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哥一样,李佑同学在他的府里头养了许多猛士。
所谓猛士,就是敢于面对扯淡的人生的猛人,他们的主要特点就是,单从名字来看,就足以达到震慑别人的效果。举例来说,阿龙、阿彪、琛哥……齐王府的头号杀手,名曰昝君谟。昝,“咱”的三声;君谟,掌管机密、阴谋的人。可见,昝君谟的基本意思就是“咱有阴谋”。
如此高调的名字,实属罕见。
齐王府的第二号杀手,名曰梁猛彪。
这个名字的凶悍指数想必不用解释,此人极端暴力,谁跟他瞎胡闹他揍谁。此外,齐王府上的猛士还很多,时常与李佑一起去南部山区打个猎、糟践个庄稼什么的。权万纪老师来到此地,首先进谏,李佑不听,再上谏,还是不听。权万纪有李世民的密令,就是说李佑如果不听话,就把情况告诉他。
权万纪很听李世民的话,给李世民反映了一下。
为了教育好孩子,李世民决定亲自给李佑写一封信,让他好自为之。
老权权谋了几天,认为应当首先跟李佑这伙人撇清关系,便大张声势地劝李佑改过自新。这对李佑一伙来说,简直就是笑话。见李佑不在乎,权万纪拿出撒手锏,他指着长安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齐王如不改过自新,万纪便直赴长安,禀告皇上。”
李佑谁都不怕,唯独害怕他老爸。
“嗯,老师言重了,我一定改,一定改!”
老权哪肯就此罢手,趁热打铁,将李佑的所有罪状写下来,骑马颠颠儿往长安跑去。
李佑大概是吓傻了,竟然没阻拦,权万纪顺利离开齐州,抵达长安。李世民见李佑的老师来了,立即接见,问曰:“权老师这回来,是有什么事情呢?”老权憨厚一笑,拿出一张写满了文字的纸张,“臣是来给陛下贺喜的!”李世民忽然很高兴,绷着嘴想笑,“喔?有何喜事?说来听听!”
“齐王知错能改,虚心纳谏,臣给他提的所有建议他都肯用心去做,现在已经变得很好了,所以臣特来报喜!”
李世民非常高兴,表扬了权万纪,赏了东西,让他回齐州继续教育孩子。
一切都没什么错误的,可最错误的事情在于,李世民听完权万纪的汇报,写了一份数落李佑的文章。李世民的意思,虽然你老师说你改过自新了,但你还是要以这些错误为耻,好好地改正。
回到齐州,李佑见到了老爸的书信。
他大怒,知道是权万纪在爸爸面前告状,决心杀了这个老不死的东西。
而老权得了李世民的夸赞后,愈发有工作的激情,每日就是给李佑提意见,出办法,不让他亲近那帮小人。如此,不管是李佑,还是那帮猛士,都对权万纪的横加阻拦恨之入骨。他们把权长史看成眼中钉,每个人都想宰了他。
故事到了这里,那一幕出现了。
【一个土块引发的血案】
老权住的地方并不奢华,宅子里头是最普通的建筑,除了承重墙和正面的木架窗户外,顶上就是泥土、梁架、瓦块搭造成的。
这天,老权正在屋里头忙活,忽然从屋顶上掉下来一块碗大的硬土块,又正好砸在他老人家的脑袋上,砸了个半死。其实这只是极普通的意外事故,可老权同志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定是有刺客在屋顶上用泥块砸他。
他不曾想过,其实真想这样弄死他,还不如用石头砸他个脑袋瓜开瓢爽快。
权万纪是个执拗的人,他认为对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
据他推测,昝君谟、梁猛彪等人正是凶手,他们想谋害朝廷命官,在屋顶上掏了个大洞,往他头上扔土块,实在是罪不可赦。于是下令逮捕,将齐王府的几位仁兄关入了大牢。几人被收押之后,老权立刻写奏书,将李佑和这些家伙的名字全部录入,罪行一一清点,上奏朝廷。
几日后,朝廷派来的督察人员到来,督察员刘德威走访民间,很快确认了李佑等人的罪行。
李世民大怒,召权万纪、李佑一同入朝盘问。
权万纪不等李佑,骑马先走,李佑随后召开了齐王府内部会议。大家的共同点就是智商偏低,跟李佑这样的少年商议后,决定追杀权万纪。为了让事情更好办,李佑领着一帮文身髡发的朋友杀入将军府,胁迫将军韦文振一起实行计划。
韦文振不从,骑马便走,被李佑的手下追上砍死。
韦文振的从属见齐王人多势众,纷纷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摆在大家面前的,不是几十个混混而已,他们是全副武装,成百上千的流氓军团。
李佑不会去见李世民了,他想要造反。
在齐州,他设置官署,私自打开仓库,任意行赏。至于百姓,则被李佑同志驱赶进城。齐王聚集的甲兵开始鼓噪,声震四野。我说过,十七岁是个不要脸的年纪,歌中唱到:
“十七岁那年不要脸,参加了挑战。”
是的,向世界第一宏伟的帝国宣战,勇气可嘉,节哀顺变!
李佑的属下,没文化的就倍感兴奋,有文化的就准备逃跑。
这一点,李佑还不太知道。城门紧闭,官民都不得出入。半夜,一场由有文化的有志青年发动的逃跑大赛正式拉开了帷幕。大家纷纷搭梯子,爬城墙,跳墙逃跑。守城的士兵见有人逃跑,先假模假样地呵斥一下,然后扭头,也不见了踪影。第二日,那伙还准备跟李佑打天下的家伙向李佑同志汇报了昨晚的情况。
李佑大怒,宣布凡是逃跑的就采取连坐,死刑立即执行。
李佑的做法取得了相当的成效,他让大家明白,眼前这个浑蛋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
大家明白,逃跑就是活下去的唯一出路。百姓跑得差不多了,军队里头也有跑的,但因为李佑肯发钱,所以都觉得晚点跑也好。可笑的是,李佑在城墙上视察情况,竟被城内军队的豪华阵容所折服,他感觉自己很无敌。
这几天,他每天都和燕弘亮等人,搂着妃子、侍女喝酒、调笑,完全把老爹是什么样的人抛在了脑后。
年轻不是你二的理由,年老不是你糊涂的借口。
李佑年轻,燕弘亮不年轻,他是李佑的舅舅。
李佑也曾担心官军到来,他们该怎么办。于是问燕弘亮:“舅舅,官军来了,我们该如何打理?”燕弘亮同志老谋深算,喝得满头是汗的他,大手一挥道:“大王不用怕,弘亮我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拿着砍刀,官军来了,我一刀杀一个,为大王保驾护航!”李佑不忧反喜,深以为然,按照燕弘亮的计谋,他下令,让各县的官员都前来参拜。
檄文传到了各县,等了老长时间,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接下来,令李佑手足无措的事情发生了:
齐州各县的官员纷纷召集百姓,组成军队,汇集在了青州、淄博附近,与齐王李佑对峙起来。
这他妈什么情况?
长安方面则更加轰动,李世民听说李佑造反,立即派出一员大将,召集怀州、洛州、汴州、宋州、潞州、滑州、济州、郓州、海州等地的府库兵,挥师压上。
大概是太高估李佑这小子了,率领大军的猛将,居然是威震四海,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唐兵部尚书——李勣。
于是,这场战斗的结果可想而知,可以说不是战斗,而是屠杀。
李佑的手下们慌神了,他手下的手下们不甘因为跟着李佑而惨遭祸害,于是搞起了小动作。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夜,李佑照常楼着女人喝美酒,忽闻四面鼓声连连,人声嘈杂,便慌着问道:“这是什么声音?”属下也大惊失色,有人传话,“英公(李勣)带着飞骑飞上城了!”
此言一出,群情震恐,确认的确如此,一阵骚乱后,大家纷纷乱跑。其实,这场骚乱根本不是李勣引起的,因为他还在半道上。
那些有些智商的小将领导手下抢先展开了一场屠杀,将李佑所有在殿外的亲信砍成了肉泥。齐王府中,掌管军事的兵曹杜行敏也不甘落后,领着上千人聚集在齐王府外,开始砸门。李佑平日里嚣张,此刻却只躲在别人身后不敢说话。
杜行敏见大门不开,下令砸烂王府墙壁,冲入府内。
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砍刀的燕弘亮同志不再吹牛,和李佑一起披上铠甲,躲在最坚固、封闭的殿中,将门口封住。
杜行敏虽然人多势众,但面对这么个殿门,也只能由十几个人上去捅开。殿外头是密密麻麻的刀枪,大家鼓噪着要拿李佑的人头,东方已经亮了,情况出现了变化。
有人想要砍殿门,殿里头就会伸出无数刀枪将人捅死。
局部的激战僵持了半天,一直拖到中午,还是没能攻打下来。双方都累了,表示可以友好协商。杜行敏隔着窗户大声问道:“齐王,你是皇帝的孩子,现在成了国贼。你不赶紧出来,小心被我们烧成灰烬!”里头的人高声骂了几句娘,不放弃抵抗。
杜行敏不墨守成规,他准备使用绝招。
外头的人按照吩咐,一人抱了一堆木材,堆到殿周围,准备点火。李佑看情况不对,忽然发话,“别烧别烧,我这就开门!”
他自己都快死了,还不忘加这么一句二得没法再二的话,“我刚才不开门,就是怕你们杀了燕弘亮!”
杜行敏被李佑气得哭笑不得,安慰他道:“没事,我对天发誓,绝不杀害无辜的人。”
殿内的人紧急磋商,决定开门投降。
李佑领着他们出来了,急红了眼的士兵一哄而上,不顾李佑,拿住其他所有人,开始了一场激烈的群殴运动。燕弘亮同志最悲惨,他被人扯到一边,有人平日里受惯了他的欺负,直接用手把他的眼珠抠了出来。
杜行敏在一边大喊留活口,士兵也听话,十分讲究技巧地狂殴了燕弘亮一顿,愣是没把人打死。
齐王李佑的叛乱以内部事务内部解决的方式结束了,李勣连李佑的面都没碰上,就宣布散军。
第二天,杜行敏绑着李佑,跑到了牙前(威海)等地巡游,向大家展览了一番。
随后,李佑被囚禁在了东厢(淄博市博山区石门乡),几日后,被人护送着,押送到了长安。李世民将其赐死在内侍省,共诛灭齐王同党四十四人。
至于李佑拼死保护的燕弘亮,也逃不了死刑的命运。
李佑谋反案中,齐州百姓表现出了极高的道德水平。
李佑起兵之初,到济南招纳猛士。
有一村民罗石头,见李佑领着部队来,站在村口堵住了他的进路。罗石头没有玄甲,没有陌刀,只有自家打的铁枪,他用简陋的铁枪指着李佑的鼻子破口大骂。自不量力的罗石头端着铁枪冲上去,想要刺死这伙贼人。
燕弘亮等人大笑,纷纷策马上前,将罗石头碎尸万段。
李佑首战告捷,领军开往高村。
可见齐王同志是个很牛的人,一般军队都论县、州打,人家论村打,而且连战连捷,很是威风。
高村村民高君状拦住了李佑进军高村的路途,他遥指李佑道:
“主上提三尺之剑夺取天下,我等黎民百姓仰之如天!你这贼人,却领城中几百浑蛋犯君父之尊,惹天下众怒。你想以蚍蜉之力撼动泰山,不自量力!”
李佑大怒,率领数百铁骑冲上前去,将高君状生擒。
俘获高君状对李佑来说属于重大胜利,如此可以震慑敌人,让他认错。
可高君状非但不怕,反倒是愈发亢奋,破口大骂,句句在理,骂得李佑无地自容。李佑虽然是个不认爹的孩子,但也知道些礼义廉耻,竟羞得满脸惭色,不敢杀他。
李世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叛乱被平息后,他下令:
“以高君状为榆社令;以杜行敏为巴州刺史;赠罗石头博州刺史;赠权万纪为齐州都督,赐爵武都郡公,谥曰‘敬’;赠韦文振为左武将军,赐爵襄阳县公。”
参与谋反的四十四人全部斩首,这四十四人中,有一人,正是太子李承乾豢养的武士,纥干承基。
惊心动魄的案情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聊天记录】
燕弘亮:其实李佑的小名叫“恶心”,我问他妈,为什么叫恶心呢?他妈说,这样好,等他死了,我就可以对别人说“恶心死了”。哈哈哈!
李承乾:……你一说恶心,我就想起我的称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