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质量奇差无比,早上也就理所当然的起不来床。等到我终于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再晚点或许我能直接赶上午饭。
我不知道风生他们夜里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也理所当然,就好像我也根本没发现他们昨天夜里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一样。
风生远比我要强的多,而且他的实力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弱点,像是幻术这种我学的很烂的科目,他也能够信手拈来,并且远超世间绝大多数的幻术师或是幻妖。自然,他只要随手丢下一个幻术,就能隐匿去自己的身影,让我什么也没察觉到。
我慢吞吞地洗漱好了,换上衣服朝屋外走去,打算先去厨房找点吃的填填肚子。不知道社长他们今天会不会回来,或许下午我们得出门去找他们。
离得厨房越近,我就越清晰地感受到了风生的妖力,看起来他大约是在厨房。
我走到厨房门口,探头进去,发现西格玛和果戈里也在,他们好像是在看电视,餐厅里有一台安在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尺寸不大,但也能够凑合着看。
电视的音量被调的有点低,我困得还有点迷糊,没注意他们在看什么,扒着门框打了个哈欠,刚想要叫风生给我弄个三明治,一抬头,却突然在电视的屏幕上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影。
没系好领带的衬衫,包裹住上半身的小披风,压下凌乱黑发的棕色帽子。
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细长的眉毛高扬,有着一张白皙娃娃脸的青年坐在类似于新闻发布会的发言台后,仰靠在椅背上坐着,脸上带着细微的笑容,嘴角扬起的弧度并不大,只是一个轻而浅淡的笑。
有点像是在嘲讽,又好像是怜悯和悲伤。
他的眼睑微微垂下,视线落在了偏下的位置,仿佛是在俯视着下方的人。
在他下方的人——毫无疑问,是正在记录着这一幕的记者,是正在从电视上看着这一幕的观众……或许,也是我。
“真是一群被真凶愚弄的团团转的笨蛋们啊。”
他开口说到。
我几乎是在瞬间凝固在了原地,没能说出口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在我的身体里凝结成了冰块,让我的躯体无法动弹。
我只是盯着那块只有二十英寸的屏幕,看着屏幕里的那个人从容地、轻描淡写地在骚动的人群面前,清清楚楚地将这场“恐怖||||袭击”的真相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侦探社是如何被诬陷,「书页」具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证明真相的证据——掩盖事实的巨大幕布在世人面前被粗暴地撕扯成碎片,用一种近乎暴力一般的方式,一切的真相被披露在了世人的眼前,那些状若轻快的语句如同抵在了他们脖间的利刃,挟持着所有人的目光与大脑,逼迫着他们用自己的双眼去看见那些他们潜意识里避而不见的东西,那是「事件真相」最为原本的、最为真实的面貌。
简直就像是完美解答出正确答案的学神把作业本摔在了学渣们的脸上,用行动质问这一群智力不足的蠢货们怎么还不会照抄。
这显然不是一场为了洗清侦探社冤屈而召开的新闻发布会,左上角的台标是某个国民娱乐圈频道的标志,下方没能及时改掉的发布会名称上写着的还是“KS商事的董事公子与巨星夕空小姐绯闻澄清发布会”。
绯闻双方都是全日本知名的焦点人物,如果发布会按照原定计划举行了的话,不要一小时就会登上推特热搜榜首的那种“知名”。
但是现在,这场发布会也依然会在一小时就登上推特热搜的榜首了。
因为出席的人毫无征兆的变成了近日震撼全国的犯罪集团——武装侦探社,为自己平反的发布会。
远比什么富家少爷和当红女明星的绯闻还要更加重磅百倍的消息。
毫无疑问的,军警闯入了发布会的现场,曾经闻名全国的名侦探、如今被通缉的首要危险犯之一,主动戴上了镣铐,在无数枪口的瞄准之下,被逮捕带离了发布会的现场。
“……等等、请最后再说一句!”一名女记者不顾军警的警告,举着话筒追了上来,神色迫切。
镜头晃动,发布会的现场乱糟糟的,人声嘈杂。
“想要成为名侦探很简单,”
“给我好好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昔日的座上宾、如今的阶下囚像是在说着“1+1=2”般简单的道理一样,理所当然、甚至是理直气壮地开口道。
镜头黑了下去,切回了导播间,一向只谈论娱乐八卦的主持人颠三倒四的惊呼了起来,茫然之中带着一丝大约连他自己也不理解的激动。
我蓦的回过神来。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我走进了餐厅,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下。
“早上好。”我垂眼打了个招呼。
坐在我身边的西格玛吓了一跳,他背对着门,显然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的,看见我的瞬间立刻手忙脚乱地用遥控器关了电视,连话都磕磕绊绊了起来:“早、早上好。“
“早上好啊,Rin~“果戈里半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兴致昂扬地朝我招手。
“不是‘Rin’,是‘Rin Ichi’,别给我起什么乱七八糟的外文名。”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扭头对餐桌另一头的风生说道,“我饿了、要吃三明治!”
“冰箱里有,自己去热。”风生毫无挪动尊姿的打算。
我不满地撇撇嘴,起身去打开了冰箱,在里头看见了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橙汁,都用保鲜膜包上了,大概是他们早上吃剩的,就我一个没起床。
用微波炉热了三明治,我端着橙汁又坐回了餐桌边,神色恹恹地咬着三明治,提不起精神。
“凛一。”西格玛小心翼翼地叫我。
我咬着三明治,丢给他一个眼神:“唔?”
换下了精致昂贵的定制西装,如今西格玛身上穿着的是昨天夜里樋口帮忙叫人送来的便服,款式简洁大方的衬衫长裤,配上他西方人特征明显的五官,看起来就像是个还没出校园的外国留学生。
我猜这衣服是中也知道消息后送来的,因为我认得被拆掉的吊牌上印着的牌子,是荷兰的一个小众轻奢品牌,中也很喜欢他们家的围巾。
西格玛的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问我:“刚刚的……要去帮忙吗?”
“……不用。”我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嘴里的吐司片,靠在椅背上,垂着脑袋盘起腿坐着,“他聪明得很,哪里用的着我帮忙。”
反正肯定想好脱身的办法了。
就算没有我,他也照样有的是方法解决眼前的问题,我在不在也没有区别。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高兴。”西格玛轻声说道。
“没有。”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却没了继续吃三明治的胃口,放下了只咬了几口的三明治,打起精神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比起关心他们那边,我们得先把我们这边的麻烦解决掉。”
“果戈里!”我猛地拔高了音量,点了果戈里的名字。
换上便装的银发青年肩头依然缀着他的长披风,被我点到了名字,他姿态优雅洒然地起身,扬起披风欠身对我行了个绅士礼。
“有何吩咐呢~小丑乐意为您效劳~”
我没理他,转头看向风生说道:“把果戈里找个地方藏起来,他不能在这个基地里,不能让侦探社的其他人发现他在。”
果戈里是陷害了侦探社的实行犯,我能够和他暂时合作,但是侦探社的其他人,尤其是,社长,是绝对不会容许侦探社和这样的恶徒合作的,因此,绝不能让他们发现果戈里的存在。
“知道了。”风生语调冷淡地应了一声,落着冰雪一般洁白无瑕地纤长眼睫垂下,半掩住了璀璨金色竖瞳中野兽般锐利的冷光。
“哎呀呀~那就之后再见了,西格玛、Rin小姐。”
果戈里心态良好地接受了这一安排,他打了个响指,扬起的披风飞舞如白墨泼洒在了空气之中,将他整个人都从画上抹去,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屋内只剩下了他的一句祝福。
“Good luck to myself ……”
一句对他自己的祝福。
风生也站起了身,但他没有径直就出门去,而是站在餐桌的另一头,姿态散漫地抬眼问我:
“那个人类是谁?”
语气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他一贯平常的语调,因为发现了什么需要稍微注意一下的事情,就随口多问了一句。
我含糊的咕哝了几个语气词,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就是……就是那样吧……”我沉默了一下,有些垂头丧气地说道,“反正都不记得我了,又没差别。”
风生无声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的语气漫不经心,我却感觉到空气的温度好像都降下去了好几分:“你别告诉小爷,你已经忘了的场家那小子做过的事了。”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这这一瞬间涌上了大脑,我僵坐在了椅子上,好像有一把看不见的刀贴上了我的脊背,让我后背发凉,无法动弹,像是坠进了寒气森森的冰窖,连骨髓深处都传来了阵阵的钝痛。
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的那一年,在那片冰冷死寂的黑暗里,死亡的阴影如蛆附骨,像是缓缓漫上沙滩的潮水般一点点地将我吞没,我却再也没有等到那个人回来的脚步声。
“……我知道。”我听见自己这样说道,时隔多年的将那句话再次诉之于口,“我……最讨厌人类了。”
所以没有那种事。
“人类和妖怪只能选择一边”——我早就选择了站在哪一边,所以我决不会动摇。
*****
风生和果戈里离开后,这座地下基地里又只剩下了我和西格玛两个人。
我以为西格玛会问我为什么会说“讨厌人类”这种话的,但是他并没有这么问,也没有因为我的这句话而远离我或是露出受伤的神色,他只是和之前一样温柔地对我笑,在午饭时帮我打下手,甚至是坐在沙发上和我一起玩幼稚的翻花绳游戏打发时间。
我们话题跳跃地闲聊着,聊横滨和北欧不同的天气,聊某位作家小说中的人物,聊加班工作时有多烦人,聊曲奇的口味和烤制方法……天马行空,想到哪就聊到哪。
当然,我们也会聊他的赌场,还有各种出老千作弊的方法,西格玛显然很喜欢赌场相关的事情,给我表演了很多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出千手段,让我大开眼界。
我很喜欢他,有时候甚至都会忘记西格玛实际上也还算是一个“人类”。
社长他们是在午后的时候回来的,虽然并不知道我不在横滨的这几天,他们都做了些什么,但是既然已经到了新闻发布会夺场、向全日本证明侦探社清白的程度,想来侦探社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改变民众的态度,然后改变政府的态度,最终改写书页上的内容。
翻盘的第一步已经完成,第二步又是打算从谁下手呢?
屋外的人声渐渐近了,我收起了手里的扑克,想要带着西格玛去见社长,比起铁板钉钉的恶徒果戈里,西格玛所犯下的错还是在侦探社所能包容的范围内的,说服社长接纳他并不是难事。
然而在我的手触及门上的握把时,我的动作却停了一瞬。
外头走廊上的谈话声吵吵闹闹,但也渐渐清晰可闻了起来,大约是作战很成功,大家的语气都轻松又欢快,甚至连说的话都和平常成功解决事件后差不多。
“……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是敦。
“就算有事,有与谢野医生在也和没事一样啊。”
这是谷崎。
“今天没有人受伤真是扫兴呢~我可是特意带上了喜欢的电锯啊。”
这是晶子。
“作战能够这么顺利,都是多亏了乱步先生在,无人伤亡是最佳结果了。”
这是国木田。
“对呢!乱步先生真是一如既往的厉害啊!”
这是贤治。
“哈哈哈哈——!那当然,我可是名侦探啊,那些白痴们也不想想,如果本名侦探想要犯罪的话,这些推理能力和猴子差不多的家伙们怎么可能发现的了!”
这是……乱步。
“嗯。”
镜花。
“啊啊啊乱步先生请不要踩我的芳子!!”
连花袋都在。
“幸好有乱步先生在啊!”
“真不愧是乱步先生。”
“果然侦探社没有乱步先生就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等到事情解决了,太宰先生也就能回来了吧。”
“那个混蛋还是永远都呆在监狱里吧,省的他又翘班去自杀。”
“哈、哈哈哈……”
“乱步,接下来……”
一群人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经过了门外,又闹哄哄地远去了。几日前举步维艰、进退维谷的艰难,好像都随着那个人的回归,尽数烟消云散,即使现在的情势依然不算乐观,但只要大家都在,就总能熬得过去。
……毕竟是侦探社嘛。
只要作为中流砥柱的侦探还在,只要社员们还能重聚在一起,就没有什么案件是侦探社解决不了的。
我打开了房门,走出门外,走廊上已经谁都不在了。
“西格玛。”
“什么?”
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了几分不解,大约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刚刚不直接开门出来。
我朝他笑了笑,说道:“我们去天台上坐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