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霜颤颤巍巍跑出了帐子。
她想迈开步子狂奔起来,四肢却软绵绵地像一片云。
她不敢扶杆伫立太久,又拖着沉重的身体跑了起来。身后的达干追着她,传来发癫般的喊叫:
“小娘子别跑,我来疼疼你啊。”
“你不过是个俘虏,得玄王青眼又如何?”
“我带小娘子你共赴极乐不好吗?哈哈哈……”
一通污言秽语令她腹下一阵干呕。
真是个疯子。
她怎么没想到,这个疯子在两杯酒都下了药。
原本想把被情酒迷醉的达干,引到大可汗的夜宴前。她新配的药方药性那么强,他必会在诸王在场的宴上失态妄言。那么届时被当场捉拿,一顿军杖倒是轻的,也算小惩大诫。
此刻,辰霜却犹豫了。她自己也中了招,该怎么引?
她举目四望夜色中安静的营帐。现在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算牙帐那边暂时不知,叱炎近日派来一直尾随她行动的人总该有所察觉吧。
他们此时上报没有?
她身子已疲软了下来,怪异的感受游走她的周身,如同一下子被火烤着,又一下子如入冰窖。
但她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身后的达干声音越来越近,她想抬起步子,双脚却像陷入沼泽动弹不得。她神情绝望,望着身后迷醉之人半步颠狂,半步摇曳地向她走来。
“嘶”地一声,飞身上来的达干想要抱得美人归,却扑了个空,只抓到一片衣袂。力道之大,辰霜的半截衣袴被他撕扯了下来。
只见他身形晃晃悠悠,撩着那片碎布绞在指尖,笑嘻嘻地又要扑了上来。
“阿姐快跑!”
是穆护。他不知何处冲了出来,紧紧报出那达干的腰部,令他暂时动弹不得,前进不了。
达干想要挣脱,用手肘一下又一下重击着穆护瘦削的脊背。
定是他早前一直放心不下,才跟着她,怕她出事。辰霜心有所动,眼中雾光濛濛。
“阿姐,快走啊,我先顶着。去,去找殿下啊!”穆护被打得吐了一口血,还不忘催促着她走。
以达干在玄军营中一向为所欲为的样子,玄王叱炎不在,确实根本没人治得了他。穆护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一条唯一的生路。
情急之下,她从腰后取出了那柄银雕匕首,在掌心毫不犹豫地重重划了一道。涌出的血液腥甜的味道冲入了她迟滞的五感,疼痛终于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终于借着这股鲜血的力量,跑出了玄军的营帐。望向远处夜宴中巨大的篝火,她下定了决心,朝着那灿若群霞的光,飞奔起来。
大可汗的夜宴开在牙帐的空旷之地,外围是一排排错落的红色经幡,宛若熊熊赤焰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火把的光投下幽暗的鬼影,魅惑着她,痴缠着她,让她举步维艰。
辰霜焦急地穿梭在重重经幡的迷阵之中,步子越跨越小,行动越来越迟缓。
她口干舌燥,背后却是冷汗淋漓,肺腑内里像是燃着火,将她残存的意志焚烧殆尽。
“小娘子我来了,我看你还往哪儿躲?”远处又传来达干的叫唤声,他也入了这处经幡林了。她除了中了药,身上还有尚未愈合的鞭伤,腿脚自然没有他利索。
辰霜加紧了步伐,肉-体凡胎在与极强的药性做对抗。
穿过最后一片经幡,柴堆上烧得噼里啪啦的篝火闪着粼粼金光,有如神祇,映入眼帘。
她泪眼朦胧,扫视了一圈各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王公贵族,终于看到了宴席角落里那个孤单沉默的黑色身影。
她踉跄着向他跑去,用尽体内最后一丝力气,大声喊道:
“叱炎!……”
玄衣男子半响才悠悠回头。他手中还举着釉青色的透瓷酒杯,映出他目色的淡漠。
他扫了一眼来人,眉目浓烈了几分。
她衣衫不整,长裙已被撕扯得褪了下来,丝帛影影绰绰间,露出两截白玉般的小腿。不知哪里受了伤,鲜血直流,染红了她破碎的衣袂。整个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未语泪先流,可怜巴巴地向他趔趄着奔来。
见她直呼自己名字,他怔了一怔,随后起身大步而去。
夜幕下光景混沌一片,蛾子围着火把乱飞,渴求着火焰的光明,最后却焚身而死。
叱炎高大的身影融进了黑暗中,一双眸子如淬了寒星。背后篝火的光焰给他漆黑的周身镶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缘。他沉稳有力地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走在她的心上。
他今日着了一身更为正式的黑色盘领胡袍,结纽全部一丝不苟地系上。箭袖滚边暗纹绣满金丝流云,身后一席鸦色大氅,黝黑发亮,无一丝杂色,彰显着他身份的矜贵。乌黑的鬓角挑出三两绺梳成粗辫,与墨发一道披散在背后,粗犷却又端正。
辰霜遥遥望他,跑着跑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绊了一跤,强撑的双腿瞬时瘫软,整个身躯扑倒在草地上。
叱炎皱眉,想要上前一看,却见她对他张开五指,隔着一步的距离,挡住了他的手。
“不,不要碰我……”她在拒绝他,可发出的嗓音却婉转娇怯,勾人心魄。
叱炎的目光定在了她摊开的掌心,那里有一道极深的伤口。她身上的鲜血便是从此处流出,滴在身上衣间。
他的眸色倏然深沉了几分,不管她百般阻碍,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臂。
炙热的触感一下子将他的指尖包裹起来。他心跳一滞,眉头皱得更紧了。
迟疑间,只见她在草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躯,藕白的双腿紧紧交叉着,如同交-媾的两条白蛇。她杏口微张,连呼出的气息也是炽热难当。
他喉结微耸,即刻将身上的大氅解下,将她全身盖个严严实实。他未来得及细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淫-荡的笑声:
“哈哈哈哈小娘子,你在哪里啊?等等我呀!我忍不了了……”
叱炎紧紧攥着手中的酒杯,看清了来人。是他营中的达干,叫嚣着来到了篝火处,赤身袒胸举着一螺钿漆酒器,面色通红,边饮边喊着:
“小娘子就从了我吧,我才不怕那玄王,我的背后那可是……嗝……”
已跑到宴席前的达干突然被几个牙兵擒住,打了个酒嗝,挣脱不得开始骂道:
“你们干什么?没看到我在快活吗?快松绑!等我的主子来了,你们谁都得罪不起!”
叱炎强忍着怒气,质问匆匆前来的手下:
“怎么回事?”
“殿下恕罪……达干大人饮了酒,便追着那女奴跑,营中无人敢拦,拦也拦不住……”手下战战兢兢在他耳边陈述了所见。
“废物。”叱炎掠过众人,向那状若疯癫的达干走去。
夜宴之上,几个酒饱饭足的王公大臣也看到了如此不堪的景象,一时指指点点,众说纷纭。
场上忽闻一道裂瓷的铮铮响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闻声望向大步走来的叱炎,手中上好的唐瓷杯盏竟被他徒手捏碎。
玄王叱炎对着那作乱之人,斥道:
“大胆狂徒,大可汗在此,竟失仪失言!”
达干眯着眼,以为身在梦中,笑嘻嘻道:
“大可汗?大可汗又如何,我的主子可是……唔……”
未等他说完,陌刀一挥而下,整颗头颅从那达干的项颈处飞出,滚到了柴火边,被“呲呲”地烧着了。失了头颅的四肢一时还在抽搐着,最后慢慢也倒了下去,变为死尸一具。
“惊扰大可汗圣驾,斩。”叱炎的刀上沾了温热的血液,他也不擦拭,径直收入腰间的鞘中,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大臣,冷冷说道,“诸位继续。”
席间嘘声一片,有些文臣吓到丢了汤碗,掏出手巾擦起了额汗。
众人只道玄王一向恨透了唐人,也不曾料到他竟当众斩杀了大唐遣来的军官。
叱炎跨了一步,从那尸体间越了过去,向高台上的掖擎可汗一拜,而后双膝跪地,垂头道:
“儿臣管教不严,营中有人酒醉胡作非为,请大可汗责罚。”
王座上的掖擎可汗起身,他壮年饱满的身躯着团龙纹开衩长袍,头戴莲瓣尖顶高冠,面色红润,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嵌在深陷的眼眶之中。他向台下阶前的叱炎举杯道:
“玄王护驾有功,赏美酒一坛。来人,赐酒!”
叱炎双手接过可汗赐下的好酒,高声道:
“谢父汗赏赐!”
他正要起身离去,却听上头令道:
“炎儿,今夜,不醉不归。军事什么,先放一放。把这坛酒干完了,再走。”
“儿臣遵命!”
叱炎抱着酒坛回到了座位时,却见辰霜已低垂着头,跪坐在他座位后侧,俨然一个侍女。
牙兵不敢乱动他亲选的帐中女奴,便把裹着大氅的女奴放到了他的座位上。
辰霜看到了达干被斩杀的一幕,血都凉了几分。此刻似是清醒了过来,主动从大氅中抽身而出,端正地望着他落座。
“怎么回事?”叱炎直接拿酒坛饮了一口,懒洋洋地问道。
“吃,吃错药了……”她答得支支吾吾。
“什么药?”叱炎自然地问下去。
辰霜抿了抿嘴唇,不想作答,岔开了话题,恭敬地问道:
“小人可为殿下侍酒?”
叱炎余光瞥见她面上红晕未褪,宛若明霞,兀自饮了一口酒,也没拦着她上前。
辰霜从他手中接过酒坛,没想草原人的酒坛比她预想的沉重许多,她一个没拿稳,身形一个趔趄向后仰去。
一只劲臂牢牢箍在了她的腰际。
叱炎为了防止她跌倒洒了御赐之酒,便顺势将她扶坐在他大腿上。男子粗糙的大掌触感温热,与她的肌肤只隔了一层衣物。体内的酥麻之感有如虫灾,又趁着这股东风从脚底攀向她的心口,不断啃食着她的意志。
辰霜感到,刚刚压抑下去的药性随着这阵酥麻又翻涌了上来。
这个姿势,实在令人联想浮翩。
惊愕间,她急匆匆起身逃开他的怀抱。抱着的酒坛子来回晃荡晃荡,酒水溢出,撒了她胸口和座位之人一大片。
叱炎下半身尽是湿漉漉一片,仍是坐着岿然不动。还好他所穿衣服之深,浸湿的色泽并不明显。
虽然辰霜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但可想而知,想必现在定是阴沉得可怕。
好酒入喉虽是暖胃,但是洒在身上被夜风吹过,应是一片寒凉。她不敢再看他,默默跪着往后一步一步撤退。
叱炎轻瞥,无意间见她胸间湿了一大片,织物透薄,勾勒出一道婀娜的曲线。他不语,径直从她手中抢过了那酒坛。
他的力道极大,辰霜抱着的酒坛被他夺去,胸前一空,双手顿时失了倚托,一下子搭在了叱炎宽阔精劲的肩头。
面面相觑,她意识到不妥。非常不妥。
可她的双手拒绝了她的命令,纹丝不动,像是一株菟丝花牢牢攀附在粗壮的参天巨树之上。
竟是她舍不得放开他。
下一刻,她那双手再度不听使唤,在他颈后交缠起来。
她明明想要后撤,可不由自主贴身上前,勾住了他的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叱炎:我坐怀不乱,是她先动的手~
后来: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