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满尘土的楼梯蜿蜒向下,破碎的日光影影绰绰从狭小的窗口间洒落,在转角的楼梯台上拉伸出窗上铁栏细长的影子。
我顺着楼梯一路往下,寂静的楼梯间里只有我一人的脚步声踏踏回响,封闭狭窄的空间就好像是监狱一般,让人心底压抑,等到下了一楼,连那些斑驳的阳光碎影也不见了,视野变得昏暗了下来,微弱的灯光错落亮起,却仍是有着大片黑暗的角落,让人看不起黑暗里隐藏着的东西。
从地上五层,到地下三层,我慢慢地走着,时间好像也在这样寂静的楼道里慢了下来,和我一起慢悠悠地往下走。
身后没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我,眼前也没有什么需要我去追赶的东西,仿佛整座大楼里都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空间像是被看不见的玻璃罩与世界隔开,让我可以沉浸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专心致志地出着神。
我的脚步在来时的楼层停驻,不再往下。
一切仍是静悄悄的,听不见热闹的喧哗,也没有什么人的窃窃私语,只有安静的呼吸声,轻若无声。
我扶着楼梯转角的栏杆,看着几步远处那个背对着我蹲在墙角的人影,站在原地踟蹰了几秒,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身后停住。
青年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不知道是在干什么,他的身量并不算高大,纤细得就和个少年似的,只要肩头得一件小披风,几乎就能把他整个人“藏”起来了。
他蹲在墙角,低着头,好像是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连我站到他身后都没有发现。
我站了一会儿,突然地开口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好像是被我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到了,连呼吸都顿住了一息,整个人显而易见的一僵,慢了一拍,才回过头来,抬起脑袋看我。
他的上身随着抬头的动作侧开了些,我也得以看清了墙角被他挡住的东西。
是两只小虫子,不知道是从哪处墙缝里钻进来的,毕竟这里位于地下,有虫子也不奇怪。两只小虫子蠕动着,像是在打架,拱来供去,都只有小指那么长,但却瞬间让我头皮发麻,下意识朝后避了半步。
我讨厌虫子,尤其是像是这样软体的、蠕动着的虫子,是不小心碰到都会心跳骤停的程度,如果边上没人,我甚至可能会惊叫出来。
我避开的动作很小,换做是其他人,或许只会以为我是因为身前的人回过头,所以下意识避让了一下而已,但是现在在我眼前的不是“其他人”……而是乱步。
他大约是一眼就意识到我是怕虫子,因此闷声不响地挪了挪位置,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墙角的那两只虫子。
但我半点也没觉得好受了多少。
他的动作只更让我确定了一件事,他也确实是不记得我了,不然的话,在我出声的时候,他就会挡住那两只小虫子,免得我看到了。
但他不记得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不是中也那样的非人类,也不是西格玛那样是亲手抹除了我的人。
他只是很聪明,超乎常人的聪明,就某些层面而言,哪怕是太宰和陀思也远不及他,但抛开这一点不谈,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
一个连异能都没有的、根本无法抵抗世界意志「书」的普通人而已。
他不会记得我是谁,更不会记得上一次分别前他对我说过的话,他对我的认知,最多也只是停留在社长他们告诉他的寥寥数语,对现在的他而言,我就和陌生人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我的心里翻涌着,最终却只能尽数归于沉寂,面对这样的他,我连生气或是亲近的想法都升不起来。
和一个陌生人生气,能有什么用呢?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泄了气的气球,那些能让我的内心充斥膨胀起来的东西,全都从气球的扎口噗嗤嗤地跑掉了,只剩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皮囊,有气无力地、孤零零地垂下去。
想到这,我连多停留一秒的想法都没有了,转过身就想要离开这里。
去找社长谈一谈西格玛的事情也好、去外头等风生回来也好,再不然,去看一看贤治和镜花怎么样了也行,我只是一点都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了,心脏沉甸甸又空落落,分明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感受,却莫名其妙地在我的胸腔中同时存在着,让我连呼吸都需要刻意地去感知、去维持,否则肺部好像马上就会因为缺氧爆炸了一样。
我几乎是想要从这里立刻逃走。
但我只是迈出了一步,就被他拽住了袖子。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回首看他,他依然蹲在墙角,以刚刚看小虫子们打架时的姿势,正对着墙壁,抱着膝盖,只因为抬头看我,所以上半身转过来了些许,伸出右手,抓住了我的一只袖子。
他仰着脸看着我,脸上带着点迷茫的神色,看起来就像是个站在十字路口前,搞不清该往哪里走的小孩,平日里总是飞扬起来的眉毛打了结,苦恼地蹙在一起,狭长的眼眸努力地眯起,像是在仔细地看着我的样貌。
我感觉很不自在,想要把被他攥在手里的袖子抽回来,然而我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他就忽然开口叫了我一声。
咬字有些干涩,好像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前面的几个音节一溜儿地冒出来,只有尾巴尖儿的那一小段,像是黏稠的蜂蜜一样,被拉的软和又绵长,带着一点若有若无讨好的意味。
他在叫我『月见山』。
つき、み、やま。
月、见、山。
而不是“りんいち(凛一)”或者“あべ(安倍)”。
他抬起左手,从披风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枝娇嫩的玫瑰花来,看起来像是不久前才被从枝头剪下的花儿,柔软的花瓣被压的有些蔫了,但依然鲜活而美丽,在这沉闷灰暗的地下点亮了一抹惹眼的红,绽放着盎然生机。
“……礼物。”他犹豫着,把玫瑰递向我,像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微微撅着嘴,含糊不清地小声说道:“有人告诉我说你是我的恋人,所以回来之前我给你带了礼物。”
他几乎是嘟哝地说着,害羞得连帽子下耳根都红透了,但目光却一点不避地对上了我的视线,拽着我的右手又收紧了几分,仿佛要把我的一举一动都记到脑子里,连一点微小的反应也要牢牢记在心底。
……是中也告诉他的吗?
我猜不出第二种可能了,我看着这枝递到我身前的玫瑰花,指尖动了动,迟疑了几秒,还是接过了它。
“……你以前从来没有送过我花。”我讷讷地说道,垂首注视着指尖旋转着的玫瑰,心底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收到你送给我的礼物。”
鲜花、首饰、纪念品,诸如此类的东西,我从来没有从乱步那里收到过,但其实……或许也没有什么好指责的,我也只会在圣诞这种侦探社的大家互相交换礼物的时候,才会给乱步准备礼物而已,而且也不是什么尽心的礼物,多数是发现他缺什么、或是想吃什么,就给他准备了什么,和平日采购没什么差别。
我们没有礼物、没有情侣旅行、没有对戒,连像模像样的约会其实都没有过,这么想想,连我自己都要怀疑,我和他是不是真的交往过了。
我们甚至没有和任何人明说过,我们正在交往这件事。
乱步仰头看着我手里的玫瑰,好一会儿,才没什么底气似的小声问道:“……一次都没有吗?”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垂着眼帘,从他的手里抽回了袖子,带着那枝玫瑰回头走了。
我知道我是应该快点去找社长说西格玛的事情的,但在我心底的某个角落,一股深深的疲惫感涌现了出来,让我忽然觉得心力交瘁,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也不想再走更远了。
我把自己丢在了床上,连脱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蜷缩成一团躺着,娇艳脆弱的玫瑰花卧在枕边,不必抬头就能看见。
我只是觉得难受。
他不记得我了——这样的念头好像只是从脑子里掠过,都让我难受的想要把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像是有人在扯着我的头发,让我的头刺痛起来,心脏酸涩得仿佛被苦汁浸透,从喉咙的深处蔓延出苦涩的触感,干哑又刺痛,好像是被沙砾卡住了一样,只是张一张口,都觉得嗓子不舒服。
他不记得我了,也就理所当然的不会再喜欢我了。
我本来以为这是没有什么的,就好像我以往总是想着的那样,就算乱步不喜欢我了,转而去喜欢其他什么人了,我也应该坦然的接受了才对,即使我们同居了很长一段日子,但我平日里把我和他的东西总是分的清清楚楚,收拾东西走人也不会太麻烦,不会有什么纠葛,干脆利落的就能离开。
……但是我现在却难受得要命。
他不记得我了,不喜欢我了,可是他没有让我走,而是在忙着正事的时候,还会记得小心地剪下了一朵玫瑰藏在怀里,在见到我的时候送给了我。
比轻纱还要柔软的花瓣层层叠叠地簇拥着,半开的花苞娇嫩欲滴,明丽动人的鲜红色彩,映在灰暗的床单上也不掩亮色。
我不知道这枝玫瑰是从哪儿被剪下的,或许是坡的家里,我记得他那座巨大的西洋宅邸的后院里,好像是有着一块被精心打理的玫瑰花圃,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地方。
玫瑰是娇弱的花儿,被剪下后不用半天便会凋零枯萎,所以这朵花只会是乱步在回来前去剪下的,花茎上的刺也被去干净了,只是修剪掉刺的人显然不太会园艺,好好的一段花茎被磨的坑坑洼洼,难看得要命。
可他以前,从来没有送给我过什么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觉得我是应该开心的,为了那一朵玫瑰,可是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我的胸腔里有一团烦闷躁动的火在燃烧,我的心脏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绞拧,大脑像是闷上了厚重的尘埃一般忍不住地钝痛起来,那些娇弱鲜红得花瓣仿佛变成了锋利的刀片,让我的指尖刺痛得不敢触碰。
那只是一枝玫瑰而已。
一枝随处可见的、普通又庸俗的玫瑰而已,没有漂亮的包装,缺少露水滋润的花瓣已经开始变得憔悴,用不了多久就会凋零枯萎。
这是乱步送给我的第一枝花。
或许也会是唯一的一枝。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也从来没有过从他那儿收到什么“礼物”的期待,但是在这一个瞬间,我看着眼前这朵美丽的、要不了多久就会枯萎的玫瑰,心脏几乎都要绞痛起来。
他不记得我了。
他也不喜欢我了。
我要回家去了,他不会再喜欢我,也不会再送给我第二朵玫瑰。他会再喜欢上其他的什么人,将以后的玫瑰全送给那个人。
而我只有这一朵玫瑰。
他只给了我这一朵玫瑰。
我侧着躺在床上,看着指尖触碰到的那一朵玫瑰花,眼里忽然涌出了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失策,预估错误,没写到糖的部分×
先凑合吃一章刀吧(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