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自忠:生于山东省临清市。时任第三十三集团军兼右翼兵团总司令。
王缵绪:字治易,生于四川省西充县。丢掉四川省主席一职后,以第二十九集团军总司令的身份正式出川抗战。
陈万仞:生于四川省仁寿县。毕业于四川武备学堂,时任第二十一军军长。在郭勋祺、刘兆藜回川后,他以马当一战,成为原刘湘旧部中最为耀眼的战将。
范绍增:生于四川省大竹县。时任第八十八军军长。
罗君彤:生于四川省营山县。时任第八十八军副军长,他是范绍增必不可少的智囊,在他的辅助下,第八十八军纪律严明,作战顽强,成为江南可与新四军媲美的“英挺部队”。
张群做了川省主席,前任王缵绪选择了出川抗战。在王缵绪纵马上阵之前,他的部队也才刚刚恢复元气。
武汉会战后期,川军中打得最难看的,非许绍宗指挥的第二十九集团军莫属,几乎是被打散了架。
当廖震等人辗转找到集团军办事处时,这些军师长一级的高级官佐个个状如乞丐,身上仅着一件烂汗衫和一双烂皮鞋,一个副军长摸遍全身,只额外多出一把牙刷。
许绍宗清点残部,人马损失过半,连一个完整的营都没能保存得下来,更悲哀的是,他当宝贝一样侍候着的那四门重迫击炮,一炮未放,全部丢光了。
集团军驻宜昌办事处的负责人早将情况报告给了王缵绪,王缵绪听后着实吃了一闷棍。
损失一半,就意味着集团军编制只能缩小——想不缩也可以,那你就得像杨森那样,让老蒋追在屁股后面给捷克式。
吃了这么大一个败仗,王缵绪怎么敢跟杨森学,第二十九集团军又是他的起家资本,王缵绪当时尚在川省主席位置上坐着,生怕缩小编制之后影响仕途,于是决定砸锅卖铁,把自个儿的血本全拿出来。
他主动向蒋介石提出,所需补充的兵员和武器自理,只求能保住集团军编制。
这个面子,蒋介石没有理由不给,当即批准了王缵绪的请求。
王缵绪从四川自己的防区征补壮丁,又把原来储存的备用枪都翻出来运往前线。这些枪有的是原来打坏了修好的,有的还是手工打造的“夹板枪”,此枪扣一下打一颗子弹,一个“夹板”(弹仓)统共三发子弹,三发打完还得换个“夹板”。
反正是将难看进行到底,第二十九集团军渐渐有了些起色。
1939年1月底,893团沿河防守时,击落了一架日军指挥机。机上日军弃机驾船,想从襄河逃往汉口。
893团就是在九狼山一役中靠“大头菜”成名的功勋部队,一见哪里肯舍,紧紧追赶,终于把鬼子们全部截住干掉了。
空军的军衔一般较高,七个死鬼里面,有空军大佐及中佐各一名,机上还缴获了武器、军刀和文件。
893团首开纪录,给整个集团军带来了喜气,此时距离武汉会战才两个月不到。
1939年4月,战区给许绍宗直接下达命令,要求向东岸日军实施突击。
第二十九集团军渡河之后,乘夜进攻日军据点。据点没打下来,不过他们其实也志不在此,第二天,日军派了一个中队驰援据点,一头钻入预设的伏击圈,被四面包围。
川军激战一个小时,打死打伤日军三十多人,缴获了一批歪把子和三八式,然后又赶紧撤回西岸。
战绩不大,没什么好夸口的,最主要的是,这只是隔着桌子打乒乓,到需要身体碰撞的时候,到底虚不虚就看出来了。
许绍宗曾将一个师专门配置于襄河以东,面对面与日军作战,但很快就支持不住,步步后退,经许绍宗向张自忠请示,还是乘夜撤了回来。
第二十九集团军当时归张自忠指挥。张自忠是西北军名将,以忠勇著称,打仗时从来都是予人以安,自处危境,因此襄河东岸的激烈战事,大多由张自忠的基本部队承担,许绍宗的重点是西岸,只是偶尔才东渡执行任务。
1939年5月,爆发随枣(随县至枣阳)会战。襄河东岸全是日军,张自忠配属的两个主力师被击溃,师长吉星文下落不明。张自忠十分焦虑,在决定亲自率部东渡作战,以挽回败局的同时,他给许绍宗下达命令,要他设法把吉星文找回。
许绍宗派集团军所属的游击支队潜入东岸,在一座山间小庙里找到了吉星文。吉星文是“七七事变”时大力宣传的抗战英雄,但当时情形十分狼狈,被困于山中,身边只有几个人跟随左右。
吉星文被护送回西岸后,张自忠对他说:“你这个民族英雄成狗熊了!”
人生其实就是这边到那边的距离,中间隔着一条河,河这边可能是英雄,到了那边也可能是狗熊。
吉星文不是不想打,是打不过,若是许绍宗当时就上去,没准还不如他呢。
一直到1939年10月,距离武汉会战将近一年过去。经过不断整顿和补充,第二十九集团军才渐渐缓了过来。
这一期间,蒋介石组织各大战区,计划发起一场全国规模的攻击战,此即“冬季攻势”。
攻势启动之前,893团奉命先行,去东岸活动,以破坏日军的桥梁和通讯设施。
原计划是在襄河东岸活动两周。两周之后,攻势计划有所改动,准备延期一月,第二>十九集团军也将整体开赴东岸的大洪山游击区,因此893团又继续留在了敌后。
就是这一变动,差点让这个团遭受覆灭之险。
发给893团的电报,被日军截获并破译,日军立刻派出一个步兵联队和骑兵大队,向893团所在位置包抄过来。
新四军李先念部也在这一带打游击,事先得到了情报,赶快予以通知,才使893团提前做好准备,冲出包围后,在大洪山与集团军主力会合。
1939年12月,冬季攻势正式开始,在张自忠的指挥下,第二十九集团军参与进攻日军所盘踞的钟祥。
防守钟祥的是第16师团,该师团曾与第6师团一道攻进南京,为老牌甲种师团,战斗持续七天七夜,打得十分艰苦。
团长梁静珊在指挥作战时,身先士卒,遭到碉堡内日军机枪扫射,身中七弹而亡。当时王缵绪刚到宜昌,梁静珊的尸体也运到那里,王缵绪亲临默哀,吩咐购棺装殓,护运回乡。
到了第二年,钟祥还是打不下来,而日军援兵已经赶到,第二十九集团军只得就地退至大洪山。
早在总结武汉会战教训时,陈诚就断言,川军更长于山地作战,大洪山的地形为第二十九集团军提供了天造地设的绝佳环境,这一区域,高的是山地,低的是湖泊,易守难攻。
第二十九集团军因此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作战方式,即以游击支队在大洪山外围至钟祥一带活动,主力与集团军总部则驻于大洪山中,寻机歼敌。
1940年4月,游击支队看准机会,在路上进行伏击,打掉了日军一个骑兵小队,打死打伤日军骑兵数十人。战利品送到总部,总部估计日军要报复,马上加强工事,严密防范。
来的是骑兵大队,在炮火掩护下,向大洪山某团阵地发起冲锋。守军早有防备,集中轻重机枪火力,予以猛烈射击,打得日军人仰马翻,给他们喂足了“枪弹饲料”。
日军见骑马在山里吃不开,便下马近战,守军又还以有口皆碑的“大头菜”,集束手榴弹一把把地往下扔。
在将日军打得晕头转向之际,总部抽出一个营,向日军侧背进行反击,骑兵大队扛不住了,唯有臊眉耷眼地撤回钟祥城,战死者尸体均用黄绫相裹,以太阳旗覆盖,随队带走。
据游击支队侦察得知,骑兵大队这一战伤亡了两百多人,其中包括中队长一名,钟祥城内焚尸达四个小时之久。
冬季攻势快结束时,王缵绪带着四个旅来到了大洪山。因许绍宗关键时候“逼宫”,王缵绪对其极不信任,这四个旅就是他的基本部队,由担任第44军副军长的儿子王泽浚一手掌握。
王缵绪此次亲自挂帅出征,憋足了劲,非要跟后方哄他下台的那帮人飙一飙不可,但前线的实际状况却远不容如此乐观。
美国记者史沫特莱和几名中国记者一起,实地采访了王缵绪。
王缵绪在一所村子外面接受采访,他对能得到这次露脸的机会感到很是兴奋,摆着各种姿势,配合记者们拍照。
坐下来后,王缵绪对记者说,如果不是他被留在四川,前线的战事就不会如此糟糕,而他现在的任务,便是夺回被日军占领的所有地方。
记者们面面相觑,包括史沫特莱在内,大部分国内战场跑下来了,还没听到过哪位中国将领敢如此大言不惭地拍胸脯,打包票:以为你是战神?
牛在天上飞,都是你给吹上去的!
史沫特莱由此对王缵绪打上了个大大的问号。在她笔下,王缵绪身体瘦弱,面部僵硬,完全是一个说话抽风的“疯狂家伙”,甚至他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自吹自擂”,还让她想起了某些无脑的美国人。
王缵绪豪情万丈,完全想不到在别人眼里会沦落成另外一种形象,他告诉记者,蒋介石已同意他在消灭前线敌人后,重新任命其为川省主席。
王缵绪以为别人不知道川局内幕,孰不知这些作者的门槛全精得很,都知道王缵绪是被政敌赶出来的,因此个个暗中偷笑。
王缵绪是老军人,探讨起军事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显得非常聪明。当史沫特莱问起中国伪军为什么特别多时,王缵绪分析说,这是因为伪军没有读过儒家经典,在他看来,“每个军事人员都应该是学者”,这样就不会误入歧途了。
记者们脸露不屑。实际上王缵绪这一点倒不是信口开河,他本人就是地道的秀才出身。
史沫特莱有意要给王缵绪出难题,立即插嘴说,许多伪军的头头可都是饱读经书。
跟洋人真是说不通,王缵绪遗憾地看了看史沫特莱,回答说,这些伪军只不过是“肤浅地读过”这些书,未必真读懂读透。
记者们想看战绩,王缵绪便让人押上六名日军战俘。不押还好,一押让记者更加对之轻视,因为他们已经看过这些战俘,在李先念的游击队里。
王缵绪初来乍到,哪有什么战绩,只好把友军送来的战俘拿出来临时交差,结果反出了一个大洋相。
之后,众记者便以“最冷漠与最敬而远之的面容”,听着王缵绪继续夸夸其谈。
直到离开时,记者还没放过可怜的川军总司令,其中一位朝着王缵绪的背影吐了口痰,骂道:“一个典型的四川牛皮匠——呸!”
王缵绪要战绩,机会很快就来了,不过是以他最不情愿的方式。
1940年5月,枣宜(枣阳至宜昌)会战打响,这次会战的规模和惨烈程度,远超随枣会战。交战仅仅半个月,张自忠便在南瓜店以身殉国。
日军占领枣阳后,随即回撤,王缵绪奉令衔尾追击。
武汉会战结束后,日军在补给上出现了严重不足。一名日本兵在遭到伏击时切腹自杀,
经过检查,这名士兵的胃里竟然只有生豆和稻草,由此可见日军所遇到的困境。
正是这个原因,日军此后一般只能采取扫荡方式进行作战,而不能扩大占领区。久而久之,战区便可以根据日军兵力出动的多少,来判断其“出巢入巢”的大致时间:假如是一个大队出动,一两天必回;一个联队可以待得长些,一周左右;一个旅团的话,也最多骚扰半个月。
战区由此制定出了相应战术,即在日军出动时,层层设伏截击,以拖延时间,消耗粮草,等日军要打道回府,再在归途中设伏堵击。
这次从时间和日军回撤的动向上来看,都刚刚好,正是捡漏的时候。
好机会给了王缵绪,他拎起两把板斧,呀呀叫着便从大洪山上冲了下来。
可是这次战区的判断出现了失误,日军回撤不是要收兵,而是要继续进兵,即西渡襄河,攻占宜昌。为了不影响其进攻宜昌的计划,日军武汉总部决定把作为后卫的第40师团留下来,以便全歼川军,解除其后顾之忧。
第40师团属于丙种师团,在日军师团里档次不高,可用它来对付第二十九集团军已绰绰有余。
王缵绪本是要靠咬日军尾巴来占便宜,未料到天气预报出错,对方突然转身,气势汹汹地径直朝他扑来,而且还是整整一个师团,心马上悬了起来,赶紧率部往大洪山里钻。
第40师团接到的命令,就是把第二十九集团军给卸掉,出发之前,武汉总部已经解除了配属给它的重炮兵旅团、战车团等特种部队,为的就是轻装追击,因此跟在后面也进了山。
王缵绪叫苦不迭,暂时再没时间去想拯救地球那事了,赶紧守住要隘要紧。
越想守,越守不住,大洪山的所有要隘渐渐全部丢失,王缵绪陷入了山穷水尽的困境。无奈之下,他只得施展求生本能,在山里跟日军旋磨打圈,转来转去。
这一转,倒无意中转出了感觉和味道。
川军子弟正面作战不行,但爬山越沟很在行,川耗子嘛,日军屁颠屁颠地跟来跟去,总也撵不上。
王缵绪顿悟,原来生命在于折腾啊。
于是他胆子大了起来,连心情都放松了。川军拉开一段距离,就回头看一眼那些二乎乎的日军,然后喊上一嗓:这是老子的地盘,给你两翅膀还能飞过来不成,当心闪了你那破腰!
困在山里的时间一长,第40师团很快就露怯了,在后勤补给上出现严重匮乏,完全没了先前入山时那股气势汹汹,好像要一口将川军吞掉的架势。
王缵绪返身观察,见日军官兵全都耷拉着个死脸,知道捡着了。
还等什么,生扑吧。
第40师团以为自己放下包袱,轻装前进,便如何如何,其实在山里面根本就不是川军的个儿,反而让第二十九集团军趁势包围起来。
双方激战六天六夜,日军不仅进攻受挫,而且蒙受较大伤亡,大洪山上到处是日军的死马死尸,连师团长天谷直次郎中将都受了伤。
日军武汉总部得知第40师团陷入困境,大感意外之余,急忙派飞机支援,向地面空投粮食弹药,同时在无机动部队予以增援的情况下,答应第40师团的请求,准许其放弃进攻,组织突围。
第40师团付出重大伤亡代价,才得以突出大洪山重围。
经过大洪山一战,第二十九集团军自身也损失惨重。王缵绪检点余部,参加战役的十六个团,伤亡了三分之一。他从四川带回的四个旅,虽未参加大洪山战役,但也伤亡逃散了一半——战场是最考验人的地方,有好几个旅长都吃不消惊吓,逃回了四川。
日方在战史中对大洪山战役印象深刻,可惜第40师团在突围时,把死人死马都尽可能带走了,没给王缵绪留下什么可向外界夸耀的实际战果,战俘、战利品这些统统没有。
这下子总结就不好写了。王缵绪知道蒋介石不会也没法对他进行整补,他就想了个巧办法,请蒋介石撤销四个新编旅及其他旅的番号,将集团军由“师旅团”制改为“师团制”,这样人少了,编制还在,他的集团军总司令也照当不误。
王缵绪做事很少会让自己吃亏,借着自砍的这一刀,他从蒋介石手里得到了甲种师编制的待遇,同时又用外调的办法,把许绍宗这个曾挤兑过他的人给“挤”出了第二十九集团军。
王缵绪守大洪山,襄河防线移交给了老乡孙震。
日军在夜渡襄河时,乘坐的是机动船。这些机动船一边在河面上“爬行”,一边发出轰隆隆巨响,在夜色一团漆黑且心慌意乱的情况下,第二十二集团军误把它们当成了“大批水陆两用坦克”。
河防全线动摇,日军的渡河行动轻易就取得了成功,宜昌随后沦陷。
不过孙震的运气不错,就像在武汉会战时一样,打仗时他又出差开会去了,战区另择他人担任河防指挥。所以尽管吃了败仗,板子也打不到他屁股上来,算是逃过一劫。
大家都在折腾,只不过位置不同,王缵绪和孙震是在正面折腾,唐式遵是在半侧面折腾。
日军以武汉、宜昌为前方战略进攻据点,通过平汉铁路和长江来抢运物资军队,第二十三集团军驻防皖南,其常年任务就是沿这两条要道对日军进行袭击,重点是江面。
江边芦苇丛生,唐式遵便派出川军小分队,隐蔽在江边,进行流动性游击作战。某天黄昏时,川军小分队发现一艘日军汽艇停在江面不走了,感到有戏,马上以芦苇为掩护,悄悄摸了过去。
艇上的日军丝毫未觉察,天黑后便高挂煤气灯,取出啤酒罐头,狂饮大嚼,好不开心快活。
队长一声笛响,机枪、手榴弹全开,汽艇被炸沉,艇上日军不是丧命,就是被俘,另外还逃走了几个。
小分队在江岸上连续搜索三天,把饿到前胸贴后背的几个鬼子从芦苇里给揪了出来。
这便叫做,我请客,你埋单!
小分队对江上的日军舰艇威胁有限,最厉害的还是炮击。
官股煤炭山是临近江岸的一座孤立山冈,可俯视长江十余里。军委会先后调来山炮团和重炮团,在煤炭山构筑要塞式炮兵掩体阵地,对日军舰艇进行炮火拦击。
日机多次对煤炭山进行侦察轰炸,但由于山上岩穴纵横,便于隐蔽,炮兵阵地丝毫未受其影响,照常炮击,命中率达到三分之一。三个月内,日军运输舰和汽艇共被击沉十艘,受伤舰艇及大小木船一百多艘。
煤炭山的地位越来越重要,日军决定把这块要地夺下来。据守煤炭山的是第146师,该师自师长刘兆藜回川出任保安处长后,作战特点不如原先明显,被日军形成突破,几天后掩护炮兵撤出了煤炭山。
下了山,再要上山就难了。
郭勋祺此时已升为五十军军长,他把自己一手带出的王牌部队第144师派去进行反攻。第144师采用波浪形进攻方式,连攻五天五夜,曾将对手逼下了山,但日军随后又还以颜色,派大批兵力在炮舰掩护下从川军背后登陆,使第144师处于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郭勋祺不得不鸣金收兵。
虽然最终未能夺回煤炭山,仗却打得不错,据从日方搜集到的情报,日军总计伤亡约在四百人左右。军委会电令表彰,郭勋祺被晋升为集团军副总司令兼五十军军长。
煤炭山就此成为第三战区的一块心结,到了冬季攻势的时候,战区又把攻取煤炭山作为目标。
按照作战方案,拟定由“中央军”组成中央兵团,担任正面主攻,川军从左右两翼进行助攻,牵制和吸引日军兵力,使日军不能增援煤炭山。
战前,第三战区需要整修道路,架设桥梁,这使日军得以预先得到情报,加强了阵地上的火力配备。中央兵团两度攻下煤炭山,都因为日军火力太强,而再次被迫退至山脚。
这时唐式遵便寄望于两翼的川军兵团能打开局面。
左翼兵团表现中规中矩,一直能扭住正面敌军不放,让唐式遵着急的是郭勋祺右翼兵团。
郭勋祺开始阶段打得不错,但后半段因顾虑伤亡突然停了下来,他这一停,日军得以抽出力量援助煤炭山守军,中央兵团伤亡惨重,第三次退到山脚。
唐式遵想让郭勋祺继续冲,可偏偏他又指挥不动郭勋祺。
郭勋祺属潘文华的亲信,与唐式遵无深厚历史关系,一向都不太遵守其约束,再加上此时已升任集团军副总司令,便更不把唐式遵当回事了。
唐式遵迫不得已,亲自颁布重赏令,并通过总部作战科直接给第144师主力团团长张昌德下命令,要求务必攻克战略要点乌鱼塘。
电话接通后,作战科对张昌德说:“总司令想吃大乌鱼(指乌鱼塘),有五千元代价。”
张昌德是郭勋祺的心腹,一向跋扈,他在电话中竟然冷笑着一口予以回绝:“价钱太廉了。”
五千元打动不了张昌德,他来个按兵不动,而唐式遵对此毫无办法。
第三战区的冬季攻势无果而终。战后检讨时,唐式遵气不打一处来,他说:“这次顾长官(顾祝同)指挥的中央兵团攻击之所以不成功,是郭勋祺指挥不当!第五十军既然前进了,为什么不乘胜插到乌鱼塘,去打敌人后方?那样的话,中央兵团就可以占领煤炭山了。”
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也对郭勋祺不满,表态说:“郭勋祺这次指挥不当,应受处分。”
郭勋祺满不在乎,说:“要处分就处分吧。”他黑着个脸,当场与唐式遵吵了起来。
顾祝同和唐式遵均被大大激怒,处分令下,郭勋祺被撤去第五十军军长职务,仅保留集团军副总司令一职。
郭勋祺原先以为顾祝同和唐式遵不能拿他怎样,处分云云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不料对方还真的下了杀手:撤去军长,就等于剥夺了军权,一个副总司令有什么好玩的?
拿着处分令,郭勋祺沉默半晌,叹息着说:“我一片雄心,就这样被断送了!”
郭勋祺一气之下,有意把部队拉到邻近的新四军里去,并派出联络参谋去找新四军政委项英联系。
当时皖南事变尚未爆发,国共也未翻脸,项英说:“现在是团结抗日,不能给国民党以口实。”因此婉拒了郭勋祺的请求。
郭勋祺走投无路,便扔下官印,愤然返回四川,从此与抗战无缘。
攻不下煤炭山,只能采用另外一种袭击方式。
军委会海军部拨了两个布雷大队交唐式遵指挥,由其派兵掩护,到江中布雷。
这是一个异常艰险的过程。布雷队必须先将漂雷运到江边,再抬上橡皮船拖到江中。每个漂雷重达两百公斤,需六个士兵才能抬起,而从陆地到江边这一段,又处于日军的射击范围之内,只能利用大风、大雨、大雪、大雾等最为恶劣的天气潜行。有一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因潜入水底安装的时间过长,一下子冻死了二十多名川军士兵。
漂雷代替炮击,再次对日军舰艇造成威胁,江面上不断传来爆炸的声音,日军的许多舰船被炸毁,乃至于轻易不敢靠南岸行驶。
第二十三集团军掌握了漂雷和布雷技术,也将其用于作战。初冬的一天,日军分乘三辆汽车,由一辆坦克装甲车护卫,浩浩荡荡地前来“扫荡”。
如此神气活现,不能惯了他这臭毛病,川军便在日军必经的河面上,紧靠桥柱放了一颗漂雷。
川军挖沟设套,日军懵懵懂懂,一点也不知道低调,结果过桥时因震动太大,触发了漂雷。只听轰的一声,桥塌了,汽车、装甲车掉下河去,随即全都沉没,日军一下子淹死了三十多人。
一次等着报捷的“扫荡”竟然秃噜成这样,令日军指挥部七窍生烟,当下便派出两个混合联队,对第二十三集团军进行大规模进攻。
失去郭勋祺、刘兆藜的川军,打得有气无力,战斗严重失利。日军进入第二十三集团军的防区后,将军粮焚之一空。
战役开始时正值春耕季节,农民纷纷逃亡,以致误了农时,造成粮食极为紧张。前线部队被迫靠挨家挨户搜“借”粮食维持,每人每天不超过半斤米,后方部队则窘迫得要靠挖食蕨根度日。
有人走了,有人虽然还在前线,却并不比走掉强,你要不给他屁股上扎两针,就别指望能打好仗。
顾祝同亲自赶到集团军总部,召集团长以上军官开了三天会,到最后一天晚上,他从腰包里掏出一份命令,宣布将作战不利者全部予以撤职,从现任第144师师长开始,副师长、旅长、团长,统共撤掉二十七人。
此举杀鸡儆猴,多少起到了些警示作用,而在郭勋祺、刘兆藜之后,也终于有人站出来替刘湘的老部队挑起了大梁。
第二十一军军长陈万仞,毕业于四川武备学堂,原为刘文辉部属,后投奔刘湘,或许是被郭勋祺、刘兆藜等人的光环所掩蔽之故,此前他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担任江防重任。
陈万仞在战术方面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说打仗就要像蚕子吃桑叶一样,一口一口地吃,积小胜为大胜。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都不能叫胜利,只有以很小的代价,换得敌军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损失,才是真正的胜利。
陈万仞负责的江岸防线长达五百里,每一个地方都守,很容易被日军各个击破。陈万仞的办法是把机动兵力掌握在手中,不见兔子不撒鹰,一撒出去必定要啄你个底儿穿。
武汉失守后,日军一直尝试要控制江岸,曾派出十六艘军舰,满载日军,向江岸发起猛攻。
登陆前,一般都要先用兵舰大炮进行射击,以试探江岸动静。日军试来试去没人,也就放心大胆地上来了。
陈万仞眼明手快,探得日军登陆,立即传下兵符令箭。他出兵不是一次性全部派出去,而是保持着压力的叠加,起初是两个团,杀到酣处,再派一个团,直至把日军逼到岸边为止。
看到日军已经力竭,陈万仞知道火候已到,最后再派出比团更多的兵力,一攻再攻,像一头一往无前的老牛,非把日军顶下江去不可。
这一战,击沉日军大小汽艇二十余只,击毙日军上百名,俘虏二十余人,日军浮尸于江,顺水漂流。
陈万仞仅凭此战,便足以比肩郭勋祺,只是人的名,树的影,郭勋祺成名早,陈万仞就被盖住了。
在冬季攻势中,水准稳定的正是陈万仞所指挥的左翼兵团,即使后来第二十三集团军全面失利,仍然没有能让他陷于沉默。
因伤亡过大,陈万仞开始也没能挡住日军对江岸的猛烈进攻。他且战且退,诱使日军进入一个狭隘的凹地后,迅速发起围击。
一战下来,歼灭日军三百余人,俘大佐一名,战利品近三百余件。
要再看不出陈万仞是个人物,顾祝同和唐式遵的眼睛就全都瞎掉算了。
1940年10月初,顾祝同从军委会接到指示,要他于短期内切断长江,腰击敌舰,他把这一任务交给了陈万仞。
陈万仞此前曾多次提出,他在沿江防区内只有两个迫击炮连,如果能增设一个炮兵营,腰击敌舰就容易多了。
陈万仞还论证说,一发炮弹只需几十元,但如果击中一艘敌舰,日军就要损失几十万,这笔账完全划得来。
可是军委会没给。接到任务后,陈万仞只能自己想办法,他把幕僚们召集到一起,看能不能找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即既能截断长江航运,又用不着自带重炮。
众人看着地图,都犯愁:日军为了掩护长江航运,其沿江据点皆为堡垒式防御结构,构筑坚固,层层设障,且配备海空军火力支援,无论选定哪里都需攻坚。仅仅一个煤炭山,当时左中右三个兵团突击,都拿不下来,更何况区区一个军。
陈万仞埋着头,一段段找,最后他选择了马当要塞。
马当重要,所以日军想不到会遭袭,这叫避实击虚,同时马当又是长江上最窄的所在,第二十一军虽无重炮,但有迫击炮,到时只要能予以占领,就可以用迫击炮和要塞火炮来担任防守。
进攻之前,陈万仞吸取冬季攻势的教训,没有大张旗鼓,弄得周围全都知晓,而是派侦察兵对日军据点进行了侦察。
日军据点与马当要塞并不在一处,双方相隔20里,据点的特征是火力强、兵力少,要想取胜,就必须想法绕开据点的火力。
侦察的结果让陈万仞喜出望外。原来在日军据点外围有一段丘陵,上面湖汊纵横,杂木芦苇丛生,到了秋冬季节,好几个地方都可以徒涉。
根据这一情报,陈万仞又派连营军官潜入马当,以熟悉情况,之后精挑细选,组成六个突击中队,并进行了相应演练。
1940年10月11日,黄昏时分,陈万仞指挥部队向马当据点发动猛烈攻击,以此作为掩护,六个突击队沿着湖汊上的秘密通道,一路匍匐前进,顺利地绕到了据点背后。
第二天拂晓,突击队冲入据点,尚处于睡梦中的日军被击毙百人,漏网之鱼则四散逃去。
马当要塞本身并无日军野战部队驻守,只有守护军用物资的后勤部队。川军一拥而上,占据马当要塞,要塞上升起了中国国旗。
随步兵而来的川军炮兵用要塞内的大炮开火,将长江上停泊来去的日军船舰击沉击伤多艘,圆满完成预定任务。
三天之后,日军增援部队赶到,川军化整为零,撤出了马当。
陈万仞一战成名,攻克马当的消息传到四川后,川人皆引以为荣,并举行了慰劳祝捷大会。贺国光以成都行辕主任的名义赠予锦旗,并分电唐式遵、陈万仞致贺。
陈万仞这一仗妙还妙在,从川军攻占马当最高峰到川军炮兵开始射击,攻击部队未伤一人,在抗战史上堪称奇迹,正是陈万仞最津津乐道的那种“真正的胜利”。战后缴获的战利品甚多,陈万仞拿着东洋指挥刀到处送人。
这一期间,第三战区好事连连,顾祝同迎来了一支新川军,也是最后一支出川抗战的部队:范绍增第八十八军。
自从范哈儿犯了一回二,被刘湘免去师长之后,跟随他多年的那些部属也跟着遭了殃,大多被整编丢职。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会慢慢活成盗版,只有少数人还是原创。比如范绍增,不管是浮是沉,讲义气都是他的固定标签。范绍增自己出钱,把多达百人的这些落魄者全都包下来,供吃供住,反正只要大哥还有一口饭吃,就饿不着兄弟们。
刘湘死后,范绍增见时机成熟,赶紧提醒何应钦兑现当初的承诺,给予一个军的番号,由他自己招募部队出川抗战。
何应钦转报蒋介石,蒋介石认为范绍增支持整军会议在前,揭发刘湘“谋反”在后,功劳很大,便大笔一挥予以批准。
编余军官们这下有了出路,剩下来的是兵。何应钦打算拨两师广东兵给范绍增,但范绍增想成立嫡系子弟兵,就以广东人说话大家听不懂为由拒绝了。
范绍增一混社会的,别的可能缺,唯独不缺关系。他可以通过军委会兵役总署优先搞来壮丁,也可以利用袍哥、旧部的人事关系,从社会上招揽青年和学生参军。不到10天,人就全部凑满了。
武器方面,范绍增找孔祥熙批了一笔资金,委托重庆兵工厂造轻重机枪,接着找顾祝同、找王缵绪,能找的都找,再把藏在家乡的一批武器拿出来,凑足了步枪及子弹。
第八十八军只有一个师的番号。范绍增自任军长,师长便准备授予他的好友罗君彤。
那时候军队编制越来越少,大家都盯着这块肥肉。康泽通过中介人对范绍增说:“罗君彤是文人出身,没有军事学堂毕业的牌牌,现在出川抗战,可比不得过去在四川打内战啰,必须找几个军事学堂毕业的得力之士,跟着你才行。”
范绍增觉得有道理,就从康泽那里吸收了一批人。罗君彤知道后很生气,请假离开了部队。
罗君彤向来都是范绍增身边的师爷,他这一走,让哈儿着了慌,想想左右都是关系,哪个推荐人都得罪不起,到最后我这个军长不就被架空了?
范绍增急电顾祝同,请求调第八十八军去三战区参加抗战,以摆脱关系户们的纠缠。
顾祝同和范绍增在一张桌上吃过饭,两人私交很深,当即一口答应,并将第八十八军列为战区总预备队,驻军于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上饶。
第八十八军徒步行军四千余里,费时半年多才到达上饶,途中仅因饥疲病患,就死了五百人。
艰难仍未止步。康泽介绍来的这些人得寸进尺,自行拟了一份军官名单,想把范绍增给挤走——谁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嘴巴才是,那是再怎么塞都塞不住的。
幸亏还有人罩着。
名单拟定后送交顾祝同审批,顾祝同看过之后,将名单扔在一旁,冷笑着对来人说:“范绍增这个军长我是不敢乱动的,他是校长(蒋介石)点头同意、何应钦部长批准、孔祥熙院长支持的。再说,人家成立一个军也不容易,他为此把师长都丢了,这个军是他自己想办法买的枪、招的兵。所以,我劝你们,少打烂主意!”
不久之后,想阴范绍增的人中,有人私运鸦片被揭发,使得这批人相继被逐。
风波一平息,范绍增就想到了罗君彤,没师爷还是整不下去啊。
罗君彤接到电报,得知“奸佞”已除,立即兼程赶到上饶。
范绍增做师长时,罗君彤就是他的副师长。那时川军配副职的还比较少,士兵们不知道副师长有什么作用,范绍增就打了一个比方:“我是师长,好比你们的爹。”
接着用手一指罗君彤:“副师长就好比是你们的妈!”
士兵哄堂大笑。范绍增一挥手:“笑什么笑,一个师就好比一家人,老子是外当家,他就是内当家,未必你们只认老子不认妈?”
这一爸一妈,恰如慈父严母,是个极好的搭档,罗君彤虽是文人,但治军很严,跟范绍增的嘻嘻哈哈形成鲜明对比。
罗君彤到任后,发现官兵时常聚赌,便贴出禁令。众人跟着“范袍哥”野惯了,哪里放在眼里,范哈儿自己似乎也赌瘾难消,某天甚至把部下们召到家里去赌。
麻将正推得热闹,卫兵突然报告,说罗副师长带人来抓赌了。范绍增听到后,噌的一下就从后门溜掉了,其他人被破门而入的罗君彤逮个正着,赌资全部予以没收。
赌徒们认为这是在范绍增家里,罗君彤就算吃了熊心豹胆,也得给师长几分薄面吧,于是都去找范绍增,让他出面说话。
范绍增舌头吐得老长:“姓罗的是包公下凡,我惹不起啊,当时要不是我跑得快,也得倒霉哩。我看算了,大家以后遵守禁令才是。”
范绍增为一师之长,竟然也怕成这样,罗君彤“罗包公”的形象马上树了起来。
这当然是“爸妈”的联手杰作,自此以后,罗君彤再出禁令,官兵们再没有敢逾规的。
罗君彤到上饶后,立即帮助范绍增整顿部队,按照军委会规定,部队番号需要保密,所以第八十八军对外以“英挺”为代号,官兵臂章上均有“英挺”二字。
江南老百姓见了第八十八军,都误以为是新四军项英、叶挺所部,亦可见部队整肃后军纪之好。
范绍增并不甘愿一直守在二三线,他说:“我是军人,将来要拿脸去见四川人,而不要带戏脸壳回去。”
1940年11月,第八十八军如愿开赴江苏宜兴,担负太湖西岸沿线防务。
苏南一带区域广大,中国正规野战军很少,日军守备力量也不是很强。第八十八军尽管仅一师规模,但已经算是一只大蟹,跟守备日军小小地掰了两下手腕,总是赢多输少,由此在当地老百姓心目中很有影响力。
第二年年初,日军投入师团兵力,在苏南-开展冬季大扫荡。经过激战,第八十八军伤亡很大,军部所在地张渚也被日军攻占。
范绍增把师爷找来商量,罗君彤认为日军兵力有限,占领张渚后看样子就没法西进了,但现在日军已在张渚修筑工事,如果川军不在工事完成之前予以收复,以后再想攻取,将变得十分困难。
罗君彤为范绍增制定了一个两翼包抄的作战计划。范绍增按计划行事,他召集官兵训话说:“如果八十八军丢城失地,不把仗打好,老百姓就要吐你们的口水了!”
范绍增打仗是袍哥风格,他提着驳壳枪亲自督战,然后弟兄们为了义气拼命冲锋。
眼见日军防线有所动摇,范绍增把敢死队拉上来,他红着眼睛对敢死队员们大喊:“弟兄们,我叫伙房杀了猪,打了胜仗回来打牙祭。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哪个龟儿子丢人现眼,畏缩不前,就别怪老子的枪子不认人了。格老子,冲啊!”
敢死队冲上去后,与日军拼开了刺刀,终将正面日军击溃。经三天两夜的苦战,川军以伤亡一千多人的代价,终于得以收复张渚。
“英挺部队”打胜仗的消息传出,苏南百姓振奋不已,排着长队前来慰劳。
范绍增对官兵们说:“没有老百姓的支援,我们就打不赢。下回如果你们不把仗打好,老百姓还是要吐你们口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