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鸦雀无声。
肃王虽然恭顺地跪在地上不曾动过,可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依旧毫无愧意,皇帝见他这副模样后冷笑一声,随后将手里的折子丢到肃王膝边。
“丹桂楼的仆役都说那晚程氏在失踪前在端王屋中献乐,可怎么没有人提过在那之前她是伤痕累累从你屋中出来的?”
肃王瞥了眼那折子上的小字:【据丹桂楼仆役供词所言,当夜楼内三十四名仆役皆曾收下肃王贴身侍从在前一天送来的白银……】
他浑不在意地移开视线,却听见皇帝接着道:“朕说过不在乎你们私底下的小打小闹,但也说过不想在这些事情中看见有人丢命。”
“你是把朕说过的话当成耳旁风吗!”
皇帝隐含怒意的语气却让肃王倍感讽刺。
“父皇为何只因明镜司之言便断定此事是我所为,那日程氏坠楼后父皇为何不唤三弟前来问话,父皇便这么相信三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吗?”
“放肆!”皇帝将手边茶杯砸向地面,杯中茶水飞溅在肃王脸上,可他并未擦去,只是任由那水珠从脸庞滴落在地。
“你以为你那些小把戏朕看不明白吗!”皇帝看着跪在那里不知悔改的长子只觉得头疼,心下也多了几分心寒之意。
“那程氏之前便经常去你府上献乐,你们分明早就相识。”皇帝压着怒气,“那日也是你派人告诉程氏,只要她乖乖陪你完成这场局,你定会将她两个妹妹的贱籍解除,并且送那二人离开教坊司做个普通的姑娘。”
“那两个姑娘,现在都还在你府上吧。”说到这里皇帝狠狠拍了下桌子,怒声道:“你还敢说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肃王眸光微闪,他抬头看向皇帝,语气始终毫无波澜:“可那不过是个伎子,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死了便死了,连御史大夫都不在意的事情父皇又何必放在心上。”
“你以为朕在乎的只是程氏之死吗?”皇帝气极反笑,“你为何非要将老五牵扯进来,你明知他根本不会参与夺嫡之争!”
肃王听见皇帝的质问后微微怔愣,再次抬头时眼眸中多了几分嘲讽:“原来父皇在意的是这件事情牵扯到了五弟啊……可他毫发无损有什么可担心的?”
皇帝无奈解释:“老五与你们不同,他——”
“有何不同?”肃王打断皇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儿臣与他同样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何他便算计不得?只因为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吗?”
皇帝听见肃王话语中的失望后忍不住皱了下眉,火气也被愧疚替代,但他还是接着说道:“可你明知他不会继承皇位,何需如——”
“在父皇即位前,也从来没有人会想到——最后继承皇位的人会是您。”
听到这句话的皇帝神色怔愣,片刻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是了,当年尚且还是亲王的皇帝为了降低他人的防备心,不惜为柔妃向先皇破例请封,目的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不过是个热爱娇软美人又只会打仗的粗人罢了。
只是独宠数十年没想到最后自己还是栽了进去。
御书房再度安静下来,皇帝沉默地打量着自己最为出色的儿子,半晌后淡淡道:“朕倒是一点都没看错你。”
就是不知道,这算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了。
又过了许久肃王终于从御书房内走出,他看着自己被水渍打湿的衣摆厌烦地皱了下眉头,边走边向身后侍从询问:“涂幼安现在何处?”
“回殿下,涂姑娘方才看完马球会正要离开,但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婢女喊去宫中用膳了。”
肃王脚步一顿,望着翊坤宫的方向冷哼一声,耳边又回想起方才皇帝所说之话。
“这件事情就此作罢,之后的事情朕自会让人善后。”
“只是定国公之女既然不会嫁给老五,自然也不会嫁给你们兄弟中的任何一个人,你不必在她身上多费心思了。”
不会嫁入皇家吗?
肃王面无表情地摩挲着自己的扳指,随后转头看向身后那金銮宝殿轻笑道:“可我偏要拿到这枚棋子。”
几百年不出门,一出门都是事儿。
涂幼安极不情愿地跟着宫女往皇后宫中走去。
真是可笑。
往日里也不曾见大家这般热情地招呼自己,谁能想到被退婚后反倒成了人人喜欢的香饽饽。
她虽然对端王和寿康公主印象不错,可实在是谈不上有多喜欢这位皇后。
当年父母将自己送到皇后身边抚养本就是图个安稳,可谁也没想到皇后因为出身一般接人待物时唯唯诺诺完全拿不出正室威严。
皇后既不敢得罪家世显赫的贵妃,也不想招惹深受宠爱的柔妃,所以整日便是当个和事佬四处糊弄了事。
那时皇帝为了拉拢人心总是让皇后带着世家小孩儿到府内游玩,涂幼安作为后面才加入的小孩子自然显得格格不入,被其他人排挤欺负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皇后即便亲耳听见自己被人夹枪带棒的嘲讽,即便知晓有人在暗中孤立自己,但始终不发一言,甚至还因为害怕波及到她自身一直刻意粉饰太平,有时还会反过来替他人开脱。
涂幼安想到这里再一次庆幸自己不是皇后的孩子。
“或许他是做的不对,可你肯定也有过错啊,多反省一下自身吧。”
她到现在都记得皇后说过的这句话。
别看端王与寿康公主现在看起来风光无限,可那时孩子间起了冲突时皇后永远都是第一个赶来,但也是第一个按着自家孩子的头低声道歉的那个人——即便很多时候她的孩子才是先被欺负的那方。
“涂姑娘,皇后娘娘就在里面,婢子就不进去了。”宫女站在门外恭敬道。
涂幼安点了点头,整理好表情后抬脚跨入宫内,没想到一进内殿便看见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其中大半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难得看见此等美食却毫无食欲啊……
“臣女涂幼安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笑着站起来将涂幼安扶起,语气格外亲切:“不必多礼。”
随后她紧紧握住涂幼安的手往桌边走去,边走边道:“本宫许久未曾见你,也不知道你如今爱吃什么,这桌上的菜都是依着你曾经的喜好做出来的,尝尝可还喜欢?”
可不是许久未见吗。
自从她九岁那年与宁王订婚,皇后便很少搭理自己了,如今退婚倒是又想起她这么个人。
涂幼安觉得颇为讽刺,连带着看见皇后给自己夹菜的动作都觉得无比厌烦,但面上还是十分羞怯地软声道:“让皇后娘娘费心了,臣女同从前一样并不挑食,光禄司做的饭菜自然都是极好的。”
皇后笑得格外热切:“你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这种小事儿如何能算得上费心?”
涂幼安腼腆地笑了下,随后便垂下头默默喝汤不再多言。
皇后见涂幼安没有接话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后她整理好情绪继续道:“本宫还记得那时候你刚来王府,身子瘦弱得风一吹就会倒,没想到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
“那时候昱舟和你年纪相仿,你们两个人也最是投缘,连陛下都为你们赐婚,只是谁想到如今……”
说到这里皇后叹了口气:“唉,也怪本宫当年心软没能教好昱舟,总是由着柔妃娇惯纵容才让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不过那时候你昱川哥哥经常护着你,他其实一直都——”
“端王殿下到。”
“寿康公主到。”
门外内侍话音刚落便看见端王脚步匆匆地走进殿内,他在看清殿内之人后眼神一暗,随后挂起笑容走了过来:“母后怎么单请了幼安妹妹吃饭,儿臣看着都要嫉妒了。”
寿康公主也不情不愿地跟着端王的脚步走进殿内,语气生疏地行礼道:“母后安康。”
“你们怎么过来了?”皇后一脸诧异地看向两人。
寿康公主瞥了眼站在一旁默默行礼的涂幼安,扬起头笑道:“儿臣听三哥说母后今日让光禄司做了一桌子佳肴,思来想去觉着反正幼安妹妹一个人也吃不完这些菜,还不如我们几个一起享用呢,浪费食物总是不好的嘛。”
皇后听见这话却不满地皱了皱眉,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端王已然带着寿康公主落座,犹豫一番最后也只能作罢。
寿康公主趁皇后与端王说话时偏头朝涂幼安吐了下舌头,尔后一本正经地拿起勺子尝了下桌上甜点,语气夸张地问道:“这冰酪酥山上面浇的是什么啊,酸酸甜甜得还挺好吃!”
涂幼安见状心底微暖,十分配合地回复道:“回殿下,这上面浇的应当是新鲜的杨梅汁,用来缓解冰酪甜腻的。”
或许是因为有同龄熟人在场,涂幼安总算轻松了不少。
食不言寝不语,几人开始用膳后便没有人继续说话。
涂幼安不知道其他人吃得开不开心,反正这顿饭于她而言实在是味同嚼蜡,虽然味道极佳却没那个心思细细品味,还不如在街边随便吃碗馄饨有滋有味儿。
吃完饭后皇后依旧没有死心,她拉着几人坐在软塌上闲聊家常,中途几次想要开口都被端王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尔后端王估摸着时间,望着涂幼安温声道:“时候也不早了,幼安妹妹今日也累了一天,不如早日回府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