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瓜熟蒂落

刘文辉:字自乾,生于成都市大邑县。西康建省后,出任西康省政府主席。二刘之战失败的结果,让他更加工于心计,遂有多宝道人之称。

王缵绪:字治易,生于四川省西充县。时任四川省主席兼第二十九集团军总司令。

彭焕章:生于四川省永川县。在川军中仅属三线将领,一直留守四川。时任第一六四师师长。

邓锡侯:生于四川省营山县。时任川康绥靖主任。

潘文华:生于四川省仁寿县。刘湘死后,他被推为武德励进会会长,基本继承了刘湘的衣钵。时任第二十八集团军总司令兼川康绥靖副主任。

张群:生于四川省华阳县。杨永泰死后,他成为政学系首脑和蒋介石的首席幕僚,在整个抗战中,他都在蒋介石身边出谋划策。最终,通过纵横捭阖的政治手腕和技巧,成功出任四川省主席,为四川政局的稳定起到了关键作用。

前方战火连天,后方也正沸沸扬扬,不过全是闹事的。

刘湘病死之后,川中群龙无首,众人皆跃跃欲试。原来蜗居西康的刘文辉因此被一些人拥护,所谓川中之位,“非自公莫属”,他由退出四川转为插手四川。

蒋介石知道刘文辉的分量,为了安定后方,在武汉时期就把他召去汉口,又是一起吃饭,又是一起照相,对之“慰勉有加”。刘文辉在四川军政首脑中以擅长政治著称,他立即牢牢抓住这一机遇,回雅安之后,便把他和蒋介石的合影放大,一个连队发一张,以扩大影响,树立形象。

随后拖延了好些年的西康建省也有了着落,刘文辉被正式任命为西康省政府主席,当然这些都并不妨碍他和邓锡侯等人抱团抵制蒋介石。

后来蒋介石得知了他们和龙云缔结秘密协定的内幕,来了个敲山震虎,把几个人都吓得不轻,包括刘文辉在内,还得暗中通过张群求情,以免蒋介石暴怒起来,真开动“虎头铡”。

风头一过,得知是王缵绪告的密,众人都愤怒地跳了起来。而刘文辉除了怒,还有取而代之的心。

王缵绪主川后,上上下下全部换了一批人,位置一共就那么多,这批人坐上去,另一批屁股没着落的人就会跑来喊冤叫屈。王缵绪不胜其烦,瞪着眼说:“现在天都亮了,不要乱想,你们这是到皇城里抓锅盔吃,当心挨柁子!”

后面一句是四川当地话,意思是别想入非非了,当心挨揍。这帮跑官要官的一听可急了:“咦,我们也抬过轿子呀,轿钱不给,还要给我们吃手板呀?”

王缵绪理都不理。

王某现在是四川省主席兼集团军总司令,好似那泥巴里刚挖出的萝卜,一咬倍儿甜倍儿脆,我怕你们干什么?

王缵绪认为自己能够成功上位,托的是复兴社的福,蒋介石的福,跟四川这些人没有半毛钱关系,用不着有所倚靠,非但如此,他还要划清界限。

在大会作报告时,王缵绪公开说刘湘对不起他:我忠心耿耿,甫公还不信任我,派人监视我,忒不地道了。

接着又批评甫系刘、周两个师长,言辞之间毫不客气。

有人劝王缵绪:“刘湘把你提升到军长,又让你做过四川盐运使,官位提了,肥缺给了,也算不薄,他有啥子对不起你?人都死了,何必恶语相加?你批评的那两个师长都手握兵权,你又无力消灭他们,又何必多惹反感?”

这哪里是好意规劝,分明是恶毒攻击啊。王缵绪反感透顶,抗战了,什么都在涨价,就是人越来越贱

,你就不能给我闭嘴消停一会儿?

他一句话把那人踹得老远:“你清楚,还是我明白?你既然这么清楚,为什么不当省主席呢?”

其他师长见王缵绪架势不对,便由彭焕章领着,想去找王缵绪疏通一下。众人在省府等了一个多小时,王缵绪才姗姗而出,开口便说:“现在不来这一套了,你们别想朝我说情!刘、周驻军的地方乃四川富庶之地,如果他们不让开,我的政治就推不动。他们不去前方抗战,老躲在后方干啥?”

彭焕章等人没想到王缵绪竟如此六亲不认,气得拂袖而去,从此与王缵绪结下了梁子。

外界因此议论纷纷,不是说王缵绪“老乱”,就是评价他“望之不似人君”。靠着王缵绪得志的那些人觉得不对劲,开始帮他多方设法,以挽回人气。

王缵绪的一位友人是张澜的同乡兼学生,便提出应把张澜请到省府来议事,实际是想造成一种礼贤下士的印象,借此抬高王缵绪的个人声望。

王缵绪同意了,友人提出,是否派车去接,王缵绪沉默半晌,说了一番话,差点让友人石化。

王缵绪说:“我为啥要约他谈?我谈的他听不懂,他谈的我不愿听。我不派车,你就跟他说,让他爬过来吧!”

王缵绪要与四川军政甚至是民间耆老们划清界限,指天打地,一会儿要抓“大烟贩”(指刘文辉,暗指其吸鸦片),一会儿要抓“登

徒子”(指潘文华,暗指其好色),一会儿要打“躺在烟盘子上烧鹅毛扇子的诸葛亮”(指张斯可,同样讽刺他吸鸦片),可谓是四面树敌。

此举乐坏了一个人:“大烟贩”刘文辉。

被刘湘赶到西康后,刘文辉在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开始进行反思,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衰弱得这么快。

成都武侯祠的一副对联进入了刘文辉的视线:“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自古以来,单靠武力都是不行的。领悟这个道理之后,刘文辉逐渐改变策略,向水晶猴邓锡侯学习,广交朋友,遂得名“多宝道人”。

醒悟过来的刘文辉一眼就看出,王缵绪是在走他的老路,掉坑是必然的,那他自然要反其道而行之。

刘文辉主动参加纪念刘湘的集会,会上发表演说时,首先引用了一句古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要追思他同刘湘的感情,见引起了听众的共鸣,他又不失时机地讲到和刘湘曾经的不和,再三说“君子之过如日之蚀”。

这个世上谁没有过错呢,我们叔侄不和,也许双方都有过错,关键是活着的人要知错就改,那他还是个君子。

都与刘湘有过节,可你看看人家多宝道人这张嘴,马上就借着刘湘把自己的形象给树了起来,这就叫做同是一把剑,耍得不一样。

刘文辉“怆然而涕下”,哭

了,王缵绪痛骂加嘲弄,笑了。一哭一笑,得到的反应完全不同。

在甫系军人看来,刘幺爸的哭,表示很成熟,王缵绪的笑,表示不牢靠,他们自然而然地对刘文辉有了好感。

甫系将领各有归属,有的属邓锡侯旗下,有的归潘文华掌握,刘文辉趁热打铁,与邓、潘彻夜密谋,商议如何逐王。

邓锡侯恨王缵绪对老蒋告密,险些害他马失前蹄,潘文华除了这些,还有另外的仇隙。比如王缵绪本来说三个月之后就会将省主席还给他,眼瞅着一年多过去了,也没见“老乱”吭个气,弄得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比如,王缵绪任用人员,很多是复兴社成员或黄埔学生,潘文华亲信及甫系军人因此便被撤换,这也等于是踩到了老虎尾巴。

1939年8月5日,川军留在后方的七名师长,由彭焕章领衔,发出了反对王缵绪的联名通电,公布王缵绪十大罪状,要求蒋介石予以撤换。

所谓十大罪状,其实并无多少能抬到桌面上来讲的理由,大部分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其中真正有点人证物证的竟然是“侮辱出征军人家属”。

怎么回事呢,是省府举行出征军人家属座谈会。王缵绪出席讲话,兴之所至,对家属们说:“军人出征打仗,这是光荣的,你们在家应恪守妇道。”

随即他指着一个穿高跟鞋的军属说:“你这个打扮就不对,穿

着高跟鞋在马路上摇摇摆摆,是不是想不守妇道呢?”

这个军属立即哭了起来。

王缵绪言辞固然不当,可也不至于上纲上线到要撤他的职。逐王的这些人全然不管这些,反正左右是要个名义,只要目标锁定,就是躺地窖里也得让你中枪。

电文是七师长发的,根子却出在主席台,而且就在前三排——七师长分属潘文华、邓锡侯、刘文辉,他们不过是在前台唱戏,后台导演的是前三排的那三个政客。

王缵绪下台,就有一个省主席让谁继任的问题,三人之中,刘文辉和潘文华都觊觎此位,但这不是想与不想的问题,而是得靠实力说话。

比大比小,潘文华最大,七师长中数他的亲信最多,里面只有一个师长是刘文辉的部下,于是便内部拟定由潘文华出任省主席。

刘文辉起了个头,结果花却没能落到他家,心里当然不爽,可是也无话可说。

在发出七师长通电的同时,潘、邓、刘三部也做了军事上的准备。七师长听命行动,不在成都的往成都集结,在成都的作战时戒备,有的师长连出门会客都改乘大卡车,车上架设机关枪,如临大敌。

四川当地顿时谣言四起,这个传某川军师长要杀进成都,那个传陈诚将派两百架飞机轰炸成都。整个大后方人心浮动,乱成一团。

蒋介石一接到七师长电文,脸色就沉了下来,说:“这几个烂师长又闹

乱子了。”

王缵绪急不可待地要与四川地方“划清界限”,是以为只要有老蒋罩着,便会万事大吉,他不知道老蒋也有很多摆不平的事。

武汉失陷之后,四川已完全成为指挥抗战的中心,以及兵源、粮源的主要供给基地,前方军事又如此紧张,哪里还吃得消再来个“七师长兵变”。

蒋介石急忙指定成都行辕主任兼重庆市长贺国光出马,由他负责找邓锡侯、潘文华,以便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川局。

1939年8月12日,贺国光从重庆飞抵成都。

在七师长电文发出之前,四川的三大政客早就借故分别溜出了成都,刘文辉返回西康,潘文华去阆中绥署,邓锡侯到川东阅军。

贺国光给邓锡侯和潘文华连番发电,潘文华以防务要紧为借口没有回来,只有邓锡侯飞回了成都。

闹事不是目的,仅是手段。既然已惊动老蒋,戏也就没必要演过头,邓锡侯在成都约集众将,要他们维持地方治安,静候“中央”处理,潘文华也向彭焕章等人发出指示,告之前方正在抗战,后方不可“打响”。

七师长于是会集成都听候消息,其中属刘文辉麾下的是刘元塘。刘元塘自会理一战晋升中将后,便被调入陆军大学将官班受训三年,从陆大出来,眼界也跟着扩大了一圈,他向刘文辉提出,要求升为军长。

刘文辉把侄子视为中了蒋介石“毒”的人,

刘元塘这么一说,更有“逼宫”之嫌,因此他回答:“你要当军长,只有我让位了,可是你别想错了,军权我是不会交出来的。”

刘文辉没让刘元塘当军长,只在师长之上多给了一个团。

刘元塘很是沮丧,便把升职的理想放到了出川抗战上,整天闹着要出去打仗,到成都后就不肯再加入七师长团体:我收的不过是白菜钱,干嘛替你们去操那卖白粉的心?

倒是他的弟弟、副师长刘元琮热衷此道,替了哥哥的位置。

有人要退出,还有人要加入。王陵基出川抗战后,其四川保安处长一职由刘兆藜接任,刘兆藜已投于潘文华帐下,但他胆子小,起初不怎么敢闹事。后来一看,七师长发出了这么一个几乎相当于造反一样的电文,不仅没因此得到任何处分,还抬高了他们的地位,这下再也忍不住了。

肉熟了没味,再不插上一腿可就晚了。刘兆藜也跑去跟七师长混在了一起,大家杀雄鸡,吃血酒,结成“七加一”式的联盟。有人前来劝解,就硬邦邦地甩下一句:“一切要王治易(王缵绪的字)先下台再说。”

官不在大,有权则灵,或者换句话说,有军权则灵,王缵绪贵为四川省主席,可在这帮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即将下台的小丑罢了。

这八个带头的,再加上其他起哄的,看热闹的,总共有二三十个,每天聚集在彭焕章的师部,或吞云吐雾,或推推麻将,或酒肉征逐,或谈古论今,那个放松与惬意。

幸福是什么,猫吃鱼,狗吃肉。“七加一”里面,除了刘兆藜,其他人原先在四川军政界都谈不上什么地位,现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四川到国内局势都得跟着他们转,看他们脸色行事,夫复何求?

王缵绪众叛亲离,落到了比当年王陵基还要不堪的地步。邓锡侯明确宣称:“王老幺一定下台,就看下文如何分解了。”

曾被王缵绪赐以“爬”待

遇的张澜也说:“王缵绪以为反对我,压迫四川军人,就可以博得蒋介石的欢心,在四川便可长命富贵。可是他不知道,只要大家不同他合作,蒋介石就必然只能牺牲他,王缵绪真愚蠢啊!”

贺国光在成都无力回天,一再悲叹:“四川情况复杂,王治易(王缵绪的字)如何搞得好哟。我的行辕尚在成都,他们都不理会,以后只能看委员长如何决定了。”

蒋介石如何决定,还得看王缵绪如何处置,看他能不能稳得住川局。

答案是否定的。王缵绪的嫡系人马已编入第二十九集团军出川抗战,他在四川等于是光杆司令,只有整军会议时编为保安队的一些老部队可为依赖,就是这些部队,还在刘兆藜名下。

当周围的川军各部陆续开拔,向成都逼近之际,王缵绪根本无力应战。与此同时,第二十九集团军代总司令许绍宗向重庆军委会发出电文,称他当代总司令已当了一年多,而按照相关规定,代理六个月就可以补升总司令。

许绍宗说,要么给他转正,要么他就带着自己的部队脱离第二十九集团军。

听到这一消息,王缵绪有种一篮子鸡蛋全要碎光的感觉,便情愿舍省主席不当,自己出川抗战,以保住集团军总司令一职。

1939年9月7日,蒋介石电召王缵绪飞重庆。事前,他已知道王缵绪愿意出川抗战,便安慰王缵绪说:“你到

前方把你的部队整训一下,我让人代理一段时间,你再回来。”

对蒋介石来说,现在棘手的已不是让王缵绪下台,而是新的省主席人选。

潘文华、刘文辉都想要这个位置,蒋介石不是不知道,但他认为两人都不称职:潘文华诚如王缵绪所说,已由昔日勇将变成了好色的登徒子,精力很差,难以应付川省繁重的公务;刘文辉则是心怀叵测,犹如刘湘第二,变着法都想在后面搞点事出来,蒋介石对他最不放心。

蒋介石的方案是让张群主川,这一意图甫一流露,邓、潘、刘就表示强烈反对,并通过他人直接告诉张群:“你现在主川的时机还未成熟。”

蒋介石闻悉后,电召邓锡侯、潘文华、刘文辉来渝。见面之后,他先好言安抚,说王缵绪不称职,我一定予以撤换,但时局艰难,还希望大家风雨同舟、共挽危局。

接着个别沟通,其实主要是跟潘文华和刘文辉沟通。

蒋介石问潘文华:“四川人为什么不满张岳军(张群的字)?”潘文华说:“岳军离川太久,大家不了解他,所以无感情。”

在召见刘文辉时,蒋介石便问他:“你们主张川人治川,张岳军川人也,你们反对,说彼此没有感情。王缵绪也是川人,你们在一起多年,为何又反对?那么你们认为什么样的人才适合?”

刘文辉倒想说他自己最适合,但又不便直接讲出来,灵机

一动,施展出他的演说功力,洋洋洒洒地讲了一段典故。

刘文辉说,自古治蜀有名的,公推二人,一为西汉时的文翁,一为三国时的诸葛亮,如今四川各地的很多庙用于纪念文翁,川康农民头包白布,则沿袭于当年民间为诸葛亮挂孝。

刘文辉越说越得意:“文翁是安徽人,诸葛亮是山东人,都不是川人,可见无论是谁,只要爱川民如子,川民便敬之如父,与出身籍贯何关?”

多宝道人如此引经据典,是为了回应他为什么要反对王缵绪,孰不料话一多就有了破绽。

蒋介石听后沉思片刻,过了一会忽然开口:“既然这么说,只好由我来兼任省主席了,以贺国光任秘书长,代行职务。”

你不是说了吗,只要“爱川民如子”,可以不管出身籍贯,蒋介石是浙江人,你敢说不符合条件?

刘文辉没想到蒋介石还有这一手,顿时呆住了。

作出这一决定后,蒋介石又单独召见潘文华,对他说:“省主席一职,本来要借重你来担任,但是大巴山防务很重要,关系国家安危,恐怕你难以兼顾。因此由我来兼任省主席,一俟时局稍缓,这个位置仍然留着给你。”

潘文华的反应也跟刘文辉一样,哭笑不得。冠冕堂皇的理由原本都是他们用来对付蒋介石的武器,不料老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来堵住了他们的嘴。

再复杂的表情,也难以掩盖

毫无准备的智商,潘文华手足无措,脑子里有如一团乱麻。蒋介石那里则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国防部已经敲定,要向大巴山工程增拨十万元工程款,你回去后要认真把工程搞好……”

川局再度得以恢复平静。王缵绪卸任离乡,临行时他向蒋介石提出,想把保安处的那些老部队收回,随其一道出征。

蒋介石抱着多少有些亏欠王缵绪的心情,当即照准,一下子拿出四个旅的番号,并指示四旅编成后,军官的选任可由王缵绪全权做主。

各人有各人的算盘,王缵绪能保住集团军总司令,已觉得庆幸不已,蒋介石还能如此额外“开恩”,让他几乎感激涕零。

真的猛士,要敢于面对扯淡的人生。1939年9月16日,王缵绪在成都发表谈话,自动辞去省主席,随后启程赶往前线。

蒋介石担任川省主席,只是在无法可想之下的权宜之计,纯属过渡性质。有人曾对他说:“你现在已兼任行政院长,不适合再兼四川省主席啊。”

蒋介石的回答是:“行政院长我可以不做,四川省主席不能不兼。”

事实上,蒋介石一共到省府才三次,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实际主持川政的是秘书长贺国光。

贺国光是个老好人,正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典型,到任之后到处有人给他捣乱。

1940年10月,四川省参议会开幕,贺国光与会作报告,议员们当众进行严词质询,有理没理都挑出来讲,让贺国光大感窘迫。

蒋介石过渡,是要为一个人做阶梯,他当然不是贺国光。

自从杨永泰去世后,张群便成为了新政学系的核心。他是那种远看青山绿水,近看呲牙咧嘴的人,不深交的话,你也许会把他和贺国光等人混淆,熟悉了才能领教其厉害之处:只要他认准目标,便会一点点去尝试接近,时机一旦成熟,就会像瞬间脱离枪管的子弹,没有任何弧度地直击靶心!

张群,正是蒋介石要扶上去的唯一人选。

张群自认与邓汉祥私交很好,以前也给过邓汉祥许多方便,但想不到抵制他主川的,正是这位仁兄。

是个人,都会感觉很受伤害,张群曾对别人说:“鸣阶(邓汉祥的字)与甫澄和我同是朋友,何以竟厚于彼而薄于此?”

邓汉祥听人转告后说:“这只能怪他们手艺太瘟,刘湘尸骨未寒,猫儿哭死鼠,也要假装一下慈悲。他们不思如何吊死慰生,便迫不及待地发布新命,为所欲为,以致群情惶急,不可终日,乃是咎由自取,跟我搭什么界!”

邓汉祥尽管振振有词,但他后来的一系列举动都表明,他始终站在地方利益的角度处理问题,并没有脱离大部分川康实力派的思维模式。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刘湘去世后,职业幕僚出身的邓汉祥已把川康团体当成了刘湘的影子,他的使命就是继续为这一团体服务,当然也为他自己的利益服务。

后期的邓汉祥被人称为是四川政坛的“滑猴”,几可与邓锡侯水晶猴子的外号相媲美。邓汉祥,原本智者也,然而世人不管智者愚者,说穿了都是井底之蛙,不过是有的井口大,有的井口小,邓汉祥站在他那口井下,就只能看到那么点天空,这实在也怪不得他。

张群要做的,不是跟邓汉祥怄气,而是要探寻一下,双方有无化敌为友、进行合作的可能。

探寻的结果是:有!

邓锡侯、潘文华、刘文辉可以驱走王缵绪,可是如果他们要与蒋介石在官场上单挑,谁也不是对手,特别是王缵绪揭发密约一事后,这三人整天忧心忡忡、惴惴不安,不知道蒋介石下一步会走什么棋。

张群及时抓住这一机会,以邓汉祥牵线,

发电邀请三大政客飞赴重庆。

这是张群与邓锡侯、潘文华、刘文辉第一次见面,张群首先表态:“我愿意同大家合作,在中央地方兼顾的原则下效力桑梓。”

场面话的背后,就是说他愿意利用其特殊身份,为邓、潘、刘提供保护。参与签订密约的四个人都放下了心,回成都后,邓、潘、刘发表联合谈话,说:“张岳军(张群)到渝未久,对川康军政已然明了,然而虚怀若谷,每天必要和我们见面,见面必谈数小时……”

自此以后,邓、潘、刘对张群的态度大为改变,由坚决拒绝转向加以利用。

蒋介石获悉密约一事后,只对邓汉祥略有惩戒,对其他人都轻轻放过,其真实目的就是要与张群一拍一档,给张群制造机会。

经过密商,蒋介石发起组织川康经济建设委员会,包括邓、潘、刘在内,两省九十多人被列为委员,蒋介石兼任该会委员长,邓汉祥为秘书长,实际由张群负责主持。

张群借开会之机,游走于幕后,与川康实力派打交道,大家一回生两回熟,关系益见融洽,慢慢地从“无感情”进入“有感情”。

蒋介石见张群已经打开局面,认定瓜熟蒂落,于是致电邓、潘、刘,说他要务繁忙,难以再兼顾川政,拟由张群继任川省主席。

邓锡侯、潘文华、刘文辉,再加一个邓汉祥,聚在一起讨论,对张群究竟是“迎”还是“拒”。

从蒋介石的强硬态度上,邓、潘、刘已知其掌控川局的决心,反正哥仨谁也当不成省主席,与其让给与自己没有交情的人,倒不如选张群,因此一致表示欢迎。

1940年11月15日,张群出任四川省主席,贺国光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正好借机会请辞,由邓汉祥接任秘书长。

尽管川康实力派中的首脑已经点头,一些闲着没事做的小喽啰仍不免要跳出来搅局。对他们而言,有时候吃不是饿,只是嘴巴寂寞而已,他们的爱好就是唱唱歌、吓吓人。

张群就职的当天深夜,成都满城张贴标语传单,全是反对张群主川的,而且出语龌龊,竟然辱骂张群为龟儿子。张群看后脸色严峻,但他在公开场合不露声色,只安排警察局明察暗访。

事后得知,幕后主使为前成都市长杨全宇。杨全宇先前被贺国光给撤了职,唯恐天下不乱,属于一个十足的无聊政客。杨全宇自己的屁股也并不干净,他在四川粮食紧张的情况下,仍大肆囤积谷物,以图谋利,被重庆军委会给逮个正着。

张群毫不手软,他致电蒋介石,认为“不杀杨全宇则物价殊难稳定”,杨全宇遂被处以枪决。

有人说张群“外宽内忌”,然而要都像贺国光那么老实温厚,又如何治得住周围这么多鬼精的各式人物。在省议会的茶会上,张群公开表示,他追随蒋介石数十年,已然决心以身殉葬。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就是要告诉诸位:哥生下来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肉搏还是血拼,你们自己选!

张群主川期间,正值抗战进入极其艰难时期,前方要征集兵员,供应军粮,后方政治环境复杂,派系竞争激烈,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川局混乱,影响抗战,所以他肩上的责任非常之重。

张群身材不高,然而本人很注重仪表,平时不苟言笑,一看就知道是一位饱阅时事的朝廷大员,他能成为蒋家的御用宠臣,除了严格遵循蒋介石对下属“不用私人,不许贪污”的教条外,其政治活动的能力和手腕,亦不在杨永泰、邓汉祥等诸人之下。

到职之后,张群在省府组成人员上进行了精心安排,给邓汉祥以施展的空间,同时利用自身特殊地位,尽力拉拢以邓锡侯、刘文辉、潘文华为首的川康实力派,以稳定地方。

为与潘文华交好,除由孔祥熙出面与之换帖结为兄弟外,张群也注重加强与潘文华的私交。有一次私下交谈,张群从怀中取出一个烟盒,外表十分精美,潘文华大加称赞,张群立即举以相赠。

三大政客之中,唯一没有出川抗战的只有刘文辉。刘文辉精明得很,他自己不出来,也不允许别人出来。他的侄子刘元塘闹着要出川抗战,蒋介石已给以军长名义,刘文辉以防备藏军为由拦着不放,仅让刘元塘带走了一个团。

知道刘文辉在意的就是他那一亩三分地,张群便尽量不去触碰刘文辉,能闭一只眼就闭一只眼,而且很给刘文辉面子。

某天,刘文辉告诉张群,说他的部将陈光藻想进来谒见,请张群预约一个见面时间。张群马上说,不用预约,今天就好。随即邀请陈光藻共进午餐。

久而久之,邓锡侯、潘文华、刘文辉都把张群视为自己在蒋介石跟前的保护伞,为免遭到蒋介石的整治,不仅不同张群捣乱,还为征兵征粮出力不少。

张群兼顾各方,对四川遗老们也不敢怠慢。某日,张群送客人去机场,客人去后,他才闻知张澜将来成都。

当时客机很少,重庆至成都只有一架客机往返,来回需耗时两小时,张群日理万机,但为了不失礼于张澜,仍执意站立等候,一直等到张澜下机,两人握手言欢。

张澜感慨系之,说:“四川的事,要张群来才有办法。”

张澜的话并非过誉,仅就个人操守而言,张群就有人所不及之处。他为官清廉,入主川政之前,在成都没有私宅,到任之后,借住的还是郭勋祺的房子,直到省府出资购置一院作为其官邸。卸任了,张群又把官邸交还省府。

像张群这样级别的官员,除薪俸外,都有“特别办公费”,机关越大,经费越多,编制外人员的薪金和某些特殊支出皆从这里开支。张群在这方面表现得十分“抠门”,“

特别办公费”每月都有节余,身边人员能得到的额外油水很少,他的秘书和副官拿到的都是最低生活费,以致市场物价飞涨时,常有生活无法维持之感。

在政务上,张群很是勤恳。他告诫下属说:“现在是抗战时期,国难当头,大家要以国事为重,力求做到当日事当日毕。”

张群一方面注意倾听和吸收下属的意见,能够做到从谏如流,但遇到看不惯的,也常常压制不住火气。

有一次开行政会议,某征收局长叼着长烟杆吸烟,正好被张群看见。他在主席台上厉声发问:“那是谁在会场上抽烟?”

征收局长还不知道说的是自己,尚东张西望,张群见状更为愤怒,立即用手指着说:“就是你!”

一面呵斥,一面让此君站起来,全场为之肃然。

张群认为行政会并非务虚会,必须议事决断,因此他无法容忍与会者的漫不经心。某县长出席会议时,在座位上微闭双目,张群直接给出评语:“朽木不可雕也!”

另有一次,也是在行政会议上,一县长忽然离席朝张群耳语,张群听完连连摇头,此人只得退归原位。

张群在会议结束时道出了缘由,原来这位县长是想向他请假,以便参加同乡会的宴席。

张群拍案而起,指名道姓地加以怒斥:“这真是太荒唐了!你来开行政会议,精神就该集中于此,今天反舍此而顾他,本末倒置,像你这样糊

涂,这样不识大体,还配做一县之长吗?”

张群在与邓汉祥闲聊时,也承认自己易动肝火,这是他的短处。张群的补救之法是,在怒气未平之前,对任何问题都绝不轻作处理,所以他因感情用事而造成的失误较少。

张群入主川政后,四川政务趋于正轨,人心渐安,为抗战提供了稳固而有力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