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色的直襟长袍衬得本就净秀的青年更是如同千年美玉般温润优雅。
端王抬头望着古树上残余的积雪,胸中情绪不断翻滚,他闭了闭眸,恰在此时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涂幼安提着裙摆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行了个礼道:“端、端王殿下安,是臣女来迟了,十分抱歉!”
“无妨。”端王脸上再次挂起笑容,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过才来片刻。”
“那……殿下要与我说何事?”涂幼安轻轻抬眸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上少女如同琉璃般澄澈的双眸后端王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稍许后终于开口道:“我听人说,上元那日程氏坠楼时你正好就在楼下。”
“想来定是受了不少惊吓,这几日可有好些?”
涂幼安愣了一下,看着对方担忧的面容乖巧道:“当时确实有被吓到,但是这几天已经无碍啦,多谢殿下关心。”
“那就好。”端王似乎松了口气。
只是幼时的情谊似乎已经不足以填补这些年来两人刻意拉开的距离,端王动了动唇却没有继续说话,而涂幼安虽有心安慰却也不知要从何说起。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站在那千年松树之下。
直到谢无妄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破了沉默。
“殿下,人已经找到了。”
涂幼安这才从“今晚吃什么好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端王看着她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她看着那边穿着黑衣的谢无妄心下隐约有个猜测。
怕不是为了程兰之事来这里调查吧……
这么一想她顿时很有危机感,她可要在这里小住一阵子呢!
涂幼安正准备开口试探就见端王突然停下脚步,他偏头看了过来,那双总是带着清煦笑意的双眸里此刻却满是自嘲,轻飘飘的声音仿佛在下一瞬便能消散在空气之中。
“我若说此事并非我做,幼安妹妹你可会信我?”
从小到大都如同兄长般温柔可靠的少年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几分脆弱,涂幼安心中难免产生些兔死狐悲的悲凉心情。
“自然是信的。”涂幼安抬眸看向对方,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端王看清了少女眼底毫无保留的信任,面色中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他抬手抚平涂幼安头顶翘起的碎发,温声道:“听说你这阵子要住在这边,一定要注意保暖不要着凉,若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我与谢指挥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不过放心——云栖观很安全。”
听见这话涂幼安愣了一下,随后忙道:“嗯嗯,那你们快去忙吧。”
只见端王走过去与谢无妄说了些什么,随后便看见端王神色一凝步履匆匆地往小径上走去,而谢无妄在瞥了涂幼安一眼后也抬步跟去。
不过谢无妄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开心,脸上的表情比刚才偶遇时还要黑沉,涂幼安也没多想,眼瞅着谢无妄就要离去连忙抬高声音喊道:“那个,等一下——”
和谢无妄暗藏锋芒的视线对上后涂幼安忍不住小声嘟囔:“好凶……”
随后她从自己袖中取出用帕子紧紧包裹着的竹签,看着远处的谢无妄嗫嚅道:“这个竹签,是不是谢指挥方才不小心落下的?”
谢无妄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眼神顿时变得飘忽起来,手心也开始冒汗。
偏偏涂幼安见他眼神迷离、眉毛紧拧只以为他没有看清,便硬着头皮捧着那竹签又往前一步,却没想到谢无妄看见她靠近后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去,甚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涂幼安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脚步柔声问道:“谢指挥,您还好吧?”
“我、我无碍。”待谢无妄站稳时耳根已然通红,他飞快地瞥了眼那放在少女掌心的竹签,手握成拳挡在脸边,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心虚,“……你看错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涂幼安正想询问是何人之物时就听见谢无妄略显慌张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但我知道是谁的东西,我拿回去给他便是……”
“好,那就麻烦谢指挥使了。”涂幼安十分乖巧地将那竹签又往他面前递了递。
钻入鼻尖的暖香让谢无妄愈发不敢和涂幼安对视,他偏过头伸手去拿竹签,却没想到在拿起竹签时不小心划过涂幼安的掌心。
只是一瞬而过的触感,却让谢无妄的大脑彻底宕机。
他害怕被人发现端倪,敛起眸子飞快后退几步,拉开一定距离后才捏着那竹签行了个礼,尔后不待涂幼安回复便脚步匆匆地落荒而逃。
涂幼安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候才气鼓鼓地叉起腰。
“两回了。”涂幼安竖起两根指头后幽幽道,“他方才见我也是这般模样。”
“我就这么遭人嫌弃吗?”
往日里那些公子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似乎与谢无妄方才逃离的身影重叠,涂幼安想到这里愈发生气,沉着脸甩袖转身:“哼,师父说得对,男人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谢无妄靠在墙边摸着自己的胸膛,过速的心跳仿佛在下一瞬就能破开皮肉钻出来,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翻涌的心绪,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原来女子的手掌与男子差别如此之大,娇小白皙如同剥了壳的鸡蛋,她手腕侧好像还有一颗殷红的小痣,而且指尖的柔软与腰肢的触感似乎又不太相同……
感受到再次加快的心跳后谢无妄闭了闭眸,随后苦笑一声。
不能再想了。
自己还真是没有出息,不过这般就差点叫人看出端倪。
谢无妄再次抬头时眸中只余冷意,快步往林中走去。
云栖观后山的林中有座凉亭,端王此刻正站在那凉亭之中,而凉亭外半米处躺着一具尸体。
谢无妄看见这幕后快步走去,但神情里并无意外之色:“死了?”
“嗯,齿间□□,没问几句便畏罪自杀了。”端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语气中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谢指挥,你猜他是谁的人?”
谢无妄神色淡然并未接话,端王也不在乎是否有人接话,他转过身看向谢无妄,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他说,他是宁王的人。”
在云栖观过的半个月眨眼间便过去,涂幼安虽然有些不舍,但转念想到自己回城后就能吃到更多美食,心情便再度愉快了起来。
马车晃晃悠悠的幅度还是那么容易催发睡意,涂幼安很快便靠在半夏肩上陷入了沉睡。
若不是马车突然停下她应该能直接睡到回府。
涂幼安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
下车查看情况的白芷凑近车帘回道:“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城门处正在挨个查验呢。”
“哦。”涂幼安呆呆地应了一声,倒也没有多想。
毕竟抽查城门也是常有之事,慢慢等着就是了。
查验的速度一如既往地缓慢,马车也一步三停地磨蹭着移动。
就在涂幼安再次睡着前隐约听见了车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那脚步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谢无妄如霜般冷冽的声音。
“车上之人可是定国公府的三姑娘涂幼安?”
涂幼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她抬手擦了擦自己唇边并不存在的口水连忙回道:“嗯嗯,是我没错。”
少女一向软糯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刚醒来时的清哑,如同被幼猫尚未锋利的肉爪挠过一般,谢无妄感觉自己的耳尖都有些发痒。
“嗯,走吧。”
站在身侧的曹安飞速地看了谢无妄,似乎在疑惑他为何连车马印信都不核对便轻易放过。
等定国公府的马车远去时曹安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指挥怎么都不检查一下便轻易放过,万一车上——”
“不会。”谢无妄看向下一辆缓缓驶来的马车道,“定国公的马车人数与半月前我所见时一致,而且今日本就是临时查验,不必太过严格。”
“原来是这样啊!”曹安恍然大悟,看着谢无妄道,“您今天早上板着脸和我说要进行临时查验时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想多了,只是按照惯例查验而已。”谢无妄淡淡回道。
曹安憨憨地笑了下:“总感觉大人您今日好像心情不错,比平时好说话许多。”
谢无妄听见这话后飞速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沉声问道:“有吗?”
“有啊。”曹安肯定地点了点头,“方才那几位公子态度不好您都未曾发火,若是换成平常,您一个眼神过去这些人肯定老老实实不敢吱声了!”
谢无妄又看了眼定国公府马车离去的方向,随后半敛着眸低声道:“可能是因为今天长空澄澈吧……”
许久未见晴日,所以心情也格外欣喜雀跃。
崔夫人早早地就站在定国公府门口等待,在看见涂幼安从车中走下后立刻眉开眼笑地迎了过来。
“这些日子身体可有不适?过得可还舒适?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崔夫人不等涂幼安站稳便连珠炮似地开口询问。
涂幼安心下无奈,挽住崔夫人的手臂娇声道:“娘亲,我这些日子过得很好,您看,我脸都圆了不少呢!”
“您不要老是这样嘛,我如今的体质比小时候强健了不少呢!”
崔夫人打量了一下涂幼安,眼神中带着几分怀疑:“是吗?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还瘦了点儿啊……”
“哪有!”涂幼安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抱怨道,“我少说也胖了半圈呢!”
“那就好。”崔夫人欣慰地拍了拍涂幼安软乎乎的小手,随后拉着她往府内走去,边走便道:“你若是像其他姑娘那般清瘦娘亲可要愁死了!”
回到家中后涂幼安逗弄了下许久未见的幼弟涂星越。
“我怎么感觉半个月未见豚儿又胖了好多。”涂幼安有些吃力地将涂星越放回榻上,感慨道,“现在他是真的像小猪一样白白胖胖的了。”
“白白胖胖才好呢,你小时候又瘦又小,哭的时候声音都细得像猫崽子叫,我和你爹爹那阵子愁得整夜整夜得睡不好觉呢。”
涂幼安听见这话吐了吐舌头,将涂星越轻轻放下后连忙凑到跟前哄着眼圈泛红的崔夫人:“但是女儿现在像小猪一样白白胖胖啊,所以娘亲和爹爹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担忧啦,女儿这半个月可想娘亲啦——”
涂星越听见涂幼安撒娇的声音后也抱着姐姐的手臂可怜巴巴地说道:“豚儿也好想姐姐……”
看着自家弟弟撒娇的模样涂幼安边拿出自己在云栖观求来的护身符逗弄小胖墩,直到自家弟弟快要哭出来才哄着将护身符递了过去。
崔夫人看着姐弟俩和睦的模样心中宽慰了许多,却没想到定国公一回家就开始唉声叹气。
“你又怎么了?”崔夫人一脸不爽地问道。
定国公被训了后不敢继续叹气,委委屈屈地说道:“今日下朝肃王又给我递请帖了。”
崔夫人夹菜的动作一顿,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满:“怎么又来了?我们拒绝三次了。”
涂幼安愣了一下:“三次了?”
“可不是嘛。”定国公将菜夹到崔夫人碗中后接着说,“肃王今日说的是——因着春日转暖,贵妃想着给宫里添添人气儿,所以在陛下应允后准备举办一场马球会邀请世家公子千金前往赴宴。”
啊,是她最讨厌的大型相看会。
“非去不可吗?”涂幼安满含希望地看着定国公。
定国公将红烧肉放入涂幼安碗中无奈道:“人家这次都直接搬出贵妃了,那话里话外拐着暗示定国公府不要不识好歹,只能委屈咱们绥绥走一趟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