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识贱人真面目

隆重介绍,司马光登场。

司马光,字君实,号迂夫,陕州夏县涑水乡人,生于宋天禧三年(公元1019年)。因为出生时他父亲司马池正在光州光县做县令,所以取名为“光”。嗯,只是不知为何不叫司马光光。此人出名极早,成名之后着重宣传的是他7岁时就能给家里人讲《左氏春秋》,为他之后成为大历史学家作铺垫。不过谁都知道,他小时候真正名闻天下的是另一件事。

司马光砸缸。要是谁不知道这件事的经过,自己百度去。

俗话说三岁看到老,从这件事里完全可以看出这人的素质,勇于决断,不顾一切的实施。这些都是真的,在他此后近70年的生命里,他一直都这么做。不管对象是一只缸,还是一个国家。不过奇妙的是,这样一个人,在他活着的时候,这些都隐藏得非常好。让人看到的一面是循循儒雅,知书达礼,非礼勿做的一位圣贤。

而不是本应该比唐介还要凶狠凌厉的官场屠夫。之所以会这样,只有两个可能。一,当时北宋所有人都瞎了;二,司马光本人的官场功夫实在到家,一边凶狠,一边让全民族敬爱。大家想,会是哪个原因呢?

说到这里,貌似我有点唐突圣贤,和中国人心中普遍存在的司马光大师的形象严重不符,到底怎样,让事实说话。世事纷繁杂乱,透过层层的迷雾,我们会发现,整个立太子事件,就是司马光从外地官员,进入京师官场的一场完美上位秀。

最初范镇独自上书的时候,司马光还在西北的并州做通判。之所以离京都那么远,我们来回顾一下他的仕途历程。

司马光考中进士时才20岁,国家非常重视他,留在京城里做奉礼郎。这是殊荣,可他没接受,主动要求到边远南方去,理由很动人,他的父亲司马池当时在杭州做官。

他的起步和包拯一样,化忠为孝,感天动地,一直在苏州做判官直到父亲去世。守孝结束,他回到了京城任职。不过很快就又出去了,他展现了为人的另一面。

绝对、完全、毫无保留地忠于领导。注意,这个领导,并不是孔夫子教导我们的那位独一无二的皇帝。而是当时的独相庞籍。

历史没有记载他们是怎样一见倾心的,司马光从此对庞籍像父亲一样的爱戴和尊敬。这不是乱讲,有无数个事实来证明。最重要的两点就是,一,庞籍在狄青升官事件里被梁适搞倒之后,调离京城到西北当官。司马光的选择是放弃国家正规安排给他的工作,跟着老领导下放改造。就是这样,他来到了并州当通判。

第二,庞籍在西北继续倒霉,他像老朋友范仲淹那样继续向西夏纵深处修堡垒,这就是罪过,都和平时期了,你为什么还要再生事呢?而和平的表现,就是西夏小皇帝在妈妈和舅舅的英明领导下,隔三差五的向宋朝边境出兵。没有大胜利,可小便宜一定要经常地占。

修堡垒,加上临敌小败,庞籍被一贬再贬,直到病死。这期间司马光牢牢地站在领导身边,曾经三次上书声明庞籍的过错里有他一份,请把处罚分过来一半。

最动人的是庞籍死后,他穿上最正规的衣服,请庞夫人到大堂上,像母亲一样接受他的跪拜,对庞籍的儿子就像自己的亲弟弟(籍没,光升堂拜其妻如母,抚其子如昆弟。)这在当时获得了所有人的称赞,以及后世的敬仰。

只是很奇怪,庞籍之死,官方派专人治丧,赠司空、加侍中,谥号庄敏。每一样都是生荣死哀,人家生前是正牌子宰相,为何弄得好像家人无依无靠,如果没有司马光的照顾,就会流落街头,惨不忍睹的样子?

当然,这只是第一印象,我们可以往好处讲,就是领导死了,家里虽然安康,但是他对领导的爱,绝不会人走茶凉,做人要厚道,永远追随领导!

对领导的亲人,比活着时还要尊敬和亲切……包括“抚”其子如昆弟?抚除了抚育、抚养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

总而言之,无论如何,这是个多么好的同志啊,从这时起,他就有了一个在官场里超级值钱的头衔,以后他写信给别人时,可以这样落款――“你的忠实的司马光。”

范镇写第一篇请立皇太子的奏章时,司马光在边远的并州第一时间响应,但注意,他不是接着写第二篇奏章,和范镇站在一起。而是写了封私人信件。信里说,这是件真正的大事,除非不说,说了就要坚持到底。“愿公以死争之。”

美孚石油的创立者石油大鳄洛克菲勒先生当年有句名言:“打前锋的赚不到钱。”他也是这么做的,在所有美国人一窝蜂地往新发现的油田边冲,想抢个新鲜,淘到第一桶金的时候,他按兵不动。直到石油由于过度开采,需求量却没那么大,变得比白菜还便宜时,他才冲进去,用极低的价格,不仅把油田盘下来,还把各种开采工具、运输设备都搞到了手。

这才是做事的样子。千年之前的司马光在发迹史上与这位大鳄不谋而合。

直到范镇的头发变白了之后,他才开始行动。最初是非常小心的,他以自己的名义写奏章,同样建议立太子,措辞很小心,这让他抢到了立太子事件的排名位置,可一点都不显山露水。这时命运也开始眷顾他,开封城的里顶级官场重新洗牌了。

战无不胜、意气风发的大宰相文彦博终于下台,他在为之前的强硬买单,接替他的是枢密使韩琦。韩相公从这时起变成了另一个人。他强硬得比文彦博还要强硬,温文得仅次于另一位宰相富弼,一位真正适应官场的特殊动物诞生了。

司马光被调回京城,担任了一个非常绝妙的职务,修起居注。这是比馆阁学士们更能接近皇帝的差使,每天的工作就是给皇帝写日记,他可以最大限度地了解皇帝的每一个举动。这样的后果,就是他能第一时间地掌握到皇帝的心理动态。

比如说,在什么时候跟皇帝说什么话。

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的闰八月二十六日,这一天是仁宗的悲伤日。出生仅仅61天的皇十三女死了。这就像是天地神灵跟仁宗开的大玩笑。

他想儿子,为生出个儿子想尽了一切办法,同时也有了效果。两年内,后宫生出了四个……女儿。这简直让人欲哭无泪,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哪怕有一个是儿子也好,皇宫内院都特意建了一座潜龙宫给未来的皇子住了。为什么老天就是不开眼?

关于这一点,实在应该给仁宗正名。不是他无能,是他敌不过整个汉民族的集体命运。常年阅读宋史,每每掩卷沉思,有时我不禁这样想。如果仁宗有自己的儿子,那么让后来的英宗怎样上位?没有英宗的早死,哪来的神宗年青气盛时的改革?如果神宗活得长些,怎会让改革有头无尾?那样哲宗就不会10岁即位,什么事都不懂,被奶奶夺权……再后来天翻地覆,等到他亲政时再把奶奶那一套改过来。然后再早死,才能轮到精彩绝伦、妙想天开的赵佶登场。

那时中原陆沉,神州板荡,全民族被异族欺侮。试问这样的结局都跟仁宗有没有亲生儿子有关,他的生育问题,难道只取决于自身的某些器官的健全?

不,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哀,尽管最难受的人肯定是他自己。

这时仁宗就在悲痛中,难过得好多天都不说话了,就像要再次犯病的样子。司马光就挑在这个他心灵极其薄脆的时刻,写了一道新的奏章。

他没像范镇、包拯、唐介那样简单粗暴地要求立皇太子,而是说,臣不敢奢望陛下立即就选出东宫太子之人,只恳请您在宗室之内选出一位聪明仁孝的好孩子,先立为养子,与其他的宗室子弟稍有区别,好好的培养。让天下人知道您心有怕属,民心官场都会安定。等到他日皇太子出生,这位养子就可以退归藩邸,只当是为国家培养了一位好臣子。这样何乐而不为呢?

当天司马光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皇帝。只见仁宗拿着奏章,看了好久,仍然面无表情,很像是和往常一样,继续沉默,躲进自己悲哀的心情里,谁也不理。但是突然他说话了。

“难道非得选宗室子弟入嗣吗?”没等司马光回答,他又喃喃自语,“这是忠臣之言啊!一般人是不敢提的。”

“臣提出此议,自谓必死,不意陛下开纳。”司马光如是说。他平静地顺着皇上的话,把中心议题悄悄地往实施上推。

果然,仁宗这样说。“这有什么害处,选宗室为皇嗣,古以有之,你把奏章交给中书吧。”

从来没有过的大进展!换一个人,心脏肯定会剧烈狂跳起来,奏章由皇帝的命令传达到中书省,那就是命令宰相们实施了!可这是司马光,他马上就拒绝。

“请陛下自喻中书宰相。”说着就请辞告退了。

搞什么,是不是疯了。好容易皇帝亲口答应,居然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去了!但是别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还没到揭谜的时候。当天司马光的演出还没结束,甚至可以说事情才刚刚开始。

他从皇宫出来,直接走进中书省,向宰相们汇报工作。具体内容是皇上的健康。近几年以来仁宗一向龙体欠安,新一届领导班子继承了文彦博的良好习惯,每天都要询问。这一天例行问答都结束之后,韩琦却没放他走。宰相大有深意地望着他,像是期待着司马光说点什么。

可惜等来的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韩琦先开的口,这样问。“今天皇上还说了什么?”司马光继续沉默,好一会儿之后,才回答。“所言宗庙社稷之计也。”

之后韩琦就微笑了,再没说别的,让司马光离开。

到这时,当天的事情才算结束。司马光仍旧平稳地走出了中书省,他知道已经给韩琦等最高权力阶层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不仅深刻,而且极好。

当仁宗要他把立太子的奏章转交中书省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地拒绝了。这在后面和韩琦的谈话中证明,是一件绝对正确的决定。如果由他来转交,这就造成了一个说不清的事实。即,立太子这件事是由他司马光一手促成的。连命令都是他从皇帝那里得到,向整个中书省下达。

宰执大臣们被凉在了一边,完全被动。

这样做,简直是把所有的功劳都归于自己,让除他之外的整个官场统统歇菜。这样贪婪的结果,就是把自己扔上了火堆,成为众矢之的,以他当时一个小小的修起居注的京官,简直是在找死。

尤其是韩琦当面就点醒他,当天到底和皇上谈了什么。别以为皇宫之内会有什么秘密,别想耍花样!而司马光的表现是非常的乖,他想了又想,选择说实话。“宗庙社稷之计”,就是立太子的事。整个事件过后,他让宰执大人们觉得他既敢做事,更能做事,难能可贵的又很会做人。

在这种认知下,韩琦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给了司马光一个天大的面子。某一天,一位姓陈的御史找到了司马光,像闲聊一样说。前些天某次会议上,韩相公跟我说,他很欣赏你。说你正在上书说建储的事,能不能把奏章先送到中书省呢?你想做这件事,别自立门户(欲发此议,无自发之)。

这是示好,也是示威,司马光再次面临选择。韩琦这是想收编他,让他成为中书省在这件事上的马前卒。按说也蛮荣幸了,和他之前的人生轨迹非常相符。

投靠过庞相公,为何就不能再投靠韩相公?

可是司马光那天偏偏又犯了沉默的病,他什么都没说,可没有表态,就等于拒绝。拒绝就是反抗!这可真是让人搞不懂了,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半个多月之后,事情就真相大白了,人们从此才真正地认识了这个人。九月的某一天,司马光在写皇帝日记之余,再次抓到了一个好机会。仁宗那天心情好,很适合聊天。那么聊什么呢,在一个人悲痛的时候,让他陷进更大的悲痛里,才好说危机。

比如说国家需要太子,不立天下不稳。

在一个人心情好,体力好的时候,就要换一套方法。对方可以思考了,给他上次历史课。众所周知,司马光的历史水平在整个中华民族里都能排进前五,他挑了个近的,说唐朝的事。

话说唐朝神武,百事开明,出产的人物在各方各面都达到了一个顶峰,真是比我们宋朝强很多啊。比如说,宋太祖赵匡胤开创了科举制度里的殿试,从此让天下举子们都成为“天子门生”,只为皇帝服务,再不看座师的脸色。

可唐朝就有“门生天子”。连皇帝都是他们的徒弟。这是怎么回事呢?就是因为唐文宗一直不立太子,死之后被亲近的太监们做手脚,从此随意拥立唐朝的皇帝,想让谁当谁就当,想让谁死谁就死。堂堂的天可汗的子孙,居然被太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陛下,您想让这种事在宋朝重演吗?

再没有犹豫了,仁宗下令司马光立即把文件送交中书省,把这件事确定下来。这一次司马光也没再推辞,火候到了。

再次来到中书省,他的神情动态再不是一个下属,而是位充满着神圣感的天使。他庄严地对韩琦等宰执大臣们说:“陛下决意立宗室为皇子,今天诸公如果不能及时议定,他日夜半,禁中出寸纸以某人为嗣,那时天下谁也不能违背了!”

义正言辞,说得也都是实话。现在皇帝的身体到了这地步,谁知道哪天驾崩?那时皇宫深处往好里说是皇后,糟一点就会是太监,来决定谁是下一任皇帝,难道那时做臣子的有权反对吗?

韩琦等全体宰执大臣一齐躬身施礼,同声回答:“敢不尽力!”

从这时起,司马光退出了立太子事件,从程序上,从官衔上,他都再没有参与的权力。那么转身就走,决不迟延,他留下的是倡议阶段起决定性作用的名声,以及让全体朝臣都又惊又佩的印象。就比如说大宰相韩琦。

你要我配合,我已经配合了。可绝不是你所希望的马前卒、小跟班,我以正道尽臣子的义务,转身把成果交给你时,神圣得无可侵犯,你必须向我低头!

这就是司马光的作风,万事都有依据、有道义,谁让他学问大,历史知识强呢。回顾一下倡议阶段的四位名人。范镇、包拯、唐介、司马光,只有他一个人在这件事里得到彩头,就此平步青云名利双收。有人会说,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司马光之腹嘛,干嘛这么刻薄?

对不起,一次是偶然,那么两次呢?这种作风,和这种结果,不久之后他就再次重演了一次。还是大家倒霉,他一个人得利!

接力棒传到了韩琦的手中,历代史书都说韩琦先生是仁宗、乃至英宗朝的两朝传承、居功至伟的大臣,没有他的努力,没有他近于霸道、专权一样的决策,宋朝就不会是历史里的样子。

其实哪儿跟哪儿,上面都已经说了,司马光把什么事都办完,直接把立太子的决定书交到了他手上,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按令实施,走那些官面上的过场。

十月初,在官方场合,皇帝和宰执大臣们定下了皇子人选,就是前些时段里提过的,由仁宗和曹皇后主婚的“十三”。

十三是宋太宗第四个儿子商王赵元份的儿子,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第十三个儿子,名叫赵宗实。生于明道元年(公元1032年)正月初三,4岁的时候进皇宫生活,因为仁宗的头生儿子早死。8岁的时候被退还王府,因为仁宗生出了第二个儿子。

他生来就是个预备役。

这时他已经近30岁了,是个沉默寡言的优秀青年。尤其让人感兴趣的是他的生育能力,这时他已经有3个儿子1个女儿,再考虑一下他父亲的生育能力,天哪,一共有28个儿子!这是多么让人兴奋的事,帝国自从真宗开始,两代皇帝生儿子比干掉李元昊还费劲,这一下肯定彻底解决问题。

一劳永逸了!

选定了人,开始进入官方程序。要确立一个皇太子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首先是一个行政官衔,皇子和官员一样,得循序渐进一级一级的升,才能升到帝国接班人的位置。第一步,先升闲散宗室人员赵宗实为泰州防御史、知宗正寺。

这是个小官,前面的防御史就算了,他不可能出京到泰州方面去报到。知宗正寺嘛,就是管理在京皇族人员的负责人,很不起眼。但无比光明辉煌的人生就在前面不远处,让人流口水的前程突然从天而降,想一下是多大惊喜。

一步登天,皇太子啊!还有人会拒绝,会犹豫,会哭着喊着说,我不——吗?答案是有。要说这也不出奇,在中国的古代,尤其是宋朝,有学问有修养的人像春天水塘里青蛙的儿子们那样多。个个都把前程、钞票看得比命都重要,却板起脸来说。

不,我不够资格,绝对不当。

一般来说,都要来来回回地谦让三到六次不等,这样才能显得自己道德隆重。这位赵宗实就是这样,他躺在家里,先是找了个正大堂皇的理由,他父亲赵允让刚死,守孝期间万事不干,拒不接受任命。这好办,国家有明文规定,重要人员的爹妈死了,可以夺情起复,不耽误工作。可他接下来变表现得像块滚刀肉,怎样切都切不动。

充分地表现出了他的最大特性——这个贱人!

说他是贱人,是对他一生完整的评价。至于贱人之所以那么贱,就是个循序渐进,让人一点点看清的全过程。

这时他的拒绝就有些出格,对此非常有涵养的仁宗都有点烦了,对韩琦说。“他这样,那就算了吧。”根本就没多大兴头的事,以为谁逼着他当吗?

事实上这也是大宋帝国国运的一个转机,真的就此把这个贱人否定,后面那些悲剧就都不是那个样子了。可惜这时当宰相的偏偏是北宋百余年间,论硬度能排到前七的韩琦。韩相公一口回绝,“此事岂可中辍,请陛下写亲笔诏书,让宗实知道这是圣意,自然就听命了。”

但事情就是这么的邪,天大地大圣旨最大,可赵宗实就是不听话。他赖在床上不起来,一口咬定自己病了,让皇宫里的传旨太监来来回回跑了18趟。

后来赵构要岳飞火线班师用了几道金牌?12道,大军在外都能调回来,可一个在京的闲散宗室人员居然就敢不动弹。最绝的是,臣子接旨有规矩,领旨要谢恩,回绝要辞表,18道圣旨换回来18道辞表,其中得利的人居然是濮安懿王府的记室孟阳。

赵宗实跟孟阳说了,每写一道辞表给你十金,18道写下来记室先生发了笔小财,赚了一千多贯。事情到了这一步,韩琦等人也觉着不对,肯定有什么事让赵宗实不安,能是什么呢?想来想去,大家这样猜。

肯定是名份不对,泰州防御使、知宗正寺这样的官衔说明不了问题。那好吧,我们大家提请,直接把他定为皇子。这个提议由韩琦首倡,欧阳修附合,被枢密使张异怀疑,最后找翰林学士拟旨时都被拒绝。

张异面对面地问仁宗,“陛下不疑否?”仁宗答,“朕欲民心有主,只要是姓赵的就行了。”算是过了审核关,下面是韩琦在翰林学士面前碰壁。当时的学士王珪根本就不相信他。第二天当面请仁宗下令之后,才有了明文圣旨出台。

宋嘉祐七年(公元1062年)八月七日,全体在京皇族齐聚大内,由仁宗宣布赵宗实成为皇子,并成式改名为“曙”。

从此名至实归,他已经是帝国的唯一继承人。这时就应该登台亮相了吧?当年老祖宗赵匡胤陈桥兵变时被强迫换衣服,也只是推辞了一下;他本人的重孙子宋钦宗兵临城下时被老爹推上去当挡箭牌,也只是哭了一晚上。

他倒好,到了这一步,都还是那一句话。不当,就是不当!充分地表现出个性的顽强。最后仁宗终于烦了,决定让这个干儿子懂点人事。

派在京皇族管理员,大宗正事两人抬着一顶小轿去,先给他上上课,让他明白,不管是闲散宗室,还是皇太子,你都是帝国成员,皇帝有命,必须遵从!然后再把他抬进宫来。

想得不错,也得人配合。赵曙的反应无论如何都让人捉摸不透,他把回话精简成了8个字,“非敢邀福,以避祸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至高无上、人间独大的皇位居然对他是个祸患?韩琦、欧阳修甚至司马光都在挠头,这人到底是真的不想当,还是仍然有什么不满足?

这个疑问是个宋朝的终极问题,这时谁也想不清,要到三年以后,这个人快死的时候,才能知道真相。那时韩琦等人早就骑虎难下,被他累得精疲力竭。

不管愿不愿意,都必须和这人站在一起,当个有始有终的忠臣。

回到现场,事情一直拖了20天,到了八月二十七日时,皇子大人终于起床了,他坐上小轿进入了皇宫。之所以还是同意了,官方的记录里是那位了不起的王府记室孟阳的功劳。当时赵曙一个劲地强调有危险,孟阳提醒他。“现在已经是皇子了,天下都知道,就算你现在请辞得准,回归王府,就敢保证没有后患了吗?”

一句话,你曾经是帝国继承人,就永远贴上了这个标签。

赵曙一下子就爬了起来,对啊,这个我没想到。他立即就上轿进宫了。这也就是说,是躲也没有用,才索性出头的。

从这时起,赵曙的贤德之名就传颂天下了,他视皇位如祸患,跟上古时拒绝接任尧舜当皇帝的贤人是多么的像啊。尤其是他进宫的那一天,全家老小加上奴仆不过30多人,行李非常简陋,跟平民百姓没有区别,所特别的就是藏书丰富,积屋满箱,典籍俱全。

非常符合文官集团的价值标准!他们四处宣扬,赵曙真是天生地造的、最适合当皇帝的那个人啊!其实他们都看错了,这人是一头欲望被压抑得太久的饿狼。

这种欲望被继续压抑着,皇太子的位置被证明是火上浇油,让这个人更加忐忑不安,患得患失。人类的天性决定了,只有对某件事超级在乎时,才会表现得反常。

由此,才能解释后来为什么发生了那样蹊跷的事。

这时谁也没有发觉这一点,包括阅历丰富,鉴人无数的仁宗皇帝。他是真的对这个曾经收养过的养子很疼爱,自从赵曙被接进皇宫,就一直带在身边,尤其是到了年底时,由全体宰执、近侍、三司使、台谏官、主兵官以及宗室、驸马来陪伴,带着他两次进入龙图阁、天章阁,参观祖宗遗物。

把他扶上太子宝座,再送一程,让他能坐得稳。

那一天,仁宗回望前尘,扶物追思,自己在这片皇宫已经生活了54年了,自从出生以来灾变不断,连生母是谁都曾经变化过……这是怎样单调又复杂的一生啊。时至今日,辽国、西夏、大理、吐蕃、交趾,周边所有国家都己和平共处,国内不识刀兵,百姓安居乐业,这一城的空前繁华虽然会渐远渐淡,谁着国土的遥远被弱化,但谁也无法否认,他让百姓过上了从前无法梦想的好日子。

这就是我的印迹……54岁的赵祯在群臣环绕下微笑着传令摆宴,要与臣子们尽一夜欢。这也就是人生,尽管知道这些臣子们服膺的只是皇帝的权力,而不是哪位皇帝本人。这一点在立太子的过程中已经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在后来立神宗时再次证明了这一点。可是也不妨碍与他们举杯共饮。人生、忠诚,也就那么回事吧。那一晚君臣同乐,一直喝到了深夜才散,史书记载仁宗特意叫韩琦近前来,亲酌了一大杯鹿胎酒给他,韩琦一饮而尽。

立储首功之臣。

这下子世界终于清静了吧,再也没人能在仁宗的身上挑出什么毛病。于是日子一天天平稳地过去,直到60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