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亲贤臣魏徵提箴言 近小人李佑思谋反

长孙皇后绝不轻易干扰李世民的判断,但对魏徵其人,她有十足的把握。李世民跟长孙皇后说魏徵的谏言,她如此评价:

“我以前总是听说陛下重用魏徵,刚开始还不知道原因,现在看他说的话才知道,他才是真正的社稷之能臣呢!妾身和陛下是结发夫妻,人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每次你发脾气的时候,我都不敢多说话,就怕你脑子不清醒。可是啊,陛下,我等你好些了一定是会再说的。”

长孙皇后语重心长地解释道:

“魏徵跟陛下只是君臣关系,比我们不知疏远多少,竟能这么跟你过不去,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我们大唐最需要的人才。

“陛下,您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样的人啊!”

这次事件以后,长孙皇后私下拿出布帛,假托是李世民要她这么做的,将布帛赐给了魏徵,以示鼓励。(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绢四百匹以赐征。)

如今,魏徵当上了李承乾的老师,这样的人教育李承乾,效果如何,很能引起众人的幻想。史料对教育的效果没有记载,但通过蛛丝马迹,还是会很明显地觉察出什么。几个月后,李世民曾为了李承乾的问题专门开会说:

“我听说你们都很焦虑、很彷徨啊。魏王的确聪明,跟我关系也很好,你们是不是就因此不知所措了?朕知道,你们多数人的心都已经开始跑到他那边去了,你们心存侥幸。太子虽然是个跛子,但走路没有问题,朕从来就没因此区别看待过他。《礼记》上说过,‘嫡子死,立嫡孙。’太子的儿子今年也已经五岁了,哪怕承乾有一天不在了,朕也要从皇孙里面选。

“朕决心已下,不打算易储,你们不要多想了!”

魏徵老师是如何操作的,我们不得而知。

但事实摆在那里,一度左右摇摆的李世民坚定信念,要让李承乾继承大统,说明这段时间太子同志还是很听话的。

就是这样呕心沥血的教育,让魏徵的病情加重了。

时间到了贞观十七年(643)的春天,老臣魏徵已经不能下床。李世民不止一次亲自到魏徵家探视,还组织了一队使者,从皇宫内,一直到魏徵家门口,相互远远能看到,就是为了传讯。

御医开的药品就是从皇宫手手传到家里去的,这还不够,为了能好好照料魏徵,李世民让中郎将(看清,不是中郎,是中郎将)李安俨住在魏徵家。李安俨是武将里头跑得最快的,如此,你便明白他在魏徵家是做什么的,他就是负责每天来回给李世民汇报病情的。每当魏徵有个风吹草动,或是精神稍好,或是病情加重,李安俨都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皇宫去汇报。

这成为长安街巷的一道奇观,一个中郎将拿着御令玩命地来回跑动。

某日,处理完朝政,李世民带太子李承乾和其他皇室成员、重臣来到了魏徵家。

大家终于明白为何总有人爱管魏徵叫乡巴佬了,你看看他的家,和于志宁差不到哪里去。像这样年薪几十万的大臣,为何会如此拮据,连套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呢?官员有大把的钞票,就是不肯乱花,能散的就散,自己则省吃俭用。

这就是贞观之风。

据不完全统计,魏徵因为敢于直言,得到过李世民很多赏赐,有的拒绝了,有的并未拒绝。没有拒绝的,见于史书上的,就有金瓯一次,五百匹绢帛数次,赏钱几十万,黄金百两,好马数匹。除此之外,魏徵属于三公九卿中的特进,一品大员,就算没有上面的奖金,光是正常应得的工资就有:

月俸八千,食料一千八百,杂用一千二百。

计算下来,魏徵的年薪达到四万四。李世民赏给魏徵的绢帛有五千六百匹,当时的物价是十石粮食顶一匹绢。如此,单绢一项,普通二品官员想要超过魏徵,就得奋斗一百一十多年。加上赐给的金银和粮食,再加上正常工资,魏徵绝对是亿万富翁了。但,这还不是魏徵的全部。

魏徵自己有稿费,这也是人家的正常收入。

他呕心沥血主持编写的《隋书》,还有为《梁书》《齐书》《周书》《群书治要》写的总论,都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就这样,他的奖金、工资、稿费全部加在一起,足够宰相级别的人物奋斗二百年的了。

但他勤俭节约,千金散尽,临死都没给自己买套像样的房子。

李世民被魏徵感动得要哭,忽然想起皇宫里正在补修一个小殿,立刻传令,将所有石料、木材全部转移到魏徵家中,亲自嘱咐,要给魏徵建一座好房子。

正月十五来了,长安城中的男孩、女孩,都在赏花灯呢!

魏徵,你看到了吗?

李世民一手握着魏徵的手,一直陪在他身边。

李世民一手拉过站在身边的小姑娘(他和长孙皇后的女儿),指着她,看着魏徵道:“玄成,这是衡山公主,朕要把她许配给叔玉(魏徵的儿子)。”魏徵说不出话,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所有的挽留都已经没有了疑议,贞观十七年(643)正月十七日,一代名臣魏徵薨。

李世民大哭了一场,出殡那天,令朝中九品及以上官员全部到场。

只要是个官,就要赴丧。诏书上还说,让魏徵陪葬昭陵,举行空前规模的葬礼。我说过,魏徵这人爱泼李世民的冷水,生前如此,死后亦如此。他死了,他的妻子裴氏就上谏,“魏徵一生节俭,死了给他用一品官员的葬礼,他一定不愿意!”

裴氏是魏徵的贤内助,她虽然悲伤,但明白,魏徵之所以能够守住节俭,就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各种羽葆和鼓吹,裴氏全部推脱不受,她用个破车拉着丈夫的棺材就出殡去了。这天,浩大的送丧队伍中,白衣无数,破车上,魏徵闭着眼睛,一身寒酸地被人拉着。李世民登上苑西楼,凭栏看着远去的车子,一直哭到魏徵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

后来,李世民亲自撰写碑文,刻为书石,以纪念魏徵。

李世民说: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魏徵没,朕亡一镜矣!”

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贞观名臣,贤哉魏徵!

【宇文士及】

小人脑门儿上没有“小人”二字,他们往往表现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让你看不穿他们的伎俩。

魏徵曾一再告诫李世民要亲贤人,远小人,可大奸似忠,像李世民这样的明白人也曾受过蛊惑。这就要说到宇文述的小儿子宇文士及同志了,该生是宇文化及、宇文智及的弟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格难免相似。

好在李世民不昏头,他这个嗓门儿巨大的家伙,终于在这一年的夏天露馅儿了。

一日,李世民和大家途中休息,在一棵婆娑树下凉快。大树幢幢如车盖,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下,婀娜的身姿让李世民很喜欢。李世民指着树道:“这树长得真漂亮!”

一语激起千层浪,宇文士及听罢,也装着欣赏这棵树,仔细品味了几秒,然后开始啧啧称奇。

“这树美啊,这树的叶子像笑声,轻灵,在夏的光影中交舞着变。”李世民惑然,瞧着宇文士及在那里夸奖自己刚才夸奖过的东西。

“那轻,那娉婷,她是,鲜妍。百木的冠冕就是她的,她是天真,是庄严,是夜夜的月儿弯。这一树一树的花呀,是燕子在丛中的呢喃。”

宇文士及有些激动,朗诵出最后一句诗歌: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六月天!”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李世民被宇文士及恶心得几乎呕吐。

好好的词汇,让这家伙说出来怎么觉得那么恶心呢?他说话总有一种马屁的味道,让李世民眯起眼来,“魏徵曾劝我远离奸佞,朕当时不知道他在说谁,我怀疑是你。现在看来,是你没跑了!”宇文士及听言,吓得一下扑倒在地,猛烈磕头。

也不知道是因为只要李世民一吓唬谁,那人准就抑郁终生,还是因为宇文士及还不如封德彝内心强大。

总之,贞观十六年(642)的十月,宇文士及就撒手西去了。

个人认为,宇文士及并不是小人。

宇文士及跟他的两个哥哥很不一样,当地方长官的时候,也很受百姓拥戴。他虽然喜欢拍李世民的马屁,但绝不造孽,能造孽他早就造了。他生性有慈悲心肠,喜欢接济孤儿,出手也大方,人们跟他的关系都挺不错。

可这人的毛病是致命的,李世民之所以认为他奸诈,一是他的确爱顺着李世民的话说,二是他花钱大手大脚,出去逛街的仪仗都十分豪华。

他买东西的原则是:不求最好,只求最贵。

因此,死后,李世民考虑到他有大功,让他陪葬昭陵。

可在谥号的选择上,就不那么容忍了,给了他一个“纵”字。原本大臣们提出的溢号是“恭谨”的“恭”,黄门侍郎刘洎同志认为,宇文士及生性豪奢,“放纵”的“纵”字最好不过,李世民同意这种看法。

我认为,魏徵暗指的那个小人,并非宇文士及,而是权万纪。

权万纪辅佐李恪,效果不错,李世民就把他调走,让他去辅佐更需要教训的齐王李佑。权万纪的权谋术练得十分到家,李佑却不吃那一套。

李佑之前的老师名叫薛大鼎,是沧州人民的父母官,名声非常好,也很正直,但他管不了李佑。李世民得知李佑李小五不学好,很生气,认为是老师懒惰,罢免了薛大鼎的官,让他回家凉快,让有权术的权万纪上。

权万纪一脸严肃地来到了李佑在齐州(山东济南)的居所,这里是泉城,李佑在这里游山玩水。

他见权万纪面目可憎,忽然有一种问一句“权哥,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的冲动。是的,就算魏徵来,也管不好他李佑了。李承乾是老大,即便他死了,还有老四在那里顶着,我算一坨什么?对政治灰心丧气的李佑开始醉心游玩,不务正业,每天都不知道往哪里窜。

折腾走了许多老师的李佑根本没把权万纪放在眼里。

十七岁是个不要脸的年纪,从李世民对李佑的生母做出那些李佑现在很爱做的事后,就注定了李佑的悲剧。他的生母只是个普通的嫔子,按照正常程序,他不可能继承皇位。

那么,李佑说:“我们可不可以不走寻常路?”

齐州幕僚(主要由许多肌肉男组成)的意见多数是一致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新浪新闻】

魏徵: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李佑:顶楼上,所以俺要推翻俺爹的残暴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