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Chapter.1

我回了一趟侦探社的公寓宿舍。

已经是临近傍晚的时候了,日光渐渐染上了几分夕色,路上随处可见放学后准备归家的学生,成群的乌鸦扑簌着翅膀落在老旧的电线杆上,整座城市依然显得是如此的安宁而祥和,全然让人想象不到不过就在几个小时前,才刚刚有一起“恐怖|||袭击”在几十海里外的大海上落下了帷幕。

在“侦探社就是天人五衰”这一“事实”被爆出后的第一时间,军警就封锁了侦探社的办公地点,作为宿舍的公寓也理所当然地被一起封锁搜查。如今过去了半个月,依然还有着警卫在公寓外看守着。

小心地避开了留守的警察,我从公寓楼的后墙直接攀上了二楼,悄无声息地撬开了二楼中间那间宿舍的窗户,动作轻巧地翻进了屋里。

不知道该说是我运气不错、还是本就理应如此,即使这是一个我不存在的“世界”,乱步的宿舍也依然没有变过房间,还是曾经的那间屋子。

屋里并不算乱,但也残留着被人搜查过的痕迹。我的视线扫过屋内,家具是我陌生的摆设,厨房里的厨台上只有几件简单的厨具,榻榻米的角落放着一个坐垫和一张吃饭用的矮桌,书桌上只有两本漫画周刊和几包没开封的零食,曾经放着穿衣镜的墙角空空荡荡。

我的视线并没有在这些东西上停留太久,最终落在了墙边一人高的衣橱上。

那是乱步刚搬来宿舍住时,社长帮他配置的衣柜,换言之,就和宿舍本身一样,是并不受我影响而存在的东西,即使我的存在被抹除,这个衣橱没有意外的话也会自然存在着。

区别只是衣橱挂着的衣服,从我和他的,变成了只有他的。

我打开了衣橱,中间横杆上的衣服还算整齐地悬挂着,上方放着折叠衣物的区域就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种衬衫和便衣,而衣柜底、

『……没有了。』

我盯着柜子的底部,却没有看见我想要找到的那件东西,只丢着些领带和围巾手套之类的杂物,杂乱无章地散落在衣橱底部的木板上。

我站起了身,关上了柜门,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细长的纸条。

是西格玛给我的纸条,那张“确定”了我的存在、又“抹去”了我的存在的纸条。

尽管边缘整齐得不像是被切割过,但这张纸条的大小却仍是让我有所怀疑。在「月见山佐水」——我的那对“父母”给我留下的遗物中,有着一张特别的「白纸」,那张白纸的大小很奇怪,中间还有着一道并不位于正中位置的折痕。

『但是如果把这张纸条拼接上去——』

我看着手里的这张纸条,看着纸条上那稚嫩的、独属于孩子的字迹,片刻后合拢了手指,将纸条攥在了手心。

『那就完整了。』

如果这张纸条真的是从那张白纸上裁剪下的,眼下这张纸条还存在着,那么相对应的,也定然存着“那样”的一张「白纸」,只是不知道是如今是在哪。

是依然存在于衣橱里、后来被什么人来到侦探社的宿舍取走了;

亦或者是从最开始就变成了没有交到过我的手里、存放于了另一个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正确的答案究竟到底是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来宿舍试着寻找那张「白纸」,即使把这张纸条完整地拼回那张「白纸」上,似乎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我还是来了这一趟,仿佛只是为了碰个运气。

似乎有着什么关键的信息被我遗漏了,但我却想不出那究竟是什么。那个写下了我的存在的孩子到底是谁,月见山佐水又是如何得到这张「白纸」的,失去了踪迹的「白纸」如今究竟在何处,谜题变得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能够得到回答。

将纸条收回了口袋里,我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闹钟,是我陌生的样式,即使房间的主人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钟盘上的指针依然在分秒不歇地走动着。

已经快到我和中也的约定的时候了。

我没有再停留,转身翻窗离开了这间宿舍。

*******

我拉开门上车的时候,坐在驾驶位上的中也被吓了一跳。

在我上车前,他似乎是在拿着手机看什么视频,耳朵上还戴着一只蓝牙耳机,在意识到上车的人是我后,他就将手机丢到了副驾驶座上,顺手启动了车子。

“怎么样?”

坐在后排的西格玛对我问道,他的腿上坐着从我上车开始就僵成一团不敢动的斑,胖成个球的三花猫像是真的只是只陶制的猫一样,一动不动地趴在西格玛的腿上。

我摇了摇头,摘掉了脸上戴着的口罩,向后仰靠在了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失去了风生的妖力,那些蔓延在我身上的伤痕没了幻术的遮掩,只能用化妆品和衣物勉强遮掩住。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正脸照暂时还没被挂到通缉令上,但是因为这些遍布了全身的伤痕,我还是得要小心避开路人的注意,即使是穿行在小巷间,也要尽可能用口罩和帽子挡住脸。

“没找到。”我回答道,闭上眼,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不管了,先走吧,这件事回头再说。”

“现在去哪?”中也问我,“你要先回组合的那家伙家里吗?”

我抿了抿唇,又看了一眼车载播放器上的时间,刚过五点半,距离今天结束只剩下了不到七个小时。

“我没打算回那里去了。”我回答他。

中也诧异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转过了头看向我,即将踩下的油门也停住了。

“我没打算回去了。”我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回答,客观的、平静的语气,就像只是在陈述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所以我才拜托了你帮忙,把西格玛、还有斑一起带过来接我。”

“不是——、”中也下意识地接话,“那你打算去哪?”

我想了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对他问道:“如果按中也你的看法——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异能者、或者说是异能组织,中也你觉得是谁?”

“哈?”话题跳跃得太快,中也一时愣住了。

“是谁?”我歪了歪脑袋,“最强的异能者,或者异能组织。”

中也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他迟疑了两秒,还是语气不太确定地答道:“……那个吧?钟塔侍从?”

【钟塔侍从】

隶属于英国的异能机关,时钟塔的从骑士,其历史可以追溯到数百年之前,凡钟塔侍从驻守之地即为不可侵犯的“圣域”,“圣域”坚不可摧、牢不可破,每一名“骑士”都具备着超越了人类范畴的超凡异能,拥有着守护英国王室的特殊“权利”——只是“权利”,而非“义务”。

这是一个无论在哪个国家的异能者间,都无人会去质疑其实力的超凡组织。不一定所有人都会认为“钟塔侍从”是最强大的异能组织,但绝对没有人会否认“钟塔侍从”的强大。

“——钟塔侍从。”我念出了这个名字,“最古老的异能历史保留于此,最先进的异能技术诞生于此,钟塔的侍从,独|裁的骑士,一夜就能倾覆整座城市的毁灭者。”

有关钟塔侍从的传闻形形色色,在异能者之间口口相传。十四年的大战中,曾在欧洲掀起腥风血雨的几个“超越者”不少就出身于钟塔侍从。日本和欧洲相隔太远,于是这些传言就更蒙上了一层不可触摸的面纱。

与其说是“人类”,钟塔侍从更像是一群聚集于时钟塔的“怪物”。

中也似乎渐渐地回过味来了,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双眼,盯着我问道:“开什么玩笑……劫持各国的政要还不够你乱来吗,你的通缉令最迟明早就会被贴得全世界都是了吧,你现在还要直接找上门去??”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咳、我开玩笑的、”眼见着中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识相地放弃了用垃圾话缓和气氛的想法,老实地把自己的打算说给了他听。

“我没打算干什么——像是什么挟持英国王室来能让钟塔侍从听命、或者直接击溃钟塔侍从让我自己上位之类的……虽然听起来是不错,不过我倒也没打算这么干。之前我出面挟持各国政要是有特殊原因的,但是……、总之现在那么做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我也不会再那么做了。”

我顿了顿,看着中也的神情缓和了点,才继续说道:“我就是想要利用一下钟塔侍从而已。”

中也:“……”

他看也没看我,转回了头去,将刚熄了火的车又启动了。

这一番动作太过突兀,我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和邻座的西格玛面面相觑了两秒,才又试探地叫了一声:“中也?”

“我现在送你回去。”中也平静地回答我。

“……哈?”

“我觉得还是要侦探社看着你比较好,对了,那个侦探小子也在吧?——不、那个小子看起来也不怎么靠谱……啧,果然还是把你交给你们社长比较保险。”

“???”

眼看着他说着就真的要开车把我们再送回坡的宅邸,我连忙扒住了前排的椅背,伸手就去扯他的袖子:“喂、等下!我又不是要做什么……好吧我是要做点什么,但又不是你想的那个做什么——”

汽车的发动机还在轰鸣,但油门却迟迟没有被踩下,中也单手握着方向盘,偏过了头,看起来像是想要瞪我,但最后做出的动作却也只是瞥了我一眼。

“别开这种玩笑了。”他恶狠狠似地说道,“晚上我还要去参加组织的会议,我可是在工作的途中挤出了时间来接你一趟,可不是来听你说这种鬼话的——别和太宰那家伙乱学些有的没的东西。”

“哈哈……”我干笑了两声。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刚认识的时候我是个“普通的中学女孩”,中也时不时就会冒出几句这样口吻的话,像是对待小孩似的,“别和讨厌的家伙学坏了”——类似于这样的感觉。

大抵是出于私人恩怨,这种时候首当其冲的背锅受害人就是太宰。

——“但是不是‘玩笑’。”

我的话锋陡然一转。

即使中也对我的话表现出相当的排斥情绪,我也还是这么说了,“钟塔侍从足够的强——所以,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打算找上门去。”

中也闭上了眼,他做了个深呼吸,仿佛如果不这么冷静一下的话,他就会忍不住从驾驶座上直接探过身来拽我的领子揍我一顿。

“理由呢?”他问道。

“不能说。”我回答他,连半秒的犹豫或是迟疑都没有,几乎能称得上是一句“果断”。

我发誓,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绝对看见了中也额角冒起了青筋,证明就是下一秒他就提高了音量,以一种是个人都能听出怒气的嗓音开口道:“哈?不能说?!既然让我来帮忙,最起码也把理由告诉我吧?”

“不说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怎么回事,这只会说话的丑猫又是什么东西,既然你没想说那也就算了,昨天莫名其妙就挟持了各国的政要这件事我也懒得问原因——但是现在、你还想要这样跑去找钟塔侍从那些家伙送死,还要我帮忙,至少也把缘由告诉我吧?不然呢?你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就也这么不明白地就看着你去死?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都在做什么?啊??!”

——被瞪了。

头一次的、史无前例的,被中也劈头盖脸地怒吼了一通,还非常凶狠地瞪了。

口中咽下了一口唾沫,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缩了缩肩,负责产生情绪的脑神经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传达出什么样的讯息,以至于让我的大脑短暂地陷入了“一片空白”的状态,懵了几秒才正确地处理掉了中也的话语里甩来的信息。

我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和这些混乱的麻烦事没有任何的直接关系,但是在所有人都不记得我的“现在”,唯一记得我的中也,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和我是“一样”的。

有着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记忆,他和周围的人其实也是“割裂”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一个“矛盾点”,但是他却一直什么都没多说过,也没追问过我任何问题,只是在工作的间歇还在尽量地给我提供一些帮助。

可他只是像以往一样,对我“从不多问”,却并不代表着他真的“毫无疑问”。

——他是因为我,所以才被世界“割裂”了。

我可以清楚地、确切无误地、没有任何疑义地理解这一点。

一半站在“世界”的那一侧,一半站在我的这一侧,看不见的分界线将他一分为二,一种无法言明的焦躁从分割的切点滋生,又被他强行地压制了下去。

“……抱歉。”

我不知道该对中也说些什么,不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而是因为我也同样清楚地、确切无误地、没有任何疑义地明白,即使我理解这一点,也没有办法改变自己选择的行动。

“但是中也。”我注视着他的眼睛,毫不动摇地对他说道:“我不能告诉你理由。”

【我和风生交换了真名,我们的胸腔里跳动着的是彼此的心脏,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不能幸免。】

——在眼下,我绝不可能将这个秘密告诉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

“我只能向你保证,我的行为不会伤害侦探社、也不会损害黑手党,横滨——乃至这个国家,无论是平民还是政要,无论是普通人还是十恶不赦的犯罪分子,都绝不会因为我而遭遇灾祸。”

毫无疑问,如果这是一场“交涉”,那么这绝对是一场糟糕透顶的“交涉”,无赖程度大概和“空手套白狼”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拿不出任何足以说服中也的筹码,所谓的“保证”也不过就是张“口头支票”,太宰在咖啡厅赊账的时候好歹还会说些甜言蜜语哄一哄侍者阿姨,但我连点好听的话都不会说,过分程度就是我自己都觉得令人发指。

分毫不出意料,中也几乎都要被我给气笑了,他闭上了眼,转头重重地倒回了驾驶位上,“嘭”的一声闷响,仿佛是直接用力地把自己砸进了软椅里一般。

我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了,只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你就用这种鬼话想让我帮你?”

我想了想,问他:“那中也你还想听点别的什么?”

如果中也真的也想听点“好听的话”,那我也还是能努力编一编的——虽然我不觉得他会是这样的性子。

因此我直白明了地对他这么说了:“我不是想要用这种‘鬼话’想让中也你帮我。”

“哈?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想用什么让我帮你?”

“没有想用什么。”我回答他,像是在较劲地解释着什么浅显的定理,“我只是想要让中也你帮我,说这些话是因为我觉得应该要告诉你,而不是为了说服你——实话说,其实我也没有想用什么理由说服你。”

“哈、”中也这一次是真的被气笑了,我清晰地听见了他开口时随着话语一起发出的嗤笑的气音,“所以实际上,你连要怎么说服我都没有考虑过,就只是想要我帮你?”

他仿佛已经被气得神志不清了,说出的话完全就只是将我的话对调了语序复述了一遍,但我也还是只能坦白地给了他肯定的回答:“对。”

“理由呢?”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因为没有其他人会帮我。”我平静回答他,虽然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事实就是如此,“只有中也你会帮我,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够帮我。

或者说是,我不知道还能向谁去寻求帮助。

西格玛也记得我,但是他和我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浮萍无依,脱离了天人五衰之后,他也只剩下了他自己,他只能和我同行,但却没有办法给我提供任何社会层面的帮助,因为他也是被“社会”所遗弃的人。

而至于其他人、

『……』

『——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其他人”了。』

我看着驾驶座的椅背,等着中也的回答。

中也沉默着没有说话,车内的空气像是被拉紧的弦,死死地绷起,仿佛只要再有什么人在弦上施加哪怕只是一丝的力量,空气就会迸发出尖利的、刺耳的锐鸣声,让人难以呼吸。

半晌,驾驶座上才传来了他的声音。

“如果我不帮你呢?”中也问道。

我诚实地回答他:“那我就只能去挟持首相当做人质,然后在机场抢一架客机飞去伦敦找钟塔侍从了。”

中也:“……”

油门被踩下,他一打方向盘,车子平稳地驶上了车道,汇入了往来的车流之中。

“去哪?”我问他。

“去给你们找人做证|件然后买去伦敦的机票!”

驾驶座上的中也没好气地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首相:我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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