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喋血行军路

王陵基:时任第三十集团军总司令。第三十集团军的底子较为薄弱,这使他经常处于无将可用的窘境。

韩全朴:生于四川省南充市。毕业于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时任第七十二军代军长。

刘新甫:生于四川省眉山市。第三十集团军所属第三十四师参谋长,是一个颇有头脑和能力的幕僚长。

王缵绪:时任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二十九集团军总司令,负责防守第六战区的江湖防线。

横山勇:先后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二十一期、陆军大学第二十七期军刀组。他接任第十一军司令官时,正是该军士气低落、消极作战的阶段。

许国璋:生于四川省成都市。时任第一五零师师长。第二十九集团军中表现最为突出的战将,滨湖之战中,只有他守住了要地。

孙连仲:生于河北省雄县。原西北军名将,在台儿庄会战中声名显赫。时任第六战区代司令长官。

李家钰:字其相,生于四川省成都市蒲江县。时任第三十六集团军总司令兼第四十七军军长。原本骁勇善战,但南渡后斗志和求战欲望大不如前。

蒋鼎文:字铭三,生于浙江省诸暨市。曾是蒋介石的五虎上将之一,时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在河南会战中,他指挥失当,没有和汤恩伯形成较好配合,是造成大溃败的一个最主要原因。

四川内战时期,杨森曾经做过王陵基的手下败将,但是就抗战中的声名和战绩而言,王陵基已经在跑道上被甩下了好几圈。

老王的辛酸史,从第一次南岳会议便已开始,在那次会议上,若没有陈诚秉公直言,他可就悲剧了。

之后,第三十集团军得到了短时间的休整,王陵基也很想借此重整旗鼓。代理司令长官薛岳设宴款待,他即席发言,拍着胸脯说自己出川抗战并非为升官,也不是抗战离了他姓王的就不行,而是因为出身军人,打了一辈子内战,若不参加这次的抗战,实在愧为军人。

王陵基还表示,他是职业军人,以绝对服从命令为天职,以后将绝对服从薛岳的指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薛岳很是高兴,便将第八军也拨归王陵基指挥。王陵基果不食言,到达武宁战场后,立即把前锋调上去,掩护第八军撤退。

王陵基将集团军总部设于修水、武宁一线,与日军形成对峙。日军多次发起进攻,均被王陵基所击退。经过整训的第三十集团军,已不是人见人欺的软蛋了。

可是差不差,还得看跟谁比,若是跟第二十军比,充其量不过是个配角,而在第一次长沙会战中,第三十集团军能扮演的,也确实只是这样的角色。

王陵基太想打一场漂亮仗翻翻身了。

以第九战区发起冬季攻势,王陵基来了精神。战前他为提高部队素养,特地举办了战地军官训练团,自兼团长,对军官们进行过军政训练,自觉对取胜有了那么一点把握。

攻势发起之后,王陵基把第三十集团军整体压上,但因日军凭险据守,一时无法取得进展。进入对峙阶段,日军增援了一个联队,向第三十集团军反扑过来。

王陵基下令第七十二军代军长韩全朴率部迎击,结果第七十二军反被日军三面包围,韩全朴背部受伤,一度与总部失去了联系。

王陵基得报后十分焦急,赶紧把总部直属团派出,才把第七十二军掩护下来。

韩全朴跟随王陵基时间较早,此君有一个跟王陵基相仿的毛病,就是喜欢满嘴跑火车,比如他既不叫蒋介石为委员长,也不称其名,而是唤作“蒋二娃”,又说陈诚是蒋介石同母不同父的弟弟,所以才受宠信,其实指挥部队根本不行,等等。

王陵基爱说大话爱吹牛,可他在打仗方面颇有功底,这一点却是韩全朴远远比不上的——一个军被人家一个联队围着打,还要靠直属团去营救,试问这指挥水准能有多高?

假如韩全朴的水平能赶上他跑火车的速度,王陵基的冬季攻势也许就不至于以败仗收场了。

韩全朴的水平很烂,但战后王陵基仍保举他升任军长。很多人在背后窃窃私议,认为韩全朴难负军长重任。王陵基听到后很是苦闷,他在闲谈中说:“刘甫公生前曾告诉我,韩全朴言过其实,不可予以重用,但我还是得重用他。他跟了我这么多年,不用他,我又能用谁呢?”

王陵基的第三十集团军曾包括第八军,冬季攻势结束后,第八军奉命调走,川军独撑场面,防线也因此变得薄弱,日军乘机发起扫荡。

王陵基经过仔细研究,决定采取诱敌深入战术,他命令前卫部队作微弱抵抗之后,便佯装溃逃,放弃了中心阵地。

日军判断第三十集团军很弱,没想到这么弱,占领中心阵地后即放松戒备,扔下武器散坐各处。埋伏在丛林中的川军一声令下,从附近冲杀过来,把日军杀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王陵基正打得欢畅,军中忽然发生了让他意想不到的大地震。

第九战区在长沙岳麓山办了一个干部训练团,分期轮训全战区各级军官,第三十集团军的两名高级指挥官发电报给王陵基,要求第一批入团受训。

王陵基认为是好事,就同意了,没想到这两人一到长沙,就径直回了四川,走之后才打电报给王陵基,请求准予长假,返川就医。

王陵基可用的战将不多,溜号的这两人,一个是军长夏首勋,一个是副军长兼新十三师师长刘若弼,其中刘若弼指挥过麒麟峰之战,是他较为看好的新生代战将。

接到电报,王陵基急忙命长沙办事处拦阻,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又派人赶到四川,多方劝慰,好话说了一箩筐,两人就是不肯回来。

王陵基气恼之下,无计可施,只能一个劲地发牢骚。

蜀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就韩全朴这样看似不成器的,也就一棵独苗,以后仗可怎么打?

薛岳听到后,便向王陵基推荐了一个陆军大学毕业的将官学员。此人是贵州籍,王陵基开始还有些犹疑,他的幕僚进言说:“如果你这次推却了,薛岳一定不高兴,以后你让其他人当军长,就可能不被他批准,倒不如先接受下来,这样你和薛岳的气就通了。再者,这个陆大生与军政部长何应钦是同乡,将来找何应钦要补给还可以借助这层关系。”

王陵基一想也有道理,反正多出的坑得填上,管他好赖,用了再说。

来一个是来,来再多的也一样。王陵基索性致电蒋介石,主动要了几名陆大将官班学员,帮他整顿部队。之后,基本上是来者不拒,只要有人介绍,他一律欢迎。

将少兵多,第三十集团军的整体战斗力还是上不去,可是当你怒其不争的时候,它有时又能猛不丁地突然放一下光芒。

罗卓英在江西组织上高会战,王陵基奉命派新十五师增援。新十五师到达上高后,从日军侧背发动猛击,使日军蒙受较大伤亡,战役中一名团长英勇战死。

上高会战取得胜利后,罗卓英对新十五师大加表扬,除报请嘉奖外,还专电军委会优先补充。

好不容易盼来表扬,指挥官却并不是自己,王陵基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当罗卓英来电表示感谢时,他半开玩笑地来了一句:“我的部队由别人指挥,就很卖力,看来指挥官得是生面孔才行啊。”

王陵基难得打胜仗,自然要利用这一机会进行大力宣传,以鼓舞部队士气。他亲自为阵亡团长选择墓地和送葬,并下令从连到军,均需派代表和他一齐送葬。

此外,他还带头发动全集团军官兵捐出三天薪饷,为阵亡将士修建了一座忠烈祠,把阵亡、伤亡及因公死亡官兵的名字,全都立牌供在祠内。

王陵基把感动进行到底,他甚至一度迁到祠内居住,以这种看上去几乎有些魔怔的举动,来激发官兵们“为你生为你死”的那种铁血精神。

可王陵基还是失望了。

第二次长沙会战开始时,正好王陵基到重庆述职,职务由集团军参谋长代行。当会战进入紧张阶段时,薛岳发来电令,要求将第七十二军转用于平江附近,越快越好,以填补杨森第二十七集团军出击后的空当。

参谋长转命第七十二军军长韩全朴。韩全朴接到“越快越好”的命令,一股无名之火腾地直蹿脑门:你一个参谋长,不过临时管管家,给个面子倒越发上脸了,我在休整,谁敢这么指派我?!

韩全朴当下朝集团军总部的参谋大骂一通,说这是在拿小鞋给他穿。参谋们百般解释,强调这是战区长官部命令,他才勉强率部出发,但已迟误了将近两天。

薛岳发现第七十二军迟迟未动,不由大怒,严令斥责该军行动迟缓,并且撂下话来:“如能按时赶到平江,保持战略要点,则是此次会战功臣,假如迟误,致使平江失守,就是罪魁!”

韩全朴在途中接到电令,大为震恐,再不敢优哉游哉,当下就挑出千人精兵,亲自率领,星夜赶往平江。事后听说,日军一部距平江仅有二十里之遥,听到第七十二军赶到,才改变了攻击方向,要不然韩全朴的“罪魁”帽子想甩都甩不掉了。

在第二次南岳会议上,蒋介石没有放过这一细节,追问得特别紧。韩全朴窘急万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王陵基恨铁不成钢,但自从夏首勋、刘若弼走后,帐下更加乏人,也只得厚着脸皮保上一保,因此会议中间一再向薛岳使眼色。

薛岳心领神会,马上起立说:“第七十二军在此次会战中是完成任务的,平江没有丢。”

蒋介石这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一二不过三,第三次长沙会战成了王陵基证明自己的绝好机会。他早早就亲率主力从修水出击,先在长沙附近对日军进行球心攻击,再超越追击,以东方截击军总司令的身份,由东向西进行防堵,动作既麻利又漂亮。

可是关键时候,有人失守“街亭”,打乱了他既有的全部步骤。

出征之前,王陵基给韩全朴留了一个师,让他负责看守武宁、修水。没多久,韩全朴传来报告,说对面日伪军增加到一千多人,向他发起进攻,他招架不住,已被迫撤出武宁,还准备再撤出修水。

王陵基一想,日军正在集中力量会攻长沙,武宁、修水一线最多是牵制性质,不可能增加太多兵力啊。

于是他严令韩全朴立即回师反击,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军敢自投罗网,正好给你一个全部干掉的机会。

发令之后,王陵基又唯恐韩全朴报告属实:第三十集团军的官佐家属及库存粮弹被服,全在修水城内呢,万一城池失守,军心必将崩溃。

为慎重起见,他不得不再抽出两个团,星夜兼程赶赴修水增援。这两个团都是主力部队,其中就包括总部直属团,对东防线实力的影响不言而喻。

两团到达修水后,才得知日军距离修水尚有二十到三十里,而且并没有继续往前突进,只苦了沿途百姓,遭受到很大损失。至于韩全朴,根本拿王陵基的反攻命令当耳旁风,还在拼着命往后逃。

虽然修水无恙,保住了一个“街亭”,但王陵基顾此失彼,另一个“街亭”——东防线被友军联队趁机击破,导致功亏一篑。

王陵基捶胸顿足,恨死了该死的“韩马谡”。

战后,战区长官部传来的情报,让王陵基更加难堪。

情报显示,当时向武宁、修水进犯的日伪军总数不超过四五百人,不足“大嘴”所称数量的一半!

有人辛苦赚钱,有人却在败家。王陵基当即在总部召开营长以上会议,对战役成败进行检讨,让韩全朴仔仔细细地汇报作战经过。

汇报时,大嘴还不肯老实交代,始终闪烁其词,又想靠蒙混侥幸过关。

王陵基大为震怒,彻底失望:多难可以兴邦,多演只能穿帮,我看你连马谡都不如!

他忍不住揭穿了对方老底:“这次失败,你以一师之众,被四五百日伪军打得望风而逃,还不执行总部命令,致使人民遭受重大损失,几乎影响整个战局,你让我如何下台?”

王陵基挥泪斩马谡,不过没有将韩全朴杀头,只是予以免职,将他打发走路了事。

在川军将领中,若以自岸自傲和军事才能而论,王陵基和杨森最为接近。影珠山作战的间隙,杨森还亲率主要幕僚,轻装来到第三十集团军总部,和王陵基进行了会晤。

握手是握手,较劲是较劲。“王老师”虽然屡战屡败,但他心里始终藏着一个励志哥,而且从不认为自己比杨森差到哪里去,要说差,就是部队太差了,被这些大大小小的马谡一拖后腿,有多少力也使不上。

王陵基的第三十集团军一共两军四师,全是乙种军。灵官朝思暮盼,天天做着梦都想把这两个军变成甲种军。为此,他和一班幕僚商讨来商讨去,始终不得要领,最后决定亲自去找陈诚讨个计策。

陈诚不光做过王陵基的上司,从那以后,两人私交也不错。

枣宜会战后期,陈诚被蒋介石紧急任命为第六战区司令官,以抵挡日军的进攻,但襄河河防被突破的速度超过了他布防的速度,未几,宜昌即被日军攻陷。

陈诚原本在蒋系阵营乃至整个国内军界炙手可热,其大名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至有“小委员长”之称,但因失守宜昌,声名一下子跌落谷底。

后来陈诚去重庆,正好王陵基也在重庆述职,他就邀了刘航琛等人一起请王陵基吃饭。席间刘航琛喝醉了,谈到宜昌失守,颇有讥讽之意,陈诚当时感觉很是难堪,王陵基立即起身,说:“你们都不了解陈长官(陈诚),我深知陈长官为人的伟大。他这个人勇于负责,凡是遇着险恶局势和他人不敢承担的任务,明知必败,也要为领袖分忧担过。”

王陵基的意思是宜昌换谁都守不住,陈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应该以此对他进行苛责。

王陵基这么说,并不完全是在拍陈诚的马屁。在前线打仗打得越久,他对抗战的艰苦程度越有认识,这哪里是后方这些清谈之客所能想象的呢?

陈诚在武汉会战的问题上曾谅解过王陵基,如今王陵基也很能体谅陈诚的不易和难处。

陈诚听后极为感动,两人的友善关系由此也可见一斑。

王陵基找到陈诚,得知他的来意,陈诚态度很明确:“当前要增加编制,事实上有困难。”

有困难,就是直接给打了回票,第三十集团军不可能升为甲种军。

没办法,军饷紧张,决定了编制也十分紧张,想升甲种军也可以,要么你得有云南滇军那样深不见底的背景,要么就得拥有第十军、第七十四军那样的战斗力。

王陵基苦着个脸,别提有多懊丧了:都说梦想可以照进现实,谁知还是现实粉碎了梦想。

陈诚本身是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对带兵很有心得。

他给王陵基分析了一下第三十集团军的状况,说你为什么指挥时老是觉得不能得心应手呢,不全是缺乏装备,或兵力不足,主要问题还是兵多将少。

第三十集团军的兵有四万多,将只有二十几个,用二十个将指挥四万兵,等于一人要指挥两千人。用陈诚的话来说,“是有些不好”。

陈诚给王陵基支了一招,让他跟王缵绪学,不扩反缩,主动裁去一个军,编成三个师的军,多下来的师由总部直辖。

陈诚说,所谓甲种军,不就是三个师的军编制嘛,你首先在编制上就符合了甲种军的要求,这样战将也够用了。至于人员和装备,以后可以再慢慢补充。

王陵基回去后经过反复研究,认为陈诚的这个办法可行,于是便电请蒋介石批准,如法对第三十集团军进行了缩编。

不知道是不是借了陈诚的吉言,此后王陵基好运连连。他所在区域原来设有湘鄂赣边区,集团军改编后不久,那个总指挥便另调它职,空出来的职务由王陵基兼任,这样王陵基实际成了湘鄂赣边区的军政一把手。

军政一把抓自有它的好处。薛岳身为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还要再兼湖南省政府主席,他对此作出的解释是,当年曾国藩能够平定太平天国,就由于以军事统帅而兼民政,可以收到军民合一,无往而不利的功效。

各人有各法。杨森以自己培训的学生涉入民政,不兼等于兼了,王陵基没找到这个窍门,而原来的边区总指挥又与他不和,这就比较麻烦。自从得以军政合一后,边区的专员、县长都纷纷来向他这个边区总指挥请示汇报,部队的粮饷补充,不过是开个口的事,相比以前,就要容易多了。

边区指挥部本身负有袭击日军后方的任务,因此还配有直属武装队,其武器比正规军还好,王陵基就利用职务之便,干脆将指挥部的所有人员和武器都并入了他的集团军。

现在再一看,虽然没有拿到甲种军的编制,但无论粮饷还是武器兵员,都增加不少。真是听君一席话,少转多少圈,王陵基乐得合不拢嘴,私下对幕僚们说:“路子走对了。”

王陵基此后把精力都放在了几个师上面。先前的四个师,番号前都有个“新”字,称“新某某师”,一听就是新编的三四流部队。王陵基很想把“新”字去掉,换成正规编制番号,既脸上有光,得到补充也更方便一些。

给蒋介石打了报告,军政部长何应钦代蒋复电,说正规编制番号都满了,没有多出来的,等有机会再行更换。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发来了一个第三十四师的番号,王陵基倒为难起来。

僧多粥少,手心手背都是肉,给哪个师好呢?

按战功,应该给新十五师,该师参加上高会战,受过表彰。按顺序,又应该给新十三师,哥几个,它排最前面,而且在麒麟峰战役中,这个师是主力,比其他三个师都打得好。

平时要捡一个得力的师出来都难,等到分鱼肉了,却发现四个师都还有些长处,番号给哪个师都会有话说。

四个师的师长眼巴巴地看着王陵基,王陵基便说,反正今后都要陆续更换,三四五六,取其中吧,就新十四师了。

新十四师换成第三十四师。王陵基望子成龙,没想到龙却成了虫,第三次长沙会战中“失街亭”的部队,正是韩全朴所指挥的第三十四师。

王陵基先斩“马谡”,再对第三十四师进行调整,从上面的军长,到师团长,全部予以撤换。

集团军缩编后,第三十四师的兵员得以充实,师部的一班新人也颇有卧薪尝胆、重整河山的劲头。

师长、参谋长召集连长以上军官开会,出台制度,严禁吃空缺。全师自己种菜,自己养猪,自办剧团,自创工场,工场内分工齐全,有铁工、鞍工、缝纫、印刷各组,以此减少公费开支,改善官兵生活。

不吃空缺,兵员就可以接近定额,而生活改善,官兵士气上升,在作战训练方面就有了积极性。

王陵基从前最犯愁的是部队不济,没有第二十军那样的精兵强将,第三十四师率先补上了这个缺。由它担任第一线守备,王陵基也用不着像以前那样牵肠挂肚了。

1942年5月,日军向邻近的第三战区发起攻势,浙赣路一带战火纷飞。第九战区长官部发现武汉区域的日军调动频繁,于是通告全军,认为日军有大举进犯长沙之势,需加紧准备,随时参加会战,驻守武宁最前沿的第三十四师也收到了类似通知。

第三十四师从师到营,都有相应情报网络,各级情报人员带回的情报也基本一致,即日军在不断增加,只是何时增加及增加多少,还未查明。

因师长已去重庆办事,其职务临时由参谋长刘新甫代理。刘新甫是个很有头脑的参谋长,除了加强警戒外,并没有将这些情报原封不动地报上去,原因是他觉得其中有诈。

时值五月,正是梅雨季节,湘鄂赣边区河流较多,由于洪水暴涨,平时可以徒涉的,现在已不可能,平时用木船四五分钟就可以渡河,此时要两三个小时才能横渡一次。

木船大多数已由第三十四师提前控制,据刘新甫掌握到的情报,事前对面日军也未征集木船,就是通常使用的橡皮舟,也只有四艘,载不了多少人。

就算过了河,沿途道路已被破坏,泥泞深陷,日军行动起来也非常困难,负重马骡更无法通行。历次长沙会战,日军都刻意避开这一季节,就是这个原因。

刘新甫派情报人员进一步侦察,发现对面据点之敌其实并没有实质性增加,防守力量显得捉襟见肘,哪里能投入进攻。

可是为什么先前的情报又都认为大战在即呢?

吊诡的是,各级情报人员收集情报的渠道和来源都不相同,按照道理,内容肯定会有所差异,然而所有内容就像新闻发布会的通稿一样,有着惊人的一致,这就太奇怪了。

刘新甫一番研判,得出结论:这是敌伪组织故意传出的假情报,为的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进攻长沙是假,掩护和增援浙赣会战才是真。

刘新甫正要将他的判断报给王陵基,王陵基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知不知道要打仗了?”

“失街亭”已经给老王留下了心理阴影,他虽然也不太相信日军会出兵长沙,但见第三十四师毫无动静的样子,又生怕该师恢复过去的孬种样,话语中便有些急了。

王陵基说,集团军总部奉薛岳之命,特地在平江附近设立了指挥部,且他已获知第三十四师当面之敌出现变化的情报,“你们为什么一点不报?”

听刘新甫如此这般解释了一遍后,王陵基便不再追问了,但仍撂下话来:“出了事你要负责!”

两三天后,所传敌情烟消云散,日军施的果然是烟幕弹。王陵基自此肯定了第三十四师的侦察和独立判断能力。

第九战区情况缓和之后,也计划派兵策应第三战区。薛岳让王陵基派一个团,王陵基就把活交给了第三十四师。

别人派一个团都不情不愿,第三十四师却是希望能全师出动。理由是,一个团太少,折腾不出多大战绩,若是一个师开过去,指不定能抱回个金娃娃。

第三十集团军的四个师,一个师随总部驻修水,另两个师正在后方进行整训,因此从王陵基到薛岳,都把第三十四师的请求给驳了回去。

第三十四师即照前令办理,派出一个主力团,配属工兵营、情报队、电台等特种部队,组成以集团军番号命令的攻击队——第三十攻击队,进入了浙赣战场。

除第三十集团军外,其他集团军也都派出了类似的攻击队,任务是深入敌后,对日军进行袭击,破坏、截断其后方要道,以策应第三战区作战。问题是,每个攻击队都只有一个团,且属各自集团军总部直接指挥,难以协调,在刘新甫看来,此番出师,难以建功,于是他忍不住又以个人名义向战区长官部提了个建议。

刘新甫说,应以有力部队向南昌日军进行攻击,使其首尾不能兼顾,假若日军回应不及,那就乘机收复南昌。如果它转而应战,便得到了策应第三战区的目的,这比派攻击队挠痒痒要实际多了。

建议很有可圈可点之处,无奈薛岳从来不是一个从谏如流的人,连长官部幕僚长的意见都很少能听得进去,更不用说基层的师参谋长了。他的回复是,刘新甫的建议乃危险行动,不符合战区作战精神,所以不能采用。

打仗哪有不危险的,刘新甫的担心得到应验,第三十攻击队出击后,确实战果不大,不久便归还建制。

经过这次经历,第三十四师给了外界耳目一新的感觉。这一年,经军政部、长官部、集团军总部、军部分别点验,一致认为第三十四师成绩较好。

一笔写不出两个王,说起王陵基,总是要提起王缵绪。

从第三次长沙会战结束起,有很长一段时间,第九战区都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反而周围战区战事频繁,第三战区的浙赣会战甫一结束,第六战区的战车又隆隆开动。

这时王缵绪正好从五战区调到六战区,原先负责的大洪山防务移交给了孙震,并被蒋介石特升为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

在大洪山打游击是件公认的苦差事,在甩掉这个包袱的同时,还能升上一级,在别人完全称得上是双喜临门,可是王缵绪却叫苦不迭。

陈诚交给他的防守区域太多了,涉及一江一湖(长江南岸及洞庭湖西岸),第二十九集团军是个缩编成“师团制”的部队,这么一摊,兵力少得可怜。

王缵绪不停地向陈诚抱怨,想分掉一些防务。为了说服陈诚,他还搜肠刮肚,搬出了古兵法语录:“敌聚而行,我散而守,以聚攻散,其败必然”。

听听,“其败必然”,不是我怕苦叫累,是守不住啊。

陈诚把王缵绪召来六战区,就是要摊活儿,若是有多余人手,会把你找来吗?

陈诚不答应,王缵绪只得硬着头皮前去布防。

王缵绪的运气真的很差,以前他在大洪山,日军三天两头去扫荡,规模常常多到超过一个师团,现在到了六战区,这里又成了日军攻击的重点,好像跟着来一样。

1943年2月,第十一军逼近第二十九集团军所守的江湖防线。陈诚知道王缵绪实力不济,便给了一道命令,谓之“坚决抵抗,不准反击”。

日军出击后,仅仅几发炮弹,就把第二十九集团军位于长江南岸的指挥要塞给打掉了,接着突然抢渡长江,攻陷了百里洲等阵地,一直到月底,才退回长江北岸。

王缵绪自然认为是他成功收复的结果,但事实上,日军只是主动撤退而已。

第三次长沙会战结束后,许多逃出战场的日军官兵出现精神失常的症状,只能与大批伤兵一道向后方转运,相对战败而言,这种情况对日军造成的刺激更大,曾一度令第十一军陷入低谷,直到新任司令官横山勇到任。

横山勇有战术专家之称,他吸取前任阿南的教训,不做好充分准备绝不轻易出击,而一出击必使出“牛刀杀鸡”战术,即用几倍于对方的兵力来发起进攻。

日军奇袭百里洲,号称是要进攻常德,其实是为了牵制九战区部队,率先攻占洪湖。

洪湖一役,横山勇一下子动用了五师一旅团,比几次长沙会战使用的兵力都多!

虚实结合,以多打少,从此成为横山勇标签式的打法,也使他屡屡得手。

1943年3月2日,横山勇完全控制洪湖,实现了他的第一期作战计划。接下来该王缵绪真着急了。

1943年3月8日,在经过短期休整之后,日军大举渡江,向洞庭湖西岸发起进攻,目标直指第二十九集团军据守的石首、华容。

一周后,目标达成,横山勇仅留一个联队守备,其余部队全部奉令返回原驻地。随着一期期计划的实现,日军士气也迅速得到恢复。

王缵绪都给打懵了。“坚决抵抗,不准反击”,说的是不要到防区以外去反击,现在防区都丢了,再不去抢就晚了。

1943年3月16日,第二十九集团军发起全线反击,预定撤回的日军只得延期撤退,回转身来再与川军作战。

王缵绪亲率总部直属团到达安乡,实施靠前指挥,但几番冲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不能收复失地,至多形成拉锯状态。

很快,横山勇又卷土重来。

1943年5月5日,第十一军整体出动,这次其出击规模增加到七师一旅团。

第二十九集团军抵敌不住,安乡等地几天之内便告失守,王缵绪也只得跟着部下一道向后“转进”。

只有一支部队是例外。

武汉会战后期,第二十九集团军曾陷入大溃退,及至到后方整训点阅时,大多已七零八落,溃不成军,许国璋旅就从那时开始脱颖而出。

在撤退过程中,许国璋始终保持着对部队的指挥和掌握,虽然全旅伤亡人数也将近百分之三十,但由于沿途收容了许多脱离原队的散兵,补充了缺额,使得该旅成为集团军内最完整的建制。

没有平时严明的军纪,良好的纪律教育,

以及带兵官的身先士卒,这些都是不可能的。

许国璋因战功晋升为师长,旅也变成了师。在这场被称为滨湖之战的战役中,许国璋独守津市,他亲临前线,一面指挥作战,一面严令部队掩护居民撤退,并规定师部卫生队的担架,必须先抢救负伤居民。

有这样的部队,老百姓自然安心:“许师长都在第一线,我们还怕个啥。”不少人甚至感动得流泪。

当日军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时,许国璋挥舞马刀,号令全军:“为国捐躯是军人的本分,今日当决一死战,敢有退后者,我必手刃之!”

滨湖之战结束,王缵绪“其败必然”的预言真的得到了应验:除津市外,川军所驻守的洞庭湖以西几乎所有要地都先后陷落了。

滨湖各县为第六、第九战区接合部,军事上划归六战区,行政上则属湖南,一直是第九战区的著名粮仓。一女嫁两夫,薛岳对此一直不大爽,丢了滨湖之后,他更是气急败坏,大骂六战区代司令长官孙连仲指挥不力,孙连仲请他接济军粮,他就在电文上批道:“你丢了我的粮仓,我哪里还有粮给你!”

孙连仲是指挥不力,王缵绪是作战不力,薛岳直接给王缵绪挂去电话,说:“你那个赵师长,听见日本鬼子来了就跑,据说把帽子都跑丢了,叫啥话!”

薛岳所说的赵师长是第149师师长赵璧光。王缵绪换了个战区,本想把心情换成轻舞飞扬,结果却是鸡飞狗跳。羞愤之下,他只得学着王陵基挥泪斩马谡,把赵璧光等一干责任人员全部撤职审办,第149师也干脆改为后调师,人枪统统拿去补充了其余各师。

让王缵绪庆幸的是,横山勇在滨湖之战后并没有继续穷追,好歹放了他一马。

不是横山勇要留下“剩勇”,而是人家有更高的目标,所谓滨湖之役亦不过是虚晃一枪。紧接着,日军便挥师向西,往宜昌方向猛插,于是有了石牌战役。

石牌战役被称为“中国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打得轰轰烈烈,在抗战史上可以浓墨重彩地书上一笔,可惜它跟王缵绪基本无关。

有关系的是五个月后的另一场会战,即常德会战,又称常桃会战(常德至桃源)。

1943年11月2日,横山勇再施虚实结合战术,明攻石牌,暗取常德,当孙连仲意识到这一点时,留给他部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孙连仲采取了与薛岳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相仿的战术,即以第七十军所属“虎贲师”守常德,以王缵绪在滨湖至常德这一段进行节节抵抗。

从孙连仲所布阵法来看,王缵绪的角色和使命毫无疑问就相当于杨森,可惜的是杨森只有一个,第二十军也只有一支。

第二十九集团军开始打得尚可,还从日军手中缴获了三艘机帆船,但随着日军强渡澧水,防守阵形立刻就被打乱了。

当日军迫近位于桃源的集团军司令部时,王缵绪身边已无守备部队,他顿时手忙脚乱,赶紧下令往常德两边的山区全线后撤。

都撤到山里面去了,只有许国璋与师部被日军截击于常德附近的陬市,并陷于三面包围之中。

1943年11月20日,激战一天后,许国璋清点身边官兵,连幕僚在内已不足两百。

他激励部属说:“我们被三面包围,后面又是深不可测的沅江,既无渡船,气候又冷,与其当俘虏被侮辱杀害,或落水淹死,不如为国奋战而死。”

言罢将剩下的人分成两队,他与副师长各领一队,乘夜进行突围。许国璋手持步枪,冲在前面,途中连中两弹,兵员也所余无几,但仍没有能突得出去。

许国璋受伤后失血过多,引起昏迷休克,卫士以为他已阵亡,便将其抬到一座草房里。

正在这时,有两个渔民驾着船从沅江上驶来。他们本已离开,为川军浴血奋战的情景所感动,又临时返回接送幸存者。

许国璋的“尸体”也被送到一座农家小屋暂放,等待天明启渡。许国璋醒来后,从卫士嘴里得知军部已全军覆灭,不由失声痛呼:“我是军人,应该战死沙场,你们准备把我运送到对岸,是害了我呀!”

语毕又昏厥过去。再次醒来时,他乘卫士不备,拔枪自杀。

第二十九集团军提前丧失了屏障作用,虎贲师在常德孤军奋战,可惜整个战局与长沙会战时已不能相比,最后,虎贲师整整一支主力精锐近乎耗尽,常德失陷。

虎贲不是盖的,第十一军在常德同样遭遇了空前伤亡,横山勇无心待在常德,随后便率军撤退。这时第六、第九战区增援部队赶到,王缵绪率军趁势跃出,随同追击,但战果寥寥,原先丢掉的滨湖地区也一个都没能抢回来。

从争夺川省主席开始,王缵绪和王陵基这“二王”就成了一对欢喜冤家,往往其中一个丢了钱包,另一个马上就能捡到皮夹子,王陵基派兵杀到。

上次浙赣会战派了一个团,如刘新甫所料,未能有多大斩获,这次常桃会战,薛岳和王陵基都下决心要派出有力部队。王陵基没派第三十四师,派的是出援总能有所建树,曾在上高会战中一鸣惊人的新十五师。

人们对旅行有这样一种定义,说它是把你从自己活腻的地方移到别人活腻的地方。新十五师的特性就是对“旅行”情有独钟,有时在家里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儿,可是一出远门就特别兴奋,活脱脱一个军中“背包客”。

新十五师星夜兼程,到达预定战场后,出手便来了个拦腰截击。那种杀气和不羁的眼神,分明是要将对手往活腻的方向赶。

“背包客”缴获了大量武器弹药,日军被紧追不放,很多抢劫物资也被迫抛弃。第十五师虽然参加常桃会战的实际时间不到三天,但获得了战区长官部及友军的一致赞赏。王陵基十分满意,对师长以下的官兵都给予了奖励。

王陵基笑,王缵绪快哭了。

日军此次进兵,烧杀比以往更加凶狠,桃源县城全部烧光,沿途集镇村庄也多被焚之一炬。这一带曾是陶渊明笔下的桃源胜地,以往经历的战争较少,居民不像其他地方那样知道早早闻风而逃,因此死伤惨重。在常德陬市附近,中国军民的尸体已将道路阻塞。

老百姓亲眼目睹,认为驻于该战区的第二十九集团军打得糟糕透顶。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当然不可能给王缵绪补充损失,王缵绪又丢掉了川省主席的职位,也无法再从四川弄到人枪,他的处境,比以前在第五战区时还要难过。

王缵绪是秀才,秀才能想出秀才的解决办法。

集团军注定保不住了,其中第六十七军军长又因为盗卖军粮被停职查办,王缵绪便来了个丢卒保帅,壮士断腕。

他把集团军、第六十七军的编制全部砍掉,仅保留第四十四军,裁撤掉的各师和多余人枪全部并入该军。

王缵绪肯这么自觉地痛下杀手,出蒋介石意料之外,当然没有不批准的道理。

蒋介石也知道王缵绪在第六战区不得人心,所以又调他出任第九战区副司令长官,第四十四军随同前往。

又搬家了,连搬三次,这一次应该算是最妥帖的。全国各大军区,第九战区毫无疑问实力最强,傍着这棵大树,王缵绪认为再不会像以前那么狼狈了。

他自己出川时的那股雄心壮志已灰了大半,所有希望都留给了儿子——第四十四军军长王泽浚。

丢卒保帅的整个过程,犹如是一次子承父业的交接班。王缵绪在向长官部报到后,便决定只身返回四川,以便可以腾出位置让儿子放手干事业。

启程之前,王缵绪去向友人辞行。王缵绪虽来长沙没几天,但前清秀才的光芒很给他挣了把脸,薛岳的参谋长赵子立闻名敬慕,特地将自己闲来写的诗词曲文集送给王缵绪,请他指教,由此两人很谈得来,经常在一起说说知心话。

当王缵绪向赵子立辞行时,赵子立眉头紧皱,心事重重。

自第三次长沙会战后,第九战区除派兵参加浙赣、常桃等战役外,本身并没有大的战役发生,但就在最近一段时间,赵子立通过情报发现,长江航运突然出现了运输频繁的迹象,湘北日军大量抓捕民工,且禁止中国人通行。

赵子立作为薛岳的幕僚长,参加过三次长沙会战的计划制定,他判断日军正在向湘北集中兵力,并且这次集中的兵力,比前三次会战还要大得多,可能要打通湘桂与越南的交通。

向薛岳报告,薛岳不信,而且态度异常执拗,说:“自第三次长沙会战以后,敌人不敢再攻长沙了!”

赵子立为此很着急,他请王缵绪回川时务必向蒋介石进行报告,以免耽误大事。

王缵绪连连点头,一回重庆,他就赶紧向蒋介石作了汇报。

赵子立的推断不错,日军确实在部署一次打通大陆交通线的大战役,名为“豫湘桂会战”(又称一号作战),其战场从北向南,首先与之相关的川将是李家钰。

自邓锡侯回川,孙震南下后,李家钰便成了坚持北方抗战的唯一川将,指挥过的典型战役是著名的“六六之战”。

时间是1939年6月6日,驻扎山西的日军分成九路,发起了规模空前的大扫荡,意在切除中条山这条身边的“盲肠”。

日军对中条山发起过数量频繁的扫荡,“六六之战”是最为激烈的一次。第四十七军被包围在平陆县以北,日军从两师阵地的接合部插入,直攻其军部,差点把李家钰的老窝都给端了。

李家钰被迫撤往山中,但昔日二线川军第一名的交椅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坐的。他很快还以颜色,趁日军集中力量攻击其一个师的空隙,派另外一个师猛攻日军侧背,予敌以重创,从而扭转了整个战局。

此后,李家钰又以连为单位,分派六支小部队乘夜绕袭敌后,搅乱了对方阵脚,使日军天明之后不得不向后溃退。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六六之战”以反扫荡取得胜利而告终,根据伪军“内线”提供的情报,日军战后召开追悼会,仅收集的骨灰罐就有一千七百余只。

中条山抗战是李家钰一生中最辉煌的阶段。这一战结束不久,他便得以升任第三十六集团军总司令,仍兼第四十七军军长,并奉调南渡,担任黄河防务。

中条山是在日军眼皮子底下耍把戏,过的是刀口舔血,成天担惊受怕的日子,河务就不一样了。第四十七军除偶尔派在八路军中受训过的游击队北上,渡河对日军进行突袭外,四年之内,就没有打过什么大仗。

对战将而言,这并不是好事。

李家钰变了,以前他是一头冲出去就会撕咬的猎豹,现在开始安于现状,不求发展,甚至是得过且过。

他像当时很多驻河南的部队一样,同样吃起了空缺。军委会每年要派点验组,到部队点验部队数目,轮到第四十七军点验时,各部队都不满额,就采用“走马灯应点法”,互借兵员,凑数应点。

点验大员不是傻子,不可能完全看不出来,但李家钰通过盛筵招待兼厚礼相送的办法,把点验大员给打发得妥妥帖帖——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双方皆大欢喜,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种“潜规则”,李家钰早就领会了其中诀窍,只不过以前他多少是被迫的,为了抗战需要不得不如此,如今跟这些已全不搭界,倒更像是一个小富即安的土财主在尽量鼓足自个儿腰包。

有一次,一位新闻记者到第四十七军访问,采访一位炊事班长,问他对抗战的感想如何。

这位炊事班长的话听来很是让人心酸:“要是能给我们发套棉衣就好了。”

每年冬季部队棉衣的补给,都被层层盘剥,到伙夫已经没有了,这些话都是有感而发。

受访的炊事班长不是别人,就是在中条山抗战时,那位抡起扁担杀敌的战斗英雄。

冬季无衣,冷的不光是身体,还有一颗颗曾经火热滚烫的心。

除了吃空缺,还有人做得更离谱。第四十七军副军长罗泽洲就利用送壮丁的方便,私自将鸦片烟运到前线贩卖,结果被人告发,经李家钰出面说情,才得以保释回川。

想这罗泽洲,当年也是一条好汉,其悍勇直追杨森、李家钰,最后蜕变到这种样子,实在有些悲哀。

有人终于看不下去了。李家钰的幕僚长魏粤奎足智多谋,在山西作战时,不但能出奇谋制胜,而且善于协调上下级关系,团结部属,第四十七军每次失利,都是他协助李家钰收拾残局,重振士气。

魏粤奎主张积极求战,以优势兵力消灭敌军,然后积小胜为大胜,在战争中获得发展。这是杨森走过的道路,也被证明是成功之道。

可惜李家钰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满足现状、求全自保的思想,魏粤奎的作战建议多遭冷遇。

魏粤奎规谏无效,便离开部队,回了四川。魏粤奎走后,李家钰对之念念不忘,说:“我身不长貌不扬,然而意志坚定,钱短情长。”

李家钰想的还是情谊,他完全没有领会到幕僚长的良苦用心。

豫湘桂会战开始之前,第一战区长官部其实早就获得了日军要发动攻势,进兵中原的情报。

1944年3月中旬,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在洛阳召开紧急会议,军长以上将领尽皆与会。会上,有人出具了庞炳勋的一份密电。

庞炳勋曾是台儿庄会战时的英雄,他久在华北抗战,兵败后走投无路,被迫投降了日本人,但暗地里仍不断向一战区递送情报。

庞炳勋在密电中说:“敌人已计划四月发动攻势,望早准备。”

日军要进攻河南已经确凿无疑。李家钰发表看法说:“我们的兵力虽然强大,但在配备上没有重点,而且一切部署都要经过上级决定后才敢行动,这样遥控部署,就失去了灵活性。”

李家钰建议,与其待敌来攻,不如先发制人,用飞机轰炸北邙山桥头堡,并继之以佯渡,以进行牵制,这样日军被动,我方主动。

李家钰说了一通,别人也高谈阔论地比划一番,可会议最后还是开成了一个务虚会,整个部署没有丝毫变更或加强,倒是谈到了军官眷属及笨重行李、重要文件应该如何迅速向后方转移。

李家钰所提的轰炸桥头堡,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建议,提这建议的当然也不止他一个。会后,统帅部答应调派飞机,但轰炸之前必须由地面部队搜集防空情报,可是包括李家钰在内,谁也没做这件事情。所谓轰炸云云,只能流于清谈。

北邙山桥头堡系日军在黄河铁桥南端占领的阵地,如同中条山之于山西日军,它同样是第一战区的一块“盲肠”。在这么长时间里,都无法将之顺利切除,河南各军的临战状态可想而知。

当时一战区的部队分成两部分,任副司令长官的汤恩伯领一部,他这一部全都是“中央军”,其余部队则全是所谓的地方杂牌,因害怕遭到汤恩伯的“吞并”,都不肯隶属于汤恩伯,便由蒋鼎文负责节制。

蒋鼎文没有自己的基本部队,在各军中只相当于起一个粘合剂的作用,就好像南京保卫战时的唐生智一样。换句话说,与会的各位起劲,他才能起劲,与会的各位不起劲,他也没法起劲。

来开会的这些人其实都不太起劲,提了一堆意见,预设的执行者也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汤恩伯。

李家钰曾从别人那里听到过一句话,这位兄弟也是个杂牌,而且是个自认水平一般的杂牌,他说:“要是蒋委员长的嫡系部队,如汤恩伯、胡宗南他们,要钱要武器,不管要什么东西,都会给他们。如果是有力量的杂牌队伍,蒋委员长怕他们捣乱,也要给他们一些好处。”

说完这番高论,此人苦笑着看了看李家钰:“只有我们这些人,既非嫡系,又不是有力量的杂牌队伍,所以办法就很少。”

要放在以前,李家钰注定会一梗脖子,用战绩来说话,或者就像在山西抗战那会,你不补充,我就甩乌纱帽不干了。可是他现在早已没了这个心气,因此心有戚戚。

李家钰此后跟部下谈话,动不动就把这番话搬出来,那意思,就是认定自己是杂牌部队,愿不愿意发钱发武器,那是你的事,我反正是甘心当配角了。

开完洛阳会议,李家钰没有做什么大的动员,第四十七军也缺乏战前应有的那种兴奋感和紧张感。

李家钰套用的还是主配角理论,他说:“总之,这个战事,要看汤恩伯的戏。锣鼓打响后,看他怎样唱。他部队大,办法多,也容易建功。我们不过是这个戏的配角而已!”

1944年4月18日夜晚,日军在中牟渡河。渡河时,河防哨兵正聚集在哨所内赌博,连对方何时登陆上岸都不知道,结果来不及抵抗,大部分被刺刀捅死。

日军在中牟渡河后,集结于黄河西岸。从北邙山过来的日军也随之扩大,最后汇集一处,朝中方阵地冲杀过来,汤恩伯亦调兵遣将,与之打成一团。

对于一战区来说,这是出击的最好时机。汤恩伯已经吸引住了日军的注意力,其他各集团军完全可以乘日军立足未稳,或迂回,或包抄,使背水一战的日军陷于被动。

实际情况是,李家钰等几个集团军始终坐视观望,看汤恩伯一个人在那里演戏。李家钰派人给长官部挂了个电话,让上面派飞机来炸桥头堡,但有关的防空情报还是提供不出,飞机当然也派不出来。

良机与中方擦肩而过,指挥河南会战的冈村宁次却弯腰捡了起来。这位以儒雅著称的东瀛名将,在武汉会战和随枣会战中曾与汤恩伯有过多次交锋,深知汤恩伯所部乃第一战区“精锐的中核兵团”,因此战役开始后第一时间便着手寻找和打击汤恩伯集团军。

在确认汤集团的准确位置后,冈村出动了被称为“虎师团”的战车师团和骑兵旅团。

这么多坦克和骑兵全从黄河铁桥上开过来。如果第一战区能早一点对黄河铁桥采取行动,或袭阻破坏,或空军轰炸,绝不致如此。

兵法有云,不知天时地利,不可为将。冈村非常善于按照地形排兵布阵,要知道,在基本无险可守的平原之上,坦克和战马具有天然优势,若以集团化形式出现,更可以说是所向披靡。

冈村采取闪电战的突袭方式,利用坦克骑兵,一个晚上便截断了汤集团的后路。汤恩伯措手不及,他的集团军还未完全部署占领阵地,就陷入了可怕的慌乱之中。

当日军包围并进攻汤集团时,其他兵团仍然不予支援,眼睁睁地看着汤集团主力被各个击破,然后败退伏牛山区。

除掉汤恩伯之后,日军立即向战区长官部所在的洛阳实施迂回,坐镇洛阳的蒋鼎文这才感到震惊,赶紧组织刘勘兵团用以御敌,同时请胡宗南紧急派兵来援,准备在洛阳与日军决战。

1944年5月7日,为免长官部被包围,蒋鼎文乘坐由洛阳开出的最后一列火车,撤往新安县。

李家钰的集团军总部在古村,距离新安不远,他即刻赶去新安谒见蒋鼎文,发现这位战区长官完全成了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住在新安城附近的一座窑洞里,全天候守着一架电话,自叫自接,调度各军。

长官部的幕僚插不上手,只好对李家钰说:“请司令劝一劝蒋长官,他太细致了。如果把电话安在我们窑内,最起码也可以帮他接一接电话。”

人在拼命,命却在笑。蒋鼎文忙到半死不活,形势并没有丝毫好转,日军很快又从白浪渡口实施强渡。守渡口的是河北民军,乃抗战以来在河北募集的流亡壮丁及难童,既无正式编制,也没有一定粮饷,哪有多少战斗力,渡口很快便遭敌突破。

蒋鼎文闻听消息,即派两个师前去堵截,打了一整天也没有能将登陆日军驱逐出去。

白浪渡口在新安以西,可对新安形成包抄之势。蒋鼎文此时在战略指挥上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决策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担心新安被围,他又撤往卢氏,原来准备在洛阳附近与日军决战的各兵团也相继西撤。

随着河防的崩溃,日军仍然在从各个渡口不断包抄而来。

1944年5月11日,李家钰突然接到蒋介石从重庆直接打来的长途电话。蒋介石在电话中告诉李家钰,新安以东还有许多部队没有撤下来,蒋鼎文走后,需要李家钰就近照料,也就是再抵挡一下。

紧接着,蒋鼎文通过新安县府发来密码命令,要李家钰抽调主力阻击从渑池南渡的日军。

李家钰这才蓦然发现,主角早已退场,可活还得有人扛。

友军都在溃退,这个时候军心士气最为重要。李家钰把全军师、团长召集到古村开会,说:“我们南渡以来,吃了河南老百姓四年的饭,现在不能见了日本人就跑。否则,怎么对得起老百姓?”

李家钰随后加重语气:“日本人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来

了,我们就同他们打,别的部队怕落在后面挨打,我不怕,我愿殿后!”

勇气又回到了李家钰身上,他派吴长林团前去迎敌。吴长林团出发前,李家钰手书一纸:“男儿欲报国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

渡河日军见吴长林团赶到,抢先占领了云梦山顶。

云梦山不算陡峭,但有一大段斜坡地段,日军把机炮往制高点一架,可以控制整个战场。

李家钰知道这是一块硬骨头,便把团长吴长林叫到身边。吴长林外号“吴茬胡”,李家钰对他说:“吴茬胡,平时你常说天不怕地不怕,今天就要看你表演。你必须拿下云梦山,堵住日军前进,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后撤,否则拿头来见!”

吴长林领命,立即部署仰攻,李家钰则亲临前线督战。

川军以营为单位,实施波浪式进攻,伤亡很大。当他们冲进日军一线阵地,并展开肉搏战时,一个营仅剩百余人,给日军一个反攻,就不得不退下山来。

进攻时,吴长林睡在地上,拿着电话大声吼叫,以激励士气。在他的鼓动下,官兵们啃了两口干巴巴的锅盔(即大饼),又继续向山上猛冲。

相似的场面再次出现,虽然攻入日军阵地,但还是站不住脚。其中一个连伤亡殆尽,连长左臂负伤,仍与日军军官拼死肉搏,终因受伤力弱,被一劈两半,场面惨烈之至。

到入暮时分,吴长林团仍未能攻下云梦山,而后续日军却越来越多。

李家钰所说的拿下云梦山,只是为了激励官兵。一天过去,为新安以东的大部分部队争取到了撤退时间,任务已经完成。

他随即下令给第四十七军军长李宗昉,允许吴团后撤。

吴团撤下来后,李宗昉让军需带着现款去慰问受伤官兵,并监发、登记造册,还再三叮嘱,如果发现有人克扣,一定要记下来,按军纪处分。

发放抚恤金时,有个军需官跑去向李宗昉报告,说钱快发光了。李宗昉听后大骂:“军部那么多钱,怎么发得完?又不是叫你们掏腰包,你们心痛什么?去,按规定金额发!”

云梦山一战,吴团战死四百人,受轻重伤的也有五百。有个连长断了一条腿,拄着根树枝走到李宗昉跟前,哭着对他说:“军长,我不要钱,我要打日本人。不要看我腿断了,我还可以打仗,死我都要死在战场上!”

李宗昉连忙安慰他:“好兄弟,不要紧,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后方设有卫生所和野战医院,你下去好好养伤。”

在确证云梦山难以攻克后,李家钰已与吴团分开,率总部越过新安,这时他突然得知孙蔚如集团军还在新安以东。

孙蔚如与李家钰曾同在中条山作战,一个是集团军司令,一个是副司令,李家钰于是又下令给彭什复团,命其占领阵地,掩护孙蔚如集团军安全通过。

战局继续恶化。

1944年5月13日,李家钰总部与第四十七军的电话联系忽然中断。第四十七军军部原在新安,说明日军可能已占领了那里。

李家钰不敢停留,急忙继续往西南后撤。

豫西局面十分糟糕。陈诚后来在主持总结河南会战的败因会议时,归纳了“四不和”,第一项便是军政不和。

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河南军政当局是个完全失败的班子,他们平时互相攻讦,互不买账,甚至日军那边已经发动进攻,地方上还是置大局于不顾,不仅不能主动站起来协助军队作战,反而处处掣肘,成了军队崩溃的催化剂。

军政不和又影响到军民不和,这一情况就集中地反映在豫西。

豫西民风彪悍,有尚武好斗的传统,各个村寨皆人自为战,俨然是一座座小的独立王国。他们对中日两军不分亲疏,一律抗拒,尤其是中国军队在向豫西后退时,由于缺乏兵站补给,一些军队触犯军纪,更与当地百姓形成尖锐对立。

进入豫西山地之后,民众到处截击军队,无论枪支弹药还是货物辎重,在所必取,就是高射炮、无线电台,亦不放过,甚至发展到围击部队,枪杀官兵。

汤恩伯先被“洗劫”了一把,连电台都被地方民团抢去,经县长出面交涉,才予发还。接着又轮到地方集团军,李家钰先遣的部分行李也被抢夺一空,这大大加剧了撤退的困难。

1944年5月15日,第四十七军主力部队追赶上来,与总部会合,其中彭什复已经阵亡,吴长林团也伤痕累累,成为名副其实的残部。

天下着雨,部队淋成了落汤鸡。李家钰站在麦地旁,默默地收容部属。

他对官兵们说:“兄弟们,我们在云梦山打了一场硬仗,如果我们不打那一仗,恐怕一战区所有部队都得当日军的俘虏,所以吴团的牺牲,是有代价的。”

日军仍在身后紧追,李家钰命令主力部队占领阵地,就地掩护各友军后撤。他亲自留下来进行部署,包括阵地应建在何方,机炮如何架设,掩体怎样挖掘,都一一指点。

宝刀已钝,但李家钰仍不失大将风度,举手投足间,依稀可见当年临危不乱、沉着善战的风貌。

参谋长张仲雷率总部先行,走到一处叫菜园的地方,迎面有一山挡路,山上人声枪声鼎沸,有很多人朝下面喊道:“到这边来干事吧,如果不愿意,那就把枪放下,我们放你们过去。”

换成古代,这番话的意思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欲从山前过,留下买路财。

遇到山贼了!

这其实是流窜豫西的一股伪军,乘着第一战区溃退,跑出来招纳人马,收缴枪支,扩充自己的势力。

在幕僚长这个位置上,张仲雷远不及他的前任魏粤奎,一时间应变无策,惊惶不已。总部人员全都钻到一座壕沟内,只能坐以待毙。

有胆子大一些的,就让直属特务连先占领高地警戒,等待李家钰前来定夺。

山上伪军不知虚实,也不敢轻举妄动,两边就这么僵持着。

一个时辰后,李家钰完成部署,坐滑竿赶到。问明情况后,他面带微笑地说了一句:“这点小问题有什么不好解决的。”

特务连全部枪上刺刀,往山上扑去——你们不是要缴枪吗,我们连枪带刺刀一块奉送。

山贼,草寇耳,哪里禁得起这种场面,胡乱放了阵枪,便作了鸟兽散。

李家钰前后清道。除孙蔚如尚落在后面外,他和刘勘、胡伯翰等所率的各集团军,都涌入了一座名叫宅延的山村。

此时军队数量仍相当之多,把村子里各个角落都挤得满满当当,有的部队插不进去,只好到村外田野露宿。

将领们聚在一起,开了个临时会议,均认为这么多部队挤在一路,争先恐后,一旦遇到敌军,哪怕是小股部队,都会进退无方,应该选一个人出来进行临时指挥。

与会者公推李家钰领衔。李家钰豪气顿生,承诺率军殿后,以免走时彼此发生混乱和拥挤。

各军与蒋鼎文已失去联系,走当然要继续走,但怎么走,往哪里走,都还是一头雾水。于是李家钰又领着众人一道确定撤退路径。

刘勘表态要率部去卢氏找蒋鼎文,愿意傍南行军,胡伯翰是所属集团军的副司令,总司令为高树勋,他要去找高树勋。

高树勋集团军除了河北民军外,只有胡伯翰一个军,因此胡伯翰说:“别人的总司令都是抬着走,我家的总司令得背着走,他只有这么一点资本呀!要是我不早点回去,他睡觉都不安神,会疑心我要拖走他的队伍呢。”

高树勋的集团军总部在北边,于是胡伯翰选了傍北走。

一南一北选完,中间的路留给了李家钰。有了这样的分工,第二天撤退就顺畅许多了,三军分道扬镳,各奔其所。

在豫西山地,沿途村民坚壁清野,有钱也买不到一粒米,又逢天雨泥泞,川军官兵食不果腹,跌倒摔跤的不少,人和枪炮均满身泥糊,艰苦之状,难以言表。

自出川抗战以来,李家钰曾多次遭逢挫败,然而以这次最为狼狈。他在与官兵谈话时忍不住痛哭流涕:“我李家钰一生身经百战,未有丢盔弃甲之惨状,今后有何面目见蜀中父老?”

尽管人困马乏,川军仍坚忍行军,沿途无一落后者。宅延分手后的第四天,有人给李家钰送来一份情报,情报的提供者是高树勋。

据高树勋说,日军一部已在陕县渡河。

陕县就在李家钰的前方,李家钰接信后没有犹豫,仍下令按照既定路线前行。

1944年5月20日,李家钰到达沟南村。沟南是一座真正的山村,民居并非平地建起,全是依山坡筑成的三四层窑洞,可是川军却有一种归家的感觉。

李家钰曾在陕县担任河防,民意基础不错,连沟南村都有与李家钰熟识的村民,征购粮食要比其他地方容易得多,这也是李家钰虽然接到情报,但并没有马上对路线进行更改的主要原因。

当然疑虑还是有,高树勋就在陕县附近,李家钰已派参谋前去联络,进一步打探消息。

在李家钰离开沟南时,参谋快马返回。高树勋通过参谋告诉李家钰,日军不仅在陕县渡河,而且已由百余人增加到千余人,刻下正在与他激战。

要说日军渡河,李家钰可能会信,敌情突然严重到这种程度,李家钰不信。特别是宅延会议时,胡伯翰那番得要背着高树勋走路的话,让李家钰都怀疑高树勋是否有那个能力和胆量,敢跟千余日军激战。

李家钰对部下说:“高健候(高树勋的字)这封信恐怕不准确,因为敌人绝不可能如此迅速。我看,他们这样说,是为将来好报功。”

李家钰传令下去,连日行军,官兵疲劳至极,要好好休息整顿,“连着吃两顿饱饭再走!”

不幸的是,高树勋并没有说谎。他激战不是要去报功,而是渡河日军太多,追得太急,不战一下的话,根本脱身不得。

李家钰的轻敌,让他和川军陷入了一个更大的困境。

1944年5月21日,李家钰得到最新情报,高树勋败退,日军距他的驻营地仅有十里之遥。

李家钰猛醒过来,决定提前开拔,其行军序列为抬轿式,即作战部队前后护驾,李家钰率总部居中。

日军从北而来,自然要往南撤,但行不多远,日军射来数发炮弹,正打在南行的路上。李家钰一看,又临时改变路线,将向南改为向西。

参谋长张仲雷觉得不妥,追问为什么不继续往南走,李家钰回道:“没得路嘛!”

修改路径没有问题,问题是修改之后,既未立即飞告前卫部队,也没有派出新的前卫搜索前进,“轿子”直挺挺地就往西面去了,所有机关人员、军官家属、大小行李都在里面,一路浩浩荡荡,而直接担任护卫的仅一个直属特务连。

事后李家钰的一些部下幕僚感到疑惑不解,不明白这位拥有数十年征战经验的大将,怎么会走出如此昏着。

心里一乱,动作必然走样,也许只有用命中注定来解释了。

越过一座山坡,参谋长回头南望,发现南面山头上有一支部队,队形密集,且全部穿着草黄色军装。

他扭转头问李家钰:“怎么,这山头上有密集部队?”

李家钰随口回答:“是蕴长的队伍。”

蕴长是李家钰的弟弟李家英的字,也就是先发的前卫部队指挥官。参谋长颇为不解:“蕴长在行军,为什么队形如此密集?恐怕不对吧。”

他向卫士要来望远镜,说:“总司令,我们看看再走。”

李家钰很不耐烦,气冲冲地说:“不要看,不要看,凭命!”

幕僚长不得力,让事事不顺的李家钰时有孤掌难鸣之感,尤其当他想起魏粤奎的时候,对张仲雷更是有些没好气:你的胆子也太小了,一伙山贼都可以让你哆嗦,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上一上刺刀便可以把他们全吓跑。

然而李家钰错了。日军不是伪军山贼那样的乌合之众,这时候,谨慎一点绝没错。

对面山头上的,并不是李家英部,而是高钟勋的集团军,他们在山顶上占领了阵地,准备等日军追上来时,好好地揍它一顿再走。如果李家钰能主动上去联系一下,就能从中得到掩护。可惜他不听张仲雷的规劝,一头撞进了罗网。

走了一会,远离了高钟勋部队,总部背后突然响起枪声,不过这显然是追敌,有主力部队殿后,李家钰并不担心,只是紧接着前面也响起了浓密的机枪声,表明一前一后都出现了敌情。

总部前面连一个兵都没有,气氛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李家钰立即从警卫连调出一个尖兵班,并且告诉他们,遇到日军不要使用手枪,因为一般野战部队很少配备大量手枪,这样会暴露目标,让日军发现这是集团军总部。

李家钰不知道的是,日军早就盯上了他,不过跟手枪没关系。

日军情报周详,掌握中方高级指挥官的很多特征。李家钰个子矮小,身着黄呢将军服,脚蹬长统马靴,又坐着滑竿,想不暴露都很难,哪里用得着开手枪。

李家钰自己蒙在鼓里,不知化妆,包括张仲雷这些随行人员在内,也不进行提醒,真是大家都在死神面前“凭命”了。

又走了一段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众人放下心来。于是找了个老者做向导,着手攀爬秦家坡。

李家钰已从特务连增添了一个尖兵排上来,并由总部的一位上校参谋担任尖兵排长。按照尖兵部队的一般规则,尖兵班应在尖兵排之前,并且分开搜索前进,但这位上校参谋缺乏相关经验,只凭个人之勇,拿着地图,带着尖兵们一路往前,竟忽略了必要的搜索环节。

上坡时,山腰上有几个当地老乡在喊:“你们是哪支部队的?你们来不得,上面已经有敌人了。”

李家钰一行并不在意,仍一股劲地往上爬,队伍中甚至还有人说这是老百姓怕军队要粮食,所以拿敌人来吓唬我们。

总部爬上一座山坪,即发现右面麦地里有人在移动,且听到有枪声,而这时尖兵已经通过。张仲雷吩咐随行的一名谍报兵,让他侦察一下,看移动的究竟是些什么人,是老百姓,还是日本人。

谍报兵跑去一看,全是戴钢盔的日本兵,服装整齐,且做着很好的伪装,每个人头上都插着麦子,看到他出现后,嘴里“啊啊”地乱叫。

谍报兵不看则可,一看大吃一惊,急忙跑回来报告。

李家钰这才知道大事不好,从滑竿上跳下后,一面指挥少数武装人员分两路抢占阵地进行掩护,一面示意大家下山,自己也甩步疾走。李家钰走路很快,张仲雷落在后面,卫士催促他快点走,张仲雷急了:“都已经看见钢盔了,还跑得脱么?你们走得快,就快些走,不要等我!”

没走多远,歪把子机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此前,日军早就在秦家坡设下了埋伏,之所以把尖兵排放过,是为了捕捉后面的大鱼。

总部是一支毫无战斗力的杂乱队伍,以无任何实战经验的机关和勤杂人员为主,而且多数徒手,遭到伏击后,立刻惊恐万状,各自向后奔逃。秦家坡上,子弹如雨,炮弹、手榴弹的声音撕心裂肺,响彻山谷,山下道路也被日军机枪所封锁,逃生已无路,人们纷纷倒毙在血泊之中。

李家钰的目标无疑最为显著。日军伏兵里面有专打指挥官的狙击手,一枪便击中了李家钰的肩膀。李家钰忍痛坐在地上,掏出钢笔和日记本,准备写下一纸命令,让后卫部队跑步赶上迎敌,但狙击手紧接着又发一枪,正中李家钰的头部,李家钰唉呀一声倒在地上。

李家钰阵亡之后,总部武装人员才得以抢占阵地,但他们没有重武器,随身仅扛了一架俄式机枪。又因枪弹不在一处,这架机枪还无法发射,只有靠几把步枪勉强还击,加上高地裸露,很快便伤亡殆尽。最后除去被俘者,整个总部遭到全歼,上至集团军总司令,下至士兵,仅生还两人。

在总部之后的第四十七军特务营同样踏进了伏击圈。参加伏击的日军很多穿着便衣,营长以为是与河北民军发生了误会,还用棍子挑起雨衣,向日军喊话,说不要弄错了。

话音刚落,一排机枪子弹就扫了过来,他被当场打断双腿,及时滚下高地后才得以幸免。

李宗昉督军后行,此时也已经上山,前面浓密的枪炮声起初让他不知所以,一旦弄清状况,赶紧组织反击,但是攻不过去,在山上又无法立足,只得退下来,先占住一道山梁再说。

那是一个死角地带,可以固守。李宗昉再次率部向秦家坡冲击,日军居高临下,早就以机枪组成火力交叉网,把道路给完全封锁住了,即便使用人海战术也无法奏效。

李宗昉听幸存者说,李家钰已经受伤倒地,更加着急。在多次反击失败的情况下,悬重赏组织了一个五人敢死队。

入夜之后,敢死队以夜色为掩护,爬上秦家坡,把尸体抬了回来。

检验尸体,李家钰不仅肩部和头部中枪,其他地方也布满枪眼,连左脚掌上都有七个机枪弹孔,说明李家钰被打死后,还遭到了机枪的疯狂连射。

撤离战场后,李宗昉宣布了李家钰阵亡的消息。得知这一噩耗,第四十七军官兵无不失声痛哭,尤其是那些从四川内战起,就追随李家钰一路南征北战的老兵,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李家钰是中方在河南会战中战死的最高级别将领,这一战日军由豫中攻到豫西,如入无人之境,日军的长驱直入和河南各军的大溃退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照。战后,蒋鼎文被撤职,汤恩伯亦受撤职留任的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