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从定国公府离开后便径直回了自己府邸,府中侍从婢女见他板着脸都以为他心情不好,十分熟练地退到一旁噤声不言。
待回到屋中关上门后谢无妄才终于放松下来,同手同脚地走到床边,然后如同木头一般僵直地倒在床上,在盯着头顶床幔出了半天神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方才之举实在是有些冲动。
不过是宁王戏言何必当真,她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为了宁王才压红方胜利,此等小事无须放在心上……
虽然他一直努力说服自己应该这么想,可宁王在马球场上所说之话仿佛如同苍蝇般一直在耳边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你们瞧,涂幼安今日那身衣服和我今日这身长衫的颜色一模一样,想必定是她偷偷打听之后故意这般打扮!恐怕她为着红方下注也是因着我的缘故,只是没想到最后赔了个血本无归,此番倒是我对不住她了。”
自吹自擂,狂妄自大,花拳绣腿,惹人生厌。
谢无妄忍不住哼了一声。
还好这幢婚事已然作罢,此等竖子怎能与她相配。
想到这里心中懊悔之意再次汹涌而至。
他方才一时赌气冲动行事并未细想,可如今想来这般举止简直是毫无尊重可言。
谢无妄抬起手臂挡在自己发烫的面颊。
他只怕没有脸再见对方了。
二月十五花朝节,春回大地,草木萌发,百花始放。
郊外雾黛山上的十里桃花已然盛开,燕京城的百姓们纷纷趁着好天气出门踏青,而官宦人家更是早早相约一同前往祭祀花神。
崔夫人也与几位好友带着家中女眷一同前往,涂幼安自然也要跟随母亲前往雾黛山,或许是因为今日前往雾黛山赏花的人家数量密集,就连明镜司都被叫来协助城门巡逻的官兵一起查验通行往来。
涂幼安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她正撑着脸颊靠在榻上小憩,却在听见谢无妄的声音后猛地一下清醒过来。
在斟酌好用词后涂幼安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没想到正好与站在马车右前方的谢无妄对上了视线。
“谢——”
话都没有说完谢无妄已然避开涂幼安的视线转过身子往后退去,涂幼安见状只能把未说出口的话重新吞回肚子里。
她死死盯着谢无妄,见对方确实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后才愤愤不平地将帘子撂下,沉默了一瞬后涂幼安趴在桌子上掰着自己手指咬牙切齿地说道:“一共四次了。”
“我这半个月,在街上买吃的碰见他两回,去宫里参加宴会时又碰见他两回。”
说到这里涂幼安停顿了一下,随后嗤笑着再次掰下一根指头:“差点忘了,加上今天这次一共五次了。”
之前只是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但谢无妄今天的表现能让她确定谢无妄绝对是在躲着自己。
燕京城确实算得上街道纵横,市面繁华,可平日里能去的地方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便是偶尔碰见也没什么稀奇的。
只是谢无妄最近看起来实在是太奇怪了,无论是在街上偶遇还是在宫宴时相遇,他只要一看见自己的身影就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今日更是如此。
她甚至都开口喊了他的名字,涂幼安不信那么明显的谢字他会听不清楚。
烦死了。
就算她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出来这是在躲自己吧!
涂幼安愤愤不平地用手指戳着桌面,嘴里面还不忘小声的骂骂咧咧,白芷和半夏对视一眼,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姑娘消消火。”半夏将倒好茶水的杯子递到涂幼安面前,看着她趴在那里小口小口地辍饮着杯中茶水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车才刚走,只怕姑娘方才抱怨的话语会被谢指挥听见。”
“听见就听见,我还怕他不成。”涂幼安哼了一声毫不放在心上。
白芷听见这话忍不住调侃:“是是是,姑娘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知道是谁这一个月天天做噩梦。”
“不是梦见自己因为那多出来的五两银子被明镜司抓走,就是梦见自己因贪污受贿和谢指挥一起被抓起来审问。”
“哎呀别说了!”涂幼安立刻捂住耳朵,一脸痛苦地看着白芷,“你一说我就又想起来梦里那些事情,我一想起来晚上就又要睡不好了!”
“不许没大没小的。”半夏皱着眉训斥完白芷,又温声道,“姑娘不必忧心,老人都说梦到的事情都说反的。”
这句话勉强有安慰到涂幼安,她打起精神吃了东西,但一路上依旧无精打采萎靡不振。
又是把钱还回来,又是到处躲着自己,还真是摆明了不想跟自己扯上丝毫关系。
被人嫌弃的滋味儿可真是让人难受。
崔夫人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涂幼安正神色怏怏地杵在马车旁边,快步走来问道:“怎么脸色这般差,可是坐车太久不舒服了?”
说完后崔夫人肃着脸看向半夏与白芷:“让你们好好照顾姑娘,怎么照顾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何事?”
涂幼安见崔夫人发火连忙挽着崔夫人往花神庙走去,软着声音撒娇:“与她们俩无关,是我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有些晕车罢了,但这会儿已经不再难受了!”
崔夫人停下脚步,捧住涂幼安圆乎乎的脸揉搓了一番,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朗声道:“待会儿等祭祀结束可以摘些新鲜的桃花瓣烹茶做糕,花朝节定是还要摘些野菜来吃的,时令蔬果你肯定喜欢。”
“既然身体不适那就要多吃点好吃的东西,你等着娘亲待会儿大展身手就是。”
涂幼安一下子就被崔夫人转移了注意力,满心满眼只剩下待会要吃到的美食,一脸期待地跟着崔夫人前去祭祀花神。
花朝月夕。
与中秋节对应的花朝节承载了人们祈求多子多福的祝愿。
虽然涂幼安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可求的,但还是按照习俗跟着众人行礼祭拜。
等主祭朗诵完祭词后崔夫人便带着自家瓜果到殿内上香祭拜,而后涂幼安也拿出早已剪好的五色彩笺用红绳绑在桃枝之上——此谓赏红。①
奈何她身量不高费了半天力也没能将彩笺绑在桃枝上,好不容易快要系好一个不留神又被晨风吹走了手中彩笺,叹了口气后涂幼安只能极不情愿地提裙去追那在空中打着旋儿乱飞的彩笺。
好在那彩笺晃晃悠悠了半天最终还是飘落在地,她立刻趁机加快脚步,却没想到有人先自己一步将那彩笺捡了起来。
青葱玉指,纤细修长。
和自己圆乎乎的手完全不一样。
涂幼安抬眸望去,正好看见苏若雪笑意盈盈地起身将那彩笺捡起来递给自己。
“多谢苏姑娘。”涂幼安行礼谢道。
苏若雪听见这话后眉眼之间更是柔和:“举手之劳罢了,何须多礼。”
与苏若雪道别后涂幼安拿回彩笺重新赏红,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那彩笺用红绳牢牢绑住,她拍了拍手正打算回去吃东西,却没想到身后再次传来苏若雪的声音。
“不知涂姑娘可愿与我一同赏花观景?”
涂幼安没想到会有人主动邀请自己,犹豫了一下后回头看了看崔夫人,见那边吃食还未做好轻轻点头:“好。”
两人并肩在桃林中漫步,耳边还能听到鸟雀清脆的鸣叫声。
“我听我父亲说,那日上元节程氏坠楼时涂姑娘正好就在楼下,想必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吧。”
苏若雪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平淡地仿佛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
“当时确实被吓得不轻,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涂幼安笑着回道。
苏若雪点了点头,见四周无人后停下脚步看向涂幼安,神色中满是认真:“那你觉得这件事情会是端王所为吗?”
这还真是出乎涂幼安意料。
她还真没想到,以温婉贤淑闻名燕京的贵女典范苏若雪会这般直接。
苏若雪看见了涂幼安藏在眼底的惊讶,轻声询问:“涂姑娘为何这副表情?”
“抱歉,我并无他意。”涂幼安连忙整理好表情,斟酌着解释,“就是没有——”
“就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是吗?”苏若雪笑着接上了她的话。
涂幼安听见这句话后默默点了点头,苏若雪毫不在意地笑着看向遍野桃花,语气里带着几分郑重:“毕竟事关婚姻大事,所以难免想要多了解一些。”
“你说得对,事关终身大事,多打听一些肯定是没有坏处。”
涂幼安停顿了一下,面容沉静地看向苏若雪,眸色中满是认真:“若是让我来回答这个问题,我会说——”
“我觉得程氏之事与端王殿下并无关系。”
苏若雪似乎并不意外涂幼安的回答,她看向涂幼安,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这般信任他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涂幼安神色却露出些迷茫,她略略思索了一下,片刻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其实也不能说是信任吧,我觉得更多的是出于我的直觉?”
“我直觉这件事情并非端王所为,也觉得他不会是那种人。”涂幼安抬手折下一旁的桃枝,递给苏若雪后笑道,“但我拿不出证据替他证明清白,所以算不得数。”
“端王人品如何,还要靠苏姑娘自己决断。”
苏若雪愣了一下后接过那根桃枝,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为什么不算,涂姑娘这番话于我而言,要比其他人的劝慰更让人心安。”
“毕竟涂姑娘与端王相识已久,他能得到你这番评价,想必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可涂幼安却在听见苏若雪这句话感到有些可笑,沉默了半晌后才轻声回道:“我觉得,‘想必’这两个字或许过于轻率。”
“人都是会变得,更何况那还是皇室中人。”涂幼安眯着眼睛看向那根桃枝,声线毫无波澜,“往日情意也终究只是过去的事情。”
“虽说我相信此事绝非他为,可在这场局里,他未必完全无辜。”
涂幼安看着神色怔愣的苏若雪,神色中只余肃穆。
“将计就计,也是一种进攻的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①参考资料——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