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精彩的挑战终于开始了。
这次,项羽是要动真格的了。看着项羽的认真劲儿来了,刘邦也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地等待着项羽叫板,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应付的绝招——神箭手!
所谓神箭手,就是百发百中,箭无虚发。但神箭手也是分档次的,以悬崖为标志,离悬崖五米,面对目标,百发百中,这叫三流射手;离悬崖两米,面对目标,百发百中,这叫二流射手;双脚临崖,如履平地,仍然百发百中,这叫一流射手。
战场中,三流射手可对付壮士,二流射手可对付将领,一流射手可对付将领中的猛将。刘邦派的这位神射手来自楼烦部落,他给楼烦射手下的命令是:不管来的是谁,只要敢挑战,就给我射杀下去!
刘邦的这招就不叫无赖了,它是货真价实的流氓。项羽你就放人来吧,来一个射一个,来两个射一双。刘邦说话是算数的,项羽派去挑战的壮士们,他们一喊战,楼烦射手每箭必中,没有不是被拖着回去的。
刘邦笑了,项羽你还敢挑战吗?
项羽闻听怒吼,谁说我不敢挑战!战争是无情的,也是幽默的;项羽是天真的,也是英雄的。只见项羽披甲跃马,亲自上阵,他雄赳赳气汹汹地跳到沟涧上喊战:刘三,有胆就出来干一架,别老是做龟孙子!
龟孙子不可怕,可怕的是龟孙子耍流氓。项羽像一个闪亮的猎物投进了流氓御用杀手楼烦神射手的眼里,真是一个绝杀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楼烦神射手缓缓拉起长箭,瞄准项羽,他仿佛提前听到了神箭划破空气,射入项羽那双怒火焚烧的大眼中,猛然之间,只见这个举名闻名的英雄,如一座巨大的高山崩倒在广武涧旁。
项羽,就让这一箭让你永远闭上嘴吧,让你永远地结束野兽的呼吼,永远地结束无情的践踏,从此还清这因你而泣血千里的河山之债吧!
此时项羽的重瞳像一台高度望远镜,他也望见了远处的楼烦神射手。在项羽看来,这个所谓的神射手不过是一个躲于暗处的小丑,对付这样的小丑,似乎他只要一抬手投戟,就可以掷中他的心脏。
项羽高高地挥起了长戟,仿佛要在对方准备放箭的刹那,提前绝杀!
楼烦神射手远远地望着项羽这个巨人般的动作,额头上不由渗出两行汗水,汗水沿着脸部流下,流到他的眼睛里,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幻觉,他被项羽狠狠地掷中了肝脏!
神射手抹了抹眼里咸涩的汗水,突然发现自己正莫名地心跳,他屏住呼吸,心脏还在止不住地乱蹦。楼烦神射手不由放下箭,企图沉住气再压住心跳,但心跳却更是加快,像一匹野马要冲断马栏杆横冲而出。这是射手在自己的杀手生涯中从来没见过的心理反应,直觉告诉他,这是死亡的心跳,死亡即将来临!
太不可思议了,从来都是死亡畏惧他,今天怎么反而轮到他畏惧死亡了!
不,绝对不能放弃射杀,这是一个一箭成名的机会,这是天下所有神箭手都渴望的光荣时刻,因为你面对的不是壮士,也不是那些貌似神勇的莽夫,而是天下无敌的西楚霸王!
这一刻,伟大将属于我,项羽,你准备受死吧!
神射手再次拉起长箭,瞄准项羽。
然而,就在楼烦神射手即将放箭时,项羽飚怒了,这是史无前例的暴怒,他的暴怒不是因为楼烦神射手的长箭,而是对方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杀手!他的死亡将留给伟大而光荣的战场冲杀,而不是留给对面这个无名的小瘪三!
于是,项羽挥着长戟直指楼烦神射手,睁目大声怒喝道:对面的人,你敢放箭给我试试!你信不信我一马跃过去挑烂你的肝脏!
项羽这一声怒吼仿若天雷轰顶,神射手就像被雷电击中似地埋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真是太可怕了!楼烦神射手如大梦初醒彻底觉悟,他根本就不是项羽的对手,他根本就不配射杀项羽,他充其量就是个混饭吃的二流杀手!
得了,赶快逃出这个死亡之地吧,我将永远不再出现在这种可怕的挑战场上。楼烦神射手颤抖着爬了起来,像一只惊弓之鸟逃入了汉营!
项羽长笑,传说中的神箭杀手,不过尔尔!
神射手落荒而逃的消息马上传到了刘邦的耳朵里,刘邦派人询问事由,射手告诉他:喊阵的不是什么壮士,而是比壮士厉害千倍的项羽!
这真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让绝顶杀手都闻风而逃的人,那他肯定不是人,而是一只厉鬼!
看来,刘邦不能再躲了,再躲就是龟孙子了。普天之下,能治服这只史无前例的厉鬼的唯有一人,那就是刘邦,他不得不亲自出场收拾残局!
于是,刘邦和项羽约好了一个会面的日子。
地点:广武涧。
时间:白天。
刘邦走出帐外,登上广武涧,和项羽隔涧相望。自出汉中来,他们俩从来没像今天这般认真审视过对方,在刘邦看来,战争并没有消磨项羽的意志,这个经历了火与铁考验的大英雄,仍然目光如炬,雄姿英发。但是非常遗憾的是,这个男人并没有迅速在战争中成长起来,他生命中的全部热情,似乎只会用来投入激烈的冲杀,而没有用来仔细思考政治和战争的辩证关系。
一个不会思考的人,就如一只飞翔的鹏鸟;无论鹏鸟飞得再高,飞得再远,它仍然逃不掉猎手的神箭!这是项羽的悲哀,而更大的悲哀是,他身在悲哀之中仍然浑然不知!
尽管如此,刘邦还是欣赏项羽的,欣赏他冲天的力量和惊人的气魄。但是欣赏不等于要彼此化干戈为玉帛,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一场注定要进行到底的比赛。苍天和命运已经注定,在这个历史舞台上,绝对不允许两个人同时平分秋色。
胜者只有一个,那就是坚持到底的人!
然而在项羽看来,胜者不应是惯使阴谋的政客,而应属于崇尚强权的强者。他以为他能力扛九鼎,号令天下,没想到天下还是如此纷乱不堪,更不堪的是楚汉相争以来,天下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不,这不是我项羽的错,那是苍天的错。苍天神经错乱地把一个太极拳选手和一个泰式拳选手同置一台比武,这难道不是乱套了吗?
苍天没有错,错的恰恰是你项羽!
因为,这是一个不讲究规则的战场,战争从来都是不讲究套路和派别的残酷游戏,这个死亡游戏只有一个千古不变的规矩,那就是: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这个相见的日子,天气不好也不坏。项羽觉得,天气怎么样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引诱刘邦决斗,像公牛跟公牛一样,像老虎跟狮子一样决斗,不管如何决斗,只求快快分出胜负。
于是,项羽隔着广武涧对刘邦喊道:你有胆出来见我了,那我们就单挑吧。
刘邦笑:都说过了,我斗智,不斗力。
项羽:那就先斗力,后斗智。
刘邦又笑:为什么不先斗智,后斗力?
项羽:你老了,所以你不敢跟我斗力,你为什么就不明说怕死呢?
项羽这话就像一支飞箭直击刘邦的心脏,他的笑容像晴朗的天顿然浓云密布。是,我是老了,我甚至当你爹你都嫌老,可是那又怎么样?谁规定战争就一定要斗力,谁又规定不斗力就是贪生怕死?项羽,我告诉你,你说我老,我还骂你无知,骂你天真,骂你忘恩负义,骂你残虐无道,你都这样了,还配跟我斗力吗?
刘邦越想越来气,有些话已经像炸药般堆在他心里很久了。既然项羽要点火引爆他,那就一次爆个够吧,今天就算不把你爆下广武涧,至少也得把你气得半死才罢休。
于是刘邦就像一个拿着账本催债的会计一样,一一给项羽数出了十件罪过:
第一,你违负义帝之约,夺我关中,封我汉中,这是罪过之一。
第二,你假借义帝之名,杀掉宋义,夺取军权,这是罪过之二。
第三,你残暴烧秦宫室,三月不熄,又掘秦墓,这是罪过之三。
项羽隔着沟涧跳了起来,指着刘邦吼道:够了,不要再数了,再数我就要杀人了!
够了?不,永远都不够!
刘邦对项羽仍然不理不睬,一口气数出了十项罪过,这些罪过中包括暗杀义帝、坑杀秦兵,等等,等等。刘邦这不是一般的揭发,这简直是把他的皮剥光晾在太阳底下曝晒。项羽已经忍无可忍了,你狠,想玩阴的,我就一次陪你玩个够,刘邦,你就受死吧!
当刘邦剥完项羽最后一层皮时,项羽以决绝而暴怒的手势对后方挥了一个手势,还没等刘邦回过神来,只见一支暗箭以流星一般的速度飞越沟涧,甚至还没听到声音,啪的一声射中了刘邦的胸膛,刘邦应声倒下!
中了!终于中了!
然而,当项羽还没来得及得意时,刘邦却弯腰抓着自己的脚趾头对着项羽骂道:项羽你个狗日的,射中我脚趾头了!刘邦一声怒吼,惊动了汉军诸将,大家如梦初醒,围上来把刘邦抬回汉军帐中。
空荡荡的广武涧上,只剩下了项羽高大的背影久久不去,没有叹息,只有郁闷,没有责骂,只有疑惑。明明射中了,为什么刘邦却说只射中了脚趾,难道四只眼睛也会看错吗?
项羽的疑神疑鬼是对的,刘邦这招就叫急中生智,有如墨鱼撒墨蒙蔽对手。不过,如果刘邦知道项羽给他放的是什么箭,估计打死他都不敢去广武涧去和项羽对话了,因为项羽给他放的这箭不是一般的箭,而是弩箭。
弩也被称作“窝弓”或“十字弓”。它是一种装有臂的弓,主要由弩臂、弩弓、弓弦和弩机等部分组成。虽然弩的装填时间比弓长很多,但是它比弓的射程更远,杀伤力更强,命中率更高,对使用者的要求也比较低,是古代一种大威力的远距离杀伤武器。
历史上,强弩的射程可达六百米,特大型床弩的射程可达千米,是一种致命的武器。它之所以后来被普遍使用,是因为不需要太多的训练就可以操作,即使是菜鸟新兵也能够很快地成为用弩高手,而且命中率奇高,足以杀死一个花了一辈子时间来接受战斗训练的装甲骑士。
如此强弩,射出来的箭,时称死亡之箭,比起楼烦的飞箭来说,那不知强了多少倍。然而当刘邦被一弩箭中胸,竟然还能喊得出那句遮人耳目的射中脚趾的话,真是天佑他也!
后悔已经没用了,现在的问题是中箭之后命还能长久吗?
刘邦躺在军帐中,帐里挤着慌乱的文官武将。御医来了,拔箭,涂药,又观察了一阵,说道,箭伤对生命构不成危险,但必须进行充分的疗养。一直陪守在刘邦身边的张良,终于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谢天谢地,终于把命保住了!
这时,刘邦重伤的消息不胫而走,汉军立即弥漫着一股不祥的气息,这股不祥之气飘过广武涧,却成了项羽的大喜新闻,项羽鼓动士兵振作精神,一旦确认刘邦病创之事实,马上向西冲杀!
于是,项羽不再挑战,而是像一只雄狮得意地潜伏起来,整个广武涧东西两边都进入了一种可怕的寂静状态。寂寞呀,寂寞,不在寂寞中激战,就是寂寞中灭亡,一场即将到来的决战在快速的酝酿当中。
对于项羽这种不正常的安静状态,只要有一点军事嗅觉的人,都能嗅出个所以然来。很幸运的是,张良第一个嗅到了这种不安的气息。
于是,张良对刘邦建议道:大王,不管身体如何,一定要强忍病创装出无事出行劳军,万一项羽闻听汉王真的倒床不行的消息,楚军士气必盛,而汉军闻之则士气必衰,以楚之盛气攻打汉之衰气,不用等着打,直接猜都可以猜出个胜负。
刘邦一听,顿觉一股寒气自脚跟而上,直接窜上心头。他这才明白项羽为何表现出如此异常的冷静,原来他是在偷偷地观察汉军的行动。臭小子,你想搞掉老子,还嫩着呢。
于是,刘邦不得不强打精神,骑马出行劳军。看见刘邦高高地坐在马上,士兵们就好像看到太阳出山一样,脸上都露出了红色的笑容。
微笑,很多时候只是一种假象。汉军士兵并不知道,刘邦正在忍受着一种怎样的伤痛。他脸上强挂着笑容,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战士挥手致意,其实,没人看到他脸上正渗出豆大的汗珠。
刘季每走一步,仿佛都是在经受一次火山的煎熬;每笑一次,他的胸口都仿佛要窒息一般。但是,刘邦还是骗过了士兵们的眼光,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受的是重伤,而都相信,项羽射中的不过是他的脚趾头,只是一点小伤罢了!
汉王好样的,汉王必胜!
汉军士兵像一个个充了气的皮球,再次鼓胀起来,他们欢呼汉王万岁,这震天的喝彩一半因为欣喜若狂发出的,一半却是故意向东涧的项羽示威的。他们都相信,这些鼓舞人心之声肯定被风吹过了广武涧,化成千千万万支利箭,再次无情地刺穿了项羽那些蠢蠢欲动的进攻计划!
但是,刘邦为换得这些喝彩声也付出了身体的代价,巡回一圈,重创发作,甚至比以前更加严重。在这种危急关头,他立即想到一个办法,借口继续向成皋方向劳问士兵,趁机躲到成皋城内养伤去了!
刘邦的这招就叫迷魂阵,这就好像一只受伤的老鼠躲避于深洞,让狂躁不安的雄猫远远地徘徊于洞外,却又苦无计策。
刘邦不敢出洞,项羽果然也不敢妄动,他们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阵式对峙着,冥冥之中,他们仿佛都在等待着一个砝码,借此来加强自己一方的重量?
到底那是一个怎样的砝码呢?这个砝码又到底偏向了哪方?这是一个谜,到此为止,甚至还没有人知道谜底到底藏在哪个砝码的底下!
既然如此,那就耐心等候吧,答案马上揭晓!
龙且,韩信及潍水
当刘邦和项羽正在广武涧吵得热闹时,他们的属下大将也在东边的齐国打得正欢,他们就是韩信和龙且。
韩信平定临淄后,齐王田广逃往高密,同时派人向项羽求救。正所谓逃不择路,在生死存亡之际,曾经的家仇旧恨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报新仇复旧国。所以田广也管不得项羽曾经跟自家父亲大人有过不共戴天之仇,又厚着脸皮向他投奔而来。
而项羽闻听田广求救,也体现出了见义勇为之精神,立即派龙且率领二十万大军向高密方向进发,与田广会合,准备与韩信决一死战。
在龙且看来,韩信千里奔袭,而齐楚联军却在自己的土地上保家卫国,这将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胜利将属于他,属于这二十万楚国子弟兵们!
龙且得意得实在过早了,战争不是群殴,不是靠人多势众及站在自己的地盘上就一定能赢。战争强调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尽管龙且占尽了天时地利,可问题是,另外一个人和因素就不见得比韩信强了,如此打起来,还真的是胜败未卜。
龙且属下有一门客却看出了龙且的麻痹大意及狂妄无知,他劝告龙且并且认真分析道:韩信乘胜前进,锐不可当,而齐楚联军又是在自己的土地上战争,容易离散,不如就此深壁不出,令田广号召齐国百姓造反,而韩信没有立足之地,更没有粮食供给,只要拖他个几月半载,韩信肯定不战而降!
门客的这番道理,我们应该一分为二来看待。首先,就只论齐楚作战容易逃散这点,那是高见一个。想想可知,楚汉相争以来,连续恶战四年之久,无论是汉军或者楚军,没有一个士兵不讨厌战争。而这次恰恰又在他们的家乡附近开战,如果真打起来,他们首先想到的不是保家卫国,而是趁机逃命回家,这危险之兆恰恰是龙且料不到的。
另外,他说到田广号召齐人造反打乱韩信的作战计划,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想借此就能逼韩信不战而降,这牛就吹得太过头了。韩信是谁?他是那个曾经一无所有,差点饿死河边的流浪汉,这么一个光棍出身,好不容易混到大将军职务的人,你叫他不战而降,那比叫狗把到嘴的骨头吐出来还要难得多!
然而,当龙且听到门客这番多半桶水的意见时,不但没有批判性地接受,反而予以全盘否定。他否定门客,不是因为这个建议没有高度的实践可行性,而是他认为楚军胜券绝对在握,不必把自己搞得如此婆婆妈妈和一副丢人的窝囊相。
奇怪了,龙且为何有如此十万分的自信呢?
说来可笑,龙且的自信竟然是来源韩信那广为人传的胯下之辱等故事。在龙且看来,韩信根本就是一个不值得畏惧的男人。难道不是这样吗,有哪个将军年纪轻轻时,混到寄食于漂母这种穷困潦倒的地步的,甚至还从别人的裤裆下爬过去?
于是,龙且又对其门客说:项王是派我来救齐国来的,而没有开打就让韩信投降,那我还有什么功劳?我还巴不得赶快开战,只要一打,我肯定胜利,那么项王肯定能封齐国的一半土地给我!
龙且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瞧不起韩信不过在其次,更主要的是他早就想封王了。
是的,龙且替项羽拼死拼活了这么多年,也该得到一块土地安度晚年了。可齐王只有一个,韩信想当齐王,你龙且也想当齐王,那怎么办?
看来,这战不打还真是不行了。那只能这样约好了:不见不散,胜者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