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笑谈渴饮倭奴血

夏炯:绰号“夏马刀”。毕业于泸州讲武堂,他在杨森帐下,属于一个优点和缺点都十分突出的战将。

木下勇:先后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二十六期、陆军大学第三十七期。时任第十一军参谋长。

阿南惟几:先后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十八期、陆军大学第三十期。时任第十一军司令官。作战以沉稳著称,但有时也不失真性情。

杨干才:第一三四师师长。作战特点是快、准、狠。

青木诚一:第四十师团师团长。在第二次长沙会战中,第四十师团负责进攻第二十军所在的平江地区。

今村:第四十师团参谋长。在指挥上与青木有分歧。

岛村:第十一军作战主任。战略思想上与阿南司令官南辕北辙,阿南要第四十师团铲除第二十军的威胁,他则认为应把第四十师团调到湘北正面作战。

神田正种:第六师团师团长。先后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二十三期、陆军大学第三十一期。他曾以第六师团第四十五联队长的身份,参与了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其部是南京大屠杀的主凶之一。

王耀武:生于山东省泰安市。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三期。时任第七十四军军长。

廖龄奇:生于湖南省祁阳县。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四期。时任第七十四军所属第五十八师师长。战败后因“临阵脱逃”罪被捕枪决。

杨汉烈:生于四川省广安市。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十六期。他是杨森的二儿子,也是杨森唯一一个从军抗日的子女。

在发现自己指挥出现严重失误的那一瞬间,杨森曾经有过廉颇老矣式的惶恐,但这也就是那么几分钟的事。

桥归桥,路归路,活着就得有点抗击打能力,这叫强人本色。

杨森当初攻占通山,出发点是为了巩固平江,但收复南林桥,让他有了意外的发现,那就是打日军侧面或背后的破袭战,代价不高,收获很大。

军委会和第九战区总结第一次会战胜利的经验时,也提到,先前杨干才攻克南林桥,影响了日军的运输系统,打乱了冈村的战略部署,使其不得不进行相应的调整和准备,会战由此拖延了将近半年之久。半年时间,对于湘北的防御部署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杨森前后贯通,对破袭战、游击战、运动战与民众组训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和掌握。当然,所有战术究竟高明与否,靠的都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必须在实战中得到检验和进一步打磨。

第二十军身处抗战最前沿,机会从来不缺,这次试验的对象是通城日军。

杨森把副军长兼第133师师长夏炯唤上阵来。

夏炯喜欢打个人的小九九,热衷于往上爬,早年便以“泸讲”首领自居,搞小团体,排斥其他军校的学员。除此之外,他在军中的声誉也不如杨汉域那么好,有“威有余、德不足”以及“为威不怀德”的恶名。

从当团旅长开始,每逢战争,夏炯就派几名卫兵扛着马刀随行。这些马刀都有用途,谁要是敢擅失阵地或临阵脱逃,夏炯就会毫不留情地砍掉他的头。死在他刀下的连排长和士兵不在少数,当然其中也不乏冤枉的,所以人称夏炯为“夏马刀”。

正是出于这些考虑,杨森认为夏炯还缺乏整合和统领第二十军的能力,然而与此同时,夏炯又是一个优缺点都十分突出的人,你只要冷冻他一下,让他全神贯注地去指挥作战,就往往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夏炯最大的缺点,恰恰就是他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威”。

在他眼里,真实的战场之上,并没有多少人性存在的余地,流行的便是杀人不眨眼。据汤恩伯集团军的老兵回忆,有一次某连撤退时,丢失了一支步枪和轻机枪,没法向上交差。警戒中看到友军一个排长一个连长落伍,正好手上端的是步枪和机枪。于是该连很客气地予以接待,并留他们住一夜再走。到了晚上,住宿的两人就被暗杀了,武器截留下来。事后这个连偷偷上

报,上级不仅没有责备,还表扬:“有办法。”

看似不可理喻,但汤集团却以能打仗著称,连冈村都一度为之头疼不已,其中的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就这个连来说,他们杀人成性,敌人杀,自己人也杀,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也许不适合做楷模,但只要用到合适的地方,那就是传说中的虎狼之师。

的确,夏炯没有“德”,刀下也有许多冤死之鬼,可人家夏马刀的威风确实是砍出来了,乃至于所到之处,无不闻风丧胆。有人甚至还借夏马刀的威风来吓唬人,特别是在战场上,如果支持不住了,只要喊一声“夏马刀来了”,众人立刻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在阵地上,死也不敢再往后退了。

夏炯奉杨森之命,率第133师与通山敌军形成对峙。通山日军大概从来没让人这么盯着看过,很不适应,当下便气势汹汹地派出一千多人马来冲击营寨。

夏马刀来得真好,一刀砍过去,把日军杀得大败。日军挨了揍还有些懵懵懂懂,摇摇脑袋又来碰硬钉子,紧跟着一刀,这下砍醒了,再不敢跑出来乱蹿。

看人不爽这件事还是烂在肚子里吧,免得出去找不是。

夏炯完全把通城当成了破袭战的试验场,他不断派部队夜袭通城日军,并伏击其运输车队。通城与附近大沙坪的日军相互依赖,夏炯就把两地的交通通信全部切断,省得你们眉来眼去,相互壮胆。

夏炯没来之前,通城日军的日子本来很好过,夏炯一来,日子超级难过。

事急矣,非得大家凑份子救命不可了。

总部驻于岳阳的第6师团出面,将包括通城、大沙坪在内的周围四县日军抽调出来,凑成四千多兵马,配备以特种部队,对第133师所属的鄂南防区展开大扫荡。

战斗开始后,第133师所属的凤凰楼、阳台光阵地先后失守。激战至午后,薛岳给杨森打来电话:“凤凰楼、阳台光是第九战区的门户,限当晚24时收复两战略要地。”

又是限时,杨森将此命令转发夏炯。夏炯分配反击任务,将进攻凤凰楼的重任交给了陈德邵。

陈德邵是行伍出身,时任第399团副团长,此人胆大心细,在战场上能够见微知著,善于发现并牢牢抓住战机。在凤凰楼前,他很快便有了一个让他欣喜的发现:日军主力正在搭设帐篷露营。

想想当天的天气真不错,不太冷也不太热,如此环境下露营,真是既惬意又放松,可就有一样,早晨的营养得加强,驴肉火烧加板肠。

陈德邵主动送营养来了。他集中十门迫击炮,对着日军炮兵阵地及露营区就是一顿猛轰。

打得正欢的时候,第二十军辎重兵团恰好送来大批迫击炮弹,于是便都拼了命地往炮膛里塞。

露营日军的福气好到像突然掉进米缸里的老鼠,平时哪有这么多炮弹奉送啊

。炮击前还是花好稻好,炮击后顿成残花败柳了。

炮战的同时,陈德邵挑选精干官兵,组织了三支轻装突击队,总攻即将开始。

突击队不是现在用,是晚上用。入夜之后,他们分成三路,由小道到达指定地点,发射信号弹后便冲入敌营。

日军白天大受刺激,正准备躺下来闭目养神呢,根本就没招架的心理准备,突击队呼啸而过,日军前哨阵地被歼灭百余人。

见突击队得胜,主攻部队乘机猛袭,经反复冲杀,于午夜时分将日军一举击溃。

夏炯棋先一着,已提前将第397团埋伏于凤凰楼北麓,为的是截断日军退路并阻击其援军。

陈德邵一面继续肃清固守凤凰楼的残敌,一面指挥十门迫击炮交叉发射照明弹、燃烧弹、榴霰弹,把个凤凰楼的山前山后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日军的一举一动皆清清楚楚。

前追后截之下,日军东奔西跑,自相践踏,蒙受重大伤亡。直到第二天拂晓,在通城日军炮兵的掩护下,其残部才得以摆脱追击围堵,逃入通城避险。

这时候,阳台光尚未攻下,陈德邵率部前往助战,亦迫使此处日军退出。

第133师经一昼夜激战,完全收复失地,并彻底粉碎第6师团组织的鄂南大扫荡。统帅部为此传令嘉奖,给有功人员论功行赏,颁发荣誉勋章。

因第399团在反扫荡中表现出众,军委会还特派战地摄影队驻团拍摄了关于凤凰楼反击战的纪录片。

通城日军指望组团扳本,结果是集体蚀了老本,士气由此一落千丈,躲在通城城内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即使第6师团增派兵力协防,仍无济于事。

杨森与人为邻的规矩是,你不尊重我,我还尊重你,你最后还是不尊重我,我弄死你!

他以攻为守,对通城日军袭击袭击再袭击,日军不出城便罢,一出城,第二十军必然要以迅雷之势上去打把秋风再说。

日子要一天天过,日军在城内度日如年,渐渐失去了守城的信心和意志。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杨森纵兵而来,从通城东西两面进行夹攻,经一夜巷战,敲掉了守城日军的脊梁骨,通城被成功收复。

破袭战小有成就,杨森研究战术的兴趣也越来越浓了。

自1940年起,苏联对中国实施军援,除向地面部队出售俄式轻重机枪和迫击炮外,还派大批军事人员到各战区充当顾问,进行战术指导。

杨森的第二十七集团军总部也来了一位苏联顾问,名叫车尔卡日夫。

车尔卡日夫的军衔为上校,具备大兵团作战的丰富经验,能提出许多极有见地的建议。比如通常筑造掩体时,机关枪掩体的枪口一般是正对防线前方,车尔卡日夫说错了,枪口不应正对前方,而应正对侧面,这样才能以侧防火力来构成交叉火网,从而封锁敌方前进道路,敌方为此蒙受的伤亡也将更多更大。

杨森听后,大为赞赏,认为这位苏联上校一针见血,确有水平,马上按其建议进行改进。

车尔卡日夫在总部上课,杨森每次都亲临听讲,无论筑垒作业还是防空作战,均让参谋及时纪录,整理后印发各级军官学习,以提高军官们的战术意识。

苏联顾问的到来,对丰富第二十军的战术和打法很有裨益,但中日军力差距极大,火力方面仍是日方占据优势,苏联顾问的大兵团战术并不能完全照搬套用。接下来的冬季攻势,便好好地给杨森上了一课。

大沙坪位于鄂南崇阳至通城公路上,位置显要,是日军的前进据点,对第九战区防线构成严重威胁,因此第九战区把攻占大沙坪作为冬季攻势的主要目标,共组织包括第二十军在内的七八个师向大沙坪发动进攻。

自第一次长沙会战后,湘北公路和桥梁被战区完全破坏,日军的机械化特种部队固然无法南下,但自己的手脚也相应被束缚住了,各部的山炮及辎重车辆无法推进,已全部撤至后方衡阳搁置。

大沙坪与通城、通山等据点不同,日军在这里修筑了大小碉堡群。碉堡周围全部设置鹿砦与铁丝网。这样的攻坚战,纯步兵是无能为力的,可是又缺乏火炮支持配合,于是只能使用迫击炮。

迫击炮打步兵和阵地还行,却对付不了碉堡,无奈之下,战区采用了人浪战术,即每天出动一个师,作波浪式前进。

没接近碉堡之前,日军纹丝不动,一进入其有效射程,顿时拉出一道道炽烈的火网,冲锋部队几乎就是上去送死的。

七八个师,每个师都遭受很大损失,弄得残缺不全,第二十军也不例外,只有第133师因有守备通城任务,未去参战才保得完整。

如此大的代价,要有所收获还差不多,实际情况是日军碉堡群毫发未伤,更不用说收复大沙坪了。

薛岳咋咋呼呼地组织攻势,到此也唯有偃旗息鼓,来个悄悄收场。"

对杨森而言,这是一个反面教训,也说明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死打硬拼并非良策,适时运用破袭战等新战术,才能使自身拥有尽可能大的生存空间。

很快,这一结论将再次得到证明。

在日方战史中,查不到第一次长沙会战,取而代之的是“湘赣会战”。名字都并非随便乱取,而是各有用意,据冈村宁次说,他在指挥作战前就没想到要占领长沙,不过是要消灭湘赣两省的第九战区主力而已。

冈村的“攻而不取”有其合理性,因为以日军当时的动员能力,确实还无法对长沙做到长久占领。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让人为难的是,中方并不认可冈村的说法。

发现日军全面撤离湘北后,国民政府马上向国内外媒体发出通稿:“日军无法攻占长沙,即日已行退却。”

随后各种庆祝胜利的活动都来了,追击有功的各部队被予以表彰,甚至军委会还利用缴获的战利品,由一个营的参战部队重新现场演绎,拍了一部名为《湘北大捷》的电影,搞得冈村很没面子。

冈村有苦却说不出——如果不为攻长沙,仅为消灭战区主力,那么试问,你消灭没有?

没有,连影子都没看到,第九战区主力直到撤退追击时才现身,可那时已不是你消灭他,而是他要揍你了。

自武汉会战以来,冈村在日本前沿将帅中一直既叫好又叫座,他走到哪里,脚底下的闪光灯就追到哪里,刷刷的一片,那真是人见人爱,这个风光啊。

到长沙,绊住了。

忙忙叨叨半天,还落一通恶评,这点儿背的啊。日本人的思维有时很机械,冈村不检讨自己战略战术上是否有失误,却埋怨中方在宣传上不配合:你们说我要占领长沙,纯属诬陷!

冈村从上到下都是一副挨骗受气的样儿,一个劲对上级嚷嚷着要再攻一次,以证明自己完全有能力拿下长沙,或歼灭中方主力。

上级当然不会答应,组织一次大会战,所需惊人的人力物力,你以为是小孩玩家家呢?

过了没多久,冈村调任华北,第十一军司令官易人。新任司令官园部和一郎中将蠢蠢欲动,颇有超越前任之心,可惜他的运气更糟,一出门便摔个大跟斗,在江西上高被打得鼻青脸肿,而踹翻他的对手正是长官部位于长沙的第九战区。

第九战区所部按任务划分,可分成两个类别,其一是“中央军”主力兵团,包括第十军、第七十四军等,特点是善于正面攻防。其二是地方兵团,以杨森的第二十军为代表,惯于潜入敌后,破坏日军联络线和运输道路。

自第一次长沙会战以后,薛岳以主力兵团发起进攻,以地方兵团进行袭扰,行动活跃,越战越勇,已逐渐成为第十一军的最大宿敌。

1940年3月,木下勇少将接任第十一军参谋长,上任伊始,他就感觉武汉总部的气氛“普遍沉闷”。

与中国军队不同的是,日军幕僚一般拥有较大的发言权,在有的部队,幕僚甚至能代替主官进行指挥。木下勇当时就认为,要使武汉总部的气氛由“沉闷”变成“明朗”,必须以战养气,也就是俗话说的,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来。

一个月后,园部因在上高会战中指挥不当而被免职,由阿南惟几中将接任。阿南和木下勇的意见一致,都计划对长沙发动大规模进攻,以挽回士气。

一二把手张牙舞爪,总部的老幕僚们却都面有难色。当着阿南的面,他们忍不住诉说起“湘赣会战”时随部队征战的情形,听完这些亲身经历者近乎声泪俱下的讲述,阿南和木下勇才终于明白,原来冈村并不冤枉。

湘北正面虽是平原,但水域较多,在没有湖沼的地方,第九战区采取了“化路为田”的办法,经过破坏,原有公路连痕迹都看不出来。冈村被逼无奈,只好以坦克车代替轧路机,利用秋旱田干,把田埂铲平,才勉强修出了临时性的简陋通道,尽管这样,后勤仍经常脱节,而且越往南进困难越大。

到冈村决定撤退前,日军步兵所携带的干粮,最多只能再吃一个星期,且已相当疲惫。而当时第九战区尚未使用的部队还有五个军之多,处于以逸待劳之势,以冈村的精明,这笔账他不会算不出来。

听到这里,阿南倒吸一口冷气,但他随后说的是:“攻取长沙不成问题!”

阿南经历显赫,先后担任过皇室侍从武官、陆军省人事局长,此前又在华北任师团长,是一个自我期许很高的人。当然他说不成问题,并不是真觉得没问题,而是认为只要假以时日,技术问题不难解决。

阿南指示幕僚,“高山大河何所惧”,新的长沙会战一定要打,不过从现在开始,就应着手对各种技术和细节进行具体研究。

第十一军参谋部于是展开工作,首先对一名被捕的第九战区长官部参谋进行审讯。这名参谋参与过湘北阵地的设计,他供认了湘北阵地的部署情况。接着,参谋部出动飞机侦察,确认其供述与实地情况相符。

此外,多次空中侦察,也使第十一军得以大致掌握战场道路的破坏状况。

若说这些侦察有什么空白点,那就是对山区阵地缺乏了解,基本心中无数。比如平江幕阜山,主要是杨森自己在布防,战区长官部的幕僚对此也不一定清楚,而复杂的山地对飞机侦察来说,同样是个盲点。

依据所获得的情报,阿南及其幕僚进行了多次兵棋演习,也就是在沙盘上模拟对抗,并在此基础上制定了作战计划。

因为山区的情报资料不足,拟定计划时,对平江究竟使用多少兵力又成了一个问题。

在第一次长沙会战中,第33师团出兵平江,只是把平江作为一个障碍,其最终目的是为了迂回包抄长沙。不料平江没有拱开,还吃了大亏,这次幕僚们有所重视,决定使用第6师团、第40师团合力对平江幕阜山进行扫荡,以铲除来自侧翼的威胁。

阿南再次审查草案时,觉得如此用兵太过浪费:我一共才几个师团,怎么能把两个师团都拖在山区呢,而且还是第6师团这样的甲种师团,你们的脑袋是不是都被门框给夹了?

他拿起笔,刷地就把第6师团划掉,转用于湘北正面,只留下第40师团进山作战。

大战硝烟未起,杨森已提前闻到了味道。

新墙河是当时中日两军正面对峙的最前线,在河的两岸,各有一段空隙,即所谓的缓冲地带。休战时间久了,这里就成了两不管区域,既无人收税,也无人约束,第三方势力趁机渗入。

第三方势力跟两军都不搭界,属于混社会的,也就是三教九流、地痞流氓这类,他们在新墙河两岸开妓院设赌场,竟然让真空地带有了一丝畸形繁荣的景象。

杨森看在眼里,也派出一些精明强干的侦察人员,乔装打扮后去开设赌场,实际是以此为掩护来刺探日方情报,同时暗中进行严密监视,防止己方情报外泄。

一旦察觉到对岸日军警戒松懈,侦察兵便趁晚上越过河岸,深入敌后进行刺探活动。

日军前线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杨森的耳目。搜集到的所有情报显示日军正在进行战前动员,杨森一边将相关情报送至战区长官部,一边加强自身部署和防范。

第二十七集团军内部序列做了新的调整,除第二十军外,增加了滇军第五十八军,两军同守通城、平江,其中第二十军在通城以南,第五十八军在平江以北的幕阜山,杨森则坐镇于长寿街,进行左右调度。

阿南在正式发起会战攻势前,先派第40师团对幕阜山进行扫荡。第40师团刚一启动,杨森即命第二十军各师进行侧击。

杨干才作战的特点是快、准、狠。第134师潜师夜行,驰近第40师团的外围据点马鞍山,并出敌不意,在拂晓时分直登马鞍山顶,而守敌尚未知觉。

官兵齐呼:“抓活的呀,抓活的呀!”一边喊一边打倒了两个哨兵。山顶的日军不少,还有一门山炮,但听到外面呼声震天,不知道来了多少兵马,连抵抗都不敢抵抗,就逃下了山。

因侧击地点并非连绵起伏的深山区,日机有很大的发挥空间。这种飞机是德国送给日本的容克式轰炸机,比日军在淞沪战场上使用的飞机还要先进,俯冲投弹及机枪扫射的命中率很高,其凄厉的尖叫声也足以摧毁人的神经。

有一段时间,地面部队可以用机枪或步枪齐射,将飞机给打下来。后来日军在飞机腹部加装了一层钢板,便拿它没办法了。

第134师占领马鞍山,几乎兵不血刃,但在飞机的肆虐下,伤亡了二十多人。为免增加更多的无谓伤亡,杨干才传令撤兵,临走前,因带不走山炮,就用手榴弹将其炸毁。

第133师发起侧击后,吃的也是这个亏,夏炯的师部被日机轰炸,特务连也伤亡惨重。

虽未能取得重大战果,但侧击仍收到了一定的成效。由于第二十军的骚扰式进攻,第40师团的先头部队重松支队被迫将预备队留下应付,先单独进入山区,随后便跟杨森所指挥的第五十八军不期而遇,撞了个满怀。

第五十八军虽系云南地方军,却是“中央军”的甲种编制,坐拥三师十二个团,且此前未受过大的挫折,战力正强。而从第40师团到第十一军总部,对幕阜山的中方布局均云里雾里,重松支队竟然还以为前方一片坦途哩。

在迫击炮和手榴弹的猛烈袭击下,日本兵纷纷倒下,重松支队所据高地成了“凄惨的战斗场所”,眼看连联队军旗都快保不住了。重松支队想要反击,可是因为与预备队早已分离,又反击无力,支队长重松洁大佐急得大叫“军旗危险”,亲自拔刀督战,才没有被第五十八军给逼到家门口。

第40师团主力闻讯前去救急,杨森发现日军各联队中间出现了相当大的空隙,即指挥第五十八军乘隙杀入,将其分隔开来。

在山区战场上,一时出现了敌我掺杂、各自缠斗的混战局面,这当然不是日军想要的。

第40师团长青木诚一中将在高地俯瞰战局后,无可奈何地对身边幕僚说:“碰到这种情况,即使是师团本身,也没法做得比联队更好了。”

所有这些战斗都是在晚上发生的,天一亮,等青木师团长将主力联队集中起来,准备发动反击时,袭击他们的第五十八军早已消失了。

悲哀的是,重松支队仍在挨揍,比它还要惨的是其预备队后藤大队,因为上山较晚,又与主力失去了联系,后藤大队遭到了第五十八军一个整师的包围。

各种轻重迫击炮弹和手榴弹如雨般飞来,后藤大队阵地狭窄,躲都没处躲,人死了一大堆不算,两挺重机枪也给炸飞了。

1941年9月14日,木下参谋长到岳州指挥所,得知第40师团陷入困境,不由大吃一惊,但他仍认为第40师团能够自己单独搞定,只需解除其侧翼威胁即可。

阿南和木下为这次会战准备了一支二线兵团,即荒木支队,木下便命令荒木支队前去支援。

荒木支队搭乘汽车赶到前线,忙没帮上,反被第五十八军给挡得寸步难行,只好挖掘战壕,以类似阵地战的形式往前缓慢推进。

第40师团战前有一个会战的预计伤亡数,一周之内,这个数字就超了一半,而会战还没有正式开始。

第40师团如此苦不堪言,完全在阿南预料之外,他正琢磨如何从湘北正面实现突破呢,却还要被侧面一堆烂事所困扰,这个恼火啊。

阿南得出的结论是,第40师团“未尽全力”,应让作战主任严加督促。

1941年9月18日,在阿南的亲自指挥下,第十一军对湘北展开全面攻击,新墙河首当其冲。

由于经过精心准备,守军防线很快遭到突破,阿南喜不自胜,立即向师团长打去贺电,同时“感谢上苍”。既然正面进展如此顺利,他也就不愿花太多心思去管第40师团了。

正面凯歌高奏,第40师团在幕阜山上却仍是步履维艰。山上全是坚固的既设阵地,第五十八军在前面阻击,第二十军在旁边侧击,那个难过啊,就跟在地狱里行走一般。

仅仅过了一天,又被打死了一个少佐大队长,士兵的伤亡就更不用说了,第40师团指挥高层逐渐在打法上产生了分歧,有人不干了。

师团参谋长今村中佐认为应停止深入山地,转而向第6师团所在的平地靠拢,理由是第40师团的任务乃“掩护侧翼”——上面只要我们掩护主力部队的侧翼就行,没让在山里干耗,咱可不能再这么二了。

青木骑虎难下,但他比幕僚长要面子,不肯认怂,还坚持要往前推,今村越劝,他越来劲儿。

我是个把舵的,你最多就是个撑船的,我还没慌,你慌个球啊。

今村急了,猛不丁地掏出尚方宝剑,说向第6师团靠拢,正是军作战主任岛村中佐的意思。

敢情阿南与他的作战主任在战略思想上也南辕北辙,阿南是要第40师团铲除对方的侧翼,作战主任则不以为然,他认为有那空,还不如把第40师团调到湘北正面,还能多一份力呢。

阿南所托非人。青木手拿旨意,也不经师团长批准,即令第40师团下山,转向湘北正面的平地战场。

那一边,阿南倒是越打越顺,他渡过汨罗江,正准备直接攻往长沙,但中途忽然获得了一份极为重要的情报。

第十一军总部有一个特情班,专门负责截获和破译中方密电。特情班通过破译,得到了一份薛岳的完整会战计划,其中透露,薛岳已部署部分主力兵团于汨罗江南岸,即将由东向西侧击南进日军。

没有什么情报比这个情报更重要更关键了。阿南随即派飞机侦察,证明情报完全属实。

阿南立即放弃原方案,转而在汨罗江南岸组织会战。各师团奉命东向实施包围,大部分师团从事正面攻击,即“主作战”,第40师团的任务仍是迂回平江,实行“次作战”,并限定其于21日傍晚攻占平江,以合拢包围圈。

第40师团好不容易从苦海里钻了出来,结果扑通一声又跳了回去。

鉴于第40师团初期所遇到的困难,木下参谋长和作战主任岛村全都悬着一颗心,怕这个师团不能如期抵达平江。

第40师团果然“不孚众望”,到21日傍晚一看,离平江还远着呢。

眼看战机紧迫,阿南也急了,除派飞机助战外,又修改路线,向第40师团下达了“立即转进梓江,向平江挺进”的命令。

其实真不能全怪第40师团,要怪,就得怪山区的路太难走了,即便从梓江行军也是如此。

那里的山间小路只能通过一列纵队,整个师团的行军队列,据说长达五十里,花了足足两天时间,才到达梓江,而从梓江到平江,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也得五十多里。

阿南再也等不下去了,在第40师团抵达梓江前,他就下令启动了南岸会战,对已被包围的中方主力师团发起攻击,这里面自然不包括杨森的第二十七集团军。

军作战主任岛村一心向着第40师团,见第40师团几乎已撞入了死胡同,他连觉都睡不好,深更半夜地便把参谋长木下给摇醒,请求让第40师团从事“主作战”。

折腾完木下,天亮后,岛村直接又跑到阿南的房间,重申了这一请求,并且实话实说:第40师团迂回平江困难,或者说,根本就没那能力,不如派第6师团替代。

有时候挺难的事,其实就是一层窗户纸,这层窗户纸捅破了,阿南倒也能理解,当即予以批准,随后给两个师团下达了最新命令。

第6师团一向自认为是最有实力的师团,现在阿南把第40师团无法完成的任务交给了他们,那个得意啊,当下撸胳膊挽袖子,情绪亢奋到不行。

第6师团沿途凶神恶煞,行军速度也远超第40师团,其尖兵部队排成两行纵队,信誓旦旦地要“首先进入平江”,一路都不肯停顿,直到距离平江仅有两里路时,才就地休息。

得到日军要进兵平江的报告,杨森表现得镇定从容,没有丝毫慌乱之色。有了第一次长沙会战的经验,他对这些紧急状况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有杨森亲自坐镇,尽管大兵压境,整座县城的秩序仍平静如常。平江城内的一万多民众都被动员了起来,于一昼夜间,将城区储藏的食物、弹药及重要物资全部运往山地秘密隐藏。

杨森的第二个预案是,一旦抵御不住,就继续采用过去伪装潜伏的办法,和日军在大山里兜圈子,当第6师团逼近平江时,他已率总部人员先行钻进了平江南面的山区。

两里路程,如果不是因为山峦叠障,平江县城完全可以尽收眼底,但正在坐地休息的第6师团尖兵却接到命令:“尖兵返回。”

当天早上,第6师团通信班收听到了第40师团的无线电报,上面称:“本师团已到达平江。”

第6师团师团长神田正种中将想不到第40师团居然如此鬼祟:说去不了,一家伙便蹿到了前面,真是亮瞎了我这双贼眼。神田急忙变更前进目标,率部掉头去参加“主作战”,以免被这个忽然交了狗屎运的第40师团给比下去。

如此拼命地跑来跑去,结果竟是白辛苦一场。接到回撤的命令,第6师团的官兵就像小孩子到嘴的点心被打掉一般,个个哑然失色,目瞪口呆。

这些沮丧不已的家伙一边走,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嘀咕:“只剩两里路程就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第40师团当然没能占领平江,它是这么一回事:第40师团的发报员在播发无线电报时,误把梓江打成了平江,“本师团已到达平江”,实际是“本师团已到达梓江”。

阿南和第6师团还有纠错的机会,但另一个意外的出现,再次拯救了平江。

汨罗江南岸会战即将结束之际,军参谋部获得最新情报,第七十四军正向这一战场增援而来。

早在兵棋推演中,第七十四军就受到阿南及其幕僚的格外注意和重视,视其为“最精锐中央直系部队”。上高会战日军惨遭败绩,第七十四军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被日本人称为“虎部队”,此后第七十四军上升为甲种战略攻击军,无军委会命令,禁止用于作战或移动。

薛岳请示调用第七十四军,实乃无奈之举,因为在此之前,其他主力兵团都已在汨罗江南岸被日军相继击溃,这是他手中剩下的最后杀手锏。

第十一军的计划是,结束南岸会战在前,继续向长沙推进在后,第七十四军的突然现身,无疑给他们的计划造成了巨大的障碍。

一众幕僚经过研究,决定调第6师团与之抗衡。岛村当晚拿着这个方案去找阿南,请求解除第6师团占领平江的任务。

阿南答应岛村,用第6师团替代第40师团,并不是卖人情,而是他本身就想不惜代价地占领平江,以图消灭杨森总部,然而到此也不得不放弃这一念头。

因一字之误已经撤回的第6师团,接到阿南的电报:“不要占领平江”,正好来个顺水推舟。

阿南发起的汨罗江南岸会战,把薛岳的作战计划搅得一片纷乱。

会战尚在进行时,日军一支先遣突击队直插长沙,薛岳误认为日军主力已攻入城内,急忙率领幕僚撤出长沙,由于跑得过于仓促,连密电本都给丢掉了,造成一段时间里,薛岳与军委会失去了联系。

整个战区处于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蒋介石赶紧致电各军,授权由战区副司令长官杨森统一指挥节制。

第二次长沙会战后,阿南才意识到,不占领平江乃一大失策,顿时把肠子都悔青了。过了一年,他还在为此做检讨,碎碎念地唠叨来唠叨去,埋怨自己怎么如此糊涂,为什么要突然放弃占领平江。

在阿南看来,如果当时能够抓住并摧毁杨森总部,或最低限度使之陷入混乱,中方就会丧失指挥核心,后面也不会出那么多麻烦事了。

阿南的所有麻烦,都是由杨森所引起的。

杨森遇事不怕事,平时照惹事,平江危机解除后,他一边临时调度和指挥整个战区,一边施展自己的新战术,准备到第十一军背后去和阿南开开玩笑。

吸取第一次长沙会战指挥失误的教训,此番杨森不敢马虎,他对日军的进军路线和途径作了认真推敲,然后又率领高级幕僚,在前沿进行仔细观察,最后确证日军仅由湘北正面进犯长沙,平江至通城一线勿需再重兵警戒。

杨森点了状态正佳的夏炯为先锋,自率大军督后,朝湘北潜行而来。

空中一直有日军侦察机竟日监视,第二十军的一举一动,随时可由侦察机电告日军总部,为防止泄密,杨森被迫让部队进行伪装,即尽量打扮成老百姓,以免引起敌机注意。

第133师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了新墙河南岸,日军工兵部队正押着强拉来的数千民工,在赶修从新墙镇到大荆街的公路。

日军师团从甲种、乙种到丙种,兵员、野战能力及火力配备逐次降低,不过即便是丙种师团,也配有山炮兵、辎重兵联队,甲种就更不用说了。在平地作战,这种特种配备往往势不可当。

预防到这一点,第九战区在战前就对新墙河南岸的道路网进行了彻底破坏。尽管第十一军参谋部对此做过研究,但并无更好良策,这使得成建制的坦克和重炮部队在前进途中遇到了极大的困难,几乎是寸步难行,最后不得不解除配属,返回原地。

现在日军修路,只是为了向前方输送必要的后勤给养及其辎重,已经没有余地供特种部队开进了。

前方战事越紧,对后勤需求越是迫切,所以日军工兵忙得不可开交,又是修桥铺路,又是填沟平土,根本不知道路旁有那么多的“偷窥者”。

工兵只有几百,都不够第133师塞牙缝的,然而附近大荆街还驻扎着日军步骑兵及后勤部队两千余人,并配有十余辆坦克,此外,新墙镇也有大队日军,如果过早暴露位置,以至打草惊蛇,恐怕会遭到围攻,也达不到破袭目的了。

夏炯在详查地形敌情后,当机立断,决定复制鄂南反扫荡时的战术打法,兵分两路,一路夜袭大荆街,一路夜袭筑路日军,同时阻击新墙镇敌援兵。

负责夜袭大荆街的仍是陈德邵,在第399团以副团长的身份代理团长。陈德邵对夜袭战做了周密布置,组织突击队、便衣队,还从师部调来了一个工兵排,全部轻装携带地雷。

大荆街是日军的粮弹仓库所在地。当晚午夜两点,穿插到敌后的便衣队发射信号弹,早已准备就绪的突击大队以排山倒海之势,一举击溃日军的警戒和守库部队。

紧接着,突击大队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各种易燃物品,焚烧仓库,大荆街上空顿时黑烟冲天,弹药仓库相继起火爆炸。

守库部队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守备日军都在周围露营酣睡。夏炯集中迫击炮向其猛射,打得敌营混乱一片,人马相互践踏,仍逃不出浓密火网。

另一路以第398团为主,轻易便击溃了日军的工兵部队,被掳民工乘机逃回家园。

第二天拂晓,日军整顿部卒,仅剩步骑千余人,在坦克掩护下发起反击,此时第133师已全部进入预设主阵地。

头天晚上,工兵排已在主阵地前的地面埋下了地雷,道路两旁树上横放了集束手榴弹,专等对手来“开荤”。

日军毫无防备,被炸得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第133师趁机用各式武器给火锅添油加料,让日军好好地尝了尝川菜的辣味。

激战至早上十点,日军难以招架,残部在飞机掩护下向新墙镇溃逃,大荆街被第133师所控制。

第二十军潜入新墙河南岸,并发动破袭战,起初却并未引起阿南等人的足够重视,他们都紧盯着第七十四军,盘算着如何拿下这条大鱼,以便建立战功。

与第七十四军相比,第二十军不过是只偶然钻到屁股后面去的小虾米,由他先蹦着好了,回头再慢慢收拾也不迟。

倒是木下参谋长曾起了个念头,犹豫要不要从主战场调一个旅团回去应付,可是到头来又下不了这个决心。

因为杨森的临时执掌,第九战区在薛岳缺席的情况下,没有出现阿南所盼望的混乱状况,薛岳得知日军主力未入长沙,又返回指挥第七十四军作战。

第七十四军长途跋涉,从江西上高远道而来,如果停止在浏阳河构筑工事,沿河布防,可收以逸待劳之效,但薛岳急于扳回局面,仍下令第七十四军跑步前进,限时赶至浏阳作战。

廖龄奇师是第七十四军的先头部队,到达浏阳前方不远,即与第6师团的骑兵联队遭遇。廖龄奇师初来乍到,既不明敌情,也不熟地形,部队都来不及展开,官兵更是疲惫不堪,辄遇骑兵冲击,立刻溃败下来。

廖龄奇慌乱之下,扔下部队只身逃出。后续各师未得到通知,还在跑步前进,队形也相继被骑兵冲乱,第6师团主力趁机掩杀,第七十四军一仗未打,便全军溃败。

第七十四军军长王耀武成了光杆军长,见日军逼近,急忙藏于大路后面的森林内,侥幸没有沦为俘虏。

战后,廖龄奇因“临阵脱逃”罪被捕。由于他是黄埔学生将领,蒋介石对于如何处置,心情曾非常矛盾,在室内踱来踱去,迟疑不决,最后才下决心予以枪决,以肃军纪。

真正指挥失误的其实是薛岳。在第七十四军被击溃后,长沙正面已无任何主力兵团能用以御敌,薛岳不得不再度退出长沙。

危急时刻,杨森再次挺身而出,并亲自率第134师南下,寻机向日军外围掩护部队实施攻击。

日军进出的主要道路,距离杨森的指挥部只有三千米,只是如果上去硬碰硬,未必就是人家的对手。杨森眼睁睁地看着日军一批批地过去,再着急也没用。

这时老百姓给部队送来了情报,报告有一支日军骑兵联队正夜宿于附近。

民众组训的好处是能增强军情意识,老乡不仅注意观察,还会分析,据他说,这支骑兵联队的营地旁边有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床周围只有几个哨兵,看情形完全可以进行一次夜袭。

杨森对湘北地形已经相当熟悉,一听老乡所说位置,就知道有成功的把握,又听说是骑兵联队,更加兴奋不已。

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在马种引进和培育上取得了很大成就,随日军侵华的东洋马不仅外表高大威猛,而且速度极快,非国产杂种马可比。在抗战前沿,中国的高级指挥官们但凡拍照,都要骑上一匹缴获的东洋马才显得帅。

杨森除了爱体育,也爱养马骑马,他每天不出去遛一遛马,浑身不爽,对于好马,尤其爱不舍手。

第一次长沙会战,在追击第33师团时,第二十军也曾缴获过几匹东洋马,但数量很少,而杨森拐马,也不是拿来拍照,他要用以成立骑兵队,所以不是单个地拐,得成批地拐。

杨森立刻将部队悄悄拉到老乡所述地点,随后成立夜袭敢死队,并做了相应部署。

当晚月黑风高,秋声瑟瑟,是一个用于夜袭的理想时段,敢死队潜入敌营,在干掉哨兵后,把马牵出来,然后越河床而逃。

敌营距离长沙仅六七十里,由于前面进展过于顺利,骑兵联队的警戒意识不强,人喊马嘶之下方才惊醒,慌忙跑出来追赶。

杨干才率第134师主力埋伏在河床对岸,迎头便是一顿痛打,把日军给打傻了。趁天尚未亮,他们掩护盗马的敢死队迅速撤离战场。

夜晚交战,没了马的骑兵们连方向都弄不清楚,小心肝一颤一颤的,也根本不敢深入追击,只得自认晦气。

战后,杨森把两次会战缴获的东洋马合并,组建了一支骑兵队。

一眼看过去,那几乎就是一支“日本骑兵队”:官兵骑着东洋马,身上穿着黄呢军装,手拿马刀和三八式,从上到下,无不是战利品,甚至随队照料马匹的兽医,也是俘虏的日本人。

有趣的是,这位兽医因杨森爱马懂马,居然视杨森为知音,经常和他研讨有关马匹的事情。

在击溃第七十四军后,日军一度长驱直入,目中无人,经过这次夜袭,不得不全面加强戒备。行军时先要派出骑兵,搜索所经道路的两边,如果附近有村庄,还要进入村庄内部,仔细侦察,确定果然没有中国军队的踪迹,才敢通知大部队继续往前推进,由此大大拖累了进军速度。

1941年9月27日,阿南向长沙城内空降几百名伞兵,第4师团进占长沙,然而此时的长沙不过是空城一座,守军早已撤往株洲。

第3师团迟了一步,未捞到夺城之功,于是向军司令部提出:长沙既已空虚,攻占能有多少意义呢,不如一举挺进株洲,还更靠谱一些。

谁去打株洲,第3师团一拍自家胸脯。

积极性高是好事,但由于第二十军攻占大荆街,日军弹药粮草的补给已显困难,此前骑兵联队因遭受重大损失,连等了两三天,后方才挤牙膏一般地重新送来马匹辎重。

木下参谋长反复考虑后予以批复:作战目的达到,准备反转(即撤离)。

第3师团却以为军司令部必定会予以批准,申请刚递上去,不等回复,部队已向株洲开拔。

收到木下的反转指示,第3师团再递申请,称师团已接近株洲,如果就此停步不前的话,不仅将功亏一篑,而且有骑虎难下之势。

意思就是,这活已经像是面粉粘在手上,去都去不掉了,你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军参谋部很是为难,阿南将申请电报拿了过来,他看到上面有这么一句话:“师团于夏秋之际反复进行训练,其目的正是为了今日,追击气势不可失之一瞬。”

阿南是一个很感性的指挥官,看过之后没个不激动的,当下大笔一挥,爽快地予以批准。

阿南豪情万丈,背后却已如同锅炉房一样沸腾了起来。

他和木下连支旅团都舍不得派回去,后方只能靠留守部队独自硬撑。为夺回大荆街,日军出动步骑兵两千余人,迂回至关王桥附近,企图包围第133师,但杨干才率第134师早就在旁边候着了,篱牢犬勿入,日军败兴而归。

获悉长沙失守,第3师团又继续杀向株洲的消息,杨森挥动帅旗,调兵遣将,先是第五十八军奉命取道长乐街南下,向西侧击日军,然后第二十军也从长乐街分道南下,两军多次击溃日军掩护部队,并在捞刀河以北地区发起了大规模的交通破袭战。

日军的公路桥梁白天筑起,晚上就遭到破坏,第十一军动用非常手段:白天飞机巡逻,晚上利用洞庭湖的海军探照灯照明,但即使这样,也无法保障其后方通行安全无阻。

补给线被卡,导致第十一军各部粮弹奇缺,第3师团连子弹都舍不得多用,为此还下了一个“严禁射击”的命令。

日军主力部队拼刺刀极为厉害,可偏偏退往株洲的是第七十四军残部,经过重新收容整理,该部仍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

作为国内顶尖的王牌部队,第七十四军官兵均经过极为严格的劈刺术训练,敢于进行近距离的白刃战,反倒是第3师团因极度疲劳,在这种需要体力的肉搏格斗中难以占据上风。

于是,在第3师团眼中,沿路又变成了“凄惨战场”。

在“凄惨的激战”中,日军不断出现伤亡,先后有数名中队长战死,一名大队长负重伤,所付出的代价委实不小。

1941年9月29日,第3师团得以伤痕累累地攻入株洲,然而除了一场虚名,并无多少实际所得。

耍酷玩激情不是不可以,但要看时候,第3师团这一击,不过是苦了自己连累大家——随着时间的延续,第十一军的补给线终于支持不住了。

第二十军士兵在战场上空看到一只日军军鸽飞过,抬手一枪,把这只倒霉的鸽子给打了下来。军鸽所携带的文件上显示,前线日军因缺乏粮弹,已被迫请求空投补给。

1941年10月1日,各师团奉命集体“反转”。

在第3师团攻占株洲的当天,阿南即正式将此次战役命名为“长沙会战”,他认为自己已补冈村之憾:既击溃了第七十四军等战区主力兵团,又占领了长沙,你们总不会再有什么话讲了吧?

孰料日军一撤出长沙,中方就大力宣传:“长沙未被占领”,让阿南的良好感觉瞬间崩塌。

日军选择了利用夜间向北撤退,其撤退速度也十分快捷,但动向仍被中方所捕捉,此时由广东战区调来增援的粤军第七十九军、暂编第二军已经乘坐火车赶到,薛岳赶紧下令他们衔尾追击。

第二十军因处于日军后方,得以就近对日军展开阻击战,其中尤以陈德邵的第399团最为显眼,不仅歼敌最多,而且还跟日军争抢飞机投下的粮弹,战斗打得酣畅淋漓、毫无顾忌。

阻击之后就是猛追。

随着目标不断往前伸展,天空也在沿周边无限地展开,优秀的川中子弟们在起飞,迎接一轮又一轮的历险以及一次又一次的成功。

夏炯以第399团为前锋,撒开脚丫子一路狂飙,沿途不断击溃日军后卫掩护部队,最后直抵新墙镇以南。

陈德邵请来当地保长打探敌情,正说着话,一位农民进来报告,说日军就在他所在村庄附近宿营,帐篷搭在干田和干堰塘旁边,大概全累坏了,都四仰八叉地睡大觉呢。

这位农民自愿带路歼敌,保长向陈德邵证明,该农民曾经当过兵,所以胆子很大,忠诚度没有问题。

陈德邵当机立断,派第一营轻装前进,由农民引路,绕过日军警戒线,一俟插至日军背后,便发射信号弹。

信号弹一起,正面的第二营迅速开火,对日军实行南北夹击,揍得睡梦中的日军伤亡枕藉。

日军拼命挣扎,向第399团猛射毒气弹,试图以此阻遏对方的进攻。第二十军经过防空防毒训练,随身都带有防毒面具,及时戴上再战,只是进攻速度无疑就慢了下来。

陈德邵看到后,急忙集中迫击炮压制日军炮兵,同时防毒排也及时跟上,标明毒区并及时进行消毒。

师部电话正好于此时接通,陈德邵向夏炯简单报告战况后,即询问后续部队是否已到达。

听说第398团到了,陈德邵马上向夏炯建议:由第398团进行掩护,帮助迫击炮部队占领镇东北高地,向日军露营区域射击。

夏炯拍案叫绝,如此一调整,迫击炮完全遏制住了日军的毒气战。

随着第397团的到达,全师合力展开围歼。激战至第二天早晨,日军向新墙河边撤退。

陈德邵早有伏笔,他让老百姓引路,派第3营在日军背后占领阵地,提前建立了第二层包围,给溃逃日军造成了更大伤亡。

在新墙追击战中,日军被打垮了一个联队,其东南扎营区域内,横躺着大批被击毙的日军军马,这些马相当于刚刚宰杀,第二十军全都拿去做了加餐庆功的食材。

除第133师全体官兵得以饱餐东洋马肉外,附近民众也都享到了口福,可见死马数量之多。

吃肉也不能忘记送肉的人,有的士兵调侃说:“这是鬼子用马肉给我们庆功呢。”还有的说:“咱们这是笑谈渴饮倭奴血。”

杨森与第134师位置靠后,等他们追到新墙河时,第133师已经在收拾满地的马肉了,杨森很是满意。

让杨森不高兴的是,追击部队在新墙河边就被迫停住,原因是日军在河岸上留了一支炮兵,为掩护撤退,正拼命用排炮阻击,炮弹像暴雨一样飞过来。

正是追得十分起劲时,突然来这么一出,犹如兜头浇来一盆冷水,让人好不爽快。可是不追的话又不甘心,杨森接到报告,急匆匆地带上总部警卫排前去察看日军炮兵阵地的情形。

警卫排内部号称“特别支队”,因为排里全是排级军官,没有兵,为首者是杨森的二儿子杨汉烈。

杨汉烈毕业于黄埔军校,毕业之前,他写信给父亲,请杨森给他指条出路。

杨森很干脆,说那你就到我的第二十军来吧,同时还不忘叮嘱一句,同学之中,有那素质不错,而且交情也很好的,不妨一道带来效力。

杨汉烈果然带来了三十多位同学,全是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杨森见状大喜,连同杨汉烈在内,一律任命为排长,但因为前方一直在打仗,来不及逐一安排,便临时留在身边担任警卫。

杨森在前沿察看之后,一时也没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于是决定返回与前敌指挥官们再定对策。

因为心里有事,他没有注意到“特别支队”没有跟着一道回来。

几个高层正在掩体里思考着对策,忽然听到前线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与呐喊,随之而来,竟有一种万马奔腾、地动山摇的气势。

杨森一阵愕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汇报说杨汉烈带人把日军的大炮拖了过来,前线部队乘机发起了冲锋。

盗枪盗马,对于第二十军来说,早习以为常,但是再怎么跳跃性思维,杨森也想不到盗炮上去。况且他儿子年纪尚轻,刚刚军校毕业,又没打过仗,怎么可能?

杨森认为传令兵肯定弄错了,立刻沉下脸:“哪有这样的事情?”

传令兵一听急了:“真的,总司令不相信,请您亲自去看看。”

杨森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掩体,用望远镜一看,还真的,河对岸已无日军踪影,前线部队正忙着进行强渡。

一直到晚上,杨汉烈和“特别支队”才返回总部。这些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胆子大到能包天,他们利用地形,悄悄地摸到日军炮兵阵地的右侧,先是猛地扑向一门放在最右边的大炮,然后三十多人一拥而上,挥舞马刀嘁哩咔嚓,用最短的时间,把几个日本炮兵全给剁了。

这些军校同学里面有学过炮科的,当下拖转炮身,装上炮弹,就朝日军的炮兵主阵地轰击,日军猝不及防,一阵大喊全跑了。

当天第二十军越过新墙河,长驱突进,一直打到湘鄂边界才鸣金收兵。

在参加第二次长沙会战的各军中,以第二十军最为出色,杨森关键时刻代替指挥,更是起到了力挽狂澜的作用。尽管薛岳在战后又是出书,又是宣传,说会战胜利是他诱敌深入聚歼日军的结果,但心里非常明白,若没有杨森及第二十军,这一仗就败得太难看了。

会战之前,新墙河系由粤军中的王牌、“老铁军”第四军驻守,战后,薛岳对杨森说,像新墙河这样的防守任务,只有第四军和第二十军才能胜任,而现在,“只有第二十军才能守得住!”

杨森最重军人荣誉,对活多活少向来不计较,他认为这话从薛岳嘴里说出来,就是对他和第二十军的最高奖励,因此听后十分高兴,当即表示愿意接防新墙河。

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蒋介石召开第二次南岳会议,会上对杨森和第二十军则予以特别嘉奖,并特授杨森为陆军上将。会后,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朱家骅还专程赶到长沙,对杨森进行了慰问。

杨森时年已近六十,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被授予军中殊勋,早在他三十多岁出任四川善后督理时,北洋政府即授之以森武将军称号,但是在杨森看来,二者不能等同,因为这个上将是他率部抵御外侮,历经血战才得来的,是真正的荣耀。

距离第一次长沙会战,已历两年之久,这位沙场老将还没有能够实现当初对女作曲家所许下的诺言,即打回上海,但是他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胜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