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屠霍记

一 猛人推手

一切都是回光返照。公元前68年,春天。霍光病重。三月八日,霍光薨。霍光走了,汉朝何去何从?谁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我们应该稍做停留,替这个时代巨人和掌舵手写个墓志铭之类的。然而,谁也没这个心情,包括刘病已。很快的,刘病已努力摆脱霍光的影子,将目光投向未来。

公元前67年,夏天,四月二十二日。刘病已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封太子,同时任命救命恩人丙吉为太子太傅。此消息一出,有人马上气得晕厥,绝食抗议,大吐红血。

大吐血的人,是霍显。原因只有一个,刘病已封的太子,不是她的人。那位太子,名唤刘奭,今年才八岁,是刘病已早年和先前皇后许平君的爱情杰作。霍显以为,刘病已会把太子资格留给她将来霍成君的儿子,没想到霍光才走没几天,刘病已就按捺不住,急封太子。寒心啊!

事实上,刘病已此举对霍显来说,何止是寒心,简直就是致命打击。这就说明,霍显之前所做一切,白费心机,全都落空。

太子不得,皇后位哪坐得稳,皇后位不稳,霍氏家族根基,肯定要被掏空。突然之间,霍显发现,一股隐隐的杀气,正朝她扑面而来。

祝贺霍显。事实证明,她的嗅觉十分灵敏。

霍显并不知道,封太子这事,刘病已不是操之过急,而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按规矩,皇帝登基,封皇后和太子,时间快慢,依皇帝心情而定。可是那时,刘病已有这个心,却没那个胆,一切看霍光脸色行事。

之前,许平君之所以被封为皇后,是因为有众卿在忙活,所以顺理成章。或许,经过那次封皇后事件,众卿吸取教训,不再随便叫喊。封太子一事,迟迟未定,一拖再拖。于是,霍光走后,刘病已根本就不需要向谁请示,揪准时机,封推太子,了却一桩心愿。

表面上看,刘病已举动正常,长安水面平静。实际上,对刘病已来说,完成以上动作很不寻常。他之所以反应如此快速,是有一个幕后推手在替他策划着将来的一切。

刘病已的幕后推手是谁?是丙吉,还是张贺?

答案:都不是。

刘病已的推手,是一个新面孔。这人不仅是个新人,还是个猛人。此人,是丙吉坚定的老相好,魏相。

魏相,字弱翁,济阴定陶人。魏相少时学易经,写得一手好文章,于是被推荐出仕,做茂陵令。人在江湖漂,没有两把刷子是不行的。魏相一当上茂陵令,大施拳脚,做了一件大事。正是这大事,奠定了他在汉朝官场的威望。

那时,还是桑弘羊当御史大夫的时代。事情是这样的,首先是桑弘羊的一个门客不知居心何为,竟然诈称御史大夫正在传舍里休息,请茂陵当地有关部门领导,务必前来汇报工作。然而,县丞没有按时前往拜谒,搞得那桑弘羊门客极为不爽。于是乎,反客为主,将县丞绑了起来。

消息马上传到魏相耳里。如果是聪明人,应该反应过来,桑弘羊门客此举所为,就是想给魏相下马威,叫他以后悠着点。事实上,魏相却不吃他这一套。

魏相认为,桑弘羊门客简直就是找碴,又找抽。于是,他二话不说,派人直接将桑弘羊门客抓起来。再接着,就是审,敲定那狂人的罪名是敲诈勒索,妨碍公务,杀。

然后,桑弘羊门客就被拉到大街上,斩首弃市。刀起头落,魏相从此声名鹊起,茂陵土匪看到他,全贴着墙根走。一夜之间,当地治安迅速好转。

不久,魏相因政绩出色,被调到河南当太守。魏相当上太守后,烧了几把火后,当地豪强谁也不敢动,惹祸闹事的劲儿,那就都没了。于是,魏相名声越来越大,大到有人一谈起他,提起裤腿直接跑人的地步。

别以为这是夸张之辞。魏相吓到的那个提起裤腿直接跑掉的人,是丞相田千秋的儿子。田千秋的儿子,身任武库令,时为魏相下属。当时,田千秋刚死不久,田千秋那儿子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弃官跑人了。

跑路的人之所以跑,主要是因为怕。怕什么?怕田千秋走了,没人罩他,魏相要来找他麻烦。找什么麻烦?天知道。

那时,魏相一听说田千秋的儿子弃官跑人了,马上跳将起来,派人去追。魏相这不是真找田千秋的儿子的麻烦,而是怕田千秋的儿子要给他惹麻烦。然而,让魏相没想到的是,他派出的人不管怎样生拉硬拽,人家就是不留,硬是要回长安。

魏相恨得直想撞墙。他料定,田千秋那没用的儿子一旦跑回长安,大将军霍光肯定知道,到时候人家肯定会说,丞相才死,就想整丞相儿子,太不厚道了。真是这样的话,就算魏相本人再猛,也难逃得过长安满城权贵的臭骂?那接下来,挨整的肯定就是他了。

果真不久,霍光闻听已故丞相的儿子跑路,破口大骂,说魏相浅薄无知,竟敢驱逐已故丞相的儿子。摆明就是一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货色。

霍光没有白骂,接着马上有人状告魏相,说他乱杀人。所谓乱杀人,不就是前面杀桑弘羊门客吗?不用多说,此时此刻,对方也想趁火打劫,把魏相投到井里,然后再狠狠地朝井里丢下一块大石。

套用阿Q的话,这就叫,你魏相做得,我们就做不得吗?

很快的,上面就派人来查魏相。不久,魏相被投入狱。但是,当魏相被带走后,马上就有人跳出来替魏相求情。主动营救魏相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也不是几个人,而是二三千人。

那二三千人,全都是河南郡守军官兵。很猛的是,这些人集体跑到长安上访,半路拦住大将军霍光,说他们愿意多服役一年替太守魏相赎罪。很快的,霍光表态了。他认定已故丞相的儿子跑路,是魏相主动驱逐。于是乎,魏相成功挨整,只好郁闷入狱。

但是,魏相在监狱里只蹲了一个冬天,就出来呼吸到新鲜空气了。接着,中央又恢复他做官资格,任茂陵令。

中央这个决定,很有戏剧性。让魏相回到老地方当官,这就仿佛是田径场上,魏相被吹了黑哨,取消比赛成绩。只好重新参赛,再跑一回。

这一回,魏相运气很好,干劲很足。他吸取教训,一鼓作气,一路冲刺,向着更高更强的成绩进攻。

先是,魏相任茂陵令不久,就被迁扬州刺史。在任扬州刺史期间,好人丙吉从中央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中央可能要提拔他了,叫他务必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不要太过张扬。

两年后,魏相再被提拔,又被调回老地方,当了河南太守。数年后,大司农田延年自杀,魏相接任。魏相接任大司农一年后,又再被提拔,迁为御史大夫。

所谓政治蓝图,魏相在霍光死前就已画好。于是乎,霍光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到刘病已跟前呈计。魏相的基本思路如下:霍光走后,汉朝陷入权力真空。到底由谁来填补这个真空,这个人当然不是霍氏弟子,更不是张安世,而是刘病已。然而,刘病已要大权在握,必须借助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张安世。

曾记否,当年代王刘恒能够入主长安,谁的功劳最大?当然是太尉周勃和丞相陈平。所以,刘恒当皇帝后,对周勃和陈平是毕恭毕敬,好得不得了。陈平是阴谋大师,知进退之计,所以为人做事,较为低调。周勃却不同,整天牛哄哄,跟皇帝说话,仿佛是跟妻妾耍威风似的,全不把刘恒放在眼里。

后来,是谁替刘恒把周勃威风灭掉,让他变得规矩的?那个人,就是猛人袁盎。猛人袁盎奋斗一生,最大的荣耀是,被当时人称为“无双国士”。

那时,袁盎告诉刘恒,要当皇帝就要当牛皇帝。要当牛皇帝,就不要对下属低声下气,特别是周勃这类人,必须把他骄傲的气焰打下去。要打下去,就必先树威。

于是,在袁盎大力主推下,在刘恒认真学习和执行下,其皇帝之权威,日渐隆起。最后,周勃终于被摆平,群臣谁也不敢对皇帝指手画脚。

今天,魏相要做的工作,就是继承袁盎遗志,替皇帝努力工作。而刘病已要努力的方向,就是以孝文帝为榜样,做一个威权并重的牛皇帝。路漫漫其修远兮,俩人将上下而奋斗不止。

事实上,皇帝树威弄权,并非袁盎和刘恒之首创。其思想之集大成者,乃先秦法家代表韩非子。在诸子当中,其思想最受皇权欢迎的,非韩非子莫属。韩非子认为,皇帝治国安邦,三字足矣。那就是,法、术、势。

所谓法,就是法律法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法居其首,相当重要。所谓术,就是玩弄权术,驾驭群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博弈之术。只有在博弈中压倒群臣的,才会有势。所谓势,就是势力、威势。威摄天下,谁敢不服。能让天下臣服,那就没什么事是办不成的了。

现在终于看清楚了吧。树威,必须玩术;玩术,就必须在诸多因素中,寻找平衡点和制高点。在魏相看来,张安世就是刘病已和霍氏子弟之间的平衡点,拉笼张安世就是站到制高点。丢掉张安世这颗好棋,有可能满盘皆输。

怎么稳住张安世,魏相早已心里有底。他这样给刘病已分析:“霍光死了,其位空缺。最好尽快任命张安世为大将军,填补这一空缺,以免引起争夺大战。其次,免去张安世兼职的宫廷禁卫军司令(光禄勋),任命张安世儿子张延寿接替此职。”

这招,就叫先下手为强。

事实上,魏相此招,刘病已早已有意谋之,俩人真是心有灵犀,一拍即合。此招不可谓不高。

把张安世拉上去,等于阻住了霍家子弟的非分之想。就算他们胡思乱想,这一棒先打下去,他们晕还来不及,哪有力还手出击。其次,拉张打霍,拆散张霍联盟,减弱潜在威胁,好处多多。

果然不久,刘病已就召张安世进宫谈话。没想到,话还没谈完,张安世犹如患了风寒感冒,直打哆嗦。说真的,他是怕了。

二 暗算张安世?

冥冥之中,张安世感觉到有人要打他主意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人就是刘病已。刘病已封官,不就是想拉他吗?

历史已经证明,主动送上门的大官,不是好东西。当初,刘彻罢石庆,任命公孙贺为丞相。公孙贺不见一丝兴奋,反而悲痛异常,伏地痛哭,就是不肯受印。

公孙贺之所以不敢受印,不是丞相印不好,而是他没那个命受用。自刘彻登基以来,皇帝任命的丞相,除了老狐狸公孙弘好死,其他人几乎无一有好下场。如果公孙贺受命,那他就是下一个没好果子吃的人。果不其然,公孙贺当丞相没多久,被巫蛊牵连,满门抄斩。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天,对于张安世来说,历史仿佛就要重演,如果不能拒绝,等于将自己往油锅里扔。可是,要他如何拒绝皇帝刘病已?

当初,公孙贺死活不受印时,惹得刘彻很是不爽,简直都想拿印子砸人了。公孙贺都办不到的事,我张安世能办得到吗?两个字,难啊。

像公孙贺了解刘彻一样,张安世当然知道,刘病已想要干什么。一直以来,因为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上天把他和霍光紧紧地拴在一起,成为霍光的坚定战友。

今天,霍光走了。按道理,霍光的大将军位置,应该留给霍家。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霍家传统品牌势力。然而,刘病已却不按常规操作,拉张安世去坐霍光空出来的位。那不等于是给霍家难看吗?这一行为直接引发的后果就是,霍张联盟即可自然瓦解。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张安世是霍光的一面坚强的后墙,没有张安世这面墙挡风,霍氏全族可能都要得伤寒。刘病已这招拆墙之术,实在是高啊。

一想到这,张安世仿佛置身腊月寒冬,又不由打了个寒战。突然,张安世缓过神来,现在已是夏天四月,春天刚刚过去,哪是什么腊月寒冬。

打完寒战,张安世又突然想起,刘病已还在看着他,等他说话呢。

张安世抬起头,看着刘病已的眼睛,犹如看着两个冷窟。冷气和杀气,从冷窟里,一阵阵冒出,朝他迎面扑来。张安世双脚终于坚持不住了,他扑通一声,摘下帽子,趴在地上。

接着,张安世像一只可怜的被拔光了毛的即将被送往火架上烤的老鸟,不禁失声悲叫了一句:“老臣诚自量不足以居大位,继大将军后,唯天子财哀,以全老臣之命。”

上面的话翻译过来大约就是:“老臣我根本就不是做大将军的料,请皇上可怜可怜,放过我吧。”

按官场规矩,如果某人即将登上某个位置,总要先辞谢三番,以表谦意。此中规矩,我们又叫政治秀。老实说,张安世不是假装秀一秀,而是发自内心地喊饶命。

但是,刘病已却认为,张安世是在做秀。于是,刘病已对张安世非但不可怜,反而被弄得笑出声来。他笑着对张安世说道:“您老人家是不是太谦虚了呢?如果您都做不了大将军,请问谁能做得了?”

老实说,刘病已说的也是大实话。当初,汉朝众卿废掉混账刘贺时,霍光居首功,张安世居次功,霍家那帮子弟,全都是打杂的多。如果张安世都当不了大将军,难道让霍家那帮打杂的出来撑场面?什么逻辑嘛。

张安世突然发现,他被算计了。算计他的,不止刘病已,还有命运。一不小心,他就被命运推进历史的泥潭中。前进是危险的,退后更是危险的。站着一动不动,不是被风吹成干尸,就是被雨打成落汤鸡,一样是危险的。

一时间,张安世仿佛被人拿泥巴堵住大嘴似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公元前68年,四月十七日。张安世被任命为大司马,兼车骑将军,主管宫廷机要(领尚书事)。

谢天谢地,终于搞定张安世了。接着,魏相的下一步棋,就是夺权。怎么夺,从哪里夺,魏相胸有成竹。很快的,他秘密给刘病已上书,陈述他的设想。

在汉朝,向皇帝递交文书,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一般文书,都用开口封套。另一种是重要文书,加密封,由皇帝亲自拆封。此加密封书,古称“封事”。两种文书,一律由领尚书事向皇帝转交。

魏相给刘病已呈交的文书,属于加密型。但是,为防止万一,他没有把文书交给领尚书事,而是托一个可靠的人,直接转交皇帝。而那个可靠的人,则是刘病已的岳父许广汉。

魏相要整的人是霍家,许广汉则十分乐意替魏相跑上跑下。究其原因,许广汉跟霍家也是有过节的。

当初,刘病已封许平君为皇后,也想做个顺水人情,封岳父许广汉为侯。但是,这事马上就被霍光否决了。霍光认为,许广汉不具备封侯资格,不过呢,封君是可以的。于是,刘病已只好将许广汉封为昌成君。

侯与君有什么区别?这个区别可大了。如果在战国,“君”比“侯”大。时过境迁,两者倒过来了。汉代的“侯”比“君”大,君只有封邑,侯有爵位。而让许广汉郁闷的是,“君”多封给女士,霍光允许封他为“君”,似乎有点讽刺的意思。

讽刺又怎样?只能将就将就,忍着点吧。这笔账,留着将来再一起算。然而,魏相之所以要弃领尚书事,走许广汉这边路线,原因不仅是许广汉乐意替魏相跑腿,更重要的是,霍家也有一个子弟是领尚书事。那个人,就是霍光侄孙霍山。

到目前为止,魏相总共给刘病已交过两次加密型文书。第一次就是建议刘病已封张安世为大司马。这一次,他之所以要避开霍山,是因为他上书告诉刘病已的内容是,要想铲平霍家势力,第一个要办的事,就是架空霍山的权力。因为,霍山盘踞的这个职位,太过重要了。

汉朝每天有多少文书经过领尚书事,而那些状告霍家的文书,有多少是转交到皇帝那里的?只要霍山在那里待着,就别想让皇帝听到不利于霍家的消息。长此以往,皇帝无法收集不利于霍家的文书,又如何跟霍家博弈。

那么,怎样才能架空霍山的领尚书权力呢?魏相提出两种建议:另开特别道通,这是一种;允许人人都可以给皇帝上加密型文书,这是另外一种。

够了吗?当然不够。

按惯例,凡是上奏章给皇帝的,要同时写两份。奏章送到宫廷秘书署(尚书),先行审查副本。如果认为不合适,连同正本,一齐搁置。所以,魏相又认为,为防止秘书署作弊,最好废除副本。这样的好处就是,加密型的文书内容,领尚书事霍山想知道的话,门儿都没有。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魏相这一招,实在太高了。很快的,刘病已批准了魏相的建议。同时,任命魏相为给事中,参加国家大事决策。

到此,因为有魏相做幕后推手,刘病已才大胆做了几件大事。那就是前面说过的,封太子,任命太子太傅和太子少傅。同时,许广汉也顺利升级,被他的皇帝女婿封为平恩侯。

至此,魏相认为,事情已经成功大半。他更加相信,他已胜券在握。

事实上,魏相在动,霍显也在动。霍显已经认识到,刘病已封许平君的儿子为太子,那就决定了自己的女儿霍成君将来生的儿子,只能封为亲王。要想让霍成君将来的儿子封为太子,一个字,杀。

不杀,就不可能有机会。过去是毒杀皇后,霍成君才能当上皇后。现在只有杀了太子,霍成君将来的儿子,才会有机会当太子。这是霍显的逻辑。这个逻辑,无论怎么证明,都是成立的。

霍显行动了。

凡成大事者,必找代理商。这是阴谋家的理论。伟大的阴谋家,往往把阴谋当成艺术。艺术是崇高的,来不得半点糊涂。然而,蹩脚的阴谋家,往往把阴谋当成抱佛脚。然而,不是所有的佛脚都能抱的,平时不烧香,想要抱佛脚,佛都会甩你两脚。

佛已经甩了霍显一脚了。现在,佛还想再甩霍显一脚。因为毒杀皇太子的设想,很快就提上日程。谁能做这个事呢?霍显认为,非霍成君莫属。怎么个谋杀法?霍显又想效仿一个人。

霍显想到的那个人,就是汉朝第一毒妇吕雉。还记得当年吕雉是怎么毒杀戚姬儿子刘如意的吗?吕雉有天派人送去一杯毒酒,硬是把刘如意从床上拉下来灌,把心头大患解决了。

霍显认为,吕雉能用毒酒,她为什么不能用?使用毒酒,成本低,收效快,可谓药到病除,怎一个爽字了得。

但是,霍显错了。

伟大的《孙子兵法》曾经警告兵家,完美的阴谋,总是变化多端的。如果重复使用,马脚一旦露出,敌人就会察觉,危险就会降临。

我认为,孙子先生的话只对了一半。他只讲阴谋,却没讲前提。敌我双方对弈,如果我方占有绝对优势,不求变也未尝不可。这就好像当年的吕雉,她视刘邦诸子如被关在铁笼里的小鸡,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杀就怎么杀。杀了还会告诉你,我就是这样,你想怎么样?

今昔相比,霍显明显不具备吕雉的能量。所以,如果霍显照搬吕雉毒杀术,后果是很严重的。事实也很快证明,霍显这招已经不灵了。

那时,霍显认为,霍成君要杀皇太子很简单。只要召唤皇太子到后宫,赐吃糖果,即可趁机杀之。很快的,霍成君就按照老妈说的去做。可是,太子召来了,糖果也赐了,皇太子却活得好好的。

事情就坏在某个环节上。当时,皇太子刘奭才八岁,皇后许平君又被毒死。所以,刘奭被当做重点保护对象,他的一切饮食,必先由乳母等侍从尝吃,才可入口。于是,霍成君做了几个尝试,均告失败。

霍显真是急死了。急了也没用,只有干瞪眼,流眼泪。事实上,这还不算什么。根据可靠消息,刘病已开始以攻代守了。

这个,才是让霍显和霍家最为恐怖的事。

于是,霍显召集了一个家族会议,寻找应对策略。参加会议的有霍光的儿子霍禹,霍光侄孙霍山等大腕级人物。在会上,霍显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有一天,霍家倒了,那个挖我们霍家墙基的,肯定就是他。”

霍禹和霍山都紧张地看着霍显,问道:“他,就是指皇帝吗?”

霍显摇摇头,说道:“不,他就是御史大夫魏相。魏相动作频频,又被皇帝召入宫中参加议事。只要他进宫一搅和,霍家什么好事都被他搅黄了。”

霍山恍然大悟。原来,他的领尚书事权力被架空,全都是魏相搞的鬼。

事实证明,女人的第六感是很靠谱的。公元前67年,六月七日。刘病已封魏相为丞相。消息一传出,后知后觉的霍山等人,如遭五雷轰顶。一时间,他们仿佛听到了一阵巨石滚落山下的轰鸣的声音。

死神!未日的死神来了?!

三 磨刀霍霍

在汉朝历史上,霍显这个女人,玩阴谋耍权术,其技术含量是出奇地次。然而与此相反的是,她的政治嗅觉,却是相当灵敏。如果吕雉再世,估计还要叫她一声师姐。

一直以来,霍显超灵的鼻子,从来没有放弃过对魏相的跟踪。魏相在家吹个风,她就能知道是哪个草在动。事实上,在魏相没有被拜为丞相前,霍家与魏家发生了一个小磨擦。正是这个小磨擦,霍显更加坚定地认为,替霍家挖好坟墓的,肯定就是魏相了。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霍魏两家的家奴在路上相遇,不知是路窄,还是有人想找碴,双方人马都立在路上,彼此不让。最后,霍家家奴倍觉不爽,大打出手。霍家家奴打了还不过瘾,又冲到魏相的办公地点御史大夫府,然后就在府前大声辱骂。最可怕的是,他们还想趁机踢魏相府门,要追究魏相的责任。

当时,正在御史大夫府值班的是侍御史大夫。打狗要看主人,侍御史知道,霍家那帮小混混之所以嚣张踢馆,那是因为霍家有几个老混混在撑腰,惹不起啊。可是,当前事急,对方人多势众,把侍御史搞得如火烧眉,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慌忙之下,侍御史面子也不要了,当即给霍家那帮闹事的家奴下跪磕头。看着侍御史那熊样,霍家家奴好像出了压在心里几百年的晦气,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大摇大摆地走人了。

本来是个小小的事,竟然搞成这么大。这到底纯属误会,还是有所预谋?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啊。

更耐人寻味的是,此事过后,魏相仿佛没发生过事似的。他不主动要求霍家给个理由,更没有派人向霍家道歉什么的。魏相如此,霍家也没动静。

平静,可怕的平静。霍显心头再起不祥的兆头。

很快的,霍显的预感又被证明是可靠的。不久,刘病已又做了一件大事。刘病已做这大事时,出手很快,而且特狠,完全超出霍显及霍家任何一个人的想象。因为,刘病已那个大动作,等于替霍家敲响了丧钟。

刘病已的行动,就是削权。是削权,还不是夺权。所谓削权,就是把霍家主要骨干,从主要岗位调到一些闲职上。为了让读者体验一下刘病已的冲击力,我把他做出的具体安排,公布如下:

范明友,霍光女婿,时任渡辽将军和未央卫尉,被调任宫廷禁卫军司令(光禄勋)。

任胜,霍光次女婿,时任中郎将和羽林军警卫总监(羽林监),被调任安定郡郡长。

张朔,霍光姐夫,时任光禄大夫,被调任蜀郡郡长。

王汉,霍光孙女婿,时任中郎将,被调任武威郡郡长。

邓广汉,霍光长女婿,时任长乐卫尉,被调任宫廷供应部长(少府)。

霍禹,霍光的儿子,亦被潜规则。刘病已免张安世之大司马,改封为卫将军。接着,拜霍禹为大司马。

所谓大司马,霍禹只享其名,却不能享受霍光生前之同等待遇,表现在大司马要有印信,他没有;大司马要有军权,他也没有。换句话说,刘病已抬他上去,就是挂个名,摆个样子罢了。

除以上重要人物外,凡是在军队中有霍氏家族人员担职的,全被拿下,通通换上许家子弟和史家子弟。

刘病已这招,就叫刮骨疗伤。谁也不知道,刘病已之所以下手之快和狠,是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伤心的消息。那个消息就是,先前许平君是被霍家派人拿药毒死的。

完了,霍家就要完了。当事实真相浮现出来,他们就只好排队,等着挨刀了。

霍家危机重重,却见不到一个救世主。要说,霍家当中,数霍禹辈份最大,官职最高,能量也应该是最强的,霍家的救世主就看他的了。事实上,他也是没办法的。于是,他只有消极反抗,称病不去上班。

霍禹有个老部下,听说霍禹病了,上门探望。他问霍禹:“您得的什么病?”霍禹告诉他:“俺得的是大心病,除了皇帝,谁的药都不管用。”霍禹那老部下一听,不禁笑了起来,说道:“你呀,还是放宽心点。”

霍禹满腹牢骚,不禁一下子全抖了出来。他滔滔不绝地说道:“你叫我怎么放宽心?如果不是我老爹,陛下会有今天这位置吗?现在好了,人一阔就变脸,把我霍家的人全调往外郡,许家和史良子弟全安插到中央来。这摆明不是想搞我们霍家吗?如果让你碰上这事,你就能安得下心来?”

霍禹那老部下叹息一声,说道:“霍兄,别怨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过去,那是霍大将军的时代,想杀谁就杀谁,想让谁发达,就让谁发达。现在,是陛下的时代,人家想挪谁,想安插谁,不也挺正常的吗?你就认了吧。”

以上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从头上淋下来,霍禹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所谓,好花不常开,好事不常在。霍光走了,霍家就是过气家族了。在这个实力决定生存状态的发展长河中,任何伟大的势力,都会有一定的生命周期。霍家像那曾经盛开的一朵鲜花,注定于风中凋零。

于是,想通了许多的霍禹,只好打起精神去上班。然而,霍禹只是想通许多,并没完全想明白。他不明白的是,刘病已为何出手如此之狠。所谓人走茶凉,老爹霍光还没走多久,这个茶怎么就凉得如此快?

事实上,以上那个问题,不仅让霍禹郁闷,霍山和霍云一样郁闷。于是,霍禹、霍山及霍云三个霍家大腕,每聚到一起说起这个事,总不禁伤心落泪。

眼前这一幕,霍显看得心里又难受又紧张。她说道:“霍家之所以沦落到今天,是因为汉朝出了个魏相。你们几个在外,难道就没办法抓到魏相的把柄,将他治罪吗?”

霍山一听,马上就跳起来叫道:“我们又不傻,干吗没想过要抓他把柄。可是地球人都知道,魏相廉政是出了名的。最不干净的,就是我们霍家了。以霍家之不干净,去跟那个不怕死的魏相顶牛,那不是死得更快吗?”

霍山意犹未尽,悲从心来。他抹了一把眼泪,又叫道:“魏相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干吗还要诬蔑我们霍家!”

诬蔑?霍显看着霍山,不禁问了一句。

霍山叫道:“你出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长安满大街的人都在传,许皇后是我们霍家杀的。这不是诬蔑,又是什么?!”

顿时,霍显呆住了。霍山不知是他嗓门大,还是把话说得太严重,吓到霍显了。大家都紧张兮兮地看着霍显,不禁问道:“您怎么啦,是不是吓到了?”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霍显才慢慢缓过神来。她表情僵硬,犹如鬼魅。只见她沉重地说道:“不是我被你们吓到。只是我心里有个事,一直瞒着你们。只怕我一说出,你们几个要被吓掉。”

霍禹等人都没说话,都等着看霍显到底怎么吓他们。这时,霍显顿了顿,又说道:“其实,外面传的,都是真的。许皇后的确是我们霍家杀的,是我派人干的。”

谜底终于解开,郁闷却转为恐惧。霍显才说完,霍禹、霍山和霍云三人,仿佛一下子被蒙上眼睛。然后,他们都只听到扑通一声,三人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就被人重重地推进了无底的冰窟窿。

这下子,终于知道什么叫死有余辜了。

四 告别霍时代

不知过了多久,霍禹等仨人如梦如醒,他们一致使出吃奶的力气,然后朝霍显吼了一声:“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现在死到临头,你叫我们怎么办?”

当然不能凉办。霍禹几人吼了一通后,慢慢冷静下来。他们又想了一通,最后发现,刘病已手握权柄,居高临下,四面撒网。而霍家子弟,犹如笼中困兽,逃亡穷寇。困兽也好,穷寇也好,想绝境重生,唯有一条路——拼了。

怎么个拼法,霍禹等人马上拟定了一个方案。他们的行动方案具体内容是怎么样的呢?霍显不说,霍禹不说,霍山也不说,霍云也没有说。但是不久,就有人替他们说了。

我发现,古往今来,世间许多大事,多由大人物完成;我又发现,古往今来,世间也有许多大事,则由小人物搞起。曾记否,韩信是怎么死的?小人告密的。英布又是怎么死的?也是被小人物告密的。诸如此类,多了去了。

很不幸的是,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霍禹等人的阴谋大事,坏也坏在了几个小人物身上。

情况是这样的:霍云有个舅父叫李竟,李竟有个好朋友叫张赦。张赦知道霍家境况不妙,就向李竟提出个建议。他认为,霍家的敌人,主要有三个。一个是皇帝刘病已,一个是丞相魏相,另外一个是皇帝岳父许广汉。要除掉这三个人,是很简单的事。只要上官皇太后一声令下,即可让魏相和许广汉人头落地,然后让刘病已搬家走人。

张赦的计策技术含金量怎么样,我们暂且不评论。问题就在于,他这番话是在霍家里说的,更大的问题还在于,以上那番话被一个寄住在霍家里的人听见了。于是,那人二话不说,连夜跑出去告密。不久,消息就传到了刘病已耳朵里。

又不久,张赦就被逮捕。很奇怪的是,刘病已只抓了张赦,接着就没下文了。更让霍家惊讶的是,刘病已下令,事情到此为止,不再深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显想不明白,霍禹也摸不着头脑,霍山更是云里雾里。

所谓旁观者清,我看得很明白。刘病已这招,就叫先礼后兵。

但是,霍禹等人却不这么看。他们想了半天,又得出一个结论:刘病已之所以没有追根刨底,主要是看在上官皇太后的面子在,才不想把事情搞大。既然梁子已经结下,既然木马已经挂上,总有一天,仇恨的病毒会发作。早死晚死,都是死。为什么不在死之前,先下手为强?

于是,霍禹等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发动霍家女儿回去告诉他们老公,张赦所提方案,仍然有效。请大家务必做好准备,随时行动。

事实上,霍家并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刘病已控制之中。果然,还没等霍家动手,刘病已又轻轻地动了一下,一下子捏住霍家两个重要人物。

那两个人,一个是霍云,一个是霍山。此二人被捏,是因为霍云的舅父李竟被控告跟亲王和侯爵结交,图谋不轨。于是,刘病已马上下诏:霍云和霍山不宜在宫中任职,免去他们的职务,保留爵位,返还霍家。

看到了吧,什么叫玩政治高手,这就叫高手。人家叫你不要动,就千万不要乱动。如果乱动,就先拿鞭子打你。鞭子不行,就拿棍子。棍子再不行,那就只好动刀了。只不过,刘病已让霍云和霍山下岗,还只是动手。是否动刀动枪,有待观察。

黑云压城城欲摧。皇家和霍家这场权力战,连长安扫大街的都认为,战争大面积爆发,已经为时不远了。是的,火拼就要来了。大家就等着看戏就是了。

就在这时,刘病已突然收到一封书,其内容很明确,就是劝皇帝刘病已以大局为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必要交待的是,此书作者,乃山阳郡太守张敞。

有心看客应该知道,张敞这是第二次露面了。张敞每次露面,都是选在汉朝发生重大事情的场合。不过,他不是要炒作,也不是要抢风头。他出场,完全是性格所需。

张敞有两大优点,汉朝高官无人不知。一是自强自立,人格独立;二是为官廉洁,做人正直。因为正直,所以当初对刘贺在皇帝位上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情不自禁跳将出来,高调批评刘贺。

应该说,张敞当时的批评,对刘贺的倒台,是起到一定作用的。因为他批评刘贺不听,霍光才决定去田延年那里找对策。十天后,刘贺被顺利踢出长安。于是,张敞因为敢说敢做,迅速成名,被提为豫州刺史。

后来,张敞不知怎么得罪了霍光,被贬去主持节减军需用度之事,后又将他调出,担任函谷关都尉。再后来,刘病已极为担心刘贺有什么不良动作。于是,便派张敞去当了山阳太守。

山阳郡,其实是昌邑王刘贺旧封,刘贺返回封地,就居住在山阳。而张敞来山阳,重点工作不是别的,而是来监视刘贺。

在给刘病已的奏书里,张敞是这样子认为的:

周朝时候,周公辅政,不过七年。而到汉朝,霍光辅政,却有二十年。所以,霍光功劳很大,可危险更大。因为,如果让霍氏家族继续执政,势必威及君权。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打发霍禹、霍云及霍山这霍家三位大腕回家,让他们安享晚年,不要过问政事。

当然,仅打发霍氏是不够的,张安世也必须腾地方。最好给他安排个皇帝老师的职务,让他有事可做。如果按此做法,可以保持权力平衡,汉朝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可惜的是,我远在他乡,而长安也没人给陛下提出以上意见,所以才造成长安目前一片乱哄哄的景象。

最后,张敞又总结道:综上所述,陛下解除霍云和霍山二人职务,让他们下岗,这个做法必定会引起霍家恐惧,导致恶性循环,如果不及时制止,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后果不堪设想。

张敞以上一席长话,充分地显示出他是个十足的和事佬。霍光伤害过他,他没理由替霍氏家族说话。但是,心性善良的他,还是不想看到流血。所以,他真诚地劝告刘病已,切记克制,克制。如果有必要,可以召我回去,听听我当面陈述。

然而,刘病已看完文书。点点头,又摇摇头,笑了。

怎么评价张敞这道奏书呢?道理是完美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张敞只知道叫皇帝多克制,事实上,我这个当皇帝的已经够克制的了,一再警告霍家不要乱动。问题是,霍家呢?克制这个道理,霍家懂了吗?或许,霍家必须付出流血的代价才会懂的。

于是,刘病已看完奏书,就压住不发。张敞召见的要求,刘病已认为,没那个必要了。事实证明,刘病已的想法是对的。据可靠消息,霍家准备动手了。

上帝要毁灭谁,必先让谁疯狂。然而,最先疯狂的不是霍家,而是霍家的老鼠。

所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知为何,一夜之间,霍家成了老鼠的天堂,满地爬满了老鼠。那些老鼠与人相撞,千篇一律地都用尾巴在地上画线。接着,猫头鹰也来凑热闹了,它们不知从何而来,赖在霍家大院的树上,彻夜邪叫不止,叫得人心里都发了毛。

再接着,更奇怪的事又冒出来了。霍家的大宅门,莫名其妙地塌了,之后,霍云住宅的大门,也稀奇古怪地崩了。又不久,霍家的人可谓怪梦连连。先是霍显梦见家里的灶长到树上,井里的水全漫溢到地上。接着,霍禹就整天梦见车骑滚来声音,说是要逮捕他的。

唉!真是一个不祥的年头啊。

是的,这个不祥的年,逼得霍家简直要崩溃了。这时,霍家又开了个家族会议。在会议上,霍家有个人突然跳了起来叫道:“我快受不住了。大难临头,咱们赶快动手吧。”

跳起来叫难受的人,是霍山。霍山喊完,接着说道:“要成大事,必先除掉魏相。魏相擅自减少皇上宗庙祭祀用的贡品,这是一项大罪,我们就以此为借口干掉他。”

霍山是快疯了。他红着双眼,面露杀机,继续说道:“怎么个杀法,大家也不要讨论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上官皇太后出面,宴请皇上祖母。然后,以此为借口,召唤魏相和许广汉做陪。最后,我们就在宴席上动手,当场干掉他们。最最后,就是趁势废黜刘病已。到时即可大功告成。”

霍山此话,基本为本次会议定了调。于是,他的方案经霍家举手表决,全票通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最后一个号令了。

事实上,霍家连号令都不要吹了。

不久,霍家先后听到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好消息在前,霍云被任命为玄菟郡太守。后面的坏消息,实在太致命了。这个消息就是——霍家阴谋泄露了。

霍家阴谋是怎么泄露的,到底是有人告密,还是刘病已的情报机构探听得知?这个问题,除了霍家没人知道外,估计长安扫街大妈都知道了。

历史有时候挺有趣,也挺好玩。但有时候,看着看着,也觉得挺残酷,也挺悲哀。霍光在世时,上朝开会,仿佛不是霍光替皇帝办事,而是皇帝替霍光办事。那时候,霍光一打雷,刘病已那里就要准备下雨;霍光脸一打喷嚏,刘病已就得感冒。这是真相。正是这个真相,遮蔽了刘病已另外一个真相——隐忍不发。

那时,对刘病已来说,隐忍是必须的。狐狸千年修炼,都能炼成精;石头被晒得太久了,也会蹦出个猴子来。霍光纵横汉朝政治江湖几十年,所向无敌,纵有十个刘病已、一百个魏相,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对付霍家,一个刘病已加一个魏相,足矣。在霍家和皇家这场博弈中,刘病已是一只深藏不露的老虎,魏相则是一只凶狠的狼。霍光是一头草原雄狮,悲哀的是他带领的则是一群羊。

一只猛虎和一匹恶狼,面对一群攻击力差劲的羊,最有趣的办法就是玩。事实上,自霍光死后,霍家一直都被刘病已玩在股掌之中。自刘病已听说霍家毒杀许皇后时,他完全可以一口就将霍家吞掉,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但是他没有。

刘病已之所以选择了温和逼将法,完全出于某种需要。这个需要就是,不能落下不利于他将来皇家事业的任何把柄。所以,霍光尸骨未寒之时,霍家纵有千错万错,他也不能一下子把霍家杀光。如果那样,世间舆论也会倒向霍家。原因很简单,弱者总是被同情的。

霍家毁灭,基本上是按刘病已设计的程序走的。第一步,削弱霍家势力。霍家大多数子弟,被调离长安,只留一顶假高帽给霍禹戴上。那假高帽的名字,就是有名无权的大司马;第二步,霍家阴谋泄露,隐忍不发,化大事为小,为皇家制造有利舆论;第三步,重新起用霍云,以示仁义,然后以阴谋之名,再出杀手。

多么完美的捕杀!

公元前66年,七月。霍家事败。霍云、霍山自杀;霍显、霍禹被捕。不久,霍显等霍家全族,被绑到长安街头斩首。因霍家案被牵连的,至少有几十家。太仆杜延年亦被牵扯其中,免职。

同年,八月一日。皇后霍成君被废,囚禁于昭台宫。十二年后,霍成君自杀。

不是梦幻,仿若梦幻。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