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发:时任第四战区司令长官。按职权规定,可掌握两广军队,但实际真正能调动和指挥的只是粤军。
白崇禧:时任军委会参谋次长。主持了桂柳会战的作战方略。
陈牧农:生于湖南省桑植县。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一期。时任第九十三军军长,他放弃坚固阵地逃跑,被予以就地枪决。
冈村宁次:时任第六方面军司令官,可节制横山勇及其第十一军。
周翰熙:时任第一三三师师长。
彭泽生:第三九七团团长。战死于修仁一役,淞沪会战后,他是第二十军第一个阵亡的团级军官。
海竞强:白崇禧的外甥,时任第一八八师师长。
进入1944年下半年,由于装备悬殊,日军在太平洋、缅甸战场上接连遭遇惨败,日本陆军部如此记述:“以作战挽回败局已经无望,今后将逐步陷入穷途末路。”
豫湘桂会战成为日本在舟沉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日军大本营幻想通过大陆交通来弥补海上交通,以此达到苟延残喘的目的,所以尽管衡阳之战结束后,军内即有“一号作战暂停论”、“ 一号作战结束论”,或“暂停桂柳,专心打通粤汉路”等议论,他们仍决定将豫湘桂会战继续进行下去。
作为日军的下一期攻占目标,“桂柳”首当其冲。
“桂柳”是指广西北部的桂林和柳州,二者均为西南抗战基地,同时又都建有美军飞机场,美军飞机可就地从这里起飞助战,战略价值极其重要。
广西是第四战区的防区,由粤系首脑张发奎任司令长官。张发奎可调度的人马,多半是从长沙和衡阳撤退下来的部队,加起来有近20个师8万人,但因伤亡和减员,实际战斗力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二。
当时日军可用于攻打“桂柳”的野战部队,一为华中方面的第十一军,一为华南的第二十三军,统共超过9个师团,在15万人左右,仅在兵员数量上就差不多是广西守军的两倍。
一对一都打不过人家,别说少这么多了,一本账真是算到人惊心动魄,张发奎赶快向统帅部紧急求援。
统帅部也正陷入无兵可用的窘境。长衡会战所导致的损失,并不仅仅在于湖南这一兵略要地的丧失,更主要的是国内在南方的野战劲旅,已消耗大半。
在此情况下,蒋介石答应从薛岳的第九战区抽调一个集团军,转归张发奎使用。
在第九战区调兵之前,广西的已有部队中,兵员和装备较为完整一些的,是桂军的两个军,以及增援来的“中央军”第九十三军,其中第九十三军最为张发奎所看重,因为它有一万多人,且号称“中央军”主力。
第九十三军刚刚由黔入桂,张发奎即调该军守卫被称为广西门户的全州。
广西论战区是张发奎的责任,但用薛岳的话来说,这里又确实是桂系的“地盘”,身为桂系首脑的白崇禧不能不格外关心。
早在衡阳失陷后,白崇禧就有了强烈的危机感。他以军委会参谋次长的名义,带着军令部作战厅长、后勤总司令部参谋长等政要,亲自在桂林召开军事会议,讨论桂柳会战的作战方略。
谈到如何防守桂林,张发奎按照幕僚们的意见,提出应利用桂林的地形,实行持久防御。
白崇禧立即反对:“我们不能守着挨打,应该沿湘桂铁路正面,在桂北或者及桂南,集中主力与敌决战,然后各个击破。”
谁来守桂林城,白崇禧说是由第九十三军担任——等全州守不住了,再撤到桂林来守,一点都不浪费。
桂林是桂系的老家,却要把最重的守城责任交给其他军队,白崇禧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哑然。
张发奎的意见与白崇禧并不一致,但当场并未表示任何异议。
会议间隙,幕僚赶紧找到张发奎,对他说,白崇禧的作战计划表面上好像很妥
当,实际上非常危险。
“以战区现有的劣势兵力,还要发动攻势作战,哪里有取胜的把握?再说,第九十三军防守全州后,马上又要它移师桂林,部队既不熟悉地形,又无时间准备,也不切合实际。”
幕僚建议,应沿用前议,由桂军守桂林,进行持久防御,待援兵陆续到达,时机成熟后,再实行转移攻势,如此比较稳当。
张发奎认为幕僚说得很对,可他又说:“白崇禧对最高统帅部负责,自有其智虑之处,我们何必另出主意,弄到将来作战失利,责任全归咎于我。倒不如由白崇禧一手布置就是了。”
幕僚不以为然,继续进言:“你是战区司令长官,负有整个会战胜败的责任,桂林得失,关系重大,为何不坚持你的意见?将来桂林不保,你还是难逃罪咎。”
张发奎喟然长叹:“反正是广西的事,广西的人,我何必得罪他们,即令桂林失守,究竟谁负责任,自有公论。”
年轻时的张发奎,能打敢拼,北伐及国内战争时期“老铁军军长”的大号,自非浪得虚名,但经过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张发奎变得越来越世故圆滑,反映在战场上,就是失去了指挥官应有的果敢和责任。
自抗战以来,张发奎的战绩只能用乏善可陈四个字来形容,此前他在武汉会战中的表现已经让人大跌眼镜,不客气地说,真的是老态毕现。
会议继续,张发奎“糊涂人办糊涂事”,不仅不反对白崇禧的计划,还随声附和,于是白崇禧的方案得到一致通过。
白崇禧马上用电话向蒋介石进行汇报。蒋介石对攻势作战原则上表示赞成,但是反对由第九十三军守桂林,理由与张发奎的幕僚所说差不多。
蒋介石定了调,白崇禧才不得不对方案进行修改,同意仍由桂军第三十一军守桂林。
会后,白崇禧随张发奎等人一起去视察桂林城郊的阵地工事。按照白崇禧的说法,“桂林将成为东方的凡尔登要塞,守上半年绝没有问题。”
接着去平乐察看地形,平乐就是白崇禧所确定的桂南会战地点。在平东,白崇禧兴致勃勃地回忆了一段辉煌的过往,那还是中原大战时期,蒋介石的“中央军”自广东进攻广西,在平乐遭桂军击败,“被打得落花流水”。
距离上次击败“中央军”,屈指算来,十四年光阴过去,今天又凑巧要在平乐再次进行决战,白崇禧认为是吉兆,“当年的战史,可能重演一番。”
如果论到抗战时期的战绩,白崇禧与张发奎几乎是难兄难弟,都称得上“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典型。在国内战争时期同样威风八面的“小诸葛”,在抗日战场上其实一直没指挥过什么漂亮仗,别说无法与薛岳相比,就连和李宗仁相比,还差着一截,但在这一刻,他突然又变得神机妙算起来。
在那次军事会议上,白崇禧还提出了全省动员的策略。他打电话对蒋介石说,广西民气刚强,且有民团基础,只要给他足够的装备和粮饷,就可以在两周内编成两师、两纵队。将来如果后续兵团无法如期到达,这些部队可立即投入战场。
大战将即,还能编出这么多部队?蒋介石半信半疑,但白崇禧说得如此肯定,又是急于用兵之时,为形势所迫,就勉强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边正在部署,湘桂边境的双方警戒部队已发生了零星的交火,张发奎率幕僚前往全州,对第九十三军的防御部署做最后一次视察。
全州城位于盆地中央,受西北高地瞰制,且无预设工事,因此不利于守。真正利于守的是桂湘交界处的黄沙河,此处的防御阵地乃军委会直接定点的国防工程,以洞穴碉堡为中心,具备相当规模。衡阳会战时,张发奎曾到黄沙河视察,当场称赞它是广西抗战的第一道防线。
按照第四战区的作战计划,第九十三军的主力须全部安排在黄沙河既设阵地,但当张发奎前去视察时,发现第九十三军并未照做,反而来了个前后倒置:主力被布于全州城,黄沙河方面只使用了一个团。
问第九十三军军长陈牧农,说是蒋介石给他的指示。
蒋介石并不是一个闭门造车的军事统帅,仅在日军所获得的情报中就多次披露,战前蒋介石到广西前线进行过视察,退一步讲,就算蒋介石只看地图,也不可能不知道国防工程的位置所在。
再说了,是陈牧农守全州,不是蒋介石守全州,为将之人,完全应依据实情做出独立判断。
陈牧农者,实庸将耳。他如此配置,讲难听点,其实就是对防守全州毫无信心,打都没打,便想着如何跑路了。
张发奎上前质问,陈牧农说要改变部署也不难,只需由张发奎再补发一道命令,那意思就是要张发奎承担责任。
这一将差点没把张发奎给将死。这位主帅同样庸得可以,他既没有魄力坚持己见,又不敢担责任,竟然也以服从蒋介石的命令为由,匆匆忙忙地敷衍了过去。
临走时,张发奎还画蛇添足,关照陈牧农,要求在全州尽可能多坚持一段时间,不得已时再向后撤退。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发奎的重点在“坚持”上,陈牧农的注意力在“撤退”上。他认为有张发奎这句话,就有了向后逃跑的依据。
幕僚提醒他,应该再跟张发奎要一纸相关内容的书面命令。陈牧农了解张发奎的脾性,那人最怕担责,怎么肯写这样的命令,没准改口让他死守下去都说不定,于是赶紧说:“长官当面的指示就是命令,怎能对长官的口头命令不相信呢?”
1944年9月14日,第13师团抢渡黄沙河。当天晚上,陈牧农就率部撤出全州,溜之乎也。
其实当时第13师团的大部队离全州还很远,强渡黄沙河的不过是一个大队,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真正把陈牧农吓跑的,才区区一个中队!
第13师团派战术专家考察了黄沙河阵地。专家发现这座阵地极为坚固,忍不住慨叹“真是精心的构筑”,他感到非常迷惑不解的是,第九十三军为什么要轻弃如此要地?
为什么?只好问陈牧农自己了。第九十三军把“中央军”的招牌砸了个稀巴烂,两广老百姓都在骂:“中央军是豆腐军!”
据说蒋介石对陈牧农的要求是死守三个月,张发奎虽未明言,但他的期望值也至少在半个月以上,这真有点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味道了。
张发奎异常震怒,连说非严办陈牧农不可,随后电告蒋介石。按照地方军队的处分惯例,革职或监禁就是最重的了,张发奎起初也只想将陈牧农予以撤职查办。
蒋介石的回复是就地枪决,立即执行!
临刑前,问陈牧农还有什么话要交代。陈牧农说:“张长官(张发奎)害了我,我无话可说。”
战场之上,看似铁石心肠,冷血冷面,其实很多时候反而是对全局和部下的负责,倒是敷衍塞责,欲说还休,反而害人害己。
方先觉及部将投降后,又都逃回重庆,蒋介石召开盛大的欢迎会,称赞方先觉是“中国军人之模范”,授以勋章,并任命其为青年军师长。
很多人为之愤愤不平,甚至有人认为方先觉是“投降的汉奸”,怎么可以接受如此礼遇,但是只要对比一下第十军在衡阳之战中的努力和战绩,以及陈牧农辈的无能无力,你就可以想见老蒋的心情。
不能不说,在尚武精神上,中日两国从军队到国民,都有着相当大的差距,而且越到抗战后期越是如此。
全州失守之前,第九战区的援兵已经赶到广西,这就是杨森的第二十军。
对于杨森离开湖南,薛岳极不高兴。
按理说,张发奎与薛岳同为粤系,还曾是上下级的关系,危难时刻,二者该不遗余力地支援对方才是。可是薛岳不管这些,他只记着广西是桂系白崇禧的“地盘”,他要保,也只会保他的粤汉路。
杨森有蒋介石的调令,薛岳无法拦阻,但他竟然先下手为强,派保安团四处围堵,要把新20师给扣下来。新20师师长、副师长均系粤系军人,大概在薛岳看来,这算是他的武装,以前你为他打工,所以才配给你,如今你要跳槽,就得把房车钥匙全部交出来。
大敌当前,杨森不愿与薛岳擦枪走火,因此将新20师交给了薛岳,只将原属第二十军的向文彬团抽回,重新编组成第133、134两师。
王泽浚第四十四军此时也在杨森所指挥的第二十七集团军内,按规定应随其一道南下。见薛岳的态度不对,杨森马上写了封亲笔信,派人送给王泽浚,催促他尽快行动,并表示可由王泽浚做前锋,第二十军断后,薛岳若有话说,他来出面应付。
王泽浚的父亲王缵绪远在重庆,这位老江湖敏感地意识到,薛岳已失去了往日风采,儿子继续跟着他混,很难有多大前途。反过来,若是跟着杨森,虽不一定能保证吃香喝辣,但起码可依
着遮风挡雨,不至于吃太大的亏。
川军在内战中的那些恩恩怨怨,在王泽浚这些小辈人眼里,似乎很了不得,其实他们都是打完架就喝酒,彼此之间仍是你哥子我老弟的关系。
王缵绪当年背叛杨森,远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严重,何况早已时过境迁。像这样的例子多了,比如郭汝栋也背叛过杨森,淞沪会战时彼此还一样相互照应,王陵基更与杨森曾是冤家对头,但在湘北前线,双方的配合很是默契。
都是出门在外的川军,王泽浚又低上一辈,依杨森的性格,绝不可能对之不利。
于是王缵绪给儿子发来密电,称:“该军长(指王泽浚)应不顾一切,率部随同杨森转移,一切后果,由我负责,切勿迟疑。”
捏着信和密电,王泽浚仍然踌躇不决,他害怕薛岳出手拦截,对自己予以制裁,老头子虽然拍了胸脯,可毕竟远在重庆,远水难救近火啊。
见王泽浚胆小怕事,时间紧迫,不容再留,杨森只好带着第二十军先行离开。
杨森一走,第九战区驻第四十四军的督战官便将上述情况报告薛岳,薛岳即刻派欧震指挥第四十四军,王泽浚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王缵绪得知后一个劲儿跺脚,责备王泽浚:“太胆小了,真误乃公大事。”
杨森欲去广西,最快捷的路径是从郴县走,但郴县已为日军重兵据守。第四战区催得很急,第二十军便找到
日军的一处薄弱环节,然后一穿而过,翻山越岭,绕道进入广西。
白崇禧和张发奎见杨森到来,赶紧把他安排进拟议中的桂北决战。
按照原来的部署,桂北决战系由第九十三军实行正面阻击,由第二十军进行侧击,杨森便抽出两个主力团藏于全州侧后,随时准备使出自己的看家绝招。
然而陈牧农畏敌逃跑,使得日军瞬间从中央深入,那两个团别说侧击了,就连自身通往桂林的退路都面临着被切断的危险,杨森只得命令它们连夜南撤。
别看白崇禧在主持军事会议和检查工事时指点江山,夸夸其谈,其实内心并无多少胜算,甚至当闻听敌军到来时,他都没有张发奎来得镇定。
全州防守战还没打响,白崇禧便慌慌张张地要在桂林“扫清视界”,也就是放火烧房子。本来是烧桂林城外的房子,没想到火乘风势,风助火威,火又蔓延到城里来了,前敌指挥官急得乱蹦乱骂:“怎么给烧进城里来了,为什么不堵住?火路事前没有开好……”
桂林大火燃起的这一夜,来到广西不久的杨森恰好就住在白崇禧的公馆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光冲天,名城桂林毁于一夜之间。
放完桂林大火,才发现日军的进攻方向并不在放火那一侧,所谓“扫清视界”等于在做无用功,大后方对此议论纷纷。白崇禧狼狈不堪,又从重庆偷偷地带了一些燃烧剂回桂林,以便作为“汉奸纵火”的证据。
等到全州失守,更乱了。
一名战地记者从前线返回桂林,看到这座曾经美丽繁华的战时大后方,已经完全陷入火灾和抢掠之中。
只见军用汽车在大街上飞驰,相当多的部队正在一队又一队通过,由于没有纪律约束,很多人浑水摸鱼,趁乱抢劫。大街两侧的店铺因此全都空空荡荡,抢掠者挑肥拣瘦后随手丢弃的货物也随处可见。
目睹这番情景,记者既惊讶又悲愤,当即撰文控诉:“我们的军队遇敌不战自溃,然而对手无寸铁的同胞却显示出无比英雄的威风和强暴!”
其实在全州之后,桂林以北尚有两城可以据守,但白崇禧已经放弃了桂北决战的计划,这些部队是为了撤到平乐去参加桂南决战的。
让白崇禧想不到的是,由于战场形势的急剧变化,桂南决战也将很快沦为纸上谈兵。
早在发起桂柳会战之前,日军大本营就感到,参与会战的第十一军和第二十三军级别相同,必须增设一个指挥机构,以便对两军统一调度。
大本营首先征询第十一军的意见,横山勇直言不讳:“可以将第十一军升格为方面军,以下改编成两个军。”
横山勇的潜台词是他自己想当方面军司令官,对此,第十一军内部也大多表示拥戴,不同意的恰恰是大本营高层。
横山勇自出任第十一军司令官以来,在指挥作战方面确实无可挑剔,称得上是历任司令官中的佼佼者,然而其个性过于骄狂,屡屡抗命,而上级也拿他没办法。
在高层看来,横山勇适合为将,却不是帅的最佳人选。
高层看中的是冈村宁次大将,并决定由他出任最新组建的第六方面军司令官。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横山勇光顾着自己耍勇斗狠,不知道后方补给有多么困难,冈村和他的幕僚班子甫一上任就对此感到分外头疼。
横山勇以急袭的方式轻取全州,军事上当然是一个胜利,可同时也给后方带来巨大压力。当时美军飞机已逐渐掌握制空权,从衡阳到全州有四百里路,要在飞机轰炸下,将军需品从这四百里路途中运往全州前线,何其之难。
第十一军的军需品缺口是一万吨,第六方面军即使最大限度运用湘江水运,一个月也仅能输送三千吨,因此自全州开战以来,除少数主力师团外,大部分军队从未得到过像样的补给,相当于在进行“饥兵作战”。
补给的困难,决定了硬干是有限度的,冈村认为不能像横山勇那样仅仅满足于“夺取一城一地的战斗主义”,而应利用有限的补给资源,争取在柳州附近举行一场会战,目标不是争城夺地,而是要尽可能多地消灭中方有生力量。
冈村决定用一个月时间,再给第十一军运去三千吨军需品,不过在此之前,应以第二十三军的推进为主,并让第二十三军主攻柳州。
与第十一军相比,驻广州的第二十三军较弱,部队也不多,这次为配合豫湘桂会战,日军大本营还专门将杭州的第22师团划拨第二十三军,增强其兵力。
这样看来,似乎冈村更应该用第十一军攻柳州才是,然而这正是冈村的头脑之处。
即便得到第九战区的援兵,张发奎也只有30个师,约12万人,不说战斗力,仅兵员就处于劣势,无论第十一军还是第二十三军,都有绝对把握攻下城池,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冈村用兵得法,尤其善于激励弱兵,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他实际上是有意将攻占柳州的“立功机会”让给第二十三军,同时考虑到第二十三军缺乏远距离追击的能力,再以第十一军突击柳州背后,从而完全截断守军的退路。
冈村逐个问了一圈,第二十三军方面当然是求之不得,主要是探询横山勇的态度。
横山勇是那种一肚子私心杂念,但表面上还要装正经的人,更何况补给物资不到,他也打不了大仗,于是只好跟着诺诺点头。
1944年10月11日,冈村正式发布攻势命令,而此时第二十三军已占领了柳州东南面的桂平,从背后对柳州形成直接威胁。
柳州是第四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乃战区中心,从兵力上看,第四战区也无法在桂柳两面同时展开决战,白崇禧又被迫取消了桂南决战的计划。
毕竟一个是“小诸葛”,一个是“老铁军军长”,长年积累的战争经验还是有用的。经过紧急商讨,白崇禧和张发奎决定趁第十一军尚未有大动作之际,抢先出手,集中力量对第二十三军发起一次大反攻,在解除侧背之忧后,再将主力转用于桂林。
如今的第四战区按部队集结区域,可分为三大集团军:桂林方面军的桂军夏威集团军(夏集团)、西江方面的粤军邓龙光集团军(邓集团)、荔浦方面的杨森集团军(杨集团)。
最初作战计划为张发奎所制定,确定以杨集团在北面护佑,邓集团从正面向桂平进攻,夏集团负责渡过邕江,遮断桂平日军的后路。
白崇禧拿去一看,随手一划,把夏集团重叠配备于邓集团之后,理由是可以集中优势兵力于正面。
张发奎的幕僚也不是省油的灯,对此极为反感:谁不知道正面第一线的损失大,躲子弹就躲子弹,还要说漂亮话!
张发奎是老江湖了,未必不知白崇禧的肚皮算盘,但他就跟以往一样,反正“唯上是从”,白崇禧怎么改,他就怎么做——一句话,只要不让他担责任就好。
战场帷幕即将拉开,上前暖场的是杨集团。
除去没有来广西的第四十四军外,杨集团内还有第二十六军和第三十七军,这两个军与第二十军一样,也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部队,其中第三十七军名为一军,实际只有一个人数不足五千的步兵师,这样合计起来,整个集团军共计五个师。
进入广西后,杨森将总部设于荔浦,对整个集团军进行了整补。广西乃抗战后方,柳州设有军火仓库,枪械弹药的储存量很大,兵员虽然没有办法,但武器的补充相应较为便利,所以不仅步兵的战斗力有所回升,杨森总部还得以配备了野炮特种部队。
杨森派第二十军北上攻击日军侧背,再以第二十六军在旁边遥相呼应,很快就将平乐一线打造成了可靠的北面支撑点。
接着第三十七军奉命朝桂平的东北方向进攻,占领不是关键,重要的是声东击西,吸引桂平日军的注意力,这一招果然奏效。
主角可以上场了。
1944年10月19日拂晓,张发奎集中战区直属炮兵,配备美式榴弹重炮一个团及山炮一个营,对桂平的前进据点蒙圩展开猛烈轰炸。中美空军也以柳州机场为基地,出动约五十架飞机协同作战。
这是以往在中国军队中极为罕见的立体式打击,小镇转瞬之间就被炮火硝烟所笼罩,阵地工事也变成了黑色的。
邓集团继后冲击,日军猝不及防,阵地前沿当天就被突破,邓集团第二天完全占领了蒙圩。
日军的前卫部队被打得晕头转向,对第四战区的反攻规模和意图,自身就缺乏准确判断,此外由于通信队被炸,对外的有线、无线通讯亦告中断,以致于蒙圩丢失后,第二十三军司令部并没有得到及时报告。
后续部队搞不清状况,仍按照正常情况往蒙圩推进,殊不料邓集团已占领了蒙圩,远远看到,就用猛烈炮击给他们送来了见面礼。日军步兵为了快速行军,全系轻装,随身未带任何工事器械,情急之下,只得用饭盒挖出简易工事,才能勉强进行抵抗。
连续几天,第四战区像剥笋一样,一片一片往里剥,逐渐兵临桂平城下。
1944年10月25日,张发奎指挥炮兵集中炮击桂平市区,各个工事不用说了,连日军架设在桂平东侧的舟桥也被炸飞,日军对此瞠目结舌,认为“命中精度堪称优秀”。
在整个桂柳会战的过程中,桂平反攻是中方唯一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一击。第二十三军司令部一直以为,第四战区只会注意由湘桂路南下的第十一军,即使反攻桂平,也不可能如此之快。正是因为这一错误判断,让张发奎在反攻初期取得了成功。
大反攻进行到第九天,据守桂平的日军死伤过半,在伤亡统计上,出现了联队长受伤、大队长战死的记录。此外,粮弹也已接济不上,晚上必须用竹炮来代替枪声。
可是邓集团在进攻桂平的最后一处据点时,也卡住了,原因却与白崇禧对作战计划的修改有关。
按照原计划,夏集团要渡过邕江,从侧翼发动攻势,日军为了防止后路被截断,必然要分兵以守。可是修改之后,日军右侧背不受威胁,这就使得他们可以缩小防御正面,集中力量来应付蒙圩正面的攻击,因而还能保持桂平防线不破。
后来日本投降,日军华南派遣军司令田中久一中将在受审时亲口供承,如果当时能攻其侧背,桂平日军就支持不住了。
随着第二十三军主力的到达,张发奎已没有这个机会了,战场的主动权将移交给第二十三军司令官田中久一中将。
田中倒是不折不扣地领悟了冈村的作战原则,即歼灭敌有生力量的意义,要大于攻城略地,因此决定集中第二十三军主力,包围歼灭桂平以西的中国野战军。
不过让他想不到的是,并不是每个人觉悟都像他这么高,比如在横山勇眼里,便只有攻城攻城再攻城,立功立功又立功。
1944年10月26日,在冈村下达指令后,第十一军迫不及待地从桂林以北发起了大规模进攻,随后兵分两路,一路直接围攻桂林,一路清除桂林外围阵地,以掩护对桂林的围攻。
横山勇侦知防守桂林外围的为杨集团。对于杨森和第二十军,横山勇并不陌生,也不是第一天打交道,深知对方是何等角色,自然不敢以弱旅相应,他派出的是第3师团,当下第十一军里最强的骨干师团。
1944年11月2日,第3师团进入平乐,发现此地已经彻底清野,附近空无一物,奇怪的是,也见不到一个守军。第二天黎明,正准备在荔浦渡河时,第二十军却猛不丁地冒了出来,在晨雾中与日军隔河作战。
杨汉域所使用的战术,与几个月前的茶陵攻防战类似,即先在荔浦西北的丘陵地带建立控制阵地,然后边打边退,逐步将日军诱进城,一旦日军进入城内,便来一个宰一个,来一对宰一双。
日军在茶陵吃过亏,这回不上当了。第3师团一部向左迂回,率先对丘陵地带展开抢攻。
茶陵攻防战时,第二十军只需固守一座茶陵,现在是包括荔浦在内,各个要点都要分兵据守。尽管杨汉域已从平乐等地收缩了兵力,但荔浦守军仍显薄弱,在对攻战上,明显处于下风。
丘陵由此失守,这场阵地战对于荔浦的价值和作用,有如黄沙铺之与茶陵,杨汉域被迫撤出荔浦。
荔浦之后是修仁,杨森决定以集团兵力相拒,做最后一搏。
首先出来应战的还是第二十军。第二十军将高地、小河河岸作为现成阵地,轻机枪往上面并排一架,迎头就射,经常给沿路行军的日本兵撂点狠的出来。
以第3师团的实力,逼退第二十军已不成问题,但第二十军后面还跟着杨集团的其他部队,就算是每人叫一嗓子,也够他受的。
桂南山峦起伏,地形险恶,加上天气不好,雨水泥泞,日军疲于奔命,外围警戒渐渐地就松了下来。
1944年11月4日晨,第3师团前卫部队刚刚打完一场仗,官兵们饥肠辘辘,急匆匆地开始点火做饭。
杨森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指挥总部野炮兵,以炊烟为目标进行猛烈射击。
野炮是荔浦整补时配给杨集团的重武器,清一色的美制100毫米榴弹炮,先前驻桂平的第二十三军早就已经尝过这种舶来品的滋味,对于第3师团来说却还是第一次。
日军做饭的地方乃空旷所在,炮弹来了,躲没处躲,藏也没法藏,那个狼狈,恨不得赶快找个人把自己给托付了才好。
做饭吃饭本来是个让人心情愉快的事,这个时候挨炸,那感觉如同生吞了十只活苍蝇。日军气急败坏,饭也不吃了,扔下碗筷,便继续进兵。
那天早晨也怪,突然起了大雾,周围看不清楚,只能瞎摸,加上心里窝着火,日军只顾往前乱闯乱撞,其中的中井大队不知不觉,竟然闯入了杨集团的纵深阵地。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杨森指挥各部将中井大队夹在中间,便是结结实实一顿胖揍。中井大队连个小暗示、小眼神都没得到,就糊里糊涂地遭了殃,大队长中井郡次郎大尉也死于混战之中。
得知中井大队陷入重围,第3师团急忙整军压上,直到下午雾散之后,中井大队才被捞了出来。
在第十一军发起攻势之前,横山勇及其幕僚曾有心理准备,认为纵然能攻取桂林,仗也会打得如衡阳之战那么艰苦。
在地方军中,桂军以军事训练认真和作战顽强而闻名,抗战中,日军凡是与广西部队作战,都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同时桂林又是桂军的大本营,所以横山勇预料桂军一定会誓死守卫桂林。
衡阳一战,第十一军开始投入兵力不足,导致战斗旷日持久,被横山勇引为教训,此次他除以第3师团扫清外围外,在桂林一共投入了5个步兵师团。
几天之后,通过战报及其他情报,横山勇发现事实与他最初的想象有着相当大的出入。
桂林守军原为桂军第三十一军,这是一支相对完整,战斗力也较强的部队,但白崇禧在对守城失去信心的情况下,以依城野战为由,把其中的两个师从桂林城内给调了出去。
如果真的是“依城野战”也好,实际并非如此。小诸葛远不像日本军人那么一根肠子,和桂平反攻前一样,他这么做,不过是要保存实力,那两个师早就随着夏集团撤到桂林南面去了。
至于临时扩编的“两师两纵队”,亦是白崇禧为扩充桂军而想出的歪点子,然而尚未组织出来,整个会战就结束了,他从蒋介石那里要来的武器也大部为日军所有。
白崇禧一生自以为聪明,然而他掉坑也全是掉在聪明这两个字上,须知,这个世上的聪明还有大小之分呢。
当然,面子上桂林还是要守一守,可是连横山勇也看出,区区两师,又无外围策应,即便有桂林的石山作为依傍,也“无需特别重视”。
第十一军的参谋们都认为:“桂林已无多大问题,敌情微不足道。”
紧随而来的情报是,一直驻在柳州外围的第四战区主力不知所向,柳州几乎已是一座空城,如能趁机奔袭柳州,将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由于第十一军和第二十三军通讯长期中断,横山勇并不知道第四战区主力集中在桂平一带,他只觉得这个便宜不捞的话,自己得后悔一辈子。
问题是冈村已经定调,柳州这口食可是第二十三军的。
参谋们早就为之愤愤不平:都是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打个仗难道还有亲儿子干儿子之分?这心都偏到胳肢窝里去了。
第十一军的一班中小参谋合议之后,集体向一二把手“进谏”。
参谋长中山少将嗫嚅着说:“现在方面军的命令是不管柳州,径直向柳州西北挺进,与第二十三军共同围歼支那军队……”
下面的参谋们异口同声:“柳州西北道路崎岖难行,且第3师团已攻下平乐,往柳州进击可谓一马平川,战机不可错过。”
中山参谋长听后也动了心,便提醒横山勇:“如不明确下定决心,中途犹豫不定,恐有不妥。”
横山勇其实早有此意,参谋们推波助澜,可谓正中下怀,当即斩钉截铁地说:“全部责任由我承担!”
横山勇下令,撤销第13师团攻占桂林的原定任务,与第3师团一道向柳州进兵,同时将自己“先斩后奏”的独断决定,以紧急电报的方式上报给方面军总部。
冈村当时正在生病,低烧不断,原本脑袋就晕得不行,横山勇的紧急电报让他震惊不已,头更晕了。
方面军有方面军的利益和角度,冈村的幕僚全都跳了起来,方面军参谋长宫崎周一中将大骂:“横山勇这是自私,他不过是想获得立功的机会而已。”
副参谋长也嚷道:“又这么干了,这是横山勇的专横,对方面军统帅权的侵犯。”
综合幕僚们的意见,冈村当场断言:“这是越权。”
冈村亲自拟定电报,要求横山勇改变部署,在电报中他用一句话简洁明了地表明了自己的意图:“余重视宜山胜于柳州!”
宜山在柳州西北,冈村的意思,就是要让第十一军抄到柳州背后,对第四战区实行围歼,以便一网打尽。
横山勇上报他的方案,就没指望冈村会批准,不过是立个案而已,收到冈村的电报后,他连复电都没高兴递一封回去。
听你的是情份,不听是本分,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要你丫管!
横山勇认为他的饭眼看快要做熟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别人把锅抢去——所谓机子不快梭子快,先占领柳州最为要紧。
于是,下令第3、第13师团继续向柳州急进。
第十一军的大举南下,令张发奎大为震动,被迫重新调整部署,命令各部队向柳州近郊靠拢。
张发奎不早一步收缩兵力,很可能陷入第二十三军的包围之中,到时想撤都来不及,再进一步,倘若横山勇肯老老实实按照冈村的指示行事,第3、第13师团从柳州西北进行包抄,第四战区就得全军覆灭了。
换句话说,其实是横山勇的冲动和“自私”救了张发奎及第四战区。
在全面回撤的同时,张发奎急令杨森回援柳州。
接到命令后,杨森将第二十军留下继续扼守修仁,自己率领集团军的其余部队,沿着黔桂铁路,乘火车前往柳州。
由于要防空,军列必须晚上才能启运,而由于军队编制复杂,站务忙前忙后,又屡出差错。杨森总部的那节车厢本来应排在最后面,调度了半天,却被调到最前面去了,火车头还排在他的车厢之后。
桂林车站的负责人见出了差错,特地到总部车厢来向杨森道歉。杨森表示自己打仗是内行,行车是外行,一切可由车站方面便宜处理。
行到半路,后半段列车因车钩没有搭牢,意外地和整列火车脱离。
火车头掉头向后,推着前半段车厢,去接应脱掉的车厢,杨森所在的这节也被迫停了下来,脱掉的车厢虽无牵引动力,但出于惯性,还在快速向前滑动。行车人员忙中出错,忘了这一点,黑暗中又什么都看不见,结果两段列车撞到一处,发生了重大事故。
杨森闻讯下车前来一看,早已是车毁人亡,损失惨重。
因为天色渐亮,唯恐遭日机轰炸,杨森留下人员负责现场处理,下令前半段列车继续往柳州开。
心痛之余,杨森一路上更添小心。当经过柳江铁桥时,他看到铁桥两旁已遍插红旗,这是即将炸桥的信号。
还是在淞沪会战失败时,杨森在撤退途中曾亲眼目睹,奉命破坏交通的人员往往不等部队全部开过,就先行炸桥,
弄得后面来的部队无路可走,只得四散溃逃。
杨森立即让车长停车,亲自找到负责炸桥的军官,告之后面还有无数人马辎重,铁桥一定要在24小时以后才准破坏。
军官愁眉苦脸:“那不行啊,按规定马上就要炸桥,再说,你们一走,我们留在这里怎么办?”
杨森大怒:“我告诉你了,后面还有大批部队!24小时后炸桥,这是我的命令,如果你不听,我就对你军法从事。”
军官应诺从命,但杨森上车后还是觉得不放心。炸桥的军官级别不高,若在平时,不敢不遵从集团军总司令的命令,现在兵荒马乱,又非你的直系部下,人一走,他极可能违抗命令。
于是杨森指令副官留下进行监督。在杨森所在列车通过铁桥后,负责监督的副官想跑到桥的另一头,查看通电爆炸的地方,才跑到桥中央,爆破就开始了,桥身分段炸裂。
炸桥部队果然提前炸毁铁桥!
副官见势不好,匆忙之中赶紧抱住身边的一根钢柱,钢柱被炸得一飞冲天,之后垂直下坠,颤巍巍地插在了江心。
副官战战兢兢地从钢柱上爬下来,泅水游到岸边,全身湿淋淋地跑来向杨森报告。
杨森气愤不已,恨不得立刻把炸桥的军官绑来枪毙,但这兔崽子炸完之后,早就跑得不知所踪。
后半段列车上的人马还没赶上来,没有铁桥,难道让他们飞渡柳江不成?
欲速不达,杨
森只得采取紧急措施,调动工兵搭建浮桥,这才把剩余人马辎重全部接进柳州。
张发奎早已驻节柳州,他把杨森等人叫去商讨军事。
此时柳州四面楚歌,从敌我实力对比来看,柳州难以固守,在这一点上,大家没有异议,有异议的是柳州还要不要死守。
张发奎对桂林防守抱事不关己的态度,那是因为他认为桂林失守与否,自己没有什么责任,责任都是白崇禧的。柳州不同,这里是第四战区的中心,他是战区司令长官,责无旁贷,若有什么差池,推诿不到别人头上。
于是张发奎一下子变得特别激情起来。他滔滔不绝,说柳州是西南名城,绝不能弃而不守,不然就等于日本人兵不血刃地占领广西全境,太耻辱了。
张发奎梗着脖子,说他不惜牺牲一个师,也要在柳州跟敌人拼一下。
杨森在军事上,一向是个有态度的人,不会拐着弯说话,当下就表示反对。
牺牲是要有代价的,不能光为了面子和好看去让官兵瞎牺牲。桂林城内曾驻有美军对空联络组,他们不肯在城里死守,执意要撤离。撤离之前,美国人还撂下一句话:“死守在城里等敌人围攻,我们美国没有这种战术!”
杨森认为现在不是名城不名城的问题,而是这样的无谓牺牲已经没有多少战略意义和价值。比如守桂林的那两个师,在城内兵力不足,城外又无部队策应的情况下,桂林多守两天,少守两天,又于事何补?相反,这样的精锐部队如能予以保存,并移用于一场有把握的战役,效果将会更好。
杨森勇是勇,但并不蠢,而且最讨厌这种脱离军事原则的意气用事,当年唐生智死守南京,他就认为愚不可及。
目前中方损兵折将,得力的部队不是嫌多,而是太少,因此杨森提出,如果再无其他会战计划和意图,应以保全实力为原则,即用不着死守柳州。
杨森如此一说,张发奎倒来了气,对杨森说:“你要这么做,一切由你负责!”
又来了,不过就兵言兵,何必上纲上线。杨森听了很不高兴,他自认既是打仗,就没什么责任负不起的,但张发奎系战区司令长官,对他有指挥之权,他也不愿被说成是怕死逃跑,因此姑且忍让下来,并表示愿意承担防守柳州的责任,掩护主力后撤宜山。
杨森制定的防守部署,外围以第二十军防守北面,第三十七军防守南面,内层则以第二十六军守柳州城。
杨森可不愿意被人家围在城里打,他派出工兵,在所有要道上架设桥梁,预先为守军安排了撤退之路。与此同时,将储存于柳州的军事物资,能后运的赶紧后运,一时难以运走的,抓紧销毁,以免资敌。
外围形势越来越紧张。
从11月4日傍晚起,第3师团在后续主力已集结到位后,就昼夜不停地向修仁阵地发动攻击。
第二十军在通往修仁的公路隘口占领阵地,前方顽强据守,后方以野炮猛烈轰击,使第3师团寸步难进。
第3师团长山本三男中将还不信邪,亲自到前沿察看地形,他看到隘口地势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奇岩绝壁,山石耸立,不由为之一惊。
即便没有野炮支援,步兵要逾越这样的天险也够受。山本在日记中写道:“山势险峻,难以攀登,全体将士对之目瞪口呆。”
打开局面的是随后赶到的第13师团,该师团奉命离开桂林,进占永福。
永福位于修仁侧背,第二十军顿时处于腹背受敌的窘境。与此同时,第3师团又采取了迂回侧背的打法,隘口的地势作用遭到削弱,杨汉域决定放弃修仁后撤,留第133师断后。
第133师在修仁城外十二里处占领阵地,师长周翰熙以第398、399两团在前,以第3
97团为预备队。第3师团长山本倚仗自身兵多,在攻击战术上一反常态,没有逐一推进,而是先将前面两团包围起来,再以主力向预备队发起进攻。
周翰熙下令第399、398团立即突围,命397团进行掩护。由于众寡悬殊,397团遭到日军三面包围,团长彭泽生亲临一线指挥作战,战斗十分激烈,部分伤亡也非常大。
周翰熙见状,把师部工兵连、防毒连都调给彭泽生,自己也到第一线进行指挥。
1944年11月5日,早上10点,398团已经突围,但陈德邵第399团还在包围圈中,周翰熙干脆将距离师指挥所三十里外的搜索连也调上一线,归彭泽生掌握。
战争是残酷的,周翰熙这时的决心,就是准备牺牲彭泽生团,给陈德邵团打开一条生路。
11点,陈德邵团终于突围而出。
为保证师主力撤退,彭泽生当天战死于修仁前线。自淞沪会战后,第二十军再未有团长阵亡的纪录,由此可见战斗激烈程度以及伤亡之重。
杨汉域得知后大为震惊,立即用火炮对日军进行猛烈射击,同时命令各部以交替掩护的方式,入夜之后再从小路撤出,这才使第二十军脱离了追击。
在攻取柳州外围后,为了向冈村有所交代,横山勇从第13师团中分出第116联队,迂回攻击柳州西北面的柳城,企图从龙江河上游包围柳州,截断第四战区向宜山的退路。
杨森侦知这一情报后,赶快派第二十军在龙江河设防,为主力后撤支起篷架。
通过不断传来的前方情报,冈村也看到第四战区主力已从桂平收缩至柳州,并不断往宜山后撤。
早就说过了,“余重视宜山胜于柳州”,横山勇要是听话,这时候大部队往宜山一摆,第四战区插翅难逃啊。
让冈村更为着急上火的是,他与第二十三军司令官田中的联系也突然中断,这可能意味着,他即将失去一个在柳州附近围歼对手的大好时机。
因为指挥不能如意,冈村焦躁不安,苦恼万分,直到11月7日晚上,田中发来电报,报告说第二十三军已向柳州进发,才稍有安心。
接下来的难题,仍然是让谁第一个进入柳州,虽然第十一军已经兵临城下,但冈村仍希望横山勇能发扬风格,把攻占柳州之功让给第二十三军,其战斗力尽量指向柳州以西,这样才能将第四战区全部围于网中。
冈村让参谋长给横山勇拟电,可横山勇就是横竖听不进去。
1944年11月9日,冈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向横山勇发出了一纸罕见的非常命令,要求直接进攻柳州城的部队,均归田中久一的第二十三军指挥。
在此之前,方面军总部对第十一军使用的口吻都是“指导方式”,即只传达意图,未实行硬性命令,即便是在横山勇独断专行的情况下,也是如此。
非常命令是破天荒第一次,所谓非常命令,就是你想执行得执行,不想执行也得执行,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横山勇再装傻充愣已不可能,但让他感到格外高兴的是,关键时候,第二十三军那边意外地掉了链子。
从11月7日发出追击令开始,田中即率司令部及通讯队人员向柳州马不停蹄地前进。从桂平至柳州一带的山路极为险峻难行,前面已经走惯山路的野战部队还不觉得怎样,对于后面这些机关人员而言,着实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在行军过程中,运送通讯器材的驮马时不时就会滚落到丈余深的山涧里去,只好靠人攀登岩石,再把沉重的器材给扛上来。
第二十三军通讯队原先的基地在广州,长期留守一地,不像第十一军的特情班那样经常随军出战,突然遇到这种情况,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行军时,因为山道狭窄,大家都得排成一列纵队,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赶路,这时候要想停下来架机发报几乎不可能。等到宿营休息,想发报了,一看,通讯器材很多已经摔坏,在山区里又无法补充,此外,山地地形对无线电通讯也有很大影响,电报大多既发不出去,也收不进来。
11月7日以后,一连七天,第二十三军与方面军、第十一军的通讯联络几乎全部中断。冈村于11月9日同时发给第二十三军的非常命令,田中并未收到,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可以指挥第十一军的攻城部队。
既然田中“云深不知处”,横山勇就有了新的变通办法。他告诉冈村,不如命两师团先攻柳州,进城后再接受田中指挥,然后经柳州入宜山,未为晚也。
冈村下发了非常命令,第3、第13师团是知道的,但这两个师团指挥层全都不约而同地站在了横山勇一方,并且对冈村心怀不满。
我们不是一定要跟谁呛,现在连第二十三军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电报也无法联系,你就要让我们归其指挥,堂堂方面军司令官,莫非脑子进水了不成?
第3师团长山本与横山勇的私交不错,当下便带头弃非常命令于不顾,要跟着横山勇一竿子插到底。
电报联系不上田中,第二十三军又进展缓慢,迟迟看不到人影,冈村也怕延误军机,遂不得不任由横山勇自行其是。
1944年11月9日,第3、第13师团渡过柳江,对柳州城发动了直接进攻。
在杨森的指挥下,第二十六军凭借柳州东北的蟠龙山,进行了顽强的阻击。蟠龙山是一座独立的石头山,可俯瞰柳州,山前设置了多层美制蛇腹形铁丝网,山上建有堡垒和许多隐蔽火力点。
这些火力点实际上都是一座座山洞,洞口用水泥加固,设有各种枪眼。第3师团以步兵联队和野炮兵联兵协同,猛攻了一天,也未能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
当天从柳州以北进犯的第13师团,因遭到暗堡火力及防坦克壕的阻拦,同样止步不前。
但这并不表明柳州就能守住。
柳州市南有一座马鞍山,杨森将炮兵调到山上,欲用野炮对日军进行打击。
这一招用好了,也可能起到长沙会战中岳麓山炮兵阵地那样的效果,可是一打才发现,火炮运转不灵便,根本压制不了日军的进攻。杨森从山上一眼看过去,进攻的日军简直是排山倒海一般的阵势,第二十六军并不具备扭转战局的可能。
11月9日傍晚,第116联队已占领了柳城,随时将会过龙江河南下,从柳州西撤的退路面临着被截断的危险。
杨森久经战阵,知道这种仗难以再打下去,只有越早抽身,所受到的损失才会越小。
1944年11月10日,他断然给第二十六军军长丁治磐打去电话,通知对方即行撤往柳州以西山地。
丁治磐马上根据命令组织撤退,同时留下了必要的掩护部队。
经过第一天的试探,日军已总结出攻山的办法。第3师团先用野炮进行支援射击,接着用步兵冲锋,将铁丝网拉倒。留守蟠龙山的一个团通过隐蔽火力点进行阻击,在完成掩护主力的任务后才撤出柳州。
杨森没有完全按照张发奎的意思办,拿任何一个师去白白牺牲,最后损失掉的是守于城中心的一个营,但这种损失背后,是大部队的安全转移。
1944年11月10日这一天,桂林、柳州几乎同时陷落。冈村得知后却只有焦急,因为按照他的惯常打法,此时是使用二次兵团,也就是让蓄势待发的第二十三军上阵追击的最好时候,可他与田中仍未能取得电讯联系。
前期是横山勇争功心切、拒不从命,后期是第二十三军杳如黄鹤,冈村与理想中的柳州围歼战最终失之交臂,这让他又气又急。
可是第十一军已成为追击中必须依赖的主力,这是冈村必须认清的事实,所以他又不得不忍气吞声,以方面军司令官的名义,给横山勇发出了机密亲启电报,表示已经理解横山勇的苦衷,过去的事就算了,“希望今后上下一致”。
1944年11月11日,张发奎在宜山重新部署,试图建立新的防线。
退往宜山的部队在经历前期一连串的紧张战斗之后,大多疲惫不堪,战斗力和士气也急剧下降,这时候唯有桂军夏集团和海竞强师还保存着元气。
海竞强师是白崇禧临时从桂林守军中抽出的部队,师长海竞强乃白崇禧的外甥,也因这层关系,事后白崇禧颇受诟病,但现在,海竞强就是张发奎眼中的活宝贝。
张发奎曾对夏集团司令夏威说:“你和海竞强是战区现在唯一的生力军,应该一显身手。”
可是张发奎很快就失望了,失望的人中还有杨森。
海竞强师在指挥序列上,临时拨归杨森指挥,杨森让该师驻扎于宜山附近,任务就是对所有后撤的四战区部队进行掩护,但柳州防守战刚刚打响,海竞强便给杨森打电话,说他的位置太突出,想往后面撤。
因为不是自己的基本部队,杨森也只好同意他向后挪位,不料这一挪之后,便杳无音讯,不知溜到什么地方躲着去了。
按照张发奎的部署,原在杨集团内的第二十六军、第三十七军,由杨森指挥,先行沿黔桂公路退入贵州境内,第二十军则在宜山东北的天河设防,以掩护宜山左侧背。
第二十六军、第三十七军要是还保存着战斗力,就不至于要早早脱离战场了,本应进行后卫掩护的海竞强师又不见踪影,杨森带着这两支部队,犹如是一手拉一个儿女在逃荒,不仅心情忐忑不安,模样也狼狈之至。
在将第二十六军、第三十七军送走后,杨森自率总部前往天河,以便就近掌控第二十军,此时护卫总部的只有一个特务营。
沿途需要走过的,全是高山峻岭间的羊肠小道,路窄坡陡,以致人困马乏,实在走不动了,杨森只好临时找了一座小镇宿营。
他一边安营扎寨,一边派人在四周察探动静。侦察兵回来报告,说离此不远有大批帐篷,驻有许多兵马,只是不知对方究竟是敌军还是友军。
杨森估计,海竞强师充其量不过是三天前才离开宜山,在此之前,总是要抵挡几下的。日军行动再快,也不可能抄到近处,所以他初步判断是友军,加上实在困得不行,便再没去管它。
天亮之后,落在总部后面的电台和卫生队还没到,杨森让再等一等,会合了再一道出发。
一等就等出了事情,突然间枪声四起,侧耳一听,是日本兵的重机关枪声音,杨森情知不好,急忙派特务营前去查探。这才弄清楚,原来昨晚搭帐篷的是日军,卫生队已被俘虏,电台也被包围了。
日军并不知道跟他们在一起宿营的,竟是集团军总司令和他的总部,否则来个夜袭,岂不完蛋。
杨森惊出一身冷汗,当即指挥特务营与日军作战,整整苦战一天,终于把至关重要的电台给救了出来,特务营也损失很大,给杨森做过多年警卫员的副官当场阵亡。
部队白天还撤不了,只能利用晚上。杨森走出借住的民房,准备上马出发,左脚刚跨出房门,耳边就听到了一声尖厉的长鸣。
杨森有着老兵的灵敏直觉,当下大叫一声不好,往地上一闪一扑,就见一颗炮弹飞下来,正落在他的脚边。
周围的卫士全吓呆了,杨森自己也只能用传统评书中的一句行话来形容:眼睛一闭,我命休矣。
让人惊异的是,炮弹打了两个滚,躺着不动了。
那竟然是颗哑弹,没爆!
卫士们清醒过来,纷纷向杨森道贺:“到底是总司令命大福大,炮弹打到脚边都不炸。”
又不是打游戏,有多少命能这么玩的,杨森直摇头,算了算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到了天河,有第二十军在周围护佑,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下来,众人躺倒就睡。
不料追兵跟着就过来了。在第一线进行监视的陈德劭团急忙组织阻击,与此同时,团长陈德劭派两名侦察兵将敌情连夜转送第133师部。
如此重大军情,师部按照程序要迅速向总部报告,但师参谋长也因连日奔波过于疲劳,而在床上睡了一会,导致这一报告未能得到及时处理。
追过来的是第13师团,该师团的一个大队利用空隙插了进来,并在第二天拂晓对杨森总部所在的村庄展开突袭。
杨森没接到报告,不知道敌人已经接近,早上一醒来,哨兵才发现日军大队距离总部仅一里之遥。
赶紧撤退,由于走得急,他们连铺盖卷都没来得及拿,杨森和幕僚长身上的大衣都丢了。
第二十军闻讯调兵前来,由陈德劭亲自指挥,与日军苦战一天一夜,一千多兵员损失一半,才化解了前线的紧张形势。
日军向来视第二十军为劲敌,他们对没能消灭第二十军的指挥中枢而扼腕不已,一位联队长在日记中写道:“杨汉域军长也可能在村庄里,感到遗憾。”
在宜山正面,先是海竞强师溜了号,接着夏集团与日军甫一接触,各部便相继溃败下来,夏威本人仓皇撤离宜山,宜山防线尚未组织起来就已经支离破碎。
第二十军由掩护侧背又变成了掩护战区主力转移。杨汉域让第133、134师轮番据守隘口阵地,对进入天河公路的日军进行顽强阻击,完成任务后撤往贵州境内的独山。
第二十军到独山军械库领取枪械弹药,以进行补充,按计划领完之后,官兵们一看,库里的军火还多得很,就回来报告。
当时独山的守军寥寥无几,日军一到,不是资敌就是毁坏,岂不可惜。于是杨森亲自前去交涉,以独山地区最高军事长官的身份,希望能把军火全部取出来。
回答却是:不行,没有得到上级许可。
杨森请示了一下,上面说可以尽量取用。再去找军械库管理人员,对方仍是一副官腔,说他们没有接到正式通知,不合手续。
杨森气急了,当着众人大声质问:“有军火弹药,你们不肯发给部队,敌人眼看就要打来了,你们又搬不走,那怎么办?”
管理人员以一副冷嘲热讽的态度看着这位发怒的老将军:“搬不走,我们宁愿炸掉!”
杨森被气昏了头,愤然拂袖而去。
中国有句老话,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或者说县官不如现管,作战在即,杨森毫无办法。
因为这些小人兼官僚的敷衍塞责,日军在追击过程中得以缴获大量武器,甚至他们身上穿的棉衣都是从仓库里抢来的。
后来杨森回重庆,曾在蒋介石面前告了御状。蒋介石听了也非常生气,遂下一道手令,要求今后凡在战区之内,当地的一切事宜,都须听从最高军事长官的节制。
日军追到独山,杨森又率第二十军前去守卫黎明关。
黎明关乃贵州西南屏障,有“黔南第一关”之称。关卡用石块砌成,建有高达三米多的石头关墙,每隔一米有一个垛口,山上还有炮位和机关枪阵地,在关卡之下,仅有一条山间小路可以通行,两侧皆为悬崖陡壁,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在黎明关,杨森和第二十军又碰到了他们的老对手——第3师团。即便在修仁之战中,面对天险,第3师团还可以选择绕道而行,但黎明关两侧皆为连绵不断的石山,无法进行迂回包围,正面突破是进攻的唯一方式。
第二十军将重机枪和轻机枪集中使用,从各个方向对山间小路上的日军进行纵射和背射,同时以迫击炮辅助轰击。
第3师团在黎明关遭受了惨重伤亡,仅仅一个先头大队里面,中队长便全部负伤或被击毙,有的中队军官都被打光了,只得临时由曹长充任中队长,黎明关前的青苔路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日本兵的尸体。
第3师团在战史中承认,第二十军在黎明关的阻击“异常顽强”,战况进展因此极为困难,由于需要往后运送的死伤者太多,连部队驮马都得不到替换。
这时的第二十军虽仍为一军,但实际战斗力不及鼎盛期的一团,又未进行过休整,实在是硬撑着打仗,经过三天两夜的激战,最终还是撤出了黎明关。
杨森且战且退,苦苦支撑,天天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盼着援军到来。
在等待援军的那些天,杨森度日如年,经历了他从军生涯中最为艰难的一段日子,他甚至已横下一条心,准备与阵地共存亡。
十天之后,孙元良军到达,这是长衡会战以来,杨森所看到的建制最为完整的部队。
1944年12月2日,日军的一个大队穿着从仓库中缴获的军棉大衣,混入并占领了独山。
消息传出,重庆人心动摇,英美盟国都提出了撤侨动议,中国战区参谋长魏德迈中将也向蒋介石建议,必要时,不惜将远征军全部调回,用以保卫陪都。
整个抗战形势面临着极其严峻的考验,蒋介石忍不住发出慨叹:“1944年是中国方面长期抗战最坏的一年。”
最难熬的时刻,往往却会给走向另一个方向提供支点,因为日军补给能力已经支撑不住他们的进军速度。
冈村老谋深算,他知道迟早会遭遇这样那样的困境,所以才要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地消灭对方有生力量。
横山勇自恃勇猛,以为占据桂柳乃大功一件,他没有意识到,地盘多了有时候就是包袱,起码你得分兵占领啊,此外,在统治尚未稳定之前,还得消耗粮饷,除非——你能一鼓作气,把重庆拿下。
事实上,别说到重庆,单在贵州境内日军已显得力不从心。攻击黎明关时,第3师团的一线部队连联队本部都无一粒粮食,士兵迫不得已,只能摘果园里刚成熟的香蕉充饥,或者四处搜掠,后方的粮饷根本供应不上。
贵州境内全是山地作战,到处都需攀岩涉水,再吃不饱肚皮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攻占独山之前,横山勇要第3师团长山本提供中国守军的动向,山本在复电中直接了当:“敌军动向无需特别介意,倒是给养问题需要充分考虑。”
给养成了日军最大的短板,而这是冈村出兵之前就预料到的,如果没有横山勇和他那些忠实拥泵们插一杠子,他有理由认为自己在桂柳会战中的表现会更完美。
这一笔账一直留到了后来冈村担任“中国派遣军”司令官。横山勇被调职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那些紧跟横山勇、拒不服从冈村命令的人也一个个倒了血霉,第3、第13师团的师团长、参谋长无一幸免,全被调职,几乎是来了个大换血,其他师团虽然也有调动的例子,但没有一个做得如此彻底。
以日军占领独山为标志,之后中方开始加大反击力度。
利用前线抵抗所争取到的时间,从桂柳会战开始就着手组织的抗击兵团逐步成形,蒋介石将各大战区可以利用的精兵几乎全部投入到了贵州。
孙元良军只是第一个,接下来的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完整兵团,计有8个军20个师,其中还包括美械部队,而日军自占领桂柳以后,兵力分散,已难以像会战开始时那样集结重量级部队。
自1944年12月3日起,日军发现对手很多并非第四战区的败退部队,而是增援来的精锐,其武器装备及作战能力均属甲级水准。
让他们更为惊讶的是,其中有些部队的士兵已手持冲锋枪那样的自动火器,原来的木柄手榴弹换成了瞬发信管的美制手榴弹,战斗动作上也表现得非常机智敏捷。日军由此判断,这是一些经过严格训练的美械军。
这些变化很快就从战场效果上反映出来,第3师团一名大佐联队长差一点被炸死,甩在他身边的就是一颗美制迫击炮弹。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狂妄自大的横山勇也知道得赶紧撤了,因此12月3日当天就向进入贵州境内的第3、第13师团下达了“反转令”。
据说当时有一些不晓事的军官,还给师团送上申请,说是如果后方供养断绝,他们可自行解决,反正一定要学习军司令官和师团长“独断”的英勇行为,不惜代价往前挺进,至少占个贵阳,扬扬威风再说。
师团长们啼笑皆非,赶紧派参谋去给这些“特二军官”做说服工作,好歹劝服才罢。
抗击兵团在兵团司令汤恩伯的指挥下,乘势发起反攻。
要么死,要么精彩地活下去,趁此机会,杨森也重整残部,一同请缨。
这次随杨森出战的是第二十军、第二十六军和重庆警卫军。重庆警卫军系刚刚成立,别看帽子很大,实际从未在一线打过仗。军长到了前线就尿裤子,哭着对杨森说:“我不是不肯上去打,就怕一打部队会四散溃逃,反而影响大家的士气。”
杨森从来见不得在战场上哭鼻子的怂人,于是就把警卫军调离前线,命第二十军和第二十六军协同作战。
在反击中,杨森连下三个防区,全部交到汤恩伯手中,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军队从未被打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