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还没醒吗?”婢女半夏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声音里还藏着几分担忧。
涂幼安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了这道声音,她努力睁开双眸,在看见刺眼的日光后终于感觉自己从那光怪陆离的噩梦中逃了出来。
缓了片刻后涂幼安哑声喊道:“我醒了,你们进来吧。”
这一晚上她都没能睡好,不是梦见那尸体血溅当场的场景,就是梦见自己被狼群追杀一路奔逃,真真是让人难受至极。
半夏看着涂幼安恍惚出神的样子快步走来,将人扶起来后轻轻地按揉着太阳穴,声音也格外柔和:“姑娘今日睡了许久,可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
“何止是没有睡好啊。”涂幼安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她现在一闭眼都还是昨天看见的场景。
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光是用眼去看便能感受到黏腻阴冷,黑色的长发挡住了那人的面庞,可她却透过缝隙直直对上了那双只剩死气的目光。
不行,一想起来又开始反胃了。
涂幼安皱着眉吐出一口气,压着喉间的气息道:“我觉得我今日都没什么胃口吃饭了。”
话是这么说,但洗漱后涂幼安还是恢复了些许胃口,慢吞吞地吃完了一碗桂圆红枣粥后又吃了半块儿芝麻酥饼,就在她思索自己要不要再吃点什么塞塞缝时却见崔夫人身边的婢女走进屋内,行了个礼后开口道:“夫人喊三姑娘去厅堂见客。”
“见客?”涂幼安十分疑惑,“见谁啊?”
“夫人未说。”
涂幼安抿了抿唇后道:“好,我知道了。”
等那婢女离开后白芷连忙递上茶水漱口,语气里也有些疑惑:“这大清早哪来的客人啊?”
“谁知道呢。”嘴上这么说但涂幼安心下却有了几分猜测。
昨天父亲与母亲找到自己时谢无妄已然离开,只是她当时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撵上马车送回家中,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清楚。
上元节灯会出了这种事情,只怕是明镜司的人前来调查。
果不其然,她一到主院便发现此刻主院里站着几个眼生的人。
那几人长相普通看起来平平无奇,好像只是街边不打眼的路人,可涂幼安却能明显感知到这些人只是在装普通人。
听见如此明显的脚步声却连头都不曾转动半分,可当背过身时就能感知到十分隐晦的打量。
涂幼安顿了下后神情自若地抬脚进了厅堂,屋外护卫拦下后面几人道:“三姑娘一人进去便可。”
白芷和半夏对视一眼,见涂幼安点了点头后便默默退下。
“父亲、母亲。”
涂幼安进来后先规规矩矩地朝两人行了个礼,抬头时注意到两人的表情都不太自在后立刻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屋内。
只是屋内光线实在算不上太好,她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不同。
定国公放下手中茶杯看着涂幼安,清了清嗓子,道:“今日叫你过来其实也没别的事情,主要就是问一下昨——”
“涂姑娘。”
陌生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定国公还未开始的开场白。
随后就看见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从屏风后的阴影中踱步走出。
男子背光而来,好似黑夜中猎食的猛兽般危险,让人不由自主便升起几分警惕之意。
年纪看起来不过弱冠,可身上气势倒是凌厉如风,即便是在久经沙场的定国公面前也不显逊色。
涂幼安被这道声音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抬头望去,未曾想一抬眸便与那双如同孤狼般冷冽的绿眸对了个正着。
还真是这人。
谢无妄那双绿眸在阴影下显得更为锋利,她不想对视太久便立刻低头移开视线,余光瞥见男子腰间的那块令牌后心下一紧。
当今陛下登基时朝局很是不稳。
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夺权,也有人仗着军功行不法之事,陛下为了把握朝政专门设立明镜司替自己办事。
这些人明面上是执掌宫禁护卫帝王的贴身亲军,但私下却是为皇帝刺探军政情报、清剿不法权臣的秘密巡查组织。
明镜司只听命于皇帝一人且可直接向皇帝上奏,所以即便官品阶位算不上太高,但手中实权却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大臣也是多为忌惮不敢得罪。
这件事情果然备受重视。
谢无妄见涂幼安似乎是被吓到,抿了抿唇后再次开口,语气比方才和缓了许多:“在下谢无妄,奉命调查昨日之事。”
定国公和崔夫人对视一眼,随后定国公清了清嗓子道:“不必紧张,谢指挥问什么你便答什么。”
涂幼安乖巧地点了点头,谢无妄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涂姑娘,昨日那名女子坠楼时,您可是与宁王在一起?”
“女子?”听见这话后涂幼安她习惯性抬头望去,但还是及时地在与谢无妄视线交汇前再次垂下。
“是……那时我正好遇见宁王殿下,那会儿正与他站在丹桂楼旁闲聊。”
“是吗?”谢无妄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可语气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涂姑娘确定坠楼时宁王未曾离开吗?”
“嗯……”涂幼安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当然确定。
她可是站在那儿陪那个傻子说了半天屁话。
谢无妄听见她回复后立刻追问,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那宁王是否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不愧是凌驾于官府之上的明镜司,行事作风果然与传闻中一样不近人情,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直接给公侯贵族脸色看的人。
涂幼安微微抬眼睨了眼定国公,见他使了个眼色后便了然于胸,随后就如同被吓到一般微微颤抖起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惊慌:
“我、我也记不清了,应当是没有的吧…”
管他呢,反正她被审问宁王也得一块儿下水。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谢无妄许久都未曾说话,涂幼安也是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和吃饭前等上菜时一样让人难捱。
谢无妄抬脚向前迈出了一步,不过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很远的距离,但涂幼安却隐隐约约闻到了冬日寒梅的冷冽香气。
“既如此,涂姑娘可否将你与宁王殿下的聊天内容告知于我”
涂幼安咬了下唇,飞速地看了眼谢无妄后小声问道:“一定要说吗……?”
谢无妄却在两人视线交汇时转过身看着定国公夫妇道:“请涂姑娘配合。”
这个是什么意思?
让自己老实一点免得父母遭灾吗?
涂幼安斟酌了一下后还是选择妥协,神色中染上些许窘迫与不愿:“其、其实也没什么的……”
“就是我昨日在灯会上不巧遇见了宁王殿下,他莫名其妙骂我是个没人要的小胖子,我没忍住就顶撞了他几句,然后那人就掉下来了……”
尔后就是被人流冲散,接着就是英雄救美。
涂幼安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后来就——”
“我知晓了。”谢无妄打断了涂幼安的话语,“多谢涂姑娘配合”
“这个小兔崽子!”崔夫人听见这话暗骂了一句,被定国公怼了怼胳膊肘后才反应过来,连忙挤出一个温婉贤淑的笑容看向谢无妄。
“那个,我是在骂家中那不省心的幼子。”
可谢无妄并未理会崔夫人,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涂幼安。
眼前的姑娘正垂着头不安地揪着袖子,时不时便自以为十分隐蔽地偷偷抬眸看他一眼,那双漂亮的杏眸里满是怯意和惧怕。
谢无妄敛眸遮掩住自己眼底的情绪,随后抱拳道:“既如此,谢某就不再叨扰了。”
定国公夫妇连忙起身送他,涂幼安也跟着三人走出了厅堂。
虽说只看得见背影,可谢无妄身姿挺拔、步履稳健,尤其是那一身裁剪得当的黑色劲装,实在是完美地勾勒出少年人清瘦颀长的身姿。
好细啊。
涂幼安精神恍惚地看了眼谢无妄那劲瘦的腰身,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肚子。
比不上啊。
定国公夫妇待谢无妄离开后对视一眼,随后崔夫人轻声唤道:“绥绥,你到书房来。”
涂幼安还沉浸在自己腰还没有男子细的迷茫中,听见这话后抬头望去,看着神色颇为凝重的两人点了点头。
刚进书房定国公便开始唉声叹气,崔夫人看着他那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看着涂幼安道:“绥绥,这些腌臜事儿娘亲本不想说与你听的。”
“可你爹爹说得对,你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再过不久便要及笄,有些事情心里也该有个数了。”
涂幼安听话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听见崔夫人问道:“你可知昨日那具女尸的身份?”
“女儿不知。”涂幼安摇了摇头。
崔夫人叹了口气,说:“那女子是教坊司的伎人,名唤程兰,昨日仵作检查后说她尸身上满是伤痕,恐怕是被人……”
后面的话崔夫人并未继续说下去,但涂幼安听懂了她的未言之意。
定国公看着女儿有些发白的面庞后捋了捋胡子,道:“听说这程氏极其擅长音律,上元节那日肃王在丹桂楼设宴时教坊司前来献艺,程氏也是其中一位。”
涂幼安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那赴宴之人想必都有嫌疑了。”
定国公点了点头:“那日所有皇子都去赴宴了,你能遇见宁王也是因着这重缘故。”但说到这里定国公忍不住皱起眉头,“但若是按照谢指挥所说,只怕……”
“只怕什么?”涂幼安连忙问道。
定国公按着眉心重重叹了口气:“只怕此事与端王有关。”
“据那丹桂楼仆役所言,程氏在失踪前曾去端王屋中献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