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秦臻捧着金灿灿的圣旨从永华殿出来,这大内里宫人的态度仿佛颠了个个儿一般。殷勤巴结的有,认错令罚的有,无中生有称被要来做活的也有。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没当过古人还没看过小说吗?这里一个个都人精似的,保不齐是哪宫来的眼线奸细,可不能全然放下戒心。
但提防归提防,秦臻一个小白,刚刚摸清游戏规则可不想刚出新手村就惹来大大小小所有的boss集火。
与其与虎相伴,不如把他们都放到一块儿精神内斗。据她所知,皇后死后宫里少了维系之人一下子就碎成了好几瓣儿,党羽派系不下五六,内斗都不知道损耗了自己多少心血哪里还管的上秦臻?
如此,便照单全收,也好让子苑的布置加快进度。白来的劳动力,谁嫌多?
“你这个漆颜色调的不对,应该再亮一些。”
“诶呀,我说这个要磨圆你怎么给我越磨越尖呢?再去尚功局领十把来。”
“这小猫给你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猪呢。——居然是老虎吗?!”……
如此种种一天要上演八百遍,颇有大学小组作业的既视感了。
不管是真的不行还是专门出错来给秦臻添堵的,事实就是在这些人的“倾囊相助”下,子苑内饰布局的工作越来越多。最后没得办法将人全部打发去干杂事了。
“唉——”
她抻了抻酸痛僵硬的腰,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已是深夜,外面只有树叶被风吹拂而过发出的沙沙声,屋内烛火随着漏出的微风轻轻摇曳,倒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随之摇晃起来。
水葱一般的指上出现淡淡薄红,隐隐作痛。
“大人……”橙衣一手托着腮一手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打了个哈欠。“你还没好吗?”
“快了快了。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吧!”秦臻说着又低下头去,拿着剪子在磨刀石上推动。
“这小剪子都磨了一下午了……”她托起腮帮子,低头看着桌上放着的一排小剪子,“尚功局好没用……连个剪子都打不出来……”
“这也怪不得尚功局……”秦臻拿起手上的小剪刀,左右看看甚是满意,拿起布将上面的水擦干净,“他们从前也没有做过这种小剪刀,拿不准圆弧的尺度也很正常。”
“嗯?”橙衣十分不解,拿起面前的小剪刀左看右看,“这剪子除了小一点,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哼哼~”秦臻将手里的剪刀立起来,咔嚓一下利落分开,“你看。”
橙衣凑近了瞧,手里的小剪刀的头果真不似传统剪刀一般锐利,反而圆润光滑,就算往身上戳也只不过留下一道红印,开刃的部分离圆润的刀尖还留了一段空隙。
“哦!”橙衣恍然大悟,一拍桌子瞌睡全部跑走了,“这样的话,那些幼童使用就不易受伤了!”
“真聪明!”秦臻点了点她的额头,像是在夸小朋友惹来面前小姑娘甜甜一笑。
“大人的心可真细,这么小的地方都能想到!”
秦臻脸上也露出略有夸张的得意表情,语气飘飘做作,“那当然了~”
“诶呀——”橙衣站起来,帮忙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一边收拾一边念叨,如数家珍,“这一个月来,又是小椅子,又是矮桌子,又是秋千,还有那个滑……滑什么?”
“滑梯!”
“对对对!滑梯,眼下又有这不容易受伤的剪刀。秦大人真厉害什么都能想到!”橙衣凑过去,语气里带着难以掩藏的期待,“今日我去尚功局领剪刀的时候,听见里边的人在讨论秦大人和子苑呢!还拉着我问呢!”
“明日验收,你若是不嫌弃这儿那儿都是灰尘,就和我一起去吧。”
“真的?!”橙衣瞌睡全跑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又瞬间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子依在她身边,一副撒娇的模样,“那那个……秦大人……春宴我想去清泉宫帮忙……”
“嗯?”秦臻疑惑,“我记得那清泉宫春宴的人已经调遣过了,你怎么去啊?”
“与我一同入宫的小姐妹现在在尚食局……”
“那也是没有额外银钱的……”
橙衣红着脸,面上娇羞地笑着。
“哦!我知道了!”秦臻坏笑着挠了挠她的脖子,“是为了去见长庆王殿下,是也不是?”
“诶呀诶呀!”橙衣被她挠的笑倒在一旁,连连求饶,“大人别挠了。是,是!”
“我就知道!”秦臻这才松开手,两人浑然没了主仆的模样,仿若亲友一般,“前些天我还收到国子监赵祭酒的书信说想带着徒弟宋司业一块儿选拔监生。原来,你们早就有所耳闻啊!”
“司业这么勤学的人,定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的!”橙衣说辩,脸上的红晕越发深了。“说不定……说不定以后殿下还会来子苑旁听助教呢!”
旁听?助教?
秦臻想了想那个场面。一个洁如清风的高雅之士头带老虎头套,面上沾着胡须和黑色一点的鼻子,张开双手微笑着对着下面的小朋友说,“虎者来也。”
这……怎么看都很违和。
“那还是算了,他那个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健康哥哥……”
“健康哥哥?”
“没什么。”
橙衣挠挠头,但也不去深究。毕竟她是秦筝姑娘,偶尔说出一些自己听不明白的词汇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月上中天,秦臻才将小剪刀整理完放入小篮子中。见橙衣已经伏在桌上沉沉睡去,只得无奈笑笑给人盖上了一条毛毯。
···
比起各宫拨来的人,尚功局还不算是吃白饭的,子苑的建设经一月建设已经差不多竣工了。
韩尚功还巴结地将木制地板都换成了软木材质,给寝房都添上了最上品的用具。橙衣一进子苑的大门,嘴巴就没合拢过,眼睛里仿佛闪着星星,四下张望像个小孩子似的。
“这儿便是您再三吩咐的游园。”韩尚功是个年岁有些大的嬷嬷,身形吃得像是老母鸡,一看就没少从各宫搜刮油水。她领着秦臻前前后后兜了一大圈,邀功似的在游园滑梯前停了下来。
“这儿啊,都照着您给的图纸一模一样的做了下来!”她走到滑梯边,手抚上光滑的木板,“这新鲜玩意儿咱们都没做过,可耗了咱们营造役不少功夫呢!”
她什么都没说,但是秦臻懂她的意思。“陛下若是问起我来,我必然会为尚功局美言几句,毕竟子苑是陛下开设造福百姓的。”
韩尚功听了这番话,面上顿时笑开了花。“诶哟!那可真是有劳了!”
教室无非是内里的布置新奇了些,游园可谓是整个子苑的点睛之笔。埋着贝壳制品的细沙池、麻绳仔细连结起来的攀爬城堡……但凡是路过国子监的,远远瞧上一眼漏出墙外的城堡顶端,便必然心生好奇。
秦臻正检查着攀爬城堡的绳结,忽然觉得有谁在盯着她看的感觉。一抬头,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簌地往下一移。墙下那人看起来像是想躲,但却滑稽得露出了一截白色的发髻。
“谁在哪里?”
墙下人缓缓露出脸来,没想到却是一个鹤发老者。
“想必这位便是小秦大人吧!失礼失礼!”老者伏在墙上,乐呵呵的全然没有一丝尴尬的模样,“老夫国子监书院祭酒赵岩,实在是失礼了!”
赵祭酒?怎得这副梁上君子的模样?
“您怎么又在上面啊?快些下来吧!”韩尚功倒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将人招呼下来。
“对啊!”秦臻瞧人白发白眉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心中也紧张起来。“您快下来吧!”
”诶哟!“老头听见秦臻这样说便乐呵呵地从屋檐上下来,从书院与子苑连通的小门走了进来。
“见过小秦大人。”他虽看着一副老顽童的模样,但书院的官袍穿在身,也是气派十足。
“见过赵大人。”秦臻也向他行礼,“不知赵大人站在屋檐上是……”
“无为主人请入,则为盗也。”他笑笑,“老夫想来子苑看看,可不想被禁军当作窃贼给抓住!”
“您说笑了,这子苑也为国子监名下,赵大人自然能随意进入。”秦臻一顿,“那今日赵大人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哦!我听说子苑内有稀奇的东西,心生好奇便想来看看!”他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但奈何小秦大人贵人事忙,一直都不曾露面,老夫寻不得机会也只能站在墙上这么望梅止渴了!”
这老头说话有趣得很,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低低笑起来。
“小秦大人,能不能带老夫看看,这子苑的稀罕?”
“赵大人为我师长,为子苑指点真是求之不得。”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眼前这鹤发老者也是童心未泯,拉着韩尚功前前后后将所有的游乐设施都玩了一遍。玩了一遍还不够,居然还赖着滑梯不肯走了。
“你这小姑娘鬼点子还真多!看看这满园的建设,别说是小孩子,我这样一个老头子进了子苑也都不想走了!”赵岩大笑着夸她,倒让秦臻有些不好意思。
“待子苑开学之日,我倒要看看你这么个有想法的小姑娘到底会选什么样的孩子入学!”
书院那边响起了朗读声,午间的暖阳晒在众人的脸上泛起一阵暖暖的热意也拖长了诵读的音长,有些有气无力的慵懒感。忽然间隔壁书院的声响诡异地停了下来,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像是用手抚住了震动的弦。
她正疑惑,只见一人推开两院连通的小门,大剌剌地径直向他们这儿过来。
那人走出阴影秦臻才看清人的面庞,正是一月前在永华殿门前遇到的那个男子——长庆王宋辛。
他面色看起来有些不好,见着苑里还站着其他人,嘴角才攀上了笑。
“诸位午安。”他的目光转向滑梯上坐着的赵岩,嘴角的笑忽然变得有些勉强。不知是不是错觉,秦臻竟然觉得面前人多了几分杀气。
“赵大人,监生们该午修了。我原以为大人在书斋,寻不到便来这儿了,您果真在这儿。”
他的话波澜不惊,却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赵岩收敛了些玩乐的心性,转头看向宋辛身边的秦臻,目光好像在求助。
“呃……即为午休,为何还要念书上课?”秦臻小声地问,她总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话里有话,绵里藏针。
宋辛转过头来注视着她,嘴角有弧度眼神却没有一点点笑意。他眼睛略有些狭长,目珠瞳仁极黑,平日里垂眸顺目还显温和,此时却只觉得冰冷犹如跌入冰窖一般。
“此修并非休息,而是研修。毕竟寸光寸金,可不能浪费了。”他说完又抬头看了一眼滑梯上坐着的赵岩,“先告辞了。”
赵岩见人全然看不见背影才从滑梯上“嗖”地滑下来。
“我徒弟就是这样,小秦大人别见怪!”他整理了会儿自己的衣裳,脸上又再次露出笑容来。
“咱们再会!”
秦臻附身行礼,望着赵祭酒小跑着出侧门,想起那倒凛冽的背影来。
怎得这样风趣幽默的师父会带出那样古板严苛的学生来。她皱了皱眉,有些感同身受地同情起墙那头的学生们了。
有这样一个教导主任,这上学的日子怕是要更辛苦些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