘帐下必不可少的重要谋士,刘湘出川后,四川省政府主席一职由他代行。不过刘湘对他采用了“疑而重用”的态度,是五个核心谋臣中唯一受到监视的人。
宋哲元:字明轩,生于山东乐陵市。原西北军宿将,第二十九军的领导者,时任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一集团军总司令。
张群:生于四川省华阳县。新政学系中仅次于杨永泰的核心人物。入川前,历任湖北省政府主席、国民政府外交部长、军委会秘书长,擅长外交谈判和政治斡旋。
顾祝同:字墨三,生于江苏省涟水县。毕业于保定军校第六期步科,为人通达,关心士卒,有军中圣人之誉。
王缵绪:字治易,生于四川省西充县。刘湘的部将,曾受到刘湘的怀疑和监视。刘湘死后,他积极进行活动,一心想继承刘湘的军政职务。
这个节骨眼上,蒋介石给刘湘推荐了一位救火队长。
不是别人,正是陈诚。
刘湘对陈诚不仅久有戒心,还向无好感。但这个时候前线新败,一片纷乱,自己又鞭长莫及,确实希望有一个人能站出来帮他收拾整理。
在赴武汉治病之前,刘湘曾寄望于设在芜湖的第七战区长官部代劳。可惜被他派去组织长官部的人实在太过窝囊,见广德丢失,日军又在继续推进,一时丧魂落魄,连芜湖也不敢待,就坐船跑去了武汉,被外界笑话成“刘长官病了,长官部也病了”。
刘湘的手下逃到武汉,陈诚却始终坐镇芜湖,为将胆略一看便知。在这种情况下,刘湘只得同意陈诚出任第七战区副司令长官,以便先将川军从险境中捞出来要紧。
陈诚做事雷厉风行,上任后即审时度势,撤销了合围泗安的命令,并以刘兆藜第146师为后卫掩护,将川军全部撤往淮南。
脱离危险之后,他亲自主持会议,对参战将领逐个进行奖惩。
郭勋祺、刘兆藜自然是记功升职,就连田冠五,因在奉刘湘之命合围泗安时作战勇猛,也得到了“记名师长,遇缺先升”的嘉奖。
有奖必有罚。潘文华首当其冲,以“作战不力”被停职,第147师师长杨国桢、在广德失守上负有责任的刘汝斋等人都受到了撤职查办的处分。
陈诚赏罚令一出,在川军中大得人心。
大部分川军军官跟着刘湘排斥“外来势力”,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攀龙附凤,借以求个好前程罢了。现在好了,只要你肯在战场上出力流血,就能往上升,反之则降,对于职业军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受欢迎的了。
对此最感不安的自然非刘湘莫属了,因为这意味着他对川军的掌握和维系将越来越弱。
事实也是如此,在撤到淮南后,第二十三集团军就接受了江防和阻击芜湖之敌的任务,而这些任务的授予人并非他刘湘。
与刘湘一样沮丧的尚大有人在,比如北方的邓锡侯、孙震、李家钰。
邓锡侯和孙震的军队长期驻扎于曾经“三不管”的成都,军纪原本就不好,出川抗战后,因一边想着“打日本,要纪律好”,一边以为可得到充裕补给,所以沿途行军时比较自觉,也很注意维护川军的形象。
川军在北方没有配属兵站,第二战区便给邓锡侯发放了一笔兵站费,另外还有一批胶轮车和大车,成为他在粮草不继时的心理依赖。
可是后来川军奉命从晋南山地撤往晋西,途中行军匆忙,兵荒马乱,军需“怀款潜逃”,溜掉了,而用于运送粮草的车辆也难免损失不少,问题就开始慢慢暴露出来了。
从晋南到晋西,中间长途跋涉,需徒步行军达一周有余,对官兵们的体力提出了极大考验。别的东西尚能姑且忍受,比如没有棉衣穿,咬咬牙、挺一挺也就过去了,唯独奔波一天,无粮入口很要命。有一个团级军官事后追忆说:“我在转移途中硬是饿得住,曾经抢购了三块冷豆腐吃,后来却连冷豆腐都没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日不餐饿得慌。在连餐不得食,口袋里又没钱的情况下,官兵们看到有吃的眼睛就发绿,军纪已经完全谈不上了。
直到抵达洪洞县,得以收容整理,秩序才算初步稳定下来,邓锡侯也想要振奋一下士气。
按川军规矩,打仗都要发“作战费”,实际上相当于给各部队发奖金。邓锡侯向来信奉财散人聚,兵站费报了“阵亡”,他便又设法把军部的一点费用挤出来,当成“作战费”发给师长,再由师长逐级分予下面的团营连长。
不发还好,一发就打起架来。因为“作战费”系按编制人数发放,作战后编制不满,就会产生所谓的“吃空缺”现象,师长拿了足额的钱,给旅长的却大打折扣,旅长当然不满,于是有脾气火爆一些的就会当面去向师长讨要。
师部与军部同在一个大院,这些师旅长吵架时连邓锡侯、孙震也不避,且全是大嗓门,搞得声震屋瓦、鸡犬不宁。
养儿不要金银,只要触景生情。邓锡侯想不到自己如此够意思,下级们竟然用这种方式来回报他,气得待在屋子里不愿出来,只让参谋长出去劝解拦架。
让邓锡侯最为郁闷的,倒还不是这个,而是一直不受顶头上司阎锡山的待见。
“阎老西”好像出了娘胎就没受过苦一样,在先后丢失晋北、晋东、太原后,他不怪自己嫡系的“老晋军”不管用,却恨蒋介石给他派来的非晋军不给力。
在这些增援山西的非晋军里面,川军最弱,阎锡山便一股脑地把所有责任,包括晋北之失、晋东之败,乃至于太原的不守而溃,都给扣到了川军头上。三天两头拿川军开涮,猛刮邓锡侯和孙震的鼻子,今天一个电责川军“作战不力”,明天一个电骂川军“军纪太坏”,整个把川军当成了二战区的坏典型。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啊,想当初川军刚到西安时,是谁催着求着让尽速增援山西的?一眨眼的工夫,救星就沦落成了灾星,听阎老西那口气,好像山西抗战,还是因为有了川军才崩溃下来的。
邓、孙咽不下这口气,看来不打个胜仗什么的,在山西是难以立足了。
要打胜仗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当时太原已被日军占据,川军本身又是这种状况,双方强弱分明,哪有多少便宜可占。
其时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正驻节临汾,邓锡侯决定去谒见卫立煌,以便不测时还可得其相助。
主意已定,邓、孙带上几个高级幕僚,坐压道车到达临汾车站。临汾车站离卫立煌总部尚有几里路程,邓锡侯在南盘遇险时又摔伤了大腿,至今尚未痊愈,无法行走。最后还是央请一位赶着牛车入城的老农,将邓锡侯扶上牛车,其他人则随侍车后,亦步亦趋,其凄惶可怜之状,犹如是戏剧“重耳逃国”的现实版本
在与卫立煌接洽,得到保证后,邓锡侯才派王铭章率一个师四处搜索侦察,结果发现平遥虽被日军占据,但敌人数量很少,于是乘势杀入,之后给阎锡山发去电报:“经过激战,收复平遥。”
本以为不说提高地位,多少也会夸上两句,孰料阎锡山对他们的态度仍是老样子,丝毫未变。
费了半天劲,敢情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邓锡侯想不通阎锡山有什么理由这样对待自己: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难道你只会用它来翻白眼?
再检点军队,自参加娘子关战役以来,川军伤亡及失踪人员已达三千余人,大部分师旅损失都在三分之一以上。
邓锡侯越点越伤心,越点越生气。后来他在召集连以上军官训话时说:“阎锡山说我们武器不好,作战不力。武器不好,我承认,是事实,可那是你不肯给我们配备新武器啊!作战不力,就不是事实,我集团军官兵伤亡了三千多人,连我本人在南盘村都几乎送命,还能说作战不力吗?请问,究竟要怎么个出力才算有力?他这是对川军的污蔑!”
万箭穿心,习惯就好,邓锡侯常常觉得万箭穿心,可他总是难以习惯。
人在不同的处境下都会有不同的想法。过去在四川,邓锡侯老觉得刘湘不是东西,就知道变着法“压迫”他,现在回过头来看,一切都有了新的诠释和感受。
因心中闷闷不乐,邓锡侯请假到陕西临潼华清池休息了两天,离开前专门致电刘湘驻西安军事联络组的两位负责人,邀请对方前去恳谈。
在华清池,大家边吃边聊,邓锡侯对他们说:“川军出川以后好像没有娘的娃儿,被人东支西使,弄得东一块西一块,实在不是个办法。”
邓锡侯言语恳切沉痛,一扫水晶猴的滑头形象,他请两位负责人辛苦一趟,去武汉把情报汇报给刘湘,“请他向蒋委员长力争,无论如何要把川军集中起来使用。”
说到此处,邓锡侯几乎声泪俱下:“川军出了川才感到格外亲热,死,我们都愿死在一起……”
邓、孙在山西难以自处,困窘万分,适值日军从津浦铁路南北两面向徐州推进,战局紧张,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急需人手,所以肯接纳川军,“阎锡山不要,我们要!”
邓、孙求之不得,便自愿调离山西,前往山东。
与邓锡侯在华清池谈话的那个军事联络组,其主要任务就是联系第二十二集团军,也包括延安和八路军。这次会面结束,联络组移驻郑州,李家钰及其参谋长、邓锡侯的参谋长都来到郑州,再次催促联络组致意刘湘:“愿归还第七战区建制,由甫公统一指挥。”
1937年12月25日,联络组负责人一行乘火车到达汉口,在万国医院病房内向刘湘进行了报告。
刘湘听后低下了头,眼睛看着地板,沉思半晌才说:“你们代我向他们问候,就说他们的情况和苦衷我都清楚,希望他们各自保重,掌控好自己的部队。集中使用问题是大家的心愿,我已经请求过了,还要继续请求……”
对于刘湘来说,把北方川军收回第七战区只能是第二步,第一步还是如何确保自己的老巢不被攻破。
早在南京沦陷之前,南京国民政府就已迁至重庆,蒋介石及其军委会虽尚在武汉,但入川也是迟早的事,从刘湘到他的幕僚都有了一种“鸠占鹊巢”的危机感。
在德国医生的诊治下,刘湘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回川的心情也变得急切起来,他电告成都,让派飞机来接他回去。
这可不是“烂飞机”,是让李宗仁、白崇禧代购的一架新式飞机,名叫“飞速号”,机如其名,在川军所拥有的飞机中速度最快。
可惜的是,“飞速号”从重庆起飞后,突然爆炸坠毁了。
不能坐飞机,只好坐轮船,可这样时间就延长了,还没走到四川,就免不了引起舆论的关注。
刘湘就怕舆论的关注。
想当初川军出川时,何等的雄赳赳气昂昂,那是非得在国人面前打上一场大胜仗不可的。但结果是先在南京保卫战中退却,再失利于广德泗安,直至退缩淮南,这个样子回去,若让媒体盯住,实在是很没面子。
当然还有前线川军,刘湘也始终放心不下,他都恨不得亲自跑去淮南进行掌控呢。基于这些顾虑,此后探病时,只要有人劝他回川养病,刘湘便立刻截住不让说下去。
钟体乾等人追随刘湘多年,哪能猜不透其中缘故。经过商议,他们在成都定下一计,并派乔毅夫飞至汉口与刘湘具体协商。
乔毅夫刚到汉口不久,就传来了一个令刘湘君臣大吃一惊的消息。
1938年元旦,军委会武昌行营发出命令,将原由刘湘兼的“第二十三集团军总司令”一职正式授予唐式遵。
刘湘阵营事前对此一无所知。刘湘的一位幕僚闻讯当场暴跳如雷:“咋咯,蒋介石要动手啦,唐二瘟这个家伙想做啥?”
刘湘自己也惊骇不已。握枪杆子的人,最怕别人在军队里挖他的墙脚,何况是唐式遵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想不到“二瘟”还真的经不住“诱惑”,做出了“卖主求荣”的事,顿时刘湘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他很难过地说:“子晋(唐式遵的字)要干,说一声嘛,由我们报上去多好。”
傅常还有些不相信:“恐怕这未必出于子晋的本意吧。”
乔毅夫则在一旁嘿嘿冷笑:“其实甫公兼不兼总司令都是那么回事,没什么了不得。我们一个命令过去,他唐式遵不动下面照样动,有啥关系。”
乔毅夫所说的,正是钟体乾所定之计,或可名之为“釜底抽薪”。
在乔毅夫向刘湘备述“釜底抽薪”的各个步骤后,刘湘点点头:“哦,总要有个办法”。
釜底抽薪,是要抽锅底下的柴火,但如果能直接把柴火上面的那口锅给端掉,岂不是更省事?
傅常是主张直接端锅的,刘湘便写了一封密令交给他,让他以慰劳唐部为名前去淮南,见机行事,将唐式遵予以撤换。
傅常素来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喜欢放大炮的是他,胆小畏难的也是他。到前线后,一看唐式遵那气势,早非昔日“二瘟”可比,他便害怕起来:一旦我宣布密令,唐式遵不接受事小,会不会大发雷霆,要了我的脑袋啊?
越想越怕,傅常当下连密令都不敢留在身边,深夜拿出来焚毁了事,然后一溜烟跑回了汉口。
傅常碰了壁,刘湘才决定采用“釜底抽薪”。
他任命战区参谋处长周从化为集团军代理参谋长,表面上是说怕唐式遵指挥能力薄弱,让周从化予以协助,其实是一面监视唐式遵,一面暗中执行“釜底抽薪”计划。
周从化负责在前线穿针引线,他联系了被认为最可靠的几个师旅长,见面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们愿不愿意甫公回川养病?”
如果回答是肯定的,周从化就要求对方像加入武德励进会那样,赌咒发誓,写下誓约交给刘湘。
这实际上是在撤换唐式遵不得的前提下,利用部属架空唐式遵,以便逼他执行刘湘的命令和指示。
一旦这个步骤能得以顺利实施,他们便要在汉口选择一个能在部队中代表刘湘的人,也在刘湘面前盟誓,由他充任“钦差大臣”,监督唐式遵下令,并到前线具体指挥军事。
饶国华自杀后师长尚有遗缺,所以刘湘曾打算派副参谋长余中英去接替,顺便担任“钦差”这个角色。但余中英过去效命于刘文辉,在刘湘部队中资历较浅,他担心官兵不听调遣,以致重蹈饶国华之覆辙,因此余中英坚辞不就。
幕僚怯阵,刘湘就找部队里下来的。潘文华、杨国桢、郭勋祺当时都在汉口医院养伤,也全是刘湘的亲信心腹。其中,潘文华、杨国桢并没有受伤,他们窝在医院是被削了职后无处可去,先找个地方遮遮脸,自然暂时难以派上用场。
郭勋祺是真受伤,而且仍担任着主力师第144师的师长。在刘湘的“自己人”网络中,潘文华属于刘湘的绝对亲信,郭勋祺又是潘文华的绝对亲信,虽然一时还不能出院去当“钦差大臣”,但可遥控指挥前线部队。
假如前两个步骤实施顺利,便可转入第三个步骤:反攻芜湖。
按照计划的要求,这次反攻行动务必倾注前方部队的全力,在短期内拼死夺回芜湖,为此哪怕牺牲惨重,也在所不惜——打完了还可以回川再重组部队嘛。
说白了,反攻芜湖不仅是军事仗,更是政治仗,为的是呼应四川。
四川方面由钟体乾等人张罗,准备一接到攻克芜湖的报捷电,便在成渝两地举行盛大的军民祝捷大会,在会上高呼口号:“请刘司令回川养病!”
与此同时,刘湘的那两艘水军炮舰“巴渝”、“长江”将载军民代表至汉口迎接刘湘,并派留川部队在宜昌以下沿岸警戒,如果蒋介石出手阻拦,不让刘湘回川,便不惜一拼。
因此发生事端,责任问题可以请全国公论:有攻克芜湖之功在前,何惧舆论不偏向四川。
整个计划看上去缜密有序,可谓环环相扣,而且前期推进也相当顺利。
1938年1月上旬,唐式遵果然给尚在医院的郭勋祺下达了进攻芜湖的命令,理由是要牵制津浦线日军。
郭勋祺当即给副师长下令,要求代他指挥,必须打下芜湖。其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前线发去电报督促。
其时包括川军在内,中国军队并无足够的反攻能力,日军在芜湖又建立了坚固的防御工事。激战一周之后,川军不仅未能攻下芜湖,还伤亡了五百多生力军。
自始至终,郭勋祺的参谋长都非常不解。原因是芜湖这里打得如火如荼,津浦线上的其他友军却动都没有动过,这样牵制,究竟有何意义?
很多人都被蒙在鼓里,只有刘湘和一部分亲信知道内幕。
除带来“釜底抽薪”的舞台脚本外,乔毅夫此行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即商讨在刘湘入川之后,如何对付蒋介石和国民政府。
刘湘倒也干脆,蒋介石要挤他,他就反过来挤刘文辉。
在刘湘看来,刘文辉据有的西康,迟早要统一过来,才能运用自如。而且刘文辉部队不多,缺乏战斗力,跟过去的刘存厚一样,已呈老朽之状,完全有把握迅速解决。
至于亲情,在刘湘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也就顾不上了。怪只能怪刘文辉自己不行,谁让你“老”了呢,老了就有疲态,疲态了就要被淘汰,这是自然规律。
解决刘文辉之后,刘湘便准备将四川省政府和川康绥靖总署全都迁到西康,以免被蒋介石“吞并”成为真正的地方机关。
实力才是争霸的最终决定因素,有二十多年川战经验的刘湘对此再清楚不过了。
前线部队抽不回来,还有留守部队和保安团、保安队,可以用库存和从外国买来的武器弹药进行再装备,立刻就能编成几个健全师,然后用他们来控制全川。
蒋介石要刘湘交出成渝两地的兵工厂以及钢铁厂,没问题,交就是了,但是在此之前,可以把原有设备全部分散到各个修械所,军火还是照造不误。加上外购武器,刘湘的计划是每年都能装备出一个健全师。
在此基础上,就可以进一步在政治上与国民政府抗衡,例如要求在国防部长和参谋总长中占上一席,还可以推荐一人任内政部长。
见万事俱备,刘湘也病体渐愈,乔毅夫着急回去与钟体乾一道筹备,便向刘湘辞行,临走时他高兴地对刘湘说:“我要回去了,你就放心好好养病吧,希望你早点回来。”
刘湘两眼盯着乔毅夫:“唔,事情就交给你们了,你们要多辛苦一点啰。”
应该指出的是,这个“你们”并不包括“留守宰相”邓汉祥。从“釜底抽薪”到回川安排,刘湘都不让邓汉祥知晓或参与,他把前方交给傅常,后方则托于钟体乾、张斯可、乔毅夫。
过去让邓汉祥回避,是担心影响他取信于蒋系阵营,现在却不是这个概念了,因为在刘湘心目中,邓汉祥很可能就是后方的唐式遵!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刘湘的监控名单上,就有了邓汉祥的名字,只不过级别比王缵绪略低一些:刘湘派二十人监视王缵绪,派十人监视邓汉祥。
有人对此非常不解,说你疑心王缵绪已经加入复兴社,随时可能投入蒋介石的怀抱,所以才对他监视侦察,这完全可以理解。邓鸣阶(邓汉祥的字)与之不同,而且你还在重用他,古人云用人不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刘湘的回答是:“我不是用人而疑,而是疑而重用。”
依刘湘看来,邓汉祥长袖善舞,能跟蒋系阵营打交道,搞好关系,这是其他所有谋臣都不具备的,必须重用,但与此同时,也正因为邓汉祥长期跟蒋系阵营接触,就难保不“染上毒”了。
刘湘还打了个比方,称邓汉祥就像章鱼一样,会伸出多少触角,与方方面面交接。万一哪一天这条“章鱼”突然心怀不轨,将自己暗中反蒋,甚至是“同共产党交朋友”这些事报告给蒋介石,那可怎么办?此人不侦察不监视行吗?
这只是刘湘对外所作的一个解释,当然不代表真相的全部。
在三国演义中,刘备从隆中请出诸葛亮,直至赤壁之战,刘备对诸葛亮的信任应该是百分百,那称得上是他们的蜜月期。可是用心的读者也许会发现,后期这对君臣的关系开始变得复杂微妙起来。
刘备分配给诸葛亮的角色,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帐前军师,而一度成了征调钱粮的后勤部长,其地位明显被法正等人所超越。
诸葛亮自己也深有感触。刘备兵败夷陵后,他说:“法孝直(法正的字)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在出兵与否这些大事上,刘备会听从法正,却不会听从他诸葛亮。
说白了,其实就是已经不信任,或至少是不完全信任了。
进入蜀中后,诸葛亮也没有四处串门子,更没有中魏吴两国之“毒”的可能,怎么刘备就会不信任他了呢?
不得不说,是诸葛亮自己太聪明,太有思想了。刘备临终时对诸葛亮说了一大通话,真心的不过就一句:“君才十倍曹丕……”
试问,才能高过魏主曹丕十倍的,那还是谋臣吗?他还甘于只做一个谋臣吗?
“隆中对”确实深谋远虑、高屋建瓴,不过这样伟大的战略构想,最好还是由刘备、曹操、孙权级别的霸主本人提出为好。
到入主巴蜀,逐渐坐稳江山,刘备尝到了“隆中对”的甜头,见证了它的实现,但也注定会越想越不是滋味,加之诸葛亮的风头也越来越劲,有意识地予以监控和压低,就成了所有“主公”的必然之选。
邓汉祥吃的差不多是同一个苦头。
按照刘湘的说法,邓汉祥这个人“思想很顽固”,他连孙中山的“起而革命”都反对,更别提南北诸侯那一套“造反”理论了。尽管他站在刘湘和四川政坛的立场,也从政治策略上对蒋介石的过分举动予以积极抵制,但对刘湘的酝酿“造反”或联合“造反”却始终抱有微词。
这是政治方略的区别,也表明你对“主公”不是“一贯紧跟”。所以刘湘经常说,敷衍蒋介石的使命可以全部交给邓汉祥,至于如何在外面给蒋介石设绊子那些事,则万万不能让邓汉祥知道。
此前假如不是惹祸,需要邓汉祥出来擦屁股,邓汉祥对这些事确实只会被蒙在鼓里,一丝风声也听不到。
隔着千百年时空的两个“川中宰相”,处境与命运又何其相似。要说邓汉祥比彼时的诸葛亮强,也许只强在一点:在与蒋系阵营交往方面,他无人可以替代。
刘湘“疑而重用”,不过是无奈之举。
刘湘真正信任的,是傅常、乔毅夫、张斯可这些谋臣,他们也许眼光会短浅一些,也许会给你捅出各种各样的篓子,可他们会以你为中心,会根据你的喜好来献计献策,用起来既舒服又放心。
直至刘湘出川抗战,在留守人事安排上,虽然已决定让邓汉祥代行省政府主席,却仍留下了一个包袱,即保持内部联合办公制度。
所谓联合办公,是由傅常、乔毅夫、张斯可、钟体乾、邓汉祥等人共同议事,讨论大计。傅常要随刘湘出川,他另外找了一个代表代其出席。临走时,傅常特意交代这位代表,告之:“你的主要工作就是‘协助’邓汉祥。”
协助二字,是要打引号的,其实就是监视和牵制邓汉祥。因为最终决定川政方针的,不是邓汉祥,而是这个圆桌会议式的联合办公,也就是所谓的集体领导。为此,邓汉祥在联合办公时,曾多次与傅常的这位代表争吵,双方相处得很不融洽。
幕后布置这一切的,正是刘湘自己。
自从发现唐式遵“叛离”后,刘湘愈加疑神疑鬼,整天防前防后,防你防他。
邓汉祥既代省主席,自然要跟已迁至重庆的“中央”官员们人情往来,相与周旋。被那些犯红眼病的同僚们一渲染,再汇报到刘湘这里,就变成了邓汉祥在吃“两头望”。
两头望是成都街上的一种小吃,特别便宜,主要都是穷人们赏光。那些有文化的“长衫客”有时经过,鼻子一嗅,也会被香味儿掐拧得没了魂,可又怕被熟人撞见,失了身份,于是吃的时候就要左瞧一眼,右看一下,确定没人认识,才会迅速把食物放进口中,因此有人就把这种小吃取名为“两头望”。
说邓汉祥在吃“两头望”,其实就是说他在耍两面派,一面做着刘湘的官,一面又跟“中央”勾肩搭背,互抹口红,随时都准备脚踏两只船。
这不就是政坛的唐式遵吗?
唐式遵有兵权,邓汉祥有政权,让刘湘特别忌讳的,是邓汉祥的县训学生遍布全川,这些县训学生不是县长便是区长,都是邓汉祥所树党羽啊。
在汉口住院期间,刘湘与傅常计议,想套用更换唐式遵之法撤换邓汉祥,以傅常继之。
傅常嘴上勇气百倍,却迟迟不动身。原因是那次换唐式遵不成,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虽然邓汉祥不可能像唐式遵那样取他项上人头,但一想到此人政坛经验的老练,以及“党羽”的众多,又让傅常不由自主地退缩起来。
说到底,他这种类型的幕僚,也就是躲在“主公”身后煽煽风、点点火而已,真要干大事,是派不上多少用处的。
刘湘放心不下,他曾问乔毅夫:“邓汉祥造得起反吗?”
乔毅夫轻蔑一笑:“我们在后方尚有军队十余万,邓那几个学生敢造反吗?如发现他真有异图,我们就把他请到绥靖总署,予以优待(即软禁),不就完事了吗!”
说到底,政客毕竟没有枪杆子,比军人要好对付多了。
听到这句话,刘湘方才默然不语。
乔毅夫的到来,给刘湘带来了新的希望,那颗勃勃的雄心又欢腾起来,精神也比以前好了很多。每天或在病房外间唱唱很多年前的老军歌,这是他上军校时的最大爱好;或到病房外面的小花园里散散步,人不知不觉胖了起来,引得随侍幕僚跟他开玩笑:“甫公,你这个病害不得啊,再害就要害成胖子了。”
刘湘有时也写写字、练练书法,某天在桌上兴笔写了两句诗:“思亲泪落吴江冷,望帝魂归蜀道难。”
幕僚一边拿去裱册页,一边恭维他说:“甫公,你快成书法家了。”近身超能
刘湘思乡心切,他也许没有想到,无意中写下的那两句古诗有多么不吉利。
望帝者,蜀之古君也,死后思念故国,遂化为杜鹃,一迭声地呼唤: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它在预示着什么?
自从住进万国医院后,刘湘就拥有了一个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与“釜底抽薪”相比,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更少,但是一说出来却绝对要惊煞他人。
七七事变前,通过冯玉祥的关系,刘湘得以结识了宋哲元和韩复榘,不过只是初步接触,并未像与广西的李宗仁那样制定军事协定。即使要建立联盟,其旗号也不出乎“抗日反蒋”。
到了抗战,刘湘、宋哲元、韩复榘的处境都一样狼狈。当然三人还有区别,刘湘是生了病没法指挥部队,宋哲元是吃了败仗,不得不退,韩复榘则是放弃山东,不战而退。
人在被逼急的时候,最容易误入歧途,刘湘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获悉蒋介石即将带兵入川,他又想到了联络宋、韩,以便建立起三角联盟。
只不过建立这个联盟的目的和出发点,不是联合抗战,竟然是反着来的。整个方案为:刘湘命川军封闭入川之路,不让蒋介石及其部队进川;韩复榘率鲁军占据南阳、襄樊、汉中;宋哲元负责据守潼关以西。
三角联盟其实与刘湘自定的回川规划并不矛盾。联盟是要阻止“中央军”大批入川,规划是要在“中央军”不可能大批入川的前提下,与光杆的国民政府斗,要不然川军再怎么武装,又岂是“中央军”的对手?
刘湘先派代表拿着方案和韩复榘联系,韩复榘早有此意,一拍即合,随后韩复榘再派人去串通宋哲元。
宋哲元虽然过去也和蒋介石明争暗斗,甚至做过“以日制蒋”的事,但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却明显要比这两人有见识得多。他当下便把参谋长叫到自己房间,交代经过后问:“你看这事做得做不得?”
参谋长不知宋哲元内心态度究竟如何,遂反问了一句:“总司令(宋哲元)以为如何?”
宋哲元斩钉截铁:“不能做,做了要遗臭万年的。”
参谋同意,说:“对。”
宋哲元特地关照:“要严守秘密。”随后他一面敷衍韩复榘的代表,一面用特密电,也就是只有蒋介石和宋哲元能亲译的密电码,向蒋介石进行了报告。
蒋介石接到密报,在深感震惊的同时,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在没有确凿证据,或有了证据一时也不便下手的情况下,暂时不宜打草惊蛇。
蒋介石采取了一个相对审慎的态度和做法。宋哲元密报有功,自然要嘉许,对韩复榘要严密防范,除布下“卧底”外,还在鲁军周围设置兵力,随时防其异动。
对住院的刘湘,则是另外一种特殊的处理方式,蒋介石下令有特工王之称的戴笠负责派人监视,同时作出三条规定:“有病养;死了葬;逃走杀。”
“飞速号”爆炸不是设备原因,而是纯属人为:戴笠事前侦获情报后,派特工在重庆对飞机进行了破坏。
戴笠截获了刘湘和韩复榘的来往电报,但破译不出,为此又亲邀范绍增协助监视。
对范绍增而言,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在何应钦主持的重庆整军会议上发了一次大傻,真成了如假包换的“范哈儿”,尤其那句“服从中央,裁减我师”,令他成了刘湘的眼中钉、肉中刺。
整军会议半途夭折之后,刘湘仿佛是赴鸿门宴的汉高祖,一俟转危为安,首先就是“立诛杀曹无伤”,下令免去了范绍增的师长职务——你不是喜欢裁吗,我现在把你也一并裁掉。
要再找一个撤职的理由不容易,而且报到老蒋那里,可能又是一个“撤职留任”,刘湘转换手法,明升暗降,将范绍增提升为副军长,但同时又不让他实际到任,从而间接达到了撤职的目的。
范绍增因一时冲动而丢了部队,成为光杆,也知道待不下去了,便主动向刘湘请求到上海休养。刘湘求之不得,当即设宴为范绍增饯行,将他给打发走了。
范绍增恩怨分明,绝不会因为一顿饭就原谅刘湘,也不打算原谅,戴笠之邀可谓正中下怀。
为了抓刘湘的“现行”,混社会的范哈儿三十六计齐上,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始终未能掌握刘湘的核心密码。
一个偶然的机会,某团长从前线退到汉口,去医院看望旧交,后者担任刘湘的军务处长,当时正在草拟一份电令,而这份电令又恰巧被该团长偷看到了。
电令的内容是命令王缵绪率两个师的守川部队,驻扎宜昌、沙市,并与韩复榘派去襄阳、樊城的部队取得联系,以便拒蒋入川。
某团长是原范绍增师的老团长,又与范绍增是同一个堂口的袍哥,他回去便把电报内容告诉了范绍增。
范绍增听后眼睛一亮,若电文为真,这刘湘的骨头都不知要被拆到哪里敲鼓去呢,还愁大仇不报吗?
戴笠闻报,在再三确认后,立即将截获的刘、韩往来电文送交军统局电讯总台,参照范绍增所说的电报内容,终于顺藤摸瓜,破译出了相关的所有电报。
1938年1月11日,蒋介石在开封召集韩复榘、宋哲元与会,会后将韩复榘予以扣押。宋哲元为其求情,蒋介石不予理会,当即将其押解汉口,不久予以枪决。
事发时,刘湘尚不知情。他还对三角联盟有所期待,还以为不过是在重复“那些年,我们玩过的把戏”,完全没想到时过境迁,这种自编自导的演出将会给他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
1938年1月13日上午,冯玉祥来医院看望刘湘。自从两人建立联系后,尽管表面上并无特殊关系,但实际上往来很是亲密,冯玉祥也一直视刘湘为自己的支持者和未来的“知心部下”。
刘湘是病人,本不能谈话太久,可那天刘湘精神极佳,心致颇高,一下子竟谈了两个多小时,谈的时候声音很大,连外面都听得见。
当然外面能听得见的就不会是什么秘密,无非是团结抗战、建设四川这些,也足见二人对前景的共同憧憬。
下午一点以后,一位不速之客飘然而至,他是何应钦。
这次又谈了一个多小时,内容不详。不过据说一贯温文尔雅的何应钦口气很重,在质问刘湘时,还当场叭地一声,把刘湘给韩复榘的密电稿甩在了桌上,说:“你看这是什么!”
何应钦走后不久,身体本已渐渐康复的刘湘突然病情逆转,吐了很多血,并很快昏迷过去,醒来后也不会说话,只能以摇头或点头示意。
随侍和医院全都慌了手脚,拿不出任何有效的抢救办法。
1938年1月17日,院方准备给刘湘输血,才发现他的血管已经收缩,输不进去了。
眼见无法挽救,幕僚就替刘湘起草了一份遗嘱,读给刘湘听,可惜他此时连头都不能点了。
1938年1月20日下午8时,刘湘气绝于汉口万国医院,临死前没留下任何只言片语,那份有“敌军一日不退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生还”的遗嘱,实际为幕僚所代写。
众人只在整理遗物时,在抽柜中发现一张纸条,上有刘湘亲笔写的两行诗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亦不知为何时所写,但陪侍刘湘的人都视其为刘湘的真正遗嘱,后将其带回了四川。
刘湘一生行事,最值得称颂的共有两条:其一是统一四川,川中百废得兴,使抗战得到了一个坚实而稳定的大后方;其二是力主抗战,誓师出征的川军及其不断补充前线的壮丁,都成为抗战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如果……没有如果,所以这个世界每天都在诞生各种各样的遗憾和悲剧。
刘湘的死讯传到四川,对当地官场而言,不啻一声晴天霹雳,文武官员个个惊骇万状,邓汉祥更是痛不欲生。
他留守川中,本以为能从白帝城迎来凯旋而归的英雄,不料等到的却是一具出师未捷,带着无限痛悔的冰冷躯体。
作为一个职业幕僚,在效力于刘湘之前,邓汉祥还曾先后在陈宦、段祺瑞门下供职。陈宦太过腹黑,对他是“疑而不用”,段祺瑞倒是信任他,只可惜那时老段已走下坡路,他始终得不到一个让自己才能充分施展的机会。
刘湘是第一个“三顾茅庐”,并且曾对他付以足够信任和重用的人,尤其是在统一四川后的这三年里,邓汉祥如鱼得水,几乎释放出了平生的所有才华和智慧,也达到了一个幕僚所能达到的事业最高峰。
自古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纵使也有猜疑、有羁绊、有隔阂,但他终究让你飞了起来。
现在伯乐永远地去了,在这沉沉黑夜,世界也瞬间变得如此寒冷寂寞。
当邓汉祥召集省府职员,当众宣布噩耗时,已是神色惨然、泣不成声。他手书撰联寄托哀思,其中的下联是:“我具竭愚忠酬知己之志,业犹未竟,上为苍生痛,下以哭其私。”
观者谓,邓汉祥之哀刘湘,实亦顾影自哀也。
刘湘如此结局,应了蒋介石所作规定的第二条“死了葬”。刘湘去世的当天晚上,蒋介石就在武昌召集紧急会议,第二天一早明令撤销第七战区,第二十三集团军划入第三战区。
第七战区从成立到撤销,前后不到五个月的时间,称得上是昙花一现。“釜底抽薪”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川军自始至终也未能攻下芜湖,随后便撤回了淮南。
1938年1月22日,蒋介石任命张群为四川省主席,同时撤销川康绥靖公署,从军政两方面为“后刘湘时代”做好了准备。
张群本人籍贯成都,熊克武任四川督军时,曾受邀出任警察厅厅长,对川情川事并不陌生。而且他与刘湘和邓汉祥的私人关系都不错,又是中央大员空降地方,由他来接替刘湘,主持川政,在蒋介石看来,应该是最理想的人选。
张群任职令传到四川时,身为代理省主席的邓汉祥对此积极促成,不仅拟出欢迎电文,还找省府各厅长在电文上联名签字。
大多数省府厅长都签了名,只有一个人拒签,此君便是王陵基。
王陵基的公开身份是四川保安处长兼代理保安司令,但他的另一个身份更为重要——励进会代理会长。
励进会会长原由刘湘自兼,刘湘一死,励进会失去核心,一些师旅级的主要会员便开了个紧急会议,公推王陵基出来主持。
王陵基以代理会长的身份发号施令,其中有一条赫然是“没有武德励进会的命令,所有部队不准调动”。号令发出,所有留川部队果然一动不动,足见励进会的权威和影响力。
张群的任命一到成都,便遭到励进会的强烈抵制。认为刘湘新故,尸骨未寒,这个时候蒋介石既不派人来成都慰唁,也不与四川商洽,就宣布由张群主川,实属趁火打劫,意图宰割。
当然这只是冠冕堂皇的公开理由,更主要的原因是,第七战区和绥靖公署的撤销,已经让相当一部分人面临丢饭碗的威胁。而张群一旦上任,眼瞅着还要继续洗牌,四川军政人员自然是人人自危,其中尤以军人为甚,哗然而起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听闻邓汉祥竟欢迎张群,励进会内部顿时群情激奋,连将邓汉祥予以“搁平”(即打死)的提议都出来了,经有人及时劝解,方才罢休。
王陵基于是约请钟体乾、张斯可等人到文庙,大家一致决定要给蒋介石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知道四川人可不是好惹的。
当天成都全城贴出标语,全是反对张群入川的内容,同时辅以全城游行示威。在此基础上,由川军师长彭焕章领衔,留守四川的十七名旅长联名致电蒋介石,以张群主川不洽舆情,请收回成命。
为增加胜算,经人提议,王陵基又把邓汉祥请来,让这位以善于筹谋著称的人物给支支招。
邓汉祥并非励进会成员,原先也曾欢迎张群入川,但这时亦觉得“中央”做事,确实太过薄情寡义:你们是不是以为,死个人就像开自来水管一样简单?自然无痛,除了不能开开心心出去玩,其他都很舒服?
人一走,茶就凉,问题是现在人还没入土呢。都不知道是哪个货给老蒋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这该需要多大勇气来面对他那可怜的智慧?
邓汉祥不仅站到地方一边,而且提出,光是成都这里闹腾还不够,应该联络邓锡侯、刘文辉一起行动,给蒋介石制造更大的压力,因为邓锡侯亦有留川部队,刘文辉一兵未动,要是能与刘湘的留川部队联合起来,团结一致,坚持到底,“中央”很难对付。
邓汉祥断言,在前方战事紧张的情况下,蒋介石绝对无法分兵来攻四川,非收回成命不可。
会上众人都非常赞同,以为此计甚妙。
说干就干,在川军师长许绍宗的领衔下,留守四川的六个师长、五个独立旅旅长,再次联名致蒋,请以贺国光、邓锡侯、刘文辉、王缵绪四人分掌全川军民两政,看那样子,似乎压根没收到或不知道张群要主川的事,实际上就是公开对张群表示不欢迎。
蒋介石和幕僚们措手不及,备感棘手。就在焦头烂额之际,又一个将令他们头疼不已的姑奶奶驾到:刘湘的夫人周氏。
与一些喜欢找一大堆漂亮老婆、时髦姨太太的川军将领不同,刘湘志在天下,真的跟后主一样,在个人生活上十分检点,可以说比普通人还普通。
他的夫人周氏是个农村妇女,出生于打草鞋为生的贫苦农家,没有文化知识,后来跟着刘湘才认了些字,刘湘也给他改了名,叫刘周书,补上了一个“书”字。
在迎刘湘回川的问题上,钟体乾等人曾经有过一个方案,即由刘湘唯一的女参议官秦德君陪同,以眷属要求的名义,让刘周书亲自到汉口把刘湘给接回来。
已经打点好行程,可是刘周书却因为与小叔子,也就是刘湘的弟弟闹纠纷而推迟了行期。
在别人看来,这纠纷实在不算纠纷,竟然是为了谷子、麦子,究竟你多分一点还是我多分一点,争到了不可开交。
刘湘身为川中的第一把手,平时迎来送往,家用开支不小,他本人又很自律,不肯从公家账上轻取一文,因此常常弄到入不敷出,刘湘不当家不过问,女主人就为难了。
刘周书私下里曾去找邓汉祥,请他予以补助,邓汉祥回答一切费用都有预算开支,实在无能为力,不过如确有急需,可由刘湘本人批示,他会立即拨付。
知夫莫若妻,刘周书知道刘湘的脾气,只得作罢,日常生活中就只能不停地抠,以致于跟小叔子也要斤斤计较。
现在刘湘死了,众人不敢再耽搁,急忙催促刘周书尽快去汉口。临行前,没人敢告诉刘周书关于刘湘的噩耗。
飞机降临汉口,在机场上迎接刘周书的人,全都佩戴一朵小白花。刘周书多在乡下务农,很少跟刘湘经历大场面,根本不知道这些人戴白花是什么意思,直到随接待者步入刘湘的治丧处,才渐渐发觉情形不妙。
从门口到礼堂,不是花圈就是挽联,还有棺材。小白花不懂,花圈挽联棺材什么意思,还能不懂吗。再进屋内,只见床上的铺盖卷,不见丈夫,刘周书的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连忙问旁人:“甫公呢?”
有人怯生生地指了指礼堂中央停放的棺材:“在那儿。”
不祥的预感终于得到证实,可怜的女人立即泪如泉涌。她哽咽着问陪同前来的秦德君:“你知道么?是不是真的?”
秦德君点头:“知道,是死了。”
刘周书一边擦眼泪一边埋怨:“你为什么不先给我说呢?”
秦德君解释道:“我怎么说得出来呢,说出来我怕你跳飞机呀!”
刘周书流泪不止,沉默了好一阵,她对秦德君说:“甫公没有妹妹,你就来做甫公的妹妹吧,从现在起,你要和我一起披麻戴孝!”
刘周书叫来刘湘的副官,让副官量尺寸,给她和秦德君做孝衣。
一切交代清楚,刘周书才向刘湘的棺材走去。相隔一丈远,她就猛扑过去,然后号啕痛哭。这是刘湘家乡大邑的风俗,叫做“碰棺”,只有到这时才允许遗孀大放悲声。
其时,武汉雨雪纷飞,室外茫茫一片,真是天愁地惨人哀。
“碰棺”之后,刘周书要求启棺告别。一打开棺材,就见刘湘遗体的鼻孔和口角,都留有血痕。尽管医院医生及刘湘身边的医药顾问都解释说,依照刘湘的病情和死亡症状,这是正常现象,但刘周书立刻起了疑心,坚持认为丈夫死得蹊跷,定是被暗害致死,任何解释都听不进去,并开始大闹灵堂。
灵堂里面的人,除了秦德君外,她扯住就打,扯不到人,便砸东西,桌上的茶碗、笔筒、墨盒、烟缸,抓到什么砸什么。
众人哪里还敢再待下去,都跑开躲得远远的。
没人理会,刘周书转而又大哭起来:“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甫公在时,一呼百应,而今甫公不在了,就没有人理我了!”
秦德君劝刘周书:“不是他们不来看你,他们是怕挨你的打,只要你不打他们,我就去喊他们来。”
刘周书也知道没人看更没劲,因此点头答应:“我不打就是了。”
说是不打,人才来了,而且是蒋介石亲自登临。
刘周书一见蒋介石,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叩几个响头,接着大哭不止。老蒋让人搀扶,她也不肯起来,弄得蒋介石头上直冒汗珠,说话也结结巴巴。
等到刘周书哭累了,蒋介石忙命侍从扶起,并再三保证:“嫂子,对于甫澄兄的后事及子女问题,兄弟负全权责任,保证对得起嫂子全家。”
走出灵堂,还没把汗擦干,蒋介石就得知,王陵基、钟体乾、张斯可、乔毅夫等数十人已经发出联名通电,严词拒绝张群入川。
紧张气氛再度升级,成都军校和留守川军各自都设置了警戒线,俨然又回到了西安事变后的那种状况。
蒋介石这才发现他的确失于计算。
刘湘去世,在他看来,多少有点咎由自取的味道,何况又不是死于他手,所以一系列决定,才会显得那么匆忙和草率,完全没料到四川地方的反弹力会如此之大。至于周氏之悍,那更是原先想都没想到的。
他能动手吗?不能。正如邓汉祥所说,四川已成抗战的大后方,别说分兵攻打,就算是动荡不安,都会让“中央”无立足之地。
如今之计,必须缓和再缓和,降温再降温,无论是对川军前方还是后方,甚至包括刘湘的那个遗孀,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1938年1月25日,蒋介石下令撤销了对潘文华的撤职处分,改为“撤职留任”,以示对川军将领的宽待。次日,又特派军政部长何应钦代表他在汉口为刘湘主持公祭。
何应钦一到,刘周书就哭哭啼啼地从灵堂后面冲了出来,并且破口大骂:“何应钦你这个汉奸,把我的丈夫害死了,老娘今天要同你拼命!”
众人七手八脚拉住,但是好说歹说,刘周书始终不肯罢手,最后还是秦德君的几句话起了作用。
秦德君和杨森的崇拜者胡兰畦一样,皆为不甘寂寞的所谓川中名媛。她早年加入过共产党,因与明末四川女将秦良玉是同乡同族,时常以秦良玉第二自许。
秦德君对刘周书说:“你快回四川挂帅,好率领甫公的军队打江山!”
刘周书不懂:“啥子叫挂帅?”
秦德君说:“挂帅就是带队伍,古代秦良玉以夫人的身份挂帅勤王,你就学秦良玉吧。”
刘周书一听高兴了,这才答应不在汉口闹事,而是早日回川。
1938年1月26日,刘湘的灵柩从汉口运回四川。在启灵到江边的路上,根据安排,由何应钦“执绋”,也就是拿着牵引灵柩的绳子前导,刘周书和秦德君这对“姑嫂”则穿着孝服紧跟。
刘周书沿路哭号:“亲日派成功,逼死我的抗日英雄。”翻来覆去,都是这两句话,让何应钦如芒刺在背,只得一再吩咐两边的人:“快劝!快劝!”
刘周书不听任何人的劝,一直哭到上船为止。
能把“虎婆”哄上船,已是一个不小的胜利,那边蒋介石还得不断向四川地方示好。
1938年1月28日,重庆行营主任贺国光赶到成都,向各路军政人员宣布“中央”的善后措施,见众人都能接受,才赶回重庆,原先两方对垒的紧张局势亦因此缓解。
紧接着,蒋介石又致电邓汉祥,提出在张群到任之前,由他负责省政,钟体乾、王陵基也各守各的窝,暂时都不动。
1938年2月4日,刘湘灵柩运抵重庆,从第二天起,由何应钦主持公祭。
公祭期间,四川名流云集,刘湘生前的部下好友尽皆到场,刘从云也在应邀之列。见到曾声名显赫的“刘神仙”,刘周书一迭声责问:“你给我公婆选择墓地时,不是说甫澄有九五之尊吗?如今怎么又将他给犯死了呢?”
刘从云无言以对,只得胡乱作答:“可能是……地脉龙神召他去有别的差遣了吧。”
刘周书哪里还肯信这一套,祭文还没念完,她就举起哭丧棒,劈头盖脸地朝他们打去。
刘从云虽号神仙,却无地遁之术,躲闪之际,哗啦一声撞翻了供桌,祭品撒得满地,连灵牌也差点倒掉。一旁的范绍增、王陵基等人还没回过神来,身上已经挨了几棒,有人连军帽都丢掉了,范绍增的呢子也被扯出了一条小口。
灵堂前多站一会没事,可不能把命搭进去啊。一干人等被吓得四散奔逃,刘周书则披散着头发,边追边打,直把肃穆的会场变成了打闹场,而一本正经、衣冠楚楚的达官贵人们全都现出原形,个个狼狈不堪。
刘周书嘴里还在骂:“挨炮火的,砍脑壳不死的,你们咋个搞的嘛,他们把人给我活活整死了,你们咋个不管嘛,你们就光顾升官发财了!”
接着又哭:“我的天啦,丢下老娘一屋人,孤儿寡母的咋个办嘛……”
公祭难以进行,何应钦气得脸色铁青,赶紧上前制止。可他才冒出一句,就被愤怒的遗孀给打断了。
“部长唉,你们还是要讲点天理良心的嘛,我的人好端端的,咋个一下子就死了嘛?哼,天晓的,地晓的,你们晓得,我们晓得!”
何应钦涨红着脸,正要分辨,刘周书不由分说:“这些那些都不说了,我现在提三件事,你一定要给出个名堂。”
听刘周书絮叨完她的三件事,部长着实给惊住了。
哪三件事?
除了要在成都给刘湘修一座“中山陵那么大的墓园”,以及办一所“甫澄大学”外,还要让刘湘的儿子顶替刘湘做省主席。
前面两件再难也不难,后面一件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定然会贻笑大方。
何应钦苦着脸对刘周书说:“唉,刘夫人,你的要求也太过分了,我们是民国嘛,儿子咋能顶替老子呢?”
刘周书听了,一屁股躺倒地上,一边满地打滚一边哭闹:“我的哥(刘湘)唉,你死得好惨呀。你一走了事,可让我们母子咋个办嘛。”
何应钦无法可想,唯有口头上先应承一下:“我向委员长报告就是了,他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
其他官员为了平息事端,也乘势上前解劝,甚至拍胸口担保,说将联名向蒋介石请愿,争取满足刘周书的全部愿望,公祭这才勉强搞完。
经过这么一闹,虽然蒋介石不可能真的让刘湘儿子“子承父业”,但还是尽力提高了规格,刘湘的葬礼也由此升为了国葬。
四年之后,刘湘墓园在成都落成。该墓园与武侯祠相邻,占地一百多亩,有皇陵规格。抗战期间,民力凋敝,能修成这样子已着实不易。
大学打了折扣,改成了中学。据说刘湘的小儿子也在这所学校就读,听到一些学生在背后议论,说他老汉儿(刘湘)是军阀。
听得多了,刘湘的儿子就回家朝母亲告了一状。刘周书当即找来中学校长,说她要给学生训话。
没有刘周书,就没有这所中学,校长不敢回绝,赶紧把学生全都召集到操场。
当着全体学生的面,刘周书气呼呼地说:“我晓得你们有人说我娃儿他爸是啥子‘军爬’、‘军爬’的。未必他爸爬了你的哪个幺妹儿?还是你家的房子票子?记住,这个学校是我开的,再有哪个敢乱说话,就把这学校关你妈的!散会!”
刘周书不愧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婆”,从大小官员到中学学生,全能通杀了个遍,而且她也没忘记要做“现代秦良玉”。她的弟弟以及刘湘的侄儿,当时都在川军中担任师长,刘周书带着他们以及一群荷枪实弹的卫士,成天口口声声地要挂帅统率川军。
刘周书再泼再凶,不过是借着丈夫的名头,其实在四川军政内部并无根基。随着公祭、国葬结束,其政治资本将会越来越弱,蒋介石对这一点毫不怀疑,他真正在意的还是那些政客和军人。
尽管四川地方已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但蒋介石仍不敢贸然让张群上任,就怕这位仁兄给人毫不留情地轰出来。
必须要找人疏通。
人已经找好了,他们分别是傅常、刘航琛、卢作孚。
三人之中,卢作孚为四川船运大王,刘航琛是工商界“木匠”,两人从政都是半路出家,且早已不受刘湘重用,现在既然人都死了,投入蒋系阵营也没错。独有这个傅常,让人有吃了苍蝇的感觉,要知道,他过去可是刘湘最可靠的心腹啊。刘湘出川,谁都不带,就带着一个傅常,那是真把这位兄弟当法正、庞统看待了。
可惜看错了。
刘湘一死,傅常就变得举止反常起来。在刘湘去世的第二天一早,他把刘湘的印章予以封存,对众人说:“我是甫澄的朋友。甫澄死了,我帮助他的任务也就完了。”
傅常将所有善后工作扔给别人,独自住进了汉口的一家饭店,来个闭门谢客。因为很多事只有他知道,同事免不了还要上门请示,傅常一概不予作答,令大家十分不满。
都以为傅常要从此归隐,不料几天之后,此君就被蒋介石任命为重庆行营参谋长,正式投靠了蒋系阵营,让外界大跌眼镜。
傅常一行来到成都,自然要先到灵堂祭奠刘湘。不料川中文武早把他和唐式遵视为投靠蒋介石的“叛徒”,刘周书更是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立即将傅常扣押起来,要枪毙于刘湘灵前。
钟体乾、乔毅夫正负责操办丧礼,见势不妙,急忙上前竭力劝阻,傅常才得以逃出灵堂。
灵堂祭拜之类都是做做样子,政客自有政客的正事。傅常等三人先找王陵基,见面直接报出了老蒋的新提议:川康绥靖公署可以保留,所有原来的委员、厅处长一律不动,只派张群单独一人来川,条件便是同意张群出任省主席。
这是给四川地方的,王陵基另有好处。傅常等人暗示,事成之后可升王陵基为集团军总司令。
蒋介石已经认定,王陵基才是阻碍张群入川的最大阻碍,所以该花的血本一点不带含糊的。
王陵基有些动心了。
刘湘死后,谁都想继承老大之衣钵,当然也没几个人会榆木脑袋到给刘周书“黄袍加身”,他们不过都在利用这个女人罢了。就在刘周书今天要杀这个不忠之人,明天要斩那个叛徒奸细的时候,这些人还偷偷地溜进灵堂,希望说服刘周书,指定自己为刘湘的唯一继承人。
王陵基不屑为之。他是励进会和甫系内当然的“太上老师爷”,论忠心、论资历、论声望,谁能跟他比,谁敢跟他比?那是志在必得,舍我其谁!可以说,他完全用不着抱任何人的大腿和小腿,继承人席位非他莫属,省主席一职也理所当然不可能花落它家。
可结果却是张群。王陵基大失所望,一股怒气全都发泄到了发布这一任命的老蒋身上:对你这样没眼力的人,如果我再把你当人,我就不是人了。
王陵基绰号“酱黄瓜”,犟脾气一上来便无可遏制,加上他也借此博取在川军人的支持,所以才会表现得那么慷慨激昂。
直到蒋介石派傅常送上乌纱帽,王陵基终于有了心花怒放的感觉。
老天还是公道的啊,如我这样的高手,就像针尖麦芒,一口布袋子怎么可能藏得住呢,那些无论如何钻不出去的,不过是麦糠罢了!
在军队系统,集团军总司令差不多就是省主席一样的级别,这要拒绝了岂不是暴殄天物?王陵基又得意又眼馋,心里面早就默认了新提议,问题是,他前面已经把狠话放出去了,现在一个人再悄没声息地收回来,恐遭众怒。
灵官思量着得找个人来附和一下,这人不能是普通人,必须是重量级的。
这就想到了邓汉祥,他原先不是欢迎张群入川最积极最起劲的吗。以邓汉祥在四川政坛的地位,若是举手赞成,那事情就比较好办了。
王陵基给邓汉祥和各师师长发出请柬,请他们来家里吃饭。邓汉祥一进门,傅常就迎了上去:“我们刚刚到成都,来不及看你,以后四川的事,还要请你多费心。”
邓汉祥立即意识到傅常话里有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傅常见对方单刀直入,只好一五一十地把新提议重复了一遍。
对于傅常,邓汉祥最乏好感。当初这厮没少在刘湘面前进谗言,无非是说他邓汉祥如何阴险诡诈,如何想做省主席,如何暗通“中央”,是个潜伏的“奸臣”云云,不料转来转去,第一个急着做“奸臣”的,原来还是他自己!
让傅常做邓汉祥的说客,实在是找错了对象。
邓汉祥毫不客气地说:“这个办法,别人的意见怎么样我不管,我是不赞成的。张群早来我早走,晚来我晚走,反正他要来,我就走。”
傅常尴尬不已,还要劝说,邓汉祥撂下一句:“好在我是贵州人,我的去留,不会对各方产生任何关系和影响。”
说完就再不理会傅常。
川军各师师长亦视傅常为朝三暮四的“叛徒”,见邓汉祥都这样说,也都对新提议表示反对。
王陵基的这顿饭算是白请了,一点效果没有。吃完饭,他决定在励进会内部召集团长以上军官开会商议,如果中层军官能给以支持,事情仍有望柳暗花明。
王陵基的家就在励进会址对面,他让傅常等人在家里坐等消息,自己去召集会议。
不料中层的态度比高层还要来得激烈。开会时,有人说刘湘是被蒋介石给毒死的,而毒药就是由傅常拿去的,应该将傅常杀掉,又有人说傅常、刘航琛、卢作孚全是汉奸,除取傅常项上人头外,另外两人也不能放走。
会场气氛越来越紧张,众人大有冲将出去活捉傅常等三人的架势。王陵基一看不妙,急忙进行解释,并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三人只是传话信使,绝无危害四川地方的意图和举动,会场这才安静下来。
会议结果,一致反对新提议,也就是拒绝张群入川。
傅常等人仓皇出奔,飞回汉口向蒋介石汇报时,都说是邓汉祥一人从中作祟。
在蒋介石原先的印象中,邓汉祥是最接近“中央”的,且与张qún_jiāo情不错,连他都站出来阻止,可想而知,张群入川是再不可能了。
只好换人,张群换成了顾祝同。
在蒋系阵营,顾祝同是个特殊军人,或者说是个极有政治和交际手腕的军人。他明白,在留守川军高度团结的情况下,他这个“外人”要是贸然入川,其下场和境遇可能比张群还惨。
顾祝同想到了参加淞沪会战的四十三军军长郭汝栋,不如借用一下他的人脉。
郭汝栋过去混迹川中,与潘文华私交很深,他奉顾祝同之命与潘文华见面密谈。
潘文华自从在前线被予以撤职处分后,感到大丢脸面,情绪一度十分消沉。蒋介石虽已将他的处分令改为“撤职留任”,但与已跃升为集团军总司令的唐式遵比较,还是抬不起头。因此潘文华一直未去部队,而是躲在汉口闭门不出,夜夜“孤灯萤然”,瞻望未来,除了彷徨还是彷徨。
郭汝栋来的正是时候。他在密谈中告诉潘文华,说顾祝同很信任你,你的“撤职留任”也会很快撤销,并将内定你为集团军总司令。
潘文华了解了一下,对方无非想让他陪着一道去成都上任,然后加以支持,这个买卖划算啊,为什么不做?
潘文华反应热烈,蒋介石和顾祝同便知道事情有了转机,“撤职留任”果然很快就撤销了。之后,除蒋介石出面宴请外,顾祝同又亲自找潘文华商谈,表示他本人主持川政只是过渡性质,将来还是要全力扶植潘文华。
一切妥当,顾祝同这才放心地同潘文华、郭汝栋三人乘专机飞往重庆,先由潘文华给成都的王陵基通长途电话。
电话通了,王陵基一听便火了。
省主席是张群还是顾祝同,都无所谓,关键是把他给甩在了一边,什么好处没有,这算怎么一回事。
灵官当即在电话中对潘文华说:“如果顾祝同敢飞成都,我就用机枪大炮在机场上迎接他!”
顾祝同听得此言,便知道成都去不得了,只得叮嘱潘文华先行赴蓉。
潘文华到成都后,首先与钟体乾、乔毅夫接洽。他起先对四川地方如此反对张群还不甚了了,以为真的是张群个人不受欢迎,几轮谈下来,才弄清楚,原来反张群就是反蒋介石,把张群换成顾祝同,还是一样,只要是蒋系阵营派出来的,一律抵制。
事情很明白了,如果他潘文华帮着顾祝同说话,就是站在蒋系阵营说话,毫无疑问也会沦落为唐式遵、傅常一样的“叛徒”,被人人喊打。
好险,差点上了蒋介石和顾祝同的当,那个集团军总司令的承诺不是香甜可人的大饼,而是能让你掉坑里的诱饵。
潘文华立即决定改弦更张,抛掉顾祝同,与留川军人站在同一个立场。
潘文华回川,没能让顾祝同当上省主席,却为“后刘湘时代”的继承人之争增添了一个新的人选。
要知道谁是刘湘事业的衣钵传人,首先要看他是不是励进会的继任会长。
当时的留川将领,大部分都是励进会的重要骨干,保安团和保安队的团长、大队长,也大多是励进会会员,说这个组织控制着留守川军的命脉,也未尝不可。由于励进会会址位于成都文庙后街,当时社会上纷传:“四川的政治中心在文庙街。”
在潘文华入局之前,一堆人记挂着上位,不过最有信心从死去的老大手里接过绿玉杖的就俩,王陵基和王缵绪,可称“二王”。
王陵基身为代理会长,以为光凭老资格就能降服众人。王缵绪则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在部分留川军官中有一定影响力,尤其是励进会的一些旅级中层军官都看好他,愿推其为首领。
“二王”皆视对方为唯一竞争对手,他们几乎没有考虑潘文华。原因是潘文华系光杆回川,回来后又杜门谢客,不问时事,看上去既无实力也无yù_wàng参与竞争。
可实际上,与“二王”相比,潘文华更像一个老练的政客。长达八年的重庆市长经历,以及与钟体乾等谋臣相对密切的关系,都为他占到了先机。
“二王”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不把钟体乾等人放在眼里,相反,潘文华更清楚谋臣在政坛上纵横捭阖的手段,因此对钟体乾等人言听计从。
潘文华的部属于此时在幕后大力造势,说刘湘临死前,已确定潘文华为自己的继承人,并召其前去,执手相看泪眼,还呜咽着唤其“仲三”(潘文华的字)等等。
这种说法实在可疑,因刘湘死前早就不能言动,连遗嘱都无法口述,又怎么能把场面搞得如此生动呢?
再有疑点,对需要它的人来说,也会变成真实故事。
甫系原有“三老”之说,即钟体乾、张斯可、乔毅夫,但蒋介石在汉口向“甫系三老”宣召,张斯可不顾钟、乔二老的反对,执意要去会蒋,于是睡诸葛亦与钟、乔反目。
这个时候,太需要“忠臣”了。钟体乾把刘湘的“临终托付”拿出来作为凭据,又将几个候选人比较了一番:王陵基“粗暴”,王缵绪“老乱”,唐式遵“瘟症”,结果是潘文华较为忠厚,就选他了。
“老干部”的作用从来不容低估。在现实政坛中,哪怕这些老头子退了休,都可能对人事产生关键影响,更不用说尚在其位了。经过钟体乾等人的暗中运作,绝大部分甫系人马都开始倒向潘文华。
得到钟体乾的支持,潘文华趁热打铁。他腰缠万贯,有的是钱,回川后就把重庆原属自己的大片土地,转送给刘周书。刘周书是个农村妇女,跟着刘湘也没享到过多少福,现在丈夫死了,原来的部下还对自己这么好,一下子既感动又激动,当下也不想再做挂帅出征的“现代秦良玉”了,转而把潘文华指定为刘湘的继承人,使潘文华更成为了众望所归的最佳人选。
“二王”全被蒙在鼓里,一直到励进会召开大会,选举正式会长,两个家伙还笃定得很,以为自己当选,乃是坛子里面捉乌龟,手到擒来的事。
当天钟体乾先发言。他说:“甫公死后,这个班子还需要有人继续领导。我个人的意见,是选一个平素甫公最信得过的人,来继承他的事业,从而使他放心于地下。”
钟体乾语毕,立即有人响应:“推潘文华继任本会会长!”
“二王”还没回过神来,会场上已掌声四起。有人起而补充:“潘文华作领导,是我们的共同愿望,如果有人反对,定是川奸,我们将共去之。”
又是掌声,又是呼应。
“二王”面红耳赤,跟着拍了几下巴掌,便灰溜溜地离开了会场。
潘文华当选励进会会长,前线如刘兆藜,后方如彭焕章,一众将领皆示臣服,使得潘文华在川根基逐渐稳定了下来。
落选的王缵绪先是瞧不上潘文华,看到潘文华真的有望继刘湘之后成为新的帮主,便马上调整情绪,与潘文华谈起了合作。
“二王”的官场性格完全不同,灵官成天一副宁折不弯的样子,王缵绪向来都很灵活。说到底,搞政治嘛,没有气节,只有节气,适当转个弯是必要的。
合作得有资本。王缵绪的资本是他在留川部队中拥有一定实力,而潘文华回川时还是一无所有,光杆一个,所以生意才谈得起来。
王缵绪早就设想好了双方的合作模式:由他出任省主席,潘文华出任绥靖公署副主任;三个月后,王缵绪率部出川抗战,潘文华兼理省主席。
三个月,就三个月,你让我过一下主持川政的瘾,然后就什么都是你的了。
潘文华欣然同意。当钟体乾及励进会高层表示异议时,他不以为然,认为自己不过是在施计利用王缵绪罢了。
“王缵绪诡计多端,对第二十一军的内幕知道得最清楚,如果不把他拉住,他必然倒向蒋系阵营,不如先把省主席职位给他,使他站在我们这边,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在潘文华看来,他已经拿到了“绿玉杖”的一半,另一半也迟早是他的,不用过于着急,同时,也可以借此向外界显示他的谦让大度,看起来会更像刘湘的衣钵传人。
顾祝同在重庆望眼欲穿,巴巴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败兴消息,只得匆匆返回汉口向蒋介石汇报。
两大阵营内部自此都展开了紧张的磋商,不过要讨论的已不是张群还是顾祝同,而是王缵绪还是潘文华。
蒋系阵营以张群的意见为主流,认为虽然外派的两个“节度使”暂时都无缘于川政,但既然是要从川将中选,与那个跑上来硬抢省主席的王缵绪相比,“川政还是仲三(潘文华)主持好”。
四川方面,不管钟体乾等人如何劝说,潘文华都不肯改变态度,执意要先把王缵绪推上前台。
王缵绪难孚众望,潘文华又坚不就职,四川省主席总不能一直空着,蒋介石被迫再征新的人选。
经刘航琛等人提议,贺国光浮出水面。
贺国光集张群、顾祝同优点之长,张群是川籍,他也是川籍,顾祝同乃好好先生,贺国光与四川各方相处亦大体融洽。此外,贺国光还是速成同学,这一背景,张、顾均不能及。
于是蒋介石把王缵绪、王陵基等人都召到汉口,会上正式提出要以贺国光继任川省主席,并且态度异常坚决。
众人在会上都诺诺连声,表示同意,晚上回到寓所,王缵绪开始垂头丧气,连声大呼:“贺国光主政四川,大家完了,完了!”
其实真正觉得完了的是他自己。从毛遂自荐起,王缵绪做梦都想当这个省主席,他对别人说:“你知道杨森发动统一之战时,我为什么反对吗?”
知道这段历史的,都能想出王缵绪说过的那些话,什么厚此薄彼,不看重他这个老前辈啦,甚至于杨森对老婆刻薄那些。
王缵绪全部予以否认:“不是的。我反对杨森的真正原因,是他不让我当四川省长!”
统一之战时,要是杨森能捞到四川省长,他干嘛自己不当?再说了,那时的王缵绪是个什么资历,离省长之位也太远了。
只能说王缵绪这个人,真是嘴巴两张皮,边说边在移。他那意思就是,现在谁要是不让他当省主席,他也会像反杨森那样反他。
提议贺国光的,是刘航琛,王缵绪便把刘航琛给恨上了。刘航琛搞工商金融出身,王缵绪暗指他贪污,侵吞公款,还准备对刘航琛实施“绑票”,先捆起来再说。
有人提醒他:“刘航琛虽坏,如今势头也不比从前,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加之此人长袖善舞,要整垮他并不容易,而且这种时候,实不应树敌过多。”
王缵绪这才默然不响,但你要他就此善罢甘休是绝对做不到的,最后他一咬牙:既然不让我当成主席,别人也休想当成!
在武汉开会时,王缵绪曾听到一句话,说“川局好像鼎锅里的开水,不是瓢把冷水就能扑得下去的”。
这话的原意是形容川局之复杂,王缵绪正好把它拿来作为反对贺国光的理由,指使他人发出联名通电,把贺国光说成外来的那一瓢“冷水”。
贺国光和张群、顾祝同一样,都知道川情复杂,内心并不想来趟这浑水,只不过难违上命,勉力为之而已。
获悉成都军界集体反对其主持川政,贺国光颇有些哭笑不得,说:“我好比是四川嫁出去的姑娘,这次如果能回到娘家,亦不过将房内床被陈设打扫干净,整理就绪之后就离开,哪里会久待。你们哪一个自觉适宜,便可以回来做这个省主席,我都欢迎,也不会和谁争抢,又何必恶语相加呢?”
第三个钦命大吏也就此歇火。
张群、顾祝同、贺国光先后被拒,潘文华再三推辞,成都军界见一个反一个,蒋介石被这帮四川人弄得要发疯了,恨不得冲出去挨个揪住领子,来个咆哮:那你说让谁当?!到底让谁当?!
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早就知道四川这潭水很浑,本以为刘湘去世会解决问题,没想到不仅什么都没解决,水反而更浑了。
四川是抗战大后方,这样动荡不定怎么能行,蒋介石为此不得不抽出相当一部分精力来关注四川动态,并通过委员长侍从室等机构,下大力气搜集相关情报,以掌握四川方面的活动情况。
研究出真知,蒋介石很快发现,当受到外来威胁时,四川军政大员们极易抱团,外来者很难渗透进去。但这并不表明其内部完全铁板一块,尤其是在刘湘死后,潘文华立足未稳,在缺乏绝对核心的情况下,各方势力又形成了新的平衡。
既然从外面钻不进去,那就只能采取一个办法:以川制川。
1938年3月16日,蒋介石推出一系列措施,将邓锡侯奉调回川,出任川康绥靖主任,潘文华任副主任,向刘文辉作出许诺,答应在西康建省后,由他任西康省主席。
当时日军正大量收集有关中方的情报,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分析认为,蒋介石把邓锡侯调回四川,将四川问题的解决托付给他,如此软弱妥协的态度过去少见。再联系蒋介石腰间缠有绷带,单独步行困难的传闻,日军方面大感庆幸,甚至认为蒋政权的前途已经靠不住了。
他们并不知道,这只是蒋介石“以川制川”的第一步。通过这一步,不仅从表面完备了西康人事结构,更重要的是借此挤掉了一直在幕后“兴风作浪”的钟体乾和乔毅夫,而后面这两人还有苦说不出,称得上是一套极其漂亮的组合拳。
接下来再敲定四川省主席。蒋介石要来了侍从室整理的调查材料,这份材料对四川军政首脑的情况逐个进行了跟踪,在“王缵绪”这一栏上如此记录:刘湘逝世之日,留川部队中以王缵绪资望较高,但是在“中央”让邓锡侯回川任职后,王缵绪“极失望,怨恚颇甚”。
蒋介石反复斟酌之后,决定给这个王缵绪一点“希望”,特召其到武汉见面。
接到电报,王缵绪那个激动。正兴冲冲要奉召启程时,他意外得知,杨森也将前往汉口。这让他马上着急起来,担心杨森半路抢了他的省主席,便约杨森一道前往汉口,路上好用话语试探。
见面之后,杨森快人快语:“过去我不该与刘甫澄冲突,其实我和他就是哥俩,他当大哥,我为二哥。如今大哥死了,就应该二哥继承,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王缵绪一听脸色都变了,这不摆明来截道了吗?
孰料杨森倒是另有打算:“你和潘文华要主持四川军政,我支持,不过第七战区不应该因刘甫澄死了便告结束,你们应该主张恢复第七战区。我可以给你们效劳,来当这个第七战区的司令长官,这样内外维护,对大家都有好处。”
王缵绪这才弄明白,杨森对“绿玉杖”没兴趣,对打仗和指挥川军有兴趣。也是,杨森从来没觉得他比刘湘矮过一头,怎么肯当刘湘的“孝子贤孙”或者是接班人呢?
发现是虚惊一场,王缵绪这才吁了口气。他根本不关心第七战区是否要恢复,他关心的是省主席大印。
当谒见蒋介石时,王缵绪那神情真是受宠若惊,诚惶诚恐,私下里的那些咒骂和牢骚都不知飞到了哪个爪哇国去了。
说白了,王某就是后宫一不得宠的妃子,如今老头子翻了他的牌,眼见着要招寝了,能不喜出望外吗?
当蒋介石问他家里有几个子女时,王缵绪一时紧张,竟然回答:“因为多娶了几个老婆,便多生了几个儿子,我一生就做了这一件混账的事。”
蒋介石向来不苟言笑,听到这里,也不由笑了起来。
回川之后,王缵绪还得意地向别人描述,说着说着,他也觉得有些不妥,便自我解嘲说:“我娶了几个老婆,他老蒋还不是有过好几个老婆,只不过跟我不同,是离了婚再娶罢了。我混账,他不是一样的混账吗?我这是幽默,在暗讽他哩。”
1938年4月26日,蒋介石改派王缵绪代理四川省政府主席,邓汉祥仍任秘书长,把省政府的一套班子装备了起来。
当一张张板凳安好,大家各就各位,蒋介石曾发现并为之头疼的那个特点再次重复:两套班子五个人,抱起了团。
两套班子是绥靖公署和省政府,五个人分别是主持西康军政的邓锡侯、刘文辉、潘文华,主持四川军政的王缵绪、邓汉祥。五人轮流做东,以吃饭为名,商量如何表面拥蒋,暗中防制,以使蒋介石对川康无从下手。
眼看“以川制川”即将前功尽弃,全面破产,“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局面。
这个“人”,就是王缵绪。
王缵绪对潘文华说,三个月后把省主席交出来,并非真心话,他不仅不想交还,还记挂着早日转正,把头衔上的“代”字给去掉,为此,他甘愿冒大不韪,上演一出潜伏的好戏。当然这里面还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王缵绪认为自己已经是老蒋的人了,给老蒋充当探子,为其通风报信,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没什么好亏心的。
刘湘生前,很多人都说王缵绪早就是复兴社分子,其实并非事实。事实是,直到王缵绪担任代理省主席之后,四川复兴社才以此为契机,试图发展王缵绪入社。
正好那时候王缵绪急欲转正,却又找不到关系和门路,四川复兴社便通过王缵绪的秘书,告诉王缵绪说,只有加入复兴社,得到蒋介石的信任,那个省主席的位置才能做得牢靠。
王缵绪一听果然动了心,某天晚上,他跟着四川复兴社的人,偷偷跑进一间会议室,填了入社表,并向蒋介石的头像行三鞠躬礼,就此加入了复兴社。
虽然入了社,王缵绪自认还只是个小社员,所谓明知没地位,坚信有机会,不先立点功还行?
“五人团”每天的谈话内容,都会被王缵绪暗暗记住概要,然后通过复兴社这条线层层上报给蒋介石。
刘文辉找邓锡侯商量,认为留守川军的枪支多,子弹少,想让王缵绪少成立两个保安团,用节省下来的薪饷密购子弹,以备将来和蒋介石抗衡。
邓锡侯去跟潘文华一说,潘文华一拍胸脯,便去说服王缵绪。王缵绪表面一口应承,背地里却向复兴社告了密。
1938年5月,蒋介石任命潘文华为川陕鄂边区绥靖主任,前去修筑大巴山防御工事。
这其实是一条“一石二鸟”之计。抗战当然是第一需要,大巴山工事可防止日军沿当年红四方面军的路线入川,从而动摇抗战后方,另一方面,潘文华的绥署由国防部指定设在阆中,与居于成都的邓锡侯、刘文辉隔开,主管西康的“邓、潘、刘”也就不能整天在一块咬耳朵了。
可是潘文华自有他的办法。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工事告一段落,他便称病赴蓉医治,又与邓锡侯、刘文辉凑到了一起。
随着武汉的“中央”各机关陆续全部迁往重庆,西南地方自保的yù_wàng也越来越强烈。当时便有谣传,说云南要投降日本人,蒋介石便催促云南军政首脑龙云前去汉口会面,以正视听。
龙云从汉口返回后,中途在成都与“五人团”闭门密谈,双方签订了一项对抗蒋介石,巩固各自地盘的联防密约。
王缵绪和众人一齐签约,签完了,他就捉摸着,如何把谈话和条约内容报告蒋介石。
正好这时蒋介石电约王缵绪前往汉口。王缵绪欣喜若狂,认为一定是自己的密报起了作用,但同时还要装模作样,他把另外四人请到家里吃饭,吃饭时出示蒋介石的电报,一脸天真地征求意见,问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大家说去好了,怕什么呢,肯定是好事不是坏事。
即便是坐上飞机之后,王缵绪仍然不知道,在蒋介石发出电约之前,尚有许多的曲折,其中的一条就是,对于他加入复兴社这件事,康泽事前不知道,事后不同意,蒋介石更是被蒙在鼓里。
复兴社的加入规定十分严格,凡是上层将领,必须蒋介石本人亲自批准才行,何况当时蒋介石已决定成立三民主义青年团,以代替复兴社,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再吸收社员。
王缵绪以为他的密报会通过四川复兴社,直接报告蒋介石,其实四川复兴社并无这一职权,那些密报都是经康泽汇报的,康泽也并没有透露过王缵绪就是复兴社员,等于他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裳。
眼看事情要穿帮,四川复兴社负责人史良骑虎难下,只得先到汉口见康泽,请康泽权宜从事。
康泽跟复兴社的大多数头目一样,缺乏新政学系那样的政治头脑和谋略,当着史良的面大发雷霆,说他是在胡作非为,应受纪律处分,坚决不肯让王缵绪入社。
无可奈何之下,史良找到国民党元老邵力子,请他给蒋介石进言。
经过邵力子说项,蒋介石召见史良,问明王缵绪的态度后,他点了点头:“可以,只要你们有把握,就照这样决定。”
蒋介石立即叫来侍从室主任俞济时,电召王缵绪来汉。
老头子都同意了,康泽也转怒为喜,带着史良一道去机场迎接王缵绪,并亲自领王缵绪去见蒋介石。
1938年8月1日,王缵绪在汉口正式就任四川省主席,终于如愿以偿。
联防密约是王缵绪带给蒋介石的一件礼物,蒋介石闻之勃然大怒,当即免去邓汉祥秘书长一职,其余省府人员也全部更换,邓锡侯、刘文辉、潘文华虽未受到处分,却也被吓到面无人色,再也不敢抱团生事。
蒋介石以一记敲山震虎,把“五人团”拆得七零八落,“后刘湘时代”川局动荡的状况自此基本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