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刘秀的战区规划,凡函谷关以西,包括司隶、并州、朔方、凉州、益州在内,都被划归关中战区,几乎可以说占据了帝国的半壁江山。而关中战区的作战对手,包括赤眉军、更始残部、汉中王刘嘉、天水隗嚣、郡县割据势力等,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因此,对关中战区的主帅而言,虽然位高权重,但同时压力也大,担子也沉。刘秀将如此重任交给邓禹,正体现出他对邓禹的绝对信任。
而刘秀的这份信任,又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是对邓禹忠诚的信任,一是对邓禹才能的信任。邓禹和刘秀有三同之谊——南阳同乡,太学同窗,河北同床。两人感情之深,早已超越普通的君臣关系,其忠诚不容怀疑。至于才能,邓禹自幼便有神童之誉,十三岁即入太学,名动天下,如果对刘秀所有的部下测一次智商,邓禹绝对高居榜首无疑。
刘秀登基称帝之后,第一时间便派使者持节,前往汾阴,拜邓禹为大司徒,赐诏曰:
制诏前将军禹:深执忠孝,与朕谋谟帷幄,决胜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门人日亲。”斩将破军,平定山西,功效尤著。今遣奉车都尉授印绶,拜大司徒,封为酂侯,食邑万户。敬之哉!
自诏书之行文,不难看出刘秀对邓禹的一片爱护之心。刘秀以自己比孔子,而将邓禹比作孔子最爱的弟子颜回,更是亲热得近乎肉麻。用今天的话来说,这份诏书可谓相当之腐。
刘秀封邓禹为大司徒(即丞相),位列三公,极尽恩宠之能事,而封邓禹为酂侯,更是大有讲究。西汉开国第一功臣萧何,其爵位便是酂侯,由此可见,邓禹人还没有进入关中战区,刘秀便已经将东汉开国第一功臣的位子提前预留给了邓禹。
这一年,邓禹年仅二十四岁,即将用兵关中,征服帝国之半壁。前有韩信,未及而立便荡平齐鲁,与项羽、刘邦三分天下;后有周瑜,年二十四而经略中原,力抗强魏。江山如画,多少年少英杰!今吾年齿虚长诸君,百无一用,唯多睡善饭,贤愚相远,可为怅然。
刘秀知遇如此,期望如此,邓禹敢不尽死!受封次日,邓禹便率师渡过黄河,先入夏阳,正式涉足关中。自夏阳一路西行,再至衙县。更始中郎将左辅都尉公乘歙,引兵十万来战,邓禹大破走之。
一战之后,邓禹忽然发现他已经无仗可打。此时赤眉军与刘玄交战正酣,双方皆无暇旁顾,自然把邓禹晾在了一边。
本年八月,赤眉军攻破长安,残破三辅。百姓仓皇而逃,不知所归,听闻邓禹兵强马壮,军纪谨严,于是望风相携,前来投奔。
前来投奔的百姓,每日多达千数。邓禹皆赐以酒食,善加安抚。邓禹有着高超的语言天赋,在太学四年,学会一口地道的长安官话,言谈之间,更是让百姓们有归家之感,备觉心安。
当初刘秀在洛阳任司隶校尉,关中的士绅长老们前往洛阳,恭请刘玄迁都长安,遍观更始诸将,唯独刘秀部属衣冠堂正,军容齐整,有大汉之威仪。从那时候起,刘秀就已经在关中留下了良好口碑。如今,关中的士绅长老们又亲眼见过了刘秀的大司徒邓禹,越发感激涕零,真心以为王师来降,关中有望。
这些士绅长老,都是当时的意见领袖,经过他们的有力鼓吹,邓禹的声望很快传遍关中,慕名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父老童稚,重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
本年十月,投奔者已号称百万之数。百姓皆劝邓禹,王师既兴,理应尽快光复旧都,不可坐视长安陷于赤眉军之手。邓禹麾下诸将也都劝邓禹速攻长安。
众议嚣嚣,邓禹却执意不从,道:“如今我兵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富充实,锋锐不可当也。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非能坚守长安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我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弊,然后可图也。”
于是舍长安而不顾,引军北至栒邑,所到之处,郡县皆开门归降。
刘秀见邓禹对长安弃而不攻,下诏催促道:“司徒,尧也;亡贼,桀也。长安吏人,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讨,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
在刘秀的部下当中,也只有邓禹敢于抗诏不从。邓禹打定主意,要坐等赤眉军自败,因此并不理会刘秀的诏书,你叫我往南,我偏往北,分遣将军攻上郡诸县,又命积弩将军冯愔、车骑将军宗歆守栒邑,自己则征兵引谷,归至大要。
邓禹不攻长安,就是竭力想避免和赤眉军正面决战,等着赤眉军自己内讧。然而不承想,赤眉军这边尚未内讧,邓禹这边却先内讧了起来。
邓禹留守栒邑的冯愔、宗歆二将,彼此不服,争权相攻。冯愔一怒之下,杀了宗歆,又怕邓禹报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率部反攻邓禹,为邓禹所败。
冯愔率众西奔天水,闯入隗嚣的地盘,隗嚣逆击,破之于高平,尽获其辎重。冯愔率残部辗转于关中、凉州之间。邓禹承制遣使持节,拜隗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
冯愔是冯异的亲弟弟,究竟该如何处置,邓禹也颇感棘手,不敢自专,遣使至洛阳,向刘秀当面请示。刘秀问使者:“冯愔最亲信谁?”使者答道:“护军黄防。”
刘秀笑道:“不必加兵,黄防必缚冯愔来降。冯愔、黄防二人穷途末路,若以兵击之,必并力迎敌,急不可下;按兵不动,则二人必不能久和,势必相图,其势然也。”遣尚书宗广持节,前往关中受降。
使者将信将疑,回报邓禹。一个多月之后,黄防果然捆绑冯愔来降,引咎谢罪,尽如刘秀所言。更始诸将王匡、胡殷等为赤眉军所迫,也先后来降邓禹。尚书宗广携诸降将东归洛阳,至河东安邑,王匡、胡殷等意图逃亡,宗广悉数斩之。冯愔至洛阳,刘秀以其兄冯异之故,赦而不诛,贬为庶民。
邓禹自从进入关中,外战不曾击败赤眉军,内讧又导致元气大伤,威望颇为受损。邓禹上书请罪,刘秀力挺,再赐诏书,重申对邓禹的无限信任。
人类之所以发明钟表,就在乎渴望捕获时间,从而能更有计划地使用时间,而此举建立在这样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人们理所当然地相信自己还有明天。
然而赤眉军却是这样一支队伍: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也不在乎是否还有明天,从他们成军之日起,基本就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没有任何长远的打算,也根本不考虑明天该怎么办。
同为农民起义军,赤眉军和绿林军有着很大的不同。在绿林军里面,混入了许多小地主和地方豪杰,相对而言,目光较为长远,懂得要为未来打算。绿林军在占领长安之后,多少还进行了一点政治建设。反观赤眉军,其阶级成分则纯粹得多,几乎全是由清一色的淳朴农民构成,上到皇帝刘盆子,下到百官公卿,识字的竟只有丞相徐宣一人。
赤眉军在占领长安之后,依然保持着原有的淳朴本色。而这种淳朴就表现在,他们依然把自己定位成流浪汉,定位成弱势群体,必须继续靠暴力和抗争才能在这世间活下去。他们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其实已经是长安乃至整个关中地区的主人。
赤眉军自成军以来,前后流浪了六年,从东到西,行程穿越了大半个中国,他们早已习惯了流浪,习惯了没有家乡、没有希望。
这是一个已经丧失了敬畏之心的集体。他们漠视着自己的生命,很自然地,也便漠视着别人的生命。他们不再敬畏任何生者,也不再敬畏任何逝者。所有的规则、所有的秩序,在他们眼中都已经不值一提。
他们曾经是苦难的受害者,如今他们成为苦难的制造者。
他们曾经是受虐者,如今他们是施虐者。
暴力是他们仅存的信仰。而唯一能够让他们臣服的,只有更大的暴力。
明白了这样的心理动机,我们也便不难理解,赤眉军在长安所演出的一幕幕人间闹剧。
公元二十五年腊日,即冬至后第三个戌日(后世改期为十二月初八,即腊八节),腊祭百神,是传统的盛大节日。长安长乐宫内,皇帝刘盆子和赤眉军各大首领设乐大会,共庆佳节。
时光如果倒退回十年,乃至倒退回更久之前,这里将是另外一派节日景象:皇帝高高在上,百官列坐其下,气氛肃穆而森严,乐师奏响庄重的雅乐,博士宣读华丽的文章。皇帝向群臣赐酒,群臣在中黄门的号令之下,一饮,二饮,三饮;皇帝再赏赐群臣,玉帛金钱不等,群臣则匍匐谢恩,高呼吾皇圣明。一切细节,无不表现出神圣的仪式感,宣告着庙堂的尊荣和帝国的强盛。
然而今天的长乐宫内,却并无丝毫恢弘的庙堂之气,反倒更像是草莽喧嚣的江湖。赤眉军众首领散乱坐于殿下,衣冠不整,呼五吆六。十五岁的皇帝刘盆子坐于正殿,畏惧地望着眼前这些跋扈的臣民,有如傀儡木鸡,没半点脾气。
在一片吵闹之中,有一位投降过来的秀才献媚心切,长身而起,从袖中掏出简书,念出早已写好的祝文,向刘盆子大声道贺。赤眉军众首领见此风雅之事,不免大为艳羡,将秀才团团围住,都要秀才在他书中添上自己的名字。
秀才谁也不敢得罪,赶紧提笔,赔笑问道:“敢问各位大首领,排名谁先谁后?”
事后看来,这秀才多少有点蔫儿坏,丫纯粹是故意的。中国有着号称世界上最为成熟发达的官场,这点规矩怎会没有!排名先后,自然是按照官爵大小来排,公平,公正而且公开。
然而,赤眉军首领们哪里懂得这些,他们只知道名字排得越靠前,自己就越有面子,于是彼此挤作一团,口中辱骂,手上推搡,都要为自己的名字在秀才的书上争一个靠前的位置。
大殿之内,局面瞬间混乱不堪。大司农杨音大吼道:“严肃点,这上朝呢。”然而,众首领争得兴起,谁肯听他!
杨音大怒,仗剑就往殿上闯。刘盆子大惊,以为杨音要来取他人头,吓得蜷缩在床,浑身颤抖。杨音根本不理刘盆子,占据高处,俯视殿下,按剑骂道:“诸公都已一大把年纪,竟还如此不成体统,儿戏尚不如此,皆可格杀!”
杨音出头挑事,其余首领岂肯干休,马上还嘴,和杨音隔空对骂。在殿外乃至宫外站岗的赤眉军兵士,听到殿内大乱,有如鲨鱼闻到血腥,大感兴奋,各提兵器,一窝蜂便往殿内闯,抢掠酒肉,互相杀伤。
拥入的兵士越来越多,大殿之内,形势越发失控,人人都红着眼,陷入无政府状态的癫狂之中,你砍我一刀,我捅你一剑,杀得其乐融融,不亦快哉!
卫尉诸葛穉听闻殿内哗变,急忙率卫队前来镇压,当场格杀百余人,血流盈阶,断肢遍地,这才稳住局面,首领们各自散去。
亲眼目睹了这一场血腥的杀戮之后,刘盆子脆弱的心理彻底崩溃,日夜啼泣,再也不肯上朝。刘盆子的大哥刘恭见赤眉军荒乱至此,心知赤眉军不久必将败亡,暗劝刘盆子尽快辞职,归还皇帝玺绶,并准备了一套退位说辞,命刘盆子背得滚瓜烂熟。
转眼冬尽,时间进入公元二十六年。在刘盆子这边,是为建世二年;在刘秀这边,则为建武二年。
这一年的大年初一,无奇不奇,突然有日食发生。
古人不明白日食的原理,每每将日食附会为上天发怒,将降人间以大不祥,于是人心惶惶,唯恐遭殃。刘恭正好借日食说事,召集赤眉军众首领,替刘盆子辞职道:“诸君共立盆子为帝,德诚深厚。盆子为帝,且将一年,肴乱日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所益,愿得退为庶人,更求贤知,唯诸君省察。”
樊崇等人虽然胆大,但面对日食这样的异常天相,也难免惊惧不安,以为真是因为自己得罪了上天。听说刘恭要代刘盆子辞职,皆真心挽留道:“此皆崇等罪也。皇帝还请为皇帝!”
刘恭固请,坚持要让刘盆子退位。樊崇大怒道:“皇帝都没开口,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说完便要拔刀来杀刘恭。刘恭见势不妙,仓皇逃去。
刘恭这一逃,刘盆子马上失了主心骨,好在刘恭教给他的那套台词已经背熟,于是解去玺绶,朝樊崇等人连连叩头,道:“今设天子,而诸公为贼如故。吏人贡献,辄见剽劫,流闻四方,莫不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贤圣。必欲杀盆子以塞责者,无所离死。诚冀诸君肯哀怜之耳!”说完,伏地恸哭流涕。
皇帝反过来向臣子们叩头,这事即使放在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之中,也堪称稀奇罕有。樊崇等人经刘盆子这一跪一哭,无不动容,钢铁般的心肠也忽然柔软起来,尽皆避席,不敢承受刘盆子之跪,顿首道:“臣等无状,有负陛下。自今而后,不敢再放纵。”
樊崇等人辞出殿外,果然收敛了许多,各自约束士兵,闭营而守,再不外出骚扰掠夺。一时之间,长安秩序肃然,依稀又回到了往日的太平安定。
那些从长安出逃的百姓们,听到消息之后,天真地以为赤眉军真的改性从良,于是携带家眷财物,成群结队地重返长安,各操旧业。不几日,长安便再度繁华起来,人丁兴旺,商贾云集,重现旧日盛况。
看见长安重新恢复元气,赤眉军贪念又起,其自律仅仅维持了二十来天,便又现出原形,兵卒如饿虎出笼,大掠长安,恣行杀掠,抢钱抢粮抢女人。可怜的百姓们,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便不得不再次背井离乡,四散逃亡。
此一番抢劫,赤眉军固然收获颇丰,捞了个痛快,但后果却相当致命,直接导致其最后的灭亡——赤眉军仅存的一点信用,至此彻底破产。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对赤眉军心存幻想。赤眉军所到之处,遇到的再无合作,只有反抗。
要说,赤眉军这事干得确实不地道。同为抢劫,这次的性质尤为卑鄙。在老百姓的理解,赤眉军根本就是引蛇出洞,下套让人钻。以前是明抢,老百姓也认了,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逃就是了。可你们赤眉军倒好,眼看没东西可抢了,于是又改扮君子,假装痛改前非,说再也不抢了,欢迎大家回长安,好好过太平日子。结果呢,把大家忽悠回长安之后,又接着开抢,而且照例抢得精光。
随着百姓的纷纷逃亡,长安迅即沦为一座空城,大白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赤眉军抢无可抢,加以粮食渐渐耗尽,到了正月月末,赤眉军不得不放弃长安,收载珍宝,众号百万,继续朝西流浪,向安定郡、北地郡进军。
赤眉军临行泄愤,大纵火,焚长安。可怜这座地球上最为宏伟壮丽的都城,呜呼西汉、新朝二百余年之经营,就此付诸一炬,化为青烟几许,火光若干。
公元二十六年正月,赤眉军前脚离开长安,邓禹后脚跟进,不费一兵一卒,顺利收复长安。然而此时的长安,已是断垣残壁,满目疮痍,邓禹见城中已不可留居,只得驻军于城外昆明池。
长安收复,旧都光复,邓禹的声望随之也到达了一生的巅峰。然而日中则移,月满则亏。邓禹巅峰之后,便开始霉运连连,只剩下坡路可走。
要说邓禹倒霉的源头,还得先从汉中王刘嘉说起。
汉中原是本土豪杰延岑的地盘,刘嘉被刘玄封为汉中王之后,就国汉中,收降延岑,以南郑为都城,众达数十万。公元二十六年二月,延岑率众而叛,反攻刘嘉,围南郑,刘嘉败走。
延岑乘胜进兵武都,意欲一举平定汉中。盘踞于武都的,乃是更始皇帝刘玄的一支残余武装——柱功侯李宝。李宝大败延岑,延岑败走,引兵北入散关,进入关中,屯兵陈仓。
刘嘉败逃之后,收拾散卒,凑得数万人,又与李宝合兵,以李宝为相。刘嘉置汉中安危于不顾,一心要寻延岑复仇,尽起兵众,追击延岑,一路追入关中,至陈仓,大败延岑。
刘嘉和延岑皆入关中,汉中空虚无主,蜀帝公孙述趁机遣大将侯丹攻克南郑,吞并汉中全境。
刘嘉见汉中根据地失守,火速回军,与侯丹大战,大败。刘嘉既失汉中,无奈之下,只得重返关中。
至此,战乱频仍的关中,又挤进来了两支强大的流浪武装——刘嘉、延岑。
延岑自从被刘嘉击败之后,率众向东转移,屯于蓝田,离长安仅有百里。邓禹大喜,以为是送上门来的软柿子,不捏白不捏,遣大军前往蓝田,大战延岑。
然而,邓禹远远低估了延岑的战斗力。两军交战,邓禹大败,退保长安。延岑并不穷追猛打,而是进兵杜陵,休养士卒不提。
邓禹的噩梦这才刚刚开始。接着又有赤眉军的卷土重来。
赤眉军离开长安之后,一路横行,望风披靡。然而,一旦西入天水,便遭遇到割据西北的军阀隗嚣。隗嚣经营西北已久,兵强马壮,正愁没仗打,面对号称百战百胜的赤眉军,丝毫不惧,亲率大军迎击。赤眉军大败,落荒而逃。隗嚣不依不饶,一路狂追,连战连胜,一直追至乌氏、泾阳,这才收兵而返。
和隗嚣一战,乃是赤眉军在关中的首次败仗,又连遭隗嚣追杀,心态已成惊弓之鸟。即使隗嚣已经收兵,赤眉军依然恐慌不止,继续狂逃。逃至阳城,天降大雪,深坑巨谷,皆为大雪填满。赤眉军士卒平时只知道抢金银珠宝,却忘了多抢些衣服,近半数士卒活活冻死,然而也顾不上掩埋,弃尸原地,余众继续往长安玩命地奔逃。
长安之西及之北,乃西汉历代皇帝陵寝,计有汉高祖刘邦与吕后合葬之长陵、汉惠帝之安陵、汉景帝之阳陵、汉武帝之茂陵、汉昭帝之平陵,等等。
赤眉军回军长安,途经以上陵寝,刚刚死里逃生,马上贪念再起,开始大肆挖掘皇陵,盗取宝货。
邓禹自从被延岑击败之后,士卒厌战,加以粮食匮乏,士气越发低落。邓禹在长安休兵养卒,再也不敢主动发起进攻,只想守住长安即可。然而,赤眉军挖掘西汉皇陵,邓禹却又不得不救。皇陵中埋葬的都是刘秀的祖宗,邓禹如果坐视赤眉军挖开这些皇陵,日后根本无法向刘秀交代,不得已,邓禹只得率领疲惫不堪的士卒,硬着头皮向赤眉军开战。
赤眉军虽然已是元气大伤,无奈邓禹同样也是士卒饥疲,军粮断绝,每人每天只能吃到一小把枣菜。两军交战,邓禹再度大败,长安已是空城,逃回长安已无意义,邓禹无奈率败军向西退入云阳,休养兵马,寻找食物。
邓禹一去,赤眉军发掘皇陵再无阻挠,想咋挖就咋挖。
西汉盛行厚葬,皇帝陵寝的财宝之多,更是骇人听闻。以汉武帝的茂陵为例,汉武帝每年抽出天下贡赋的三分之一用来修陵,前后修建时间长达五十三年,其奢侈富丽可想而知,等汉武帝正式下葬时,高十四丈、方一百四十丈的巨大陵寝,早已填满奇珍异宝,无复容物。
赤眉军挖陵盗宝,已是大罪恶,随后更有一兽行,尤其令人发指。
按照西汉葬仪,凡帝王皇后下葬,皆身着金缕玉衣。按照古人的迷信观念,认为金缕玉衣有一种神奇的法力,可保肉体长存不朽。赤眉军挖开诸陵之后,竟亲眼见证了这种神奇,但凡裹有金缕玉衣的尸体,无不栩栩如生,除了眼睛闭着之外,几乎就是活人。
皇帝们是男人,派不上用场,点一把火,烧成灰拉倒。至于随葬的皇后贵妃,包括著名的吕后在内,则依然残存着生前的美丽,撩拨得赤眉军兵士们大发兽欲,轮番上前奸尸,凌辱发泄。
这些坟墓中的皇帝皇后和贵妃们,生前何等尊贵,凌驾于众生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死后却沦落到如此下场,任人摆布蹂躏,男的被挫骨扬灰,女的供奸淫泄欲。读史至此,可为长叹。
吾族礼仪之邦,素以孝道标榜,慎终追远,崇敬祖宗,所谓事死如事生是也。但问题也就出在这孝道上,所有的孝,只是针对自家祖宗而言。自家的祖宗,当然得神位高供,四时祭拜,至于别人的祖宗嘛,那跟咱就没任何关系了,想挖就挖,想烧就烧。
呜呼赤眉军,与其说他们丧心病狂,不如说他们再无敬畏之心。他们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在意,又怎能奢望他们对生者保持起码的怜悯,对逝者保持起码的尊敬?
公元二十六年九月,赤眉军挖完诸陵,重返长安。而随着赤眉军的重返,长安周边的局势越发错综复杂,各阵营之间,立即又展开了一通眼花缭乱的混战!
延岑屯兵杜陵,并没招谁惹谁,然而赤眉军就是看他不顺眼,遣大将逄安领大军十余万人前往攻打。
刘嘉屯兵谷口,同样也乖得很,赤眉军却同样看他不顺眼,遣廖湛领兵十八万,前往讨剿。
赤眉军精兵尽出,长安城中只剩下皇帝刘盆子和少量羸兵弱卒留守。邓禹大喜,捡漏儿的时机到了,不仅可以趁机收复长安,更能一举俘获刘盆子,于是发兵来攻长安。谢禄率师回救,与邓禹夜战于长安城中。邓禹偷鸡未遂,再度败走。
更让邓禹羞愧难当的是,赤眉军同时三线作战,只有在他身上尝到了胜利的快感,而在其余两条战线,赤眉军则被延岑和刘嘉揍得极为凄惨。
逄安攻延岑,先胜后败,死者十余万,逄安率数千残众逃归长安。
廖湛讨刘嘉,刘嘉大发神威,阵前亲手斩杀廖湛,余众溃散。
赤眉军连遭惨败,再也不敢招惹军阀,只得重操旧业,鱼肉孤苦百姓,继续以抢掠为生。然而,托他们自己的福,三辅早已被他们糟蹋得千疮百孔,白骨蔽野,城郭皆空,幸存者则聚为营保,坚守不下。赤眉军连日搜刮,一无所获,只得开始谋划东归。
刘嘉大胜廖湛,但自己也损失惨重,军中粮荒又日紧一日,彷徨在关中大地,不知该何去何从。刘秀听闻,遣使命邓禹招降刘嘉。
邓禹修书劝降刘嘉。刘嘉接书,聚众商议。李宝力主拥兵自守,且观成败。来歙怒斥李宝道:“文叔羽翼已成,必得天下,何观望之有!”
来歙,既是刘秀的表哥,也是刘嘉的大舅佬。刘嘉为汉中王,来歙随行至汉中,常在刘嘉左右,最见信用。
刘嘉闻来歙之言,叹道:“汉中已失,退无归处。今客居关中,士卒疲惫,终非长久之计。文叔与我,亲如骨肉。骨肉相残,我心何忍!不如降。”
刘嘉率众入云阳,归降邓禹。李宝虽随刘嘉而降,自恃手握雄兵,心犹不甘,倨慢无礼,浑不将邓禹放在眼里。邓禹近来诸事不顺,心中正烦躁不堪,见李宝狂妄嚣张,大怒,收而斩之。
李宝之弟李艮见长兄被杀,岂肯甘休,收李宝之军,趁夜突袭邓禹。邓禹猝不及防,仓促应战,战至天明,这才勉强击退李艮,清点部众,死伤逾万,大将耿也不幸阵亡。耿,耿纯之弟也。
此战过后,邓禹的威望一落千丈。邓禹刚到关中之时,关中百姓无不将他视为救星,都指望着他可以保土安民,还关中以太平。结果,邓禹先后被延岑、赤眉军暴揍,几无还手之力,内部又接连内讧,军纪已无从谈起。关中百姓从此对邓禹彻底死了心,靠邓禹不如靠自己,各郡县大姓于是皆各拥兵众,以武力自保,谁的号令也不听从。
必须承认,关中局势已经被邓禹完全搞砸。就连一贯力挺邓禹的刘秀,至此也终于对邓禹失去了耐心,诏令邓禹尽快回洛阳复命,同时任命冯异为关中主帅,拜征西大将军,接替邓禹。
在刘秀的嫡系之中,冯异的地位仅次于邓禹,邓禹失职,冯异顶上,可谓是众望所归。刘秀亲送冯异至河南,赐以天子乘舆及七尺玉具剑,面授方略道:“三辅先遭王莽、更始之乱,后又罹赤眉军、延岑之酷,百姓涂炭,无所依诉。今之征伐,不必强求略地屠城,重在平定安集。诸将非不健斗,然好掳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冯异顿首受命,引兵进发关中。
邓禹入关中,是从黄河北岸过汾阴而入,然后避开长安,在长安以北一路扫荡。冯异入关中,则是从洛阳出发,过函谷关,一路直逼长安,正堵在赤眉军向东方逃窜的必经之路上。
冯异先抵弘农郡,所至皆布威信,弘农群盗称将军者十余辈,皆率众来降。冯异进至华阴,遭遇赤眉军先头部队阻击,冯异大胜,降其将刘始、王宣等五千余人。赤眉军首领樊崇等人大怒,尽起主力,前来华阴邀战冯异。
见赤眉大军前来,不下二十万人,部下皆劝冯异道:“兵法曰,归师莫遏。不如闪开一条道,让赤眉军顺利东归。赤眉军一走,取关中易如反掌。”
冯异摇头道:“赤眉军一出函谷关,马上就将威胁帝都洛阳。我等兵力虽少,也当死守华阴,将赤眉军堵在关中,绝不可使其东归。赤眉军无粮,不能持久,我等只须耗其粮食,挫其锐气,赤眉军不久必然自溃。”
冯异扼守华阴,如同一盏红灯,阻住了赤眉军东归之路。眼看此路不通,赤眉军其实完全可以改道,走守备空虚的武关,从南阳进入中原。然而赤眉军却偏偏死心眼,非要在华阴和冯异死磕不可,一定要把冯异这盏红灯变成绿灯,然后扬长而过。
再说邓禹接到刘秀诏书,起程返归洛阳,从云阳出发,过频阳,渡汾阴,入河东郡,进至安邑,再抵大阳,已到黄河岸边。只须过河向东,再有两日路程,便可抵达洛阳。
滔滔河水在前,天宽地阔,风急浪高,邓禹停马而观,忽然恸哭。
邓禹生性骄傲,甚至是过于骄傲。当初刘秀遣他入关中,拨给精兵两万,手下大将,也任由他随便挑选。邓禹心高气傲,早已成名的大将,如吴汉、耿弇等人,一个也不选。邓禹选了谁?以韩歆为军师,李文、李春、程虑为祭酒,冯愔为积弩将军,樊崇(非赤眉军首领,同名而已)为骁骑将军,宗歆为车骑将军,邓寻为建威将军,耿为赤眉将军,左于为军师将军,皆是寂寂无名之辈。邓禹的潜台词就是:别看手下一群虾兵蟹将,但只要有我邓禹在,一切皆可搞定。而且,也只有选这些无名之辈,才能更显出我邓某人的能耐。
然而,邓禹终于在关中失败,而且是惨败。可想而知,一旦回到洛阳,他将再也没有机会执掌大军,从而为自己雪耻正名。他的人生形象,也将永远定格为一名耻辱的败将,被史官载入史册,供后人讥笑检讨。
这就是他邓禹的终局吗?不!他还没有回到洛阳!
此时,他手上仍有万余精兵,他还有最后一次翻本的机会,他还可以为命运作最后一搏!一胜遮百丑,他此刻最需要的,便是一场胜仗。
刘秀的诏书,已经严令他即刻返回洛阳。诏书固然不容违抗,但他的个人荣誉更须要捍卫。不管如何,他必须再挑战一次赤眉军,赢得一次胜利,为自己挽回荣誉。只要能挽回荣誉,哪怕刘秀日后治他欺君抗命之罪,他也将死而无悔。
邓禹临河涕零,部下也无不感奋,皆愿随邓禹作最后一战。邓禹于是渡过黄河,反折向西,屯兵湖县,遣使者邀冯异共击赤眉军。
邓禹和冯异的关系非同一般,刘秀落难河北之时,两人左膀右臂,共保刘秀,你生火来我做饭,你牵马来我挑担,称得上是过命的交情。冯异的弟弟冯愔谋反,邓禹顾念与冯异之私交,特意法外容情,保全冯愔之性命。邓禹就觉得,他帮过冯异这么大的忙,如今兄弟我有难,你冯异无论如何,也得帮兄弟我一把。
此时冯异已经在华阴坚守六十多天,与赤眉军前后数十战,降赤眉军将卒五千余人。所谓小刀割肉,一切都在按预定计划进行。邓禹遣使前来邀战,冯异持重谨慎,感觉邓禹之计太过贪功冒进,实非良策,回书婉拒道:
异与贼相拒且数十日,虽屡获雄将,余众尚多,可稍以恩信倾诱,难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诸将屯黾池邀其东,而异击其西,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
邓禹接冯异之回书,悒然不乐,与邓弘商议。邓弘好战,愤然道:“冯异不肯出战,是怕你抢了他的头功。咱们不管,先打了再说。”邓禹大喜道:“我也正是此意。没有冯异,咱们照样能赢。”
刘秀见邓禹不回洛阳,反而又折回关中,早知其意,大怒,命使者急携诏书,宣敕邓禹,严禁出战。诏书措辞极其严厉,曰:
慎毋与穷寇争锋!赤眉无谷,自当来东。吾以饱待饥,以逸待劳,折棰笞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
刘秀发完诏书,遣破奸将军侯进等屯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屯宜阳,一方面接应冯异、邓禹,一方面力求一次性解决赤眉军,敕诸将曰:“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
邓禹铁了心要与赤眉军一战,刘秀的诏书也不可阻拦。邓禹以邓弘为先锋,挑战赤眉军。赤眉军也会用计,在辎重车中装满黄土,面上则薄薄地铺上一层豆,与邓弘战而佯败,弃辎重车而走。邓弘兵士饿了多日,见了满车黄豆,更喜过见了满车黄金,一番哄抢,阵形大乱。赤眉军引兵杀回,邓弘军大溃。邓禹急忙领兵来救,冯异闻报,也迅即赶来驰援,赤眉军兵锋稍挫。
冯异虽获小胜,心中却知士卒又饿又累,实在不堪再战,于是提议休整数日。邓禹有如输红了眼的赌徒,一心想乘胜追击,笑冯异道:“冯将军何怯矣!”言罢,领兵再战赤眉军。冯异唯恐邓禹有失,无奈之下,只得率众同战。
赤眉军奋勇,邓禹与冯异大败,死伤三千余人,兵势溃散。
邓禹突出重围,随身仅剩二十四骑,无颜再见冯异,逃归宜阳。邓禹自知罪大,上书请辞大司徒,上梁侯(邓禹原封酂侯,建武二年春,改封梁侯,食四县)印绶。刘秀网开一面,免去邓禹大司徒之职,仍封梁侯依旧(古人虽然官爵并称,但从处罚上讲,剥夺爵位却远比罢官严厉。罢官还好,仍有机会东山再起,一旦剥夺爵位,类似于今日之开除党籍,几乎意味着在政治上已判死刑)。数月之后,改拜邓禹为右将军。
此后,邓禹在军事上再无建树,改以任文职为主,日后虽仍排名东汉开国第一功臣,终有名难符实之感。帝国其余战区,将星璀璨,而占据帝国半壁江山的关中战区,除了邓禹本人之外,最终竟然无一人入选云台二十八将,主帅邓禹实也难辞其咎。
再说被邓禹活生生拖下水的冯异,跟着邓禹惨败,与军众失散,弃马步行,走回谿阪,侥幸逃得性命,与麾下数人归营,收集散卒,招募营保,又拼凑起数万人,与赤眉军约期再战。
冯异精选壮士三千,换上赤眉军的衣服,预先埋伏于道路两侧。天明,赤眉军驱先锋万人来战,冯异遣数千人相迎。赤眉军见冯异势弱,以为其兵力不过如此,于是尽出主力,试图一口吞掉冯异。冯异这才悉出大军迎战。
直战至太阳西斜,赤眉军气衰,冯异伏兵尽起,衣服相乱,赤眉军不能识别,众遂惊溃。冯异一路追击,大破赤眉军于崤底,降其男女八万人。
捷报传来,刘秀大喜,特赐诏书,慰劳冯异曰:“赤眉破平,士吏劳苦,始虽垂翅回谿,终能奋翼黾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
公元二十七年正月,刘秀亲临宜阳坐镇,静待赤眉军自投罗网。
赤眉军崤底一败,余众尚剩十余万人,然而已精锐尽丧,加上粮食匮乏,东归之心越发急切,慌不择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闯。赤眉军行至宜阳,正遇刘秀亲勒六军,严阵以待。
赤眉军早已不是当初的赤眉军,饥寒交迫,心丧胆裂,忽遇大军,惊震不知所为,只得遣刘恭谈判投降,问刘秀道:“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
刘秀答道:“待汝以不死耳。”
赤眉军已是走投无路,不投降只有两个后果,要么战死,要么饿死;投降的话,至少还能保命。首领樊崇于是领皇帝刘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归降,献传国玉玺及从刘玄处缴获的落星剑。刘秀将传国玉玺自留,而以落星剑为长兄刘殉葬。
刘秀命赤眉军将士尽解兵器甲胄,堆于宜阳城西,高与熊耳山齐。又命县厨赐食,赤眉军将士皆得饱餐。
次日清晨,刘秀大陈兵马于洛水之滨,命赤眉军列而观之。刘秀挑衅地看着一众赤眉军首领,说道:“有没有后悔投降?我现在可以放你们回去,归营勒兵,和我一决胜负,免得你们口服心不服。”
赤眉军首领中,唯徐宣能识字,善应对,乃公推徐宣作答。徐宣叩头道:“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
刘秀见徐宣所答,倒也文辞可观,大笑道:“卿所谓铁中铮铮,庸中佼佼者也。”又指赤眉军诸首领,晓谕道,“诸卿大为无道,所过皆夷灭老弱,溺社稷,污井灶。然犹有三善:攻破城邑,走遍天下,本故妻妇无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余贼立君,迫急皆持其首降,自以为功,诸卿独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于是尽收赤眉军之兵,置赤眉军各首领与妻子于洛阳,每人赐宅院一处、田地二顷。
本年夏,樊崇、逄安谋反,诛死。杨音在长安时,曾对刘秀叔父刘良有恩,因此得以赐爵关内侯,与徐宣俱归乡里,善终于家。谢禄则被刘恭刺死,为刘玄复仇。刘秀怜刘恭之义,赦而不诛。
至于赤眉军拥立的皇帝刘盆子,刘秀见其年少无知,心甚怜之,赏赐颇厚,封为赵王郎中。刘盆子日后双目失明,刘秀又特地在荥阳划出一块地皮,建为市集,以市集之税供养刘盆子终身。
纵横一时的赤眉军,就此灰飞烟灭,其规模之巨、为祸之烈,前此未曾有之,后来也罕有其匹。而赤眉军从西汉皇陵盗取的那些惊人宝藏,随着赤眉军的消失,也神秘地不知所终,成为中国历史上的一大疑案。
赤眉军既灭,刘秀大军撤回洛阳,开始全力经营中原。整个关中地区,则全权交托在了冯异手上。
赤眉军虽去,关中仍是一锅乱粥:延岑据蓝田,王歆据下邽,芳丹据新丰,蒋震据霸陵,张邯据长安,公孙守据长陵,杨周据谷口,吕鲔据陈仓,角闳据汧,任良据鄠,汝章据槐里,各称将军,拥兵多者万余,少者数千人,转相攻击。其中以延岑最具实力和野心,自称武安王,拜置牧守,意图霸关中为己有。
冯异且战且行,屯军上林苑中。延岑引张邯、任良来攻冯异,冯异击破之,斩首千余级。延岑败走攻析,冯异追击,大破之,降八千余人。延岑就此一蹶不振,自武关走南阳,遁出关中。冯异从此威震关中,四方豪杰先后归降。
冯异在关中根基渐固,兵食日盛,于是诛豪杰不从令者,褒赏降附有功劳者,悉遣其渠帅诣洛阳,散其众归本业,务农桑,关中悉平。蜀帝公孙述素有图谋关中之心,数度遣兵来犯,皆为冯异击溃。
冯异主掌关中,怀抚郡县,申理枉结,出入三岁,上林成都,百姓归心,私下尊号冯异为“咸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