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骆湘浦:第三十四师主力团团长。他处事机警,曾获得日军要发动第四次长沙会战的绝密情报,在指挥作战时也很果断,第三十四师的战果主要为他的部队所取得。

赵子立:先后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六期、中央陆军大学第十四期。长期任薛岳的幕僚,参与制定前三次长沙会战计划,并因此曾受到薛岳的赏识,除升任参谋长外,还获颁三等云麾勋章。

王泽浚:号润泉,生于四川省西充县。他是王缵绪的第二个儿子。时任第四十四军军长。

陈德邵:生于四川省酉阳县。时任第三九九团团长。他虽然是行伍出身,但胆大心细,在战场上能够见微知著,善于发现并牢牢抓住战机。

方先觉:生于安徽省宿县。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三期步兵科。曾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建立功勋。长衡会战时任第十军军长。

河南会战只是豫湘桂战役的第一阶段,更大规模的攻击还在后面,而且重点就在长沙至衡阳一线,包括薛岳的参谋长赵子立在内的一些人都已经看出了端倪,唯有薛岳本人不当回事。

从第九战区以往的经验来看,眼下确实不是一个打大仗的季节。

三次长沙会战,全是在秋冬之交。这是因为那时候稻子已经收割,水田干涸,湘北平原成了一望无际的荒野,没有隐蔽,毫无遮挡,更适合于步骑兵大踏步开进。

时值五月,水稻刚刚插过秧,幼苗尚未扎根。若从稻田通过,行军之难可想而知,所以说就算是打仗,也得隔好几个月才会展开。总而言之,从通常的规律来看,这绝对不是日军发动攻势的最佳时段。

早在浙赣会战时,刘新甫推断日军不会在初夏时节进攻长沙,这是依据之一。当时薛岳倒是以为会爆发第四次长沙会战,为此还做了准备,结果是虚惊一场。

狼来了的故事听久了,一定会让人神经麻痹,何况这个故事已经重复了两年,听者耳朵里都生老茧了。

狼的身影仍在不断出现,杨森很快也搜集到情报,证实武汉第十一军确实有所动作。

在湘鄂边境的蒲圻车站,谍报人员发现,日军正大量集中,铁路两旁,军火粮草堆积如山。同时第二十军侦察到,日军新近在前线增设了许多小型电台。

杨森把杨汉域及其他幕僚召集一处,经过研判,都认为日军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进犯长沙的模样,因此不断将相关情报送往战区长官部。

杨汉域因公到长沙,又受托专门向薛岳面陈。薛岳不能像对待自己的参谋长那样随便打发,便给杨汉域作了一番分析。

除了现在正是雨季,湖南的稻田、堰塘都蓄满了水,地形不利于大兵团作战外,薛岳的另一个依据是,自从太平洋战争开始后,日军在中国和太平洋地区需同时用兵,兵力必然分散,而海空军力量又十分薄弱,无力南侵。

事实上,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依据。薛岳对日本人鱼死网破的决心还是雾里看花。他不知道,为了发起一号作战,日本动员兵力达到五十一万,在日本陆军史上,可谓空前绝后,史无前例。日俄战争时期,有一个著名的奉天会战,那一战日军也是倾其所有,但与一号作战相比,兵员数量上仍是望尘莫及。

杨汉域前脚刚走,王陵基又派人送来情报,这次更为详尽具体。

第三十四师有一个骆湘浦团,负责守备赣鄂交界,与鄂南的日军相对峙。团长骆湘浦经常派员深入敌后,侦察敌情,他也侦知了鄂南日军征集民夫、运屯粮弹的情况。

为进一步摸清真相,骆湘浦特地派谍报员乔装小贩,揣着他的亲笔信潜赴武昌,密访伪武昌县长刘立藩。

骆、刘同为日本士官生,骆是学长。王陵基在组建第三十集团军时,骆湘浦是总部军官大队大队长,刘立藩则是总部侍从副官,两人混得很熟。后来一起参加武汉会战,刘立藩请假到武汉去探亲,但直到武汉沦陷仍未销假,实际上已误入歧途。

谍报员见到刘立藩后,递上骆湘浦的亲笔信,骆湘浦在信中以朋友的身份规劝他:德意日败局已定,为个人前途着想,应该立功补过,犹未为晚。

刘立藩读信后,很受触动,当即感谢骆湘浦的忠告,并在回信中附上一张武汉地图,上面详细标明了日伪机关、军营、仓库、飞机场所在地,以便中国军队派飞机轰炸,或派游击队袭击。

刘立藩证实,日军在武汉大量征集民工,近期南犯之势已成。除此之外,他还提供了一个有关日军南犯时将进行战术调整的重要线索。

这些情况与后来发生的事实完全吻合。抗战胜利后,刘立藩被武昌法院拘捕,本应以汉奸罪处以重刑,由于王陵基及时去函证明他有立功表现,遂减为三年有期徒刑。

王陵基第一时间便将刘立藩获得的情报上报,可惜的是,同样未能引起薛岳的重视。

薛岳不作为,但是挡不住前线关于日军要进犯的情报一天天增多,风声也越来越紧,杨森发现,第十一军中竟然出现了关东军的番号,这是一个极不寻常的信号,说明日军此次调集兵力之多,也间接显示了未来战役的规模,而此时第二十军在力量上却有所削弱。

自从第二十军担负防守新墙河的责任之后,便有了防线过长,兵力不敷分配的困扰。此前,第九战区曾拨来一个暂编师,但这支暂编师系游击队编成,不光武器陈旧,兵员不足,纪律也很松散。士兵又全都是平江人,平时携枪回家,发饷时才返回军营领饷。师长更好,索性住在长沙办事处打牌吃喝,平时经常不在部队,所以根本谈不上训练,战斗力极差。

有这样的部队在身边,不仅起不到作用,还可能拖后腿。军长杨汉域报请长官部更换,薛岳将暂编师调长沙附近整训,代之以新编第20师。

事有不凑巧,军委会的新规定接踵而至——凡三个师的军须抽调一个师回川接收新兵,第二十军正在此列。

说是抽一个师,当然不用全师都去,只需军官和少数士兵即可,其余兵员可用以补充另外两个师。杨森为了团结新20师,便暂时撤去第134师编制,将留下的兵员缩编为两个团,分别补充新20师和由军部直接掌握。

这样在编制上,第二十军仅剩下两个师外加一个辎重兵团,杨森将原本派到敌后打游击的部队也临时撤回,以加强防御。

将官方面,同样经历了一次意想不到的地震。

第三次长沙会战后,夏炯又去找了薛岳,而薛岳的处事方法也未有半点改进,事先不与杨森商量,就给蒋介石发去电报,保夏炯升任第二十军军长,原军长杨汉域则调升到王陵基第三十集团军任副总司令。

杨森听到风声后,急电让驻重庆办事处处长到军政部进行查询,果然确有其事,委任状刚刚才办好,只是尚未发出。

作为第二十军的“家长”,杨森当然不容许有人破坏“家规”,搅乱秩序,于是赶紧和军政部长何应钦商量,将委任状予以搁置不予发表。

这件事过后不久,第二十军内部发生了一件事:夏炯私自派工兵连长将泊罗江上的粤汉铁路桥梁撤除,卖给了桂林厂商。

杨森正为夏炯两次玩阴招谋夺军职而窝火,当下查处后上报蒋介石,请予撤职。

夏炯是薛岳未来用以更好地控制第二十军的重要人选,将夏炯打入冷宫,等于是间接地扇了薛岳一巴掌,也由此加深了薛岳和杨森之间的矛盾。

1944年5月27日,横山勇指挥第十一军汹涌南下。

选择这一天出击,日军志在必夺。往前倒溯三十多年,1905年的5月27日,东乡平八郎麾下的日本海军击败了俄国舰队,为日本在日俄战争中一举奠定胜局,以此开启了日本国运。在日本人的皇历中,它绝对是个大吉大利的数字。

三次会战,选的都是秋冬之际,然而三次都收效甚微,这使横山勇总结出,秋冬无所谓,也不是一上来就非得坦克大炮加骑兵不可,足够数量的步兵师团同样能达到目的,关键是要对症下药。

症结就是杨森的第二十军。

三次长沙会战,日军每次进攻长沙,第二十军总是能给予日军相当大的打击,尤其是后两次会战,日军吃的苦头最多,这次要想取胜,必须先除去这块绊脚石。

日军渡过新墙河后,第二十军即以不变应万变,利用既有据点和阵地进行抵抗,逐次对其进行杀伤、消耗和迟滞。

与河南会战时的军民不和不同,在地方政府的安排下,湘北民众进行了很彻底的坚壁清野,他们挖毁公路,破坏桥梁,埋藏粮食,然后离村疏散。

参与作战的日军部队中,第3、第40师团都经历过第三次长沙会战,眼前的景象与当时搜遍村村寨寨、只能找出两只甘薯充饥的惨状何其相似。

日军在湘北感受到了浓烈的抗日气氛,历次会战中的尴尬正扑面而来。

不过横山勇对此早有预料,而且已备下了“药方”,这就是刘立藩曾经提供的那最后一条重要线索。

第十一军拥有多达8个师团的庞大兵力,可谓要罗刹有罗刹,要妖精有妖精,这使横山勇的排兵布阵变得游刃有余。

与历次会战中的孤军深入,径直往长沙推进不同,此次横山勇采取了广阔正面进攻的战术,他将众多二线师团部署于中央,实施纵深推进,战斗力最强的两个骨干师团,第3、第13师团则被部署在外侧。

他摆出的新阵势自有其独到之处:二线师团形成纵深后,立即进行钳形交叉攻势,即对每一个地区,都穿梭般地来回攻袭,尽力缩小第二十军的活动范围和空间。

薛岳既不相信第四次长沙会战会爆发,当然也就不会去认真对待和研究这条宝贵的线索,然而它正是横山勇用来打垮薛岳和杨森的一大法宝。

新20师据守新墙河第一线,这毕竟是一支新老混杂的部队,在日军强大兵力的攻击下,率先支持不住,节节溃退,只得由第133师对之进行临时收容,两师合二为一。

第二十军军长杨汉域起初还没有估计到敌情如此严重,只感到仗越来越难打,其灵活快捷的特点也受到很大限制,当下决定采用压轴的最后一招:往平江收缩。

尚未来得及抽身调头,日军突然迂回到师部所在的关王桥附近。幸亏担任警戒的搜索连及时发现后迎头痛击,这才使得指挥系统没被端掉。

第二十军沿着撤退路线,分别占领要点,阻击后再逐步后撤,因此撤得有条不紊。不过当接近平江时,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这里的日本兵同样到处都是,并不比新墙河以南的主阵场少,军部直属的辎重兵团正被一股日军缠住,脱身不得。

第二十军抢先以主力占据附近高山,将这股日军压迫在山谷内进行攻击,激战至晚,终于成功将辎重兵团解救出来,并抓住了几名日军探子。

对探子的审讯结果,让众人不寒而栗——第二十军已经陷入了日军的包围圈!

横山勇显然认真研究过第二十军的作战特点。他发现第二十军的活动规律是,会先守新墙河,再守关王桥,最后退至平江,并随时保持侧击姿态。

他之所以要将骨干师团列于外侧,就是要压制第二十军的侧击,使之在平江无法立足,同时趁势进行包围。

在第二十军身后,是从新墙河追来的第68师团,前面,是从平江东面抄来的第3师团,两个师团一东一西拉网,南面的汩罗江北岸还停留着一个师团,专门负责从南向北兜底。

如果不是东西之间隔着数十里的山地,如果不是第二十军撤退中的队列始终保持不乱,这个网早已可以将其完全罩住。

根据探子的交代,日军正在前往长寿街的方向抢修公路,以加固包围圈,说明那里仍有隙可钻。

经过商议,第二十军决定分成三个纵队,从傍晚开始突围。当越过公路时,恰与日军车队遭遇,第二十军便捎带着拿它当了下酒菜,共烧毁敌汽车三辆,缴获了许多战利品。

日军增援部队闻讯赶到,随即发起攻击,结果虽然大部队越过了公路,但第133师搜索连和野战医院被截在了后面。

第二十军各部向来都具有极其顽强的求生能力,到了第二天晚上,在搜索连的掩护下,野战医院的伤病员们也得以转危为安。

可是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跳出的只是第一层包围。

在平江以东,还有第13师团,其攻击目的地为长寿街,这相当于构成了第二层包围圈。

一旦长寿街被日军完全控制,就意味着幕阜山区的大门将向第二十军提前关闭,全军被包围后只有覆灭一途。

在第二十军陷于第一层包围的同时,第13师团已按联队分成左中右三路,向长寿街齐头并进。

危急时刻,王陵基挺身而出,倾全力对日军进行侧击。他的第一反应倒不是为了接应第二十军,而是阻止日军南下,消除对长沙的威胁。

在王陵基的指挥下,所属新13、新15师在长寿街一带层层抵抗,加上天降大雨,使得第13师团的中路联队落到了其他两路的后面,进攻序列再也无法维持平行状态。

第13师团长见状,把中路联队长一顿臭骂。

这哥们儿被骂急了,鼓起余勇,拼着命往前冲。

转眼杀到南楼岭,按照日本人的一般作战程序,先要进行侦察,再实施攻击,但因为着急赶路,联队长连这个也免了,第一时间便命令山炮兵进行轰击:叫你挡着我,这回非得让你们五步之内没有芳草,十步之内立马消停不行。

山炮打得欢畅,山头上的“中国兵”被炸死炸伤不少。最后冲上去一看,傻眼了,全是自己人。

原来左路联军进展较快,在与新十五师激战后,已提前占领了南楼岭,可还没顾得上庆祝,便被中路联队轰了个稀里哗啦。

第13师团未能提前控制住长寿街,给第二十军带来了生机,但他们显然也无法再停留在长寿街,只能继续撤往东面山区。这时他们才知道,总部和军部都曾遭第3师团围攻,平江已经失陷。

在前两次长沙会战中,第二十军都是消耗日军后再转移到平江以东,然后借机进行侧击,这成为薛岳在三次会战中的定海神针,现在的情况完全变了。

换句话说,横山勇消灭第二十军的计划虽然落空,然而他还是最大程度地解除了后防上的障碍和威胁,可以心无旁骛地进攻长沙了。

即便日军大兵压境,薛岳还固执地要复制第三次长沙会战时的那个“天 ”。

参谋长赵子立婉言相劝,认为日军自第三次长沙会战吃了亏后,必然要思考对策,若再在长沙用“死架子”打人,将难以取胜。

赵子立建议,应且战且退,让日军往长沙以南再深入一段,将其战线拉长。这是一个拉橡皮带的原理:拉得越长,带子必然越薄弱,超过极限,就要绷折。与此同时,守军可以争取到更为宽裕的时间和兵力,到时战必有成。

薛岳根本听不进去。

不仅幕僚长有不同意见,薛岳的上司白崇禧也主张放弃长沙,固守衡阳,在湘桂或广西境内与日军决战。

薛岳不仅不听,还发了火。

在日军将帅中,虽然因个人性格和各自思考角度不同,决策中也时有争吵,可主要还是就战言战,中国国情不一样,于是这种争论往往都会超越军事的范畴,回到最让人头疼的派系内争上去。

白崇禧属于桂系,薛岳属于粤系,而且两人素不相能,薛岳也从不把白崇禧这个上司当上司。

白崇禧给薛岳打电话,薛岳怒容满面,放下电话嘴里还骂骂咧咧;“丢他妈!我就不去给广西看大门,不在湖南打,把部队都拉到广西——他家里去,可恶!”

第四次长沙会战结束后,赵子立去谒见白崇禧,白崇禧不等赵子立说完,就用手一敲桌子插言说:“当时我就很反对在长沙决战,荒谬,荒谬!你知道,薛伯龄(薛岳的字)是不听我的话,委员长当时也没个一定的主意。”

都说蒋介石喜欢插手前线军务,但前线打好了,他也犯不着老去指手画脚,尤其是对薛岳这样经验极其丰富,个性又极强的大将。事实上,四次长沙会战,蒋介石都全权交给薛岳指挥,除了要兵给兵,要将给将外,基本未有太多干涉。

对战将的使用,很多时候只有事后才知道对不对,“小诸葛”白崇禧言之凿凿,可是抗战中经他手指挥而能大获全胜的战例,实在是太少了,你说老蒋究竟是该信白崇禧还是信薛岳?

赵子立不过是薛岳帐中一幕僚,他让王缵绪给蒋介石带话,说“薛岳要误事”的报告,当然更不可能起到太大作用。

1944年6月上旬,除第二十军被隔断于山区,一时无法南返外,王陵基等部都已应召云集于长沙周围,薛岳仍旧要用“死架子”打人,以力保长沙。

薛岳不知变化,横山勇却已经上上下下将对手研究了个透。

战略意义上,第九战区可被一切三段,为前进阵地、主阵地和核心阵地,横山勇将它们分别比喻成“厚皮地带”、“果肉地带”和“核心地带”。

在三段阵地上,薛岳安排的兵力呈梯形状上升,即由弱到强,横山勇由此也拟定出了不同的战术。

“厚皮地带”的范围从汩罗江北岸到浏阳河一线。薛岳调动的兵力较少,主力为王缵绪的公子王泽浚所领衔的第四十四军。

在这一地带,横山勇使用的战术是局部歼灭战,你弱我就一点点把你吃掉。

打歼灭战,横山勇的前提是对方会死守到底,孰不知王泽浚哪里会死守到底,老爸就留下这么点产业,一下子挥霍掉,那不是败家子么?

王泽浚守不住就走,各要点先后为敌所破,日军如愿攻陷浏阳,到了“果肉地带”,渌江以北的萍乡。

薛岳的防守兵力逐渐增多,在阵地构筑、指挥体系、后勤供应等方面也趋向于完备,也就是说盾牌骤然加厚,其中参与守卫萍乡的,是第三十集团军所属第34师。

第三十四师如今已成为王陵基麾下的绝对主力。军委会曾组织过一次全国陆军总校阅,校阅组在讲评中,对第34师给予很高评价,特将其由乙种师升为了甲种师。

编制升级,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第34师不仅增加兵员,还换发部分武器,装备了美制报话机,师增加了特种部队,包括迫击炮营、战防炮连、防毒连等。

对第三十集团军而言,这是破天荒的一件大事,从师到军再到整个集团军,都大受鼓舞,求战的热情非常之高。

1944年6月10日,第34师奉命向萍乡开拔,以阻击日军。作为前卫的骆湘浦团率先赶到萍乡县城附近,日军也正好拍马赶到,尖兵连与之遭遇后,双方立即交火。

团长骆湘浦登上高地观察,发现交火区域地形不佳,没有争夺的价值,便决定以尖兵连为掩护,在大道两侧的南北高地建立阵地。

大部队刚刚展开,日军即动用山炮对高地进行射击,山炮射程一度延伸到了团指挥所。随着炮弹纷纷落下,骆湘浦身边的副官当场被炸得血肉横飞。

骆湘浦判断这是日军发起全线进攻的先兆,果然前线的枪炮声十分激烈。一个小时后,守军顶住了敌人的进攻。

能顶住就是好样的。第34师师部进驻萍乡,将另一个团推往前线,在骆湘浦团右侧占据高地,计划转守为攻。

三军士气高昂,身在一线的骆湘浦也摩拳擦掌,但是战局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你盾坚了,对手的矛也会利。横山勇在主阵地使用的是大兵团急袭战术,来势既猛又快。薛岳将滇军第五十八军拨归王陵基指挥,旨在助其一臂之力,不料第五十八军战斗不利后害怕被歼,急急向后撤退,日军乘隙而入,让第34师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

第34师毫无防备,一时秩序大乱,师部在退出萍乡城时,都没顾得上给前线的骆湘浦下达指示。

在前后受敌的困境下,骆湘浦自行率部突围,追上师部后,又奉命担任后卫。

日军紧随而至,骆湘浦选择了一处叫梨树坳的山头作为防御阵地。

梨树坳山不高,坳口两侧荆棘丛生,这样的地形,敌我双方均难以发挥火力,相对而言,对川军还更有利一些。

骆湘浦指挥重机枪连对准坳口正面,两侧荆棘区则埋伏了密集的步兵,他预计日军为避免伤亡,一定会想办法穿越荆棘。

喝酒不吃菜,各人有所爱。川军擅长的是攀藤过溪以及在山上躲猫猫。日军则是劈刺术厉害,若是空旷地带后玩拼刺,几个人往往都拼不过他一个,因此骆湘浦要求绝不能让日军顺利穿过荆棘。

不出所料,日军从正面进不来,真的派出一股兵来钻荆棘了。

荆棘有刺,只能伏在地上爬行,川军乘机冲入,以多打少,把这股敌兵刺得七零八落,狼狈而逃。

梨树坳是个小型阻击战,第34师所取得的有形成果并不大,但败逃之中还能回头一击,也让王陵基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

前进阵地、主阵地先后失守,等于长沙周围的两座大门已经洞开,薛岳看出大势不好,为此惶恐不已,坐卧不宁,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薛岳依岳麓山建立炮兵阵地,对日军进行迎头炮击,成为会战的一大制胜因素。

横山勇此次吸取教训,在正面攻击的同时,专门动用一个师团,渡过湘江,迂回到岳麓山之后,向岳麓山发起猛攻。

薛岳计不及此,完全没提防到日军会从背后偷袭,山上的防守兵力配备不足,岳麓山也很快失陷。

长沙城与岳麓山仅一水之隔,日军占领岳麓山后,对长沙形成瞰制之势,长沙再难固守。

1944年6月18日,长沙失守,从第九战区到中国统帅部皆大为震撼。

蒋介石打算放弃粤汉路,移重兵于湘西,并调薛岳至湘西指挥,以守住湘桂路,确保重庆的安全。

薛岳接到电报后没有动弹,说:“我不去给重庆守大门。”

薛岳身为粤系军人,自有他的一套算盘,他要屯重兵于湘南,以便不让日军打通粤汉路,威胁到粤系军人的团体利益。

蒋介石拗不过薛岳,只得同意他移兵湘南。

现在进入了横山勇划分的第三段,即“核心地带”,其目标主要是衡阳。

横山勇预料对手将以重兵坚守衡阳,因此计划以主力发动奇袭,薛岳则急忙调兵部署于衡阳以东,以掩护衡阳之侧背。

王泽浚第四十四军奉调茶陵,接到薛岳的命令,他起初回电说,力量不够,不如坚守待命。

薛岳勒令必须南下,王泽浚只好率部开拔。其实他的力量还是够的,虽然在长沙外围战中略有伤亡,但新近收容了一支从长沙溃出的贵州部队,共有一千多人,补充到各团之后,兵员很足。

在前往茶陵的途中,王泽浚得知杨汉域率第二十军也正开赴同一目的地,而且双方将在一条道路上汇合行进。

四川内战时期,王缵绪是杨森的部下,后在统一之战中反叛了杨森。父辈的恩怨对王泽浚的心理颇有影响,他不太愿意与杨森的部队为伍,唯恐遭其暗算。

王泽浚便以两军同行,会发生拥挤,乃至被敌机轰炸为由,避道而行。这样一来,便落在了后面,薛岳随之取消原令,让他们抢占茶陵以北的攸县。

王泽浚采用的是惯常行军方式,这里要防备,那里要警戒,瞻前顾后,层层推进。他不知道,横山勇在“核心地带”采取的是奇袭战术,一上来就对衡阳外围的各外围据点展开拼命争夺,兵贵神速,哪容得你这么磨蹭来磨蹭去。

第四十四军不仅没能抢占攸县,其军部还被日军围困在茶陵与攸县之间的丘陵地带,幸而那里地形复杂,日军行动不便,未敢大胆进攻,加上主力部队紧急救援,王泽浚方得以脱身。

王泽浚回过神来后,日军已经占据攸县县城,再也攻不下来,只得请准薛岳,将部队撤到茶陵以东进行整顿。

平江失陷后,杨森的总部和杨汉域的军部都到了湘南,但它们又不在一处。第134师编制撤销时,有一个团划归军部直属,所以军部也具有一定战斗力,一度在醴陵与日军进行激战。

不久,杨汉域与被阻隔于幕阜山区的第二十军主力取得联系,第二十军沿军部指定的路线南下,归还建制。

杨森所在的总部丢失了无线电台,无法与薛岳取得联系,同时在后期,两人的私人关系也出现了诸多微妙之处,所以薛岳便不再过问杨森的下落,而直接将第二十军划归同为粤系军人的欧震指挥。

“老帮主”杨森不知死活,统领换成了欧震,从杨汉域到普通士兵,都明白自己所处环境不佳,非拼命硬干不足以图生存,当王泽浚还在犹豫,不知选哪条路走好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茶陵了。

杨汉域指挥经验丰富,他下令陈德邵团先行。陈德邵一面派尖兵搜索前进,一面致信当地专员,请其预先提供百艘木船供部队渡过茶陵河,过河后还要沿路准备菜饭,粮钱照付。

陈德邵团轻装行军,路上又有现成的交通工具和饭食供应,于是得以按时到达茶陵,并沿公路布防于城西的黄沙铺。第二天,杨汉域率第二十军主力陆续赶到。

即便这样,还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新20师一直是第二十军的短板,他们负责守备城北,布防未完,日军便在茶陵河北岸进行炮轰,致使其后卫部队未来得及破坏浮桥,日军步兵趁势过河。

为它生,为它死,不过就是想进入茶陵城,杨汉域懂得对手的心思,所以也没怎么上前为难,很快就将日军让进了城。

进了城,比在空旷地带好打多了。官兵们在街头巷尾穿梭来去,瞅准空子就从日军背后冒出来狠捞一把。

这是城里的游击战术,用不着死守任何固定位置和地点,杨汉域只需牢牢守住一个地方足矣,那就是城内的军火仓库。有了军火仓库,第二十军打起来极有底气,手榴弹和子弹一完,回头跑几步去拿一下就行了。

双方逐街逐巷展开争夺战,枪炮声和手榴弹的声音昼夜不绝于耳,入城的日军进去一批就消失一批。

日军还没意识到中了杨汉域的诱兵之计,见久攻茶陵不下,又派一部绕到黄沙铺,企图从西面包围茶陵城。

黄沙铺是高地,杨汉域巴不得这帮人去呢。陈德邵团早已奉命等候多时,当即集中迫击炮猛轰,同时施以迂回攻击战术。

连战两日,日军受创溃逃。

迎客时热情,送客时也应该一样隆重,这才是真正的待客之道。陈德邵随后猛追,趁日军渡河撤退之际,集中火力“下饺子”,被当场打死、淹死的日本兵达到两百多人。

城西得胜之时,城东又燃战火。杨汉域见陈德邵那边已腾出空当,便调他率两营驰援城东。

日军正在城东构筑工事,陈德邵所带的迫击炮再显神威,日军骤遭炮击,立时逃散。

陈德邵要与杨汉域的军部建立电话联系,可是电线不够,便悬赏通信兵去找电线。通信兵在城内一通乱找,意外地在一座仓库里发现了大批有刺铁丝和迫击炮弹。

陈德邵喜出望外,将铁丝和迫击炮弹全部搬到城东阵地。铁丝网一拦,炮弹又尽够用,日军再次反扑时,川军打得游刃有余。

陈德邵越战越勇,茶陵内外,俨然已没什么他摆不平的了。

欧震在茶陵河岸边设了一个警卫营,因挡不住日军的进攻,欧震就直接抽调陈德邵团前去救援。

陈德邵如法施行,把全团的迫击炮都移过去,仍然是炮击加迂回的一套,打得日军扭头就跑。

杨汉域在茶陵的各个区域推广“陈德邵经验”,所有防御阵地都构筑了铁丝网,后面放上迫击炮,加之连战连捷,士气高涨,日军一筹莫展,不得不弃城而去。

在增援衡阳的各军中,第二十军是极少数能够抢占城池还能守住的部队,这也使得日军始终没能够从外线对衡阳形成完全合围。

第四次长沙会战和衡阳之战,一般合称为长衡会战,但是对日军造成重大打击的还是衡阳之战。

守卫衡阳的方先觉第十军,属于能攻善守的一线兵团,第三次长沙会战中固守长沙的即为这支劲旅。相比长沙,衡阳的防守地形也更为有利,天然的障碍外壕,搭配预设的野战工事,有易守难攻之效。

第十军众志成城,打得十分顽强,一沟一壕,一堡一垒,皆反复争夺。很多士兵负伤或患病后,仍坚持作战,绝不肯轻易退出阵地,即便一时被迫退出,也会自动再冲杀上来。

中日两军的尸体盈街累巷,根本没人有时间去掩埋,事实上也掩埋不了,导致整个城市尸臭熏天,血凝满地。抗战胜利后,从衡阳地面收集到的将士头颅,即达万余颗。

第十军如此拼命,是因为他们相信,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能将敌人打退,这次也一样,而且各路二线兵团正从外线涌来,衡阳里面打得越狠,外围将包得越紧。

可这只是一厢情愿,由于薛岳此前在判断和决策上接连出现重大失误,二线兵团早已疲惫不堪,又无生力部队继续加入,兵力完全处于劣势,怎么还可能完成包围?

薛岳早无能力复制辉煌,他所能做的,只有竭力援救衡阳城内的第十军。

1944年8月上旬,王陵基第三十集团军与滇军第五十八军,受薛岳之命,合力围歼醴陵之敌。

第三十集团军可以算得上是二线兵团现状的范例。自第四次长沙会战以来,这支部队南北转战,东奔西跑,为时两月,其间连基本的休息时间都得不到。

时值暑夏,部队伤亡病患既大,又无法取得任何大一点的有形战果,即如第三十四师,士气也不免受到极大挫伤。

浩浩荡荡出来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起码得把账给轧平了。王陵基重新整顿,将部队缩掉三分之一,以充实兵员,保证实际战斗力。

在湘东转战期间,骆湘浦团救助过一个从醴陵逃出的汉剧社。这个汉剧社原在武汉演出,武汉沦陷后,他们不甘做亡国奴,撤到醴陵等地继续为军民演出,及至醴陵陷落,再次逃出,已是彷徨无计,面临散伙危机。

骆湘浦见汉剧社有三十多人,生旦净末丑俱全,便与剧社负责人商量,愿意暂时由团部供应剧团伙食及开支,并雇民夫为剧社搬运服装道具。剧社随后勤部队行动,有机会就为全团官兵及当地居民进行演出。

一个唱戏班子都有饿死不当亡国奴的骨气,孰论军人。接到出击命令后,骆湘浦团十分踊跃,再次作为第34师的前卫主力进至醴陵城东,以接替滇军第五十八军阵地,掩护该军主力对醴陵进行包围。

滇军走时没有留下人移交阵地,时将入暮,骆湘浦闻讯,亲自到前线察看地形。

滇军有一个军,骆湘浦只有一个团,兵少阵地宽,又是夜间匆匆接防,于是他决定抢占八里坳高地,并以固守坳口大道为主,团部及直属连队就地驻扎在坳口后面的一座小村落里。

命令传达之后,就听到八里坳大道前传来枪声。有人提出,团部地点的设置太靠近第一线,一旦有变,缺乏回旋余地,应后退另选地点。

骆湘浦这时也觉得团部选址有些轻率。战场之上,指挥所不宜太过靠前,这是常理常规,但他认为,现在是夜间,枪声就是敌军窥测动静的预警,如果指挥所突然闻声后移,极可能动摇军心。

团部虽然不移,骆湘浦仍不敢有丝毫马虎。他判断,八里坳距离醴陵城很近,日军必然会日夜进行监控。第五十八军黄昏前撤出阵地,骆湘浦团薄暮接防,不可能不被日军侦察得到。

打仗,你得研究对方的心理。日军攻陷长沙后,干什么都是居高临下,他们见接防部队初来乍到,情况不明,能不想着出来捞一把?

骆湘浦指示部队:晚上日军发动夜袭的可能性很大。他还特意叮嘱,在日军夜袭时,各部要坚守阵地,不许擅动,以免造成混乱,为敌所乘。

下半夜,日军果然发动了夜袭。守军严整以待,岿然不动,两度击退其进攻。

天光欲亮未亮之际,骆湘浦登上坳口机关枪阵地,仔细观察昨晚日军发动夜袭的重点区域。

只见那里有一座散居型的村庄,庄前有一片平地,虽然日军已不见踪影,但仍可看到闪烁火光,侧耳听去,间有犬吠之声。

骆湘浦的结论是,日军并未真正撤退,还躲在村庄里,并有发动拂晓攻击的可能。

那座村庄仅零零落落的数十座农家房子,说明这股日军数量不多,兵力对比上,己方首先占有优势。再从地形上看,日军处于平地,只能仰射,川军居于高地,要打的话占着很多便宜。

骆湘浦做了个大胆的决策,他要全线出击,聚歼平地村落里的这股敌军。

之所以说是大胆,是因为自第四次长沙会战起,中国军队一路败绩,无论大小部队,轻易都不敢再跃出阵地,发动硬碰硬的主动攻击。

不过这又是一个聪明的决策。你胆小,对方也知道你胆小,日军常胜骄横,正可以打他个冷不防。

在拂晓到来之前,随着冲锋号响,川军突然杀出,日军在平地上无险可恃,组织不起有效抵抗,欲掉头整理,骆湘浦已预先在其左侧背架了两挺重机枪,满场开花,逐一点名。

当天是骆湘浦团,也是第34师打得最好的一仗,他们消灭日军接近一个中队,打死中队长一名,俘虏也抓到了十多个。

得知第34师在八里坳小胜一场,王陵基很是高兴,经过审讯日俘,又得知醴陵城内仅有日军的两个联队,于是便把三个主力师全部调上去,加紧对醴陵展开围攻。

然而无论川军还是滇军,都难以胜任阵地攻坚这一超难工种,醴陵好几天都拿不下来,攻击部队反而伤亡惨重,骆湘浦团的军官损失了三分之二以上,有的连队已经没有军官可进行指挥了。

两军无奈之下,只得撤兵进行休整补充。

围攻醴陵,从战略意义上看,应该是通过牵制性攻势,缓解衡阳守军的压力,可实际上收效甚微。

在长衡会战中,薛岳犯的错误真的可积成一个大箩筐。他坚持不肯去湘西进行指挥,是为了保住粤汉路,结果把二线兵团都配置在湘东——茶陵、攸县、醴陵,都在这一区域。

然而衡阳之战中最为激烈的战场,却在衡阳西南,实际上是南辕北辙,你这边使再大的劲,那边也感受不到。

假如能集中二线兵团的力量,朝衡阳西南发动反攻,就会给第十军增加一个坚强的后盾,使其没有后顾之忧。

另一方面,薛岳又让这些原本已疲惫不堪的部队跑来跑去,以致力量被提前耗尽,等蒋介石发现情况不妙,三令五申要各军向衡阳发动反攻以援救第十军时,已没有哪一支部队可胜任了。

打个比方,这就像是象棋对弈,中方虽然手中还有许多棋子,但在棋盘上不能走动,完全成了死棋,而日方的“车”已杀到中方“将”的门口,加上旁边的“炮当头”、“马来跳”,落败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第十军在衡阳城里打了四十多天,外线的友军却是越打越远,内线的敌军则越打越多,越打越近。

方先觉及其部属由希望变成失望,直至日军攻入城内,第十军弹尽粮绝,失去还手之力。

方先觉召集师长开会,愤慨地说:“不是我们对不起国家,而是国家对不起我们,不是我们不要国家,而是国家不要我们!”

1944年8月7日,黄昏,日军山炮观测员发现在守军阵地上出现了白旗,再次观看时,白旗逐渐增多,由一面变成两面、五面。

接着,方先觉派出的特使来到日军一线阵地,表示有意投降。

日军师团长告之,需方先觉本人亲自前来洽降才行,但方先觉没有立即露面,而且在一些阵地前方,双方的枪炮声仍不绝于耳,可见此时此刻,方先觉与其部属的心理斗争仍十分激烈。

正在督战的军司令官横山勇听到汇报后,知道第十军已进入了崩溃边缘,即令继续进攻,并要求野战重炮部队把备用的炮弹全部拿出来进行射击,且天黑之前不可停止。

天黑之后,方先觉终于派使提出了正式投降的请求。

第二天早晨,横山勇接受方先觉的降书,衡阳完全沦陷,但在四十天的血战中,日军付出了高昂的伤亡代价,第十一军的高级参谋在日记中承认:“这是一场竭尽全力的战斗”;横山勇的参谋长则在回忆录中写道:“攻取衡阳一战是本作战(指豫湘桂会战)至关重要的顶峰”。

衡阳失守前后,蒋介石忧心如焚,经常在重庆收听日军广播。有一天,他忽然听到这样一则消息:“湘北战将杨森在茶陵地区被围歼中。”

尽管第二十军在茶陵战绩较好,但薛岳并未上报,以致于军委会对杨森及第二十军的动向均一无所知。听到广播后,蒋介石按图索骥,电询前线战况,才得知杨森并不在茶陵,部队系由欧震所指挥。

蒋介石立即派人联络杨森总部,竭力寻找杨森的下落。

杨森在哪里呢?

当平江遭到第3师团进攻时,杨森只掌握着直属总部的一个特务营,相守七年的老根据地终告失守。

平江陷落的当天,杨森被日军包围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上。晚上从山头上仍能依稀看到被黑暗笼罩的城池,以及日军在城内点起的点点火光,杨森自认在战场上已锤炼到铁石心肠,到了这时,也不由悲从中来,胸口感到火辣辣的痛。

杨森明白,他能暂时得安,是借助了夜色的掩护,只要天一亮,日军必将攻山。小山无险可守,只有乘夜冒死突围,才是唯一的生路。

天近拂晓,欲亮未亮,正是突围的最佳时段。杨森把总部人员和特务营召集起来,作了紧急动员,然后率部冲下陡坡,一路甩手榴弹,一口气冲出了日军的包围圈。

连跑二十里,大家才站住脚喘匀了气。日军因不知虚实,并没有马上追来,让杨森又一次侥幸脱险,随之南撤。

一路上,总部势单力孤,经常被日军追击,停都停不下来,最后杨森决定穿过武功山脉,退至江西莲花。

可是到了莲花还是没能钻出网去,侦察兵回来报告,莲花以上萍乡以下,全是日军,也就是说,左右都是绝路。

到了这步田地,只有以攻为守,先戳破这张网再说。

关键是打哪一路,杨森选派一批侦察兵去打探尾追日军的动静。由于丢失了无线电台,杨森便从通讯班选了几只军鸽,交给侦察兵随身带去,以备联系。

侦察兵分批出发,他们走后,杨森仰首向天,眼巴巴地等待军鸽飞回,心情焦灼之至。

几个小时过去,终于有一只鸽子出现在半空之中,盘旋数圈,忽然从天而降。

这正是侦察兵带走的军鸽,它给杨森带来了最有价值的情报。情报上说,萍乡以下的一股日军可能已经掌握杨森到达莲花的情况,目前正在加紧部署,看样子,明天早上就将发动攻势。

杨森一想,总部下午才到莲花,按常规或就地宿营,或继续前行,如果晚上对尾追日军发动逆袭,对方绝对不会想到。

杨森召集部下幕僚,对他们说:“我要趁傍晚时分全力打上去,最低限度,也可以解除当前困境。”

薄暮时分,杨森率部掉头进发,逼近敌军营寨后,便是一个鱼跃俯冲。官兵都知道此战性命攸关,因此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日军猝不及防,被杀得四散奔逃。解除尾追威胁后,杨森迅速掉转回身,一头撤往宁冈,由此得以脱险。

到了宁冈,检点队伍,人员损失超过三分之一。杨森唏嘘不已,下令暂时在宁冈进行休整。

宁冈位于赣西南,此地三面是高山,只有中间有一道袋形平原,有这样天然的防守地形,即便日军追来也不怕了。

自从驻军湘北后,杨森已经养成了接触民间的习惯,到一个地方,但凡能喘上口气,都要了解一下当地民情和风俗习惯。

宁冈一带的风俗很特别,男人整天游手好闲,所有家里的活都交给女人完成,无论农田耕种,还是肩挑走贩,都是如此。部队征购粮食,挑着担子的竟也是妇道人家,这让杨森大为惊异,问她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回答极其简单:“向来都是这样子的嘛!”

宁冈附近就是井冈山,毛泽东和朱德建立的国内第一个农村红色根据地,日后燎原全国的星星之火,就从这里迸发。

杨森对井冈山很感兴趣,他一直想搞清楚,这座山冈被“会剿”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仍可岿然不动。

趁着休整的空隙,他带着几名卫士上山,要看看井冈山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上了山,杨森大吃一惊,山中只有一片不大的平地和一些简陋的房子,附近既无良田,山势也并不怎么险要,总之是与想象中的险峻奇特完全对不上号。

杨森是“饥军政策”的鼻祖,窘迫时真跟讨饭的一样,他知道维持队伍不是件简单的事。在杨森看来,如此差的条件,应该养不了多少兵。

没上山觉得神秘,上了山更加糊涂,杨森无法理解,国民党在“会剿”时动员了那么多部队,结果不仅劳而无功,朱毛红军还越来越壮大,最后蔚成气候,直至二万五千里长征,把他们这些老川军都给惊得魂飞魄散。

杨森找来一些当地人打听,好歹让他有所领悟:红军平时从不固定一处,而是不停运动,一旦集结起来,便能以大搏小,轻易斩来敌于马下。

这就是被很多人轻视的游击战,也就是“杨森战法”的源头,从军事角度而言,今天杨森算是认祖归宗了。

在井冈山上住了一晚,杨森返回宁冈。他得到了好消息:总部已与蒋介石和薛岳取得联系。

蒋介石除将第二十军的指挥权交还杨森外,还下令空军支援第二十军作战,陆空联络班赶到杨森总部,这对杨森及所属官兵而言,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和支持。

衡阳失陷后,第3师团派出步骑各一个主力联队,组成步骑支队,自安仁公路南下,企图打通粤汉路南段。杨森即令第133师驰往安仁截击,陈德邵团再任前锋。

还是拼速度,当陈德邵团到达安仁附近时,步骑支队的前卫正在城南平原就地露营,呼呼大睡。

打仗自古以来就是个残酷运动,你就是有花样年华,也得拿出月样精神,怎么能睡觉呢?

陈德邵拿出第二十军的看家绝活,组织突击队趁夜猛袭,打得酣睡日军晕头转向。

激战至拂晓,陈德邵团即转移到山地继续作战。第二天,新20师报到,并在公路两侧占领阵地,协同陈德邵团阻敌。

步骑支队一待会齐,便在炮兵掩护下,向第二十军所据阵地发起进攻,其中一部攻向陈德邵团,主力则集中于新20师一侧。

经两昼夜激战,新20师蒙受较大伤亡,已力有不支,杨汉域急忙从第133师中抽出第398团前去增援。

姜是老的辣,第398团上去后,立显峥嵘,该团采取积极防御的战术,不仅守,还主动出击,将日军压迫到平原地区,使阵地重新得以稳固。

日军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本以为骨干师团的两个联队合力攻击,可以无坚不摧,不想第二十军仍如此强韧,素出其意料之外。

日军总部认为可能是指挥协调不够,便指定步骑支队暂归第34师团长指挥,任务也改为就地击溃第二十军。

新的指挥官安排这策那划,欲置第二十军于死地,但在攻势上并未能有大的起色,而那一边,杨汉域已经扎稳马步,开始主动出拳了。

第二十军能风生水起,很大程度缘于“杨森战法”的灵活运用,这才是他们最大的强项。

杨汉域悄悄派出两个营,绕到日军后方,乘夜袭击其后勤部队,打死军马二十余匹,焚烧了一批作战物资,天亮后逐步撤退。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日军撵在后面狂追,不料杨汉域使的却是拖刀之计,途中早就设下埋伏,一个惊魂夺命腿,日军追兵哪里来的,又给踹回哪儿去。

防守安仁的第四天,杨森将陆空联络班派往安仁前线,杨汉烈担任对空联络翻译,指示中美空军轰炸目标,协同地面部队作战。

那几天老天很是帮忙,每天上午,中美空军必要光顾安仁达二十余架次。在杨汉烈的指引下,飞机轮番对日军阵地及其补给线进行轰炸和扫射,其消灭日军有生力量的能力,甚至超过正规野战部队,使得第二十军如虎添翼。

经过八个昼夜的激战,日军始终无法进入安仁公路,只得放弃了由公路行进的计划。日军悄悄从第34师团中抽出一支部队,将步骑支队替换出来,后者改由小道兼程南下。

杨汉域发觉之后,立即以陈德邵团及军搜索营为前卫,紧紧尾追,沿路击溃步骑支队的掩护部队,一直追到郴县方止,这时杨森总部及特务营也到达了郴县附近。

因在安仁阻击战中获胜,蒋介石迭电对杨森予以嘉奖,随后又令他增防桂林,以应广西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