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步是一只任性又孩子气的恶龙。
这是魔女在乱步的巢穴里住了一个月之后得出的结论。
少年模样的恶龙不会打架,维持着人类的形态时完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鸟,所以每当有勇者到达山脚的时候,他都是让魔女「自己去解决自己的烂摊子」,于是魔女得以光明正大地暗中给这些王子骑士使绊子,让他们还没到半山腰,就只能灰头土脸地无功而返。
把击退勇者这种事理直气壮地交给公主,这样的恶龙大概也是绝无仅有了。
不过魔女倒是完全不在意这种事,毕竟对她来说,每天做做饭、打打勇者、去镇子里逛逛街,这种日子比在王宫里上礼仪课幸福太多了,而且虽然恶龙非常的任性,总爱提出麻烦的要求(比如说半夜突然想吃鸡蛋饼),但是孩子气的恶龙确实也是挺可爱的,魔女也并不觉得这样的迁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恶龙的脾气像是个小孩子,连着作息也像是个小孩子,每天晚上十点就要去睡觉,第二天早上有时候早起,有时候又赖床,每天下午也一定要睡一小时的午觉,不然整只龙都没精打采地犯困。
在魔女来到这里之前,恶龙睡午觉的地点都是不固定的。有时是在卧室的床上,有时是在餐桌边,有时是在客厅的地毯上。但是在某一天,恶龙发现了个睡午觉的好地方,那就是在客厅里那张柔软的长沙发上,蜷缩起身子,枕着魔女的大腿睡。
恶龙喜欢魔女身上的气息,干净清澈,但又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像是冰淇淋蛋糕一样冰凉又香甜。恶龙也喜欢魔女温软的身躯,少女独有的柔软和温度比世界上最舒适的羽绒被还要更胜一筹。
魔女不喜欢别人触碰她,但恶龙是个例外。迷迷糊糊地蹭她的小腹也好,拽着她的衣角说梦话也好,魔女从来没有过厌恶的感觉,反倒是觉得心底都柔软了起来,不时摸一摸恶龙枕在她大腿上的脑袋。
『好可爱啊。』
她总是这样想着,然后艰难地忍住了蹭一蹭少年的想法。
和其他的恶龙一样,乱步也总喜欢隔三差五就把自己收集到的「宝贝」拿到大厅里,然后坐在松软的毛毯上仔仔细细地清点过去,只不过其他的恶龙清点的都是些奇珍异宝,而他清点则是零食漫画,还有闪闪亮的弹珠。
“这些全部都是属于乱步大人的!”
他总是这样说着,然后拉着魔女坐在一堆的零食漫画里,像是个孩子般对她骄傲地炫耀着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魔女喜欢吃零食看漫画,但也没到痴迷的地步,对弹珠更是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所以这种时候她都只是敷衍地应上两声,脑子里想着的只有晚上吃点什么。
恶龙不是笨蛋,实际上恶龙相当的聪明,因此恶龙自然能看出魔女的心不在焉。但即使如此,恶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拽着她的手臂大声强调着同样的一句话。
“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是我的!”
魔女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但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恶龙只好气鼓鼓地拿起了手边的一袋零食,一只龙吃着零食生闷气。
『笨蛋魔女。』
他气呼呼地在心里想到。
日子在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一开始带来的那些零食也在不断地减少,这让魔女有些焦躁不安了起来。
「只能住到那些带来的零食被乱步吃完的时候。」
她仍清楚地记得恶龙一开始与自己的约定。
虽然带来的零食很多,但也架不住对方几乎是把零食当正餐的吃法。一开始魔女自己也吃这些零食,但现在她也不吃了,毕竟零食吃完了的话,也就代表着魔女得要离开这里了。
魔女不想离开这里。
不想回到条条框框一大堆的王宫,不想换一只龙被「抓走」,更不想嫁给某个白痴又无聊的勇者。她还是喜欢呆在这个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但是轻松又自由的巢穴里。
而且,她也不太想这么快就和乱步分开。
但是笨蛋恶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想法,依旧是每天把零食当正餐吃,所剩不多的库存仍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别吃零食了!好好吃饭!”
每到饭点,魔女都会气急败坏抢下恶龙手里的零食,将他按在饭桌前,把叉子塞进他的手里。但恶龙却总是想方设法地带着零食溜走,跑回卧室里锁上房门,然后耀武扬威般地隔着一扇门气魔女。
“我才不要吃饭!只要有零食就够了!”
天知道魔女多想一脚踹开那扇木门,然后把他揪出来揍一顿。
就在魔女心里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又有新的王子来到了山脚。
——不过这次的王子,却是个魔女的老熟人。
魔女默默地停下了念咒的动作,然后偷偷绕到了王子的后方,趁他没注意,给了他一个大惊吓。
“吓!”
“哇啊!”
抱着奇怪大胖猫的王子下意识地将手里的肥猫丢了出去,正中魔女的脑门,结果两人双双倒地,同时发出了吃痛的叫声。
“疼——”
“你干什么啊凛一/夏目!”
……
到达镇上的小饭馆时,王子仍在不停地对魔女道歉。突然被扔出去的肥猫受到惊吓,结果狠狠地在魔女的额角来了一爪,鲜血一下子就渗出来了,这让本来就心软的王子愧疚不已,完全忘了这其实是魔女自找的。
王子是魔女邻国的王子,也是魔女打小的朋友之一。肥猫是王子的宠物,但肥猫不是猫,而是变异了的龙,长得像是狐狸又像是大狗的龙,不能变成人类的形态,只能变成肥猫。
“哼!这可不是本大爷的错!”
挠了魔女的肥猫趴在桌上,死不承认自己的过失,结果被王子狠狠地锤了脑袋。
“快道歉,猫咪老师!”
“嗷!夏目你这个豆芽菜,本大爷才不道@¥&%#!#&……”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之后,两人一猫终于在侍者要杀人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地坐在了位子上,好好地吃起了饭来。
“所以说,夏目你到底是来干嘛的?”魔女咬着叉子,不解地眨了眨眼,“如果是来救我的话,完全没必要哦,我和恶龙先生相处得挺愉快的,而且之前来的那些王子其实也都是我揍跑的。”
“嗯,我知道。”王子温温柔柔地笑了,说出的话却是无比的扎心,“所以风生先生让我给你带句话,「把王子们吓出心理阴影也不行」——他是这么说的。”
『啊,被发现了。』
魔女移开了视线,心虚地戳着面前的小羊排。
王子不是来救魔女的,凭借着两人十几年的交情,其实他也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这次只是在出来游历的途中,顺便来看看魔女而已。
日落时分,王子和公主在夕阳下挥手告别了。一个抱着肥猫踏上了旅途,一个晃晃荡荡地向着山上恶龙的洞穴走去,各自安好。
——但其实也没那么安好。
“一、二、三、四……十三、十四、十五。”
将自己带来的零食所剩下的存货在地上一字摆开,魔女咬着下唇,看着大概只够恶龙吃三天的零食,锁紧了眉头。
『要是自己当时多带点零食就好了。』
魔女懊悔地想到。
但是没办法了,说好了等恶龙吃完零食,自己就不能呆在这了,魔女也不能死赖着不走,于是她开始认命地收拾行李,打算去投靠正在四处游历的王子。
裙子不方便活动,扔掉。
绸带戴着麻烦,扔掉。
茶具太累赘了,扔掉。
……
魔女翻遍了自己带来的东西,最后悲伤地发现除了两套便服和一把匕首以外,也就只有钱是有用的了。
看着最后整理好的不大的手提箱,魔女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吧,缺什么路上再买。”
“买什么?”身后响起了陪伴了自己两个月的少年的声音。
“买旅行要用的东西。”魔女将一旁那些乱七八糟的裙子推得远了一些,头也不回地答道。
恶龙看了看手提箱,又看了看魔女,立刻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你要去找那个王子?”
“嗯。”魔女点点头,“动作快点的话应该能赶得上他……希望旅行能够有意思些。”
但是一言不发的,恶龙突然拎起了昂贵的手提箱,没等魔女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就哐当一声丢了出去。
精致昂贵的小箱子磕在了石头上,雕刻着精美花纹的锁扣散开,里头的衣服滚落了一地,镶嵌着蓝宝石的匕首更是飞出了几步远。
“你干嘛啊!”魔女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瞪着面前一脸理直气壮的恶龙,“手提箱摔坏了我怎么出发!”她这么说着,又指了一下边上的那些大行李箱,“那种箱子我根本没办法带着走远路好吗!”
“你不准走!”恶龙堵在门口,振振有词地反驳她,“这里是我的巢穴,我不同意那你就不能走!”
“凭什么!”骨子里还是有些骄傲的魔女此时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想法,气得直咬牙,“我只是付了房租暂住在这里而已,想走就走!”
“不行!”恶龙寸步不让,“只要是在我的巢穴里那就是我的所有物!你也一样,我不同意那就不准走!”
“我才不是物品!”魔女走上前去拽他,想要到他身后捡回自己的手提箱。
“我也不是你的!”
她对着恶龙大声说道。
像是被这句话打击到了一样,恶龙突然就蔫了。
阻拦魔女的动作卡带一般地顿住,连带着说话音量也低了下去,恶龙茫然无措地看着她,没什么底气地问道,“不是我的吗?”
“不是!”想也没想,魔女就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沉默了好一会儿,恶龙才委屈兮兮地回答了一句「哦」,然后挪开位子,给魔女让出了路来,看着她蹲在地上收拾散落了一地的东西。
“为什么你不是我的呢?” 恶龙看着魔女收拾好了东西,才又小声地问道,“明明只要是洞穴里的东西那就都是我的,为什么你不是呢?”
“那些都是没有「心」的死物,它们才不会有自己想要呆在哪里的想法。”收拾好东西的魔女冷静了许多,她试着修理箱子上的锁扣,腾了点心思回答恶龙的问题,“但是我是有「心」的人类,我的「心」又不在你的身上,所以我才不是你的。”
恶龙又沉默了,他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魔女的身边,学着她的样子蹲下,好一会儿才开口了。
“那么我是你的。”
魔女试着扣上锁的动作一顿。
“我的「心」落在了你的身上。”恶龙拽住了她的衣摆,“所以我是你的所有物,你要走的话,带我一起走吧。”
他执拗地看着魔女,像是个孩子般固执又认真。
……
这片大陆上有一位史无前例绝无仅有的魔女公主,她既是魔女,也是公主。像是大陆上的任何一位公主一样,在成年之后,她被一只恶龙「抓走」了。
但是和其他的公主不一样的是,这位魔女公主最终没有嫁给某个拯救了她的勇者,而是一辈子留在了恶龙的巢穴里。
“为什么啊?”
乖乖躺在被窝里的小男孩眨巴着他和父亲一样翠绿的大眼睛,不解地问自己的母亲。
黑发的年轻女人替他掖好被角,漫不经心地答道,“因为那些白痴勇者都太弱了嘛,还不如魔女能打。”
“那为什么魔女不自己打败恶龙,然后回家呢?”小男孩不甘心地追问,“恶龙是很弱的恶龙,像是爸爸一样弱,为什么魔女不直接打败他呢?”
“因为手提箱上的锁坏掉了。”
“唔?”
“手提箱上的锁坏掉了,手提箱就不能用了。没有手提箱的话,魔女就没办法走远路,没办法回家。所以魔女只好一辈子都留在恶龙的巢穴里,和恶龙住在一起咯。”
“手提箱坏了就去镇子上买新的嘛,这个魔女真笨。”小男孩毫不客气地评价道。
“是啊是啊,真笨。”女人随口附和着,起身在男孩的额头印下了一个晚安吻,“快睡觉吧,晚安。”
“晚安,妈妈。”
男孩亲了亲母亲的面颊,闭上了眼。
灯光暗了下去,女人离开房间,轻轻合上了屋门,转身却直接撞进了温暖的怀抱中。
“为什么魔女不自己打败恶龙,然后回家呢?”
是她熟悉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仍然清透。
“因为恶龙把她的「心」给抓走啦。”
魔女轻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琢磨一下这卷的人物设定怎么写
感觉人太多了,这卷没出场过的我就不写了【然而好像还是有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