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把他带回来!”方铮沉声喝道。
属下又架着叶敏之回了大牢。一干影子管事围了上来,一言不发接过叶敏之,将他按跪在地上,一名管事熟练的掏出随身带着的纸笔,随手拉过牢房内一张摇摇欲坠的旧桌子,将纸笔铺于其上,然后所有人都默不做声的盯着叶敏之,眼中散发出逼人的寒光。
玩闹归玩闹,可一旦事涉泰王下落,影子表现出了专业的素质,本是一场带着欺凌性质的探监,现在已经变成正式的审案了。
方铮眼睛微眯,盯着跪在地上簌簌发抖,还未从死里逃生的庆幸中醒过神来的叶敏之,半晌,方铮沉声道:“叶敏之,你知道泰王下落?”
叶敏之舔了舔干枯的嘴唇,默然点头。
“你可知道,给朝廷提供虚假情报是个什么罪名?”方铮警告道:“懂不懂什么叫凌迟?就是把你身上的肉一片儿一片儿的割下来,一个好的刽子手,下刀割了一千多片肉后。受刑的犯人却还没死,只不过……那个犯人所受的痛楚和折磨,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由于这种刑罚太惨无人道,我朝律法中已不太常用,除非犯下了谋反大罪,叶敏之,你绑架朝廷钦差大臣在先,本已是诛九族的死罪,如果你为了活命而提供虚假情报,很快你就会尝到凌迟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叶敏之身子仍在发抖,神色惊惧而颓丧,沉默半晌后,才道:“方大人,好死不如赖活,叶家全族已落得这步田地,小人还怎敢骗你?”
方铮闻言神色稍缓,一撩官服下摆,施施然坐在牢房中铺了干草的木床上,慢悠悠道:“你既知道后果,我就不跟你废话了,说吧,你是怎么知道泰王下落的?你以前认识泰王吗?”
叶敏之道:“我……小人乃世家子弟,平素交游尚广,泰王以前也是喜游历的性子,而且他的封地在扬州,离我杭州不远。家父曾带小人去拜访过泰王,泰王很年轻,而且待人很随和,丝毫不见皇族亲王的架子,一来二去,小人与泰王倒也熟稔起来……”
“后来泰王兵发扬州城,小人与……与大人您又有仇怨,所以派人绑了大人您和韩亦真,原打算将……大人您送予泰王,韩亦真留给自己,待泰王功成之后,小人可以借此寻个晋身之阶,为叶家门楣添些光彩,届时泰王得势称帝,小人至少也该有个侯爵之位,那时小人再向韩家提亲,不怕韩家家主不答应……”
方铮恍然,原来叶敏之绑架自己不完全是为了争风吃醋,还存着拿自己向泰王请赏的心思呢,这些世家子弟心里怎么都这么脏呀?
“说正题,泰王的下落呢?”
叶敏之顿了顿。嘶哑着声音道:“……小人绑架大人之后,没想到大人竟然逃了……”
“放屁!”方铮大怒道:“会说人话吗你?什么叫‘逃了’?老子那叫机智脱困,脱困!懂不懂?技术含量很高的活儿!”
“是……脱困……”叶敏之瑟缩了一下,接着道:“大人……脱困后,小人急了,大人是钦差大臣,若无法将您挟制住的话,一旦大人脱困而出,会给我叶家惹来滔天大祸,小人心急之下便收拾了东西往北逃去,到了嘉兴府,果然见城门四处张贴小人的海捕文书,又听说杭州叶家已经被驻军包围,小人不敢在嘉兴多留,很快便出了城,后来……后来小人在半途中接到了家父传递出来的消息……”
“你爹跟你说了什么?”
“家父说,叶家覆灭在即,命小人赶紧去投奔泰王,并言及泰王起兵,不少世家在其中都出了一份力,包括我叶家在内,亦提供了不少财力物力,我若去找泰王,泰王必会容我,有了泰王的支持,大人您投鼠忌器,必不敢随便对叶家下手,如此亦为叶家留下一线生机……”
“那个时候泰王已经兵败了,惶然如丧家之犬。你去投奔他,有前途吗?”方铮斜睨着眼哼道。
叶敏之苦涩的叹了口气:“我和叶家已陷入绝境,正如溺水之人忽然发现水上漂着的一根稻草,不管有用没用,总还是抓到手里再说,泰王纵然兵败,可虎死威犹在,待在他身旁,总比四处惶然躲避朝廷追捕的官兵要强上许多……”
方铮皱眉道:“好,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你父亲命你到哪里去投奔泰王?泰王如今躲在何处?”
叶敏之神色数变,沉默半晌,却不知哪来的勇气,抬起头直视方铮道:“大人恕罪,我若说出泰王的下落,你可愿意饶我一命?小人愿与大人做这笔交易,用泰王的下落来换我不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嗯?”方铮眉头深深皱了起来,盯着叶敏之看了一会儿,忽然脸色一变,身形闪动,狠狠一脚踹在叶敏之的胸膛上,将他踹得往后一仰,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儿。接着牢房内便传来他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
“叶敏之,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做交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做交易?你配吗?你是不是以为拿泰王的下落要挟我,我就不敢杀你?你不说没关系,我手下多是刑讯之能士,他们有几百上千种方法让你开口,交易?哼!凭你也配?”方铮轻蔑的看着叶敏之。
叶敏之神色惊惶,冷汗已浸湿了一身囚衣,他头发披散着,脸色灰败得像个死人,隔了半晌,他长叹一声。凄声道:“好吧,我便告诉大人也罢,只求大人能留我一具全尸……”
“泰王兵败之后,败军余者一万多人,往齐州逃窜而去,可是……泰王并未与败军在一起,他……”叶敏之嗫嚅几下,终于咬牙道:“泰王……仍留在江南。”
方铮大惊,沉声道:“泰王仍在江南?他为何没逃?”
叶敏之苦涩摇头道:“泰王留在江南的用意,他怎会告诉我?我只知道他在兵败时曾命麾下军士与他换了衣裳,然后在亲兵的护卫下往南逃了,后来他得知叶家被驻军包围,他曾传递消息与家父,请家父联络江南各大世家,说朝廷有意剪除世家势力,请大家同仇敌忾共抗朝廷,并说他若为帝,必将厚待各大世家,赐世家无上荣耀和富贵,世代不相瞒相欺,永保世家枝繁叶茂……”
方铮闻言心头一沉,好一招釜底抽薪!泰王果然不是个简单角色,若江南的世家真被他煽动起来,那整个天下岂不是大乱?当时泰王兵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往北逃窜的那一万多败军身上,几乎每个人都认为泰王一定在败军之中,幸好自己一时心血来潮进大牢想看一看叶敏之,无意中竟得到如此重要的情报。
“泰王到底藏在哪里?”
“离扬州不远,就在扬州之东六十余里的伏牛山上,泰王兵败之后一直藏在那里,跟他一起的还有五千余精兵……”
叶敏之说完之后,浑身的力气如同被抽尽了一般,虚脱的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长气,脸上一片绝望之色。
方铮一楞,站起身与身后的温森和影子管事们交换了个眼神。
温森凑在方铮耳边轻声道:“大人可还记得属下曾与大人禀报过,伏牛山上有数个能容纳万人的藏兵洞?叶敏之此言倒不似作假……”
方铮点了点头。低声道:“速派人去查,不可打草惊蛇,若真发现泰王踪迹,立刻回报!”
温森急忙应命,然后瞟了叶敏之一眼,道:“大人,这家伙怎么处置?”
方铮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便往外走去,一行人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出了牢房大门。
“叶敏之暂时留他性命,若发现他提供的是假情报,老子就真让他尝尝啥叫千刀万剐……”
“大人……仁慈宽厚!”
“那是自然,本官是个心软的人呐……不过呢,让那家伙舒舒服服躺在牢房里吃白食也不好,年轻人,不能搞得这么颓废,得让他明白多劳多得的道理……”方铮沉吟道。
温森试探道:“要不……让叶敏之去做苦役?”
方铮摇摇头,然后嘴角一扯,惯有的坏笑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温森见状眼角一跳,举凡大人露出这种表情,肯定是想到了什么生儿子没屁眼儿的缺德主意……
方铮嘿嘿笑道:“我瞧那叶敏之细皮嫩肉,风度翩翩,资质委实不错,差一点就赶上我了,这么难得的品相,做苦力岂不是大大浪费?”
“大人,呃……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让他去接客吧。”方铮一副深谋远虑的模样。
“咳咳咳……”包括温森在内,一干影子管事同时呛咳起来。
“大人……让他,让他去接客?”温森吃惊问道。
“是呀,阵亡了那么多将士,朝廷国库空虚,不想办法捞点儿银子,怎么抚恤将士们的遗属?本官这也是迫不得已啊……”方铮不胜唏嘘道。
温森忽然一手高高举起,大声道:“大人,属下愿意为将士们献身!”
“属下也愿意……”
“属下也愿意……”
“大人,有这种好事别便宜了那个没用的纨绔子弟呀,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干影子管事纷纷举手。
方铮一楞:“这是好事吗?你们都愿意去接客?”
“抚恤阵亡将士,属下义不容辞,赴汤蹈火且不惜,更何况区区接客乎?”众人挺起胸膛,一脸悲壮决然。
方铮神色颇有几分古怪的扫了众人一眼,沉默半晌,才悠悠道:“认识你们这么久,我真没想到你们居然有这种嗜好,看来我一直置身于狼窝而不自知呀……也罢,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你们都愿献身,本官甚感欣慰……温森,你待会儿去安排一下,找几个扬州本地的富商,嗯,好男风的那种,然后你们就排着队去他们府上献身吧,每次一千两银子,不许贪污,不过事后我可以给你们一百两的提成……”
“男……男风?”众人立马傻眼。
方铮环视一圈,望着众人错愕的表情,冷笑道:“不然你们以为是什么?给你们每人找个千娇百媚的大美女,你们既爽了又捞着银子,一举两得是吧?真有这种好事老子自己就亲自上了,哪还轮得到你们?”
“这个……大人,属下素有暗疾,实不适合接客……”
“大人,属下昨天刚得了痔疮……”
一干属下七嘴八舌推托。
方铮扫视众人一眼,扔下一个鄙夷的目光。
“呸!一群败类!”
得到泰王下落的消息后,温森便飞快派了影子去伏牛山潜伏追查。
扬州城的夜色悄悄降临,大乱初定,民心稍安,街上又开始了如往常般的喧嚣繁华。
大腹便便的富商,摇着折扇风雅不俗的年轻公子,身着便衣闲逛的官员,各色各样的人结束一天的忙累,开始了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城内各家酒肆青楼也开始忙乱起来,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艳抹的歌女舞伎粉墨登场,纷扬手绢招揽客人,吸引文人才子相聚青楼共奏管弦,好一派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
扬州城内一家名叫和乐楼的青楼厢房内,粉色的帐幔慵懒的垂于光滑的白汉玉地板上,衬映着桌上两盏摇曳的红烛,气氛显得分外旖旎暧昧。
一众影子属下嘻嘻哈哈将梳洗得干干净净的叶敏之推进了厢房,然后环臂站在门口,众人皆不说话,只是看着叶敏之嘻嘻之笑,笑得叶敏之头皮一阵发麻。
“你……你们要做什么?”叶敏之早已不复世家公子的盛气凌人,此刻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中的惊恐之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哎,这句话说早了,待会儿你再说,会显得更有气氛……”方铮负手慢慢踱进了厢房的门。
“方……方大人,您这是……”叶敏之期期艾艾。
方铮摸着下巴仔细打量了一下梳洗过后的叶敏之,只见他一身乳白色文士长衫,头发挽得高高的,发髻上随便系了一块方巾,腰间悬着一方纳福玉佩,脚下穿着一双新制的软底缎面方鞋,再配合他英俊风流的模样,一副卓尔不群,明眸皓齿的好相貌。
方铮打量半晌,忍不住啧啧赞叹道:“妈的!果然是一副小白脸的模样!简直天生吃这行饭的料子,老子承认不够你帅,你赢了!”
“大……大人,您究竟想做什么?”叶敏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敢打赌,这位方大人肚里肯定在咕噜咕噜冒坏水儿……
方铮笑眯眯的勾住他的肩膀,笑得格外和善:“叶公子啊,你绑架我的事儿还记得吧?”
叶敏之哭丧着脸点头。
方铮笑得更和善了:“你一脚把韩亦真踢成了重伤,你也不会忘了吧?”
叶敏之神色黯然,叹气不已。
“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些事儿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下令把你从牢里接出来,又派人给你梳洗打扮,又给你新衣服穿,你瞧,我对你多好,我对自己的老婆都没这么好过,叶公子,你是不是也表示一下?”
“表……表示什么?”叶敏之一颗心提起老高。
方铮笑得像天使一般纯洁:“很简单,我今儿帮你找了一位大买主,人家真大方,一甩手就是千金呀,别人只求与你一起喝喝酒,跳跳舞,然后……秉烛夜谈,一起聊聊人生,谈谈理想……”
“你要我做面首?”叶敏之不蠢,一听就听出了方铮话里的意思,不由大惊失色,脸色唰的一下就变白了。
“面首?嘶——这个词儿倒是很贴切……”方铮沉吟道。
“不,不行!方大人,士可杀不可辱……”
“呸!你是什么狗屁‘士’?你有功名吗?你有官职吗?你他妈的连秀才都不是,少给老子谈‘士’!老子才是正儿八经有功名有爵位有官职的‘士’,今儿老子这个‘士’纡尊降贵亲自给你拉皮条,你丫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方大人,我求求您了!放过我吧!若您实在觉得不解恨,一刀杀了我也成,求您不要如此糟践我……”叶敏之扑通一声跪下,苦苦哀求道。
“那怎么行,我以后还要把你当成摇钱树呢,怎么舍得杀你?”
见叶敏之一副惶然无依的模样,方铮劝慰道:“其实男女之间的那点破事儿,你玩了这么多年,早该换换口味了,我在京城认识一个名叫李观鱼的同志,人家对男女之事嗤之以鼻,说什么男子菊门之紧凑香暖,犹胜女子……呕……咳咳,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用力勾住叶敏之的肩,方铮接着劝道:“人生苦短,如草木一秋,叶公子如此年轻,对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应该抱着一种尝试的心态,分桃断袖之事,听说很刺激,叶公子也该试一下才是……”
叶敏之脸色灰败的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只听得门外影子属下语含笑意的禀道:“大人,李员外已到楼下了。”
方铮眼睛一亮,急忙叮嘱叶敏之道:“哎,记住,要把人家侍侯好了,人家李员外为了尝尝你这童子鸡的味道,出手便是三千两银子,你瞧,裤子一脱,黄金万两躺在床上哼哼两声就来了,多轻松,我都羡慕你了……别给老子掉链子啊,不然老子把你凌迟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方铮急匆匆的出门,走进隔壁的一间厢房,厢房内壁挂着画,将画取下来,墙上有一小洞,正好能看清叶敏之所在厢房的全貌。
方铮将眼睛凑上去,正见大腹便便的李员外挺着肚子嘿嘿淫笑着走进了厢房,一进房便急不可待的凑到叶敏之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模样,然后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抬起叶敏之的下巴,色笑道:“果然是一个标致俊俏的可人儿……”
叶敏之脸色一白,差点一拳揍过去,又想起方铮刚才的威胁之语,只能硬生生忍下怒气,将头狠狠偏向一边。
李员外丝毫不以为忤,仍旧色笑道:“可人儿,良宵苦短值千金呀,本员外素来不喜水道喜旱道,今日既是你的破处之日,咱们一起喝杯合欢酒,这就把好事儿办了吧……”
叶敏之浑身一抖,惊恐道:“不……”
隔壁厢房偷看的方铮和温森两人实在看不下去,哥儿俩搭着肩膀吐了一地……
“大人,咱们走吧,属下实在受不了了……”温森脸色跟叶敏之一样白。
“不行,那小子不但绑了我,还把韩亦真踢成了重伤,今儿不亲眼看到他被爆菊,老子死活都不会走的!”方铮咬着牙狠狠道。
“大人,他们……这调调儿实在太恶心了……”温森苦着脸道。
方铮跺了跺脚:“估计叶敏之不会老实配合,……不管了!叫几个人,咱们一块进去,帮着李员外把他给办了!”
“啊?”温森愕然,还未回过神,方铮已急匆匆出了门。
绕到厢房门口,方铮已听到叶敏之在里面惊恐道:“不,李员外,你别动手,在下不好此道,这是个误会呀……”
方铮一听急了,顾客是玉帝呀,李员外可是出了大笔银子的,不能让顾客满意的话,以后怎么招揽回头客?
不管不顾的一脚踢开房门,房内衣衫不整,正在纠缠的二人尽皆一楞。
“你……你们是谁?”李员外楞楞看着门外冲进来的众人,不明所以道。
“你别管我们是谁,我们是来义务帮忙的,你就当我们是活雷锋吧……”方铮不耐烦的一扬手,“大家上!”
众影子嘻嘻哈哈一拥而上,于是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将叶敏之死死的按趴在软榻上,方铮则上前手忙脚乱的剥叶敏之的裤子。
叶敏之像个贞洁的烈女一般,死死抓着裤带不松手,嘴里哀求道:“不要……不要啊方大人!”
“闭嘴!老子只帮忙脱裤子,不会碰你半下,这话你跟李员外说去……”
“不要……不要啊李员外!”
方铮一边忙活一边劝道:“哎呀,多大点儿事呀,你就从了吧,李员外家财万贯,相貌身材……也还凑合,以后你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多爽,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呢,就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来,乖,把你的小屁屁抬一下,我帮你把裤子脱了……”
“不……不要啊!”
李员外一听叶敏之叫“方大人”,不由一楞,接着马上惊喜问道:“你……你莫非便是钦差方大人?”
方铮一边扯着叶敏之的裤子,一边抽空向李员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李员外搓着手兴奋道:“哎呀!原来真是钦差大人,在下对您可是久仰了……”
方铮点头敷衍道:“同仰同仰……哎,过来搭把手,没见我忙不过来么?”
李员外楞了一下,接着马上伸手帮忙,二人齐心合力将叶敏之的裤子往下扯,一边扯二人还一边聊天:“劳动方大人亲自帮在下的可人儿脱裤子,这可怎么敢当?简直是天大的荣耀啊……”
方铮忙得满头大汗,嘴里道:“客气客气,你是顾客,顾客是玉帝呀……”
“方大人如此瞧得起小民,小民实在感激涕零……”
“真感激的话,你就多花点银子把这家伙给包了,我给你打个八折……”
“那敢情好,敢问八折是多少?”
“嗯,一年三万两吧……”
“行,成交!”
“不……不要啊!”叶敏之快疯了。
方铮一楞,赶紧道:“哎,李员外,听到没有?你的可人儿不太满意这个价,你再加点儿吧……”
“九折!不能再加了,再加就不值这个价了……”李员外咬牙,显得很纠结。
“成交!合作愉快!”
第三百四十五章世家夜宴(上)
夜沉如水,和乐楼外。方铮和手下一大帮影子管事匆匆走出,头也不回便上了马车,车夫甩了个鞭花,马车缓缓开始驶动。
“大人,这个叶敏之曾经绑架过您,且将韩家小姐踢成了重伤,如此大仇,仅让他做个面首娈童,是不是太便宜他了?”温森坐在马车里问道。
方铮哼道:“那你还想怎么样?”
温森目光中露出一抹狠厉,扬手虚劈:“……属下安排几个人,待李员外风流过后,把叶敏之给做了,他对大人您必心生仇怨,留着恐怕是个祸害……”
方铮想了想,叹道:“算了,他受到的惩罚已经够了,他已经为他的冲动行为付出了代价,若再杀了他,那就是欺人太甚了……老温,吩咐下去,叶敏之及杭州叶家全族流放千里之外的漠北。世代为奴,永不开豁,杭州叶家从江南彻底抹去!”
温森一凛,急忙应命。
“大人,叶敏之说江南不少世家暗中与泰王勾结,资助泰王谋反,此言若属实的话,大人要不要给那些世家一点教训?”
方铮瞪了他一眼,道:“教训?谁教训谁?领十万大军把江南的世家都灭了?世家势力在江南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他们是地头蛇,我们能斗得过他们吗?”
温森一窒,赧赧道:“那……总不能任由他们暗中通敌吧?”
方铮想了想,忽然笑了:“对江南世家,要恩威并济,软硬兼施,现在叶家已经被我这个钦差大臣一声令下化为了飞灰,这就算是立了威,江南的世家家主们正惊疑不定的观望,咱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施恩安抚了。”
温森两眼一亮:“大人的意思,莫非用怀柔之策安抚世家?”
方铮笑道:“不错,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总是有点效果的,咱们代表的可是天子,天下都承认的正统。若不把世家逼得无路可走,谁愿意拎着脑袋谋反?所以嘛,我出面安抚,肯定比泰王那家伙私下鬼鬼祟祟的联络他们效果要好得多……”
“泰王经营多年,他争取民心,拉拢世家,这些手段他都用了,可他毕竟不是皇上,干起这事儿缺少了一股底气,所受的掣肘和顾虑也多,但咱们代表的是天子,没他那么多顾虑,他要全力争取的东西,就是咱们要争取的东西,若咱们将民心和世家都争取过来,他身边还有什么臂助?如此,泰王覆灭指日可待矣……”
温森大赞道:“大人高明!如此绝妙的釜底抽薪之计,也只有像大人这般丰神俊朗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才能想得出,属下对大人实在是……”
方铮幽幽叹了口气:“得啦,你别拍了,这主意不是我出的。是韩家小姐出的……唉,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觉得这位韩家小姐很缺德呀……”
温森一窒,急忙生硬改口道:“……这也是大人慧眼识珠之功呀!若非大人认识韩小姐,她怎会有机会在大人身边为您效力,为您出谋划策呢?说到底,大人的功劳才是最大的……流放叶家立威,然后咱们再出面召集江南各大世家的家主相聚,由大人亲自出面安抚,给他们捋捋顺毛儿,许些好处,好一手软硬兼施,果然很软,很软啊……”
方铮闻言哈哈大笑,忽然又板起脸道:“胡说!本官硬起来也是很硬的!”
温森闻弦歌而知雅意,急忙道:“对对对,大人之坚硬挺拔,天下莫有出其右者,实在是神勇威武之伟男子,伟男子啊——”
“不但坚硬,而且还能伸缩呢……”
“啊?这……大人威武!”
两天后,派去伏牛山追查泰王下落的探子还未回报消息,扬州城又派出几十骑信使,出城后朝各个不同的方向奔去。
江南再一次风起云涌。
各大世家在最短的时间内同时接到了来自钦差大臣方大人的一封邀请函,函上邀请各大世家家主在三月初五这天赶赴扬州城绿荫馆,方铮将在扬州城的绿荫馆大摆宴席,理由是给他还未出世的孩子办满月酒……
这个理由实在让人哭笑不得,孩子都没出世呢,竟然提前办起了满月酒。这位钦差大人未免也太不着调了。
可江南所有世家的家主接到这封邀请函后,谁也不敢将它置之一旁不加理会,反而神情凝重的反复推敲函上所写的一字一句,咀嚼钦差大臣这个敏感时期忽然办满月酒的深意。
世家家主都不蠢,当然知道所谓“满月酒”只不过是一个由头,他们想的是这位年轻的钦差大臣到底想干什么?杭州叶家刚刚被他连根拔除,全族近千口人流放千里之外的漠河为奴,叶家被流放那天哭声震天,家主叶擎身戴枷锁,当着官兵的面将他的二公子叶敏之打了个半死,辉煌百余年的杭州叶家,钦差大人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手,便从此在江南世家的名单上除名,有这样一个鲜明生动的反面典型立在那里,江南哪个世家敢将钦差大人的邀请函等闲视之?
钦差所请,存意是善是恶?尤其在这个泰王兵败的敏感关头,钦差是否打算与各大世家来个秋后算帐?
就在众家主还在猜疑之中驻足观望的时候,苏州韩家的家主韩竹第一个启程赶赴扬州,韩竹离开苏州的时候很高调,敲锣打鼓人尽皆知,苏州知府率城内大小官员皆来相送,其盛况并不亚于当初迎接钦差大人进苏州城。
有了韩竹的带头,世家家主们纷纷起而效仿。一时间赶赴扬州的豪华车马如云,官道上车来车往,一派共襄盛事的繁华景象。
三月初五,夜。
扬州绿荫馆内张灯结彩,从当地豪绅府上临时借调的下人们一个个喜气洋洋,来回奔忙。
布置豪华的马车,轿子依次停在绿荫馆前,神色各异的家主们见面之后互相拱手为礼,彼此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下人们彬彬有礼的将家主们引至绿荫馆内一处水榭,宴席就摆在水榭之中,此处四面环水。灯如繁星,风景犹宜。
绿荫馆内,方铮悄悄掀开厚厚的帷幕一角,打量着前来赴宴的世家家主们。
“哎呀,这些家主们长得好丑啊……我站在他们面前一定很有自信……”方铮喜不自胜道。
一旁的韩亦真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如此重要的时刻,他竟然只顾品评家主们的相貌,他的思维实在太跳跃了。
方铮一边看一边啧啧评价,浑然不觉身旁韩亦真鄙视的眼神。
方铮越看越觉得这些世家家主不像是好打交道的样子,轻松的表情渐渐褪去,换上一脸惴惴不安的神情,侧头望着韩亦真道:“他们好象很凶啊……”
韩亦真猛翻白眼:“……”
方铮得不到她的回应,不由愈发惴惴:“待会儿如果谈崩了,他们若联起手来揍我怎么办?你知道的,我一般不轻易出手……”
——就算出手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想了想,方铮神情凝重道:“……不行!我的准备工作还没做足,我得再去安排安排……”
说完方铮转头就往外走去。
“你做什么?”韩亦真问道。
“去安排五百名刀斧手埋伏在水榭外,谁敢揍我,老子五百把斧头砍死他!”方铮的口气像洪兴帮的扛把子。
“你……真是个不着调的混蛋!”韩亦真大伤未愈,却被方铮气得两颊嫣红,伸手一把扯住方铮的衣袖,往后狠狠一带,娇叱道:“你给我回来!”
“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家主,就算撕破脸也有良好的教养,你以为都像你这样卑鄙粗鲁么?安排刀斧手有什么用!”韩亦真纤手轻轻点着方铮的脑门儿训道。
“戏文里能安排刀斧手的主儿一般都很厉害……”
方铮一直想试试摔杯为号然后众刀斧手一齐杀将进来的情景,场面一定很波澜壮阔……
韩亦真轻蹙秀眉,唉声叹气:“……”
密云迷晚岫,暗雾锁长空。群星与皓月争辉,绿水共青天斗碧。
戌时,在众属下的簇拥下,宴席的主人方铮终于姗姗出现。
今日方铮一身便装打扮,身着淡紫色儒衫,腰系团花暗镶珠玉簇锦玉带,玉带上晃晃悠悠悬着一块百福碧玉佩,脚蹬软底缎面方鞋,不时把玩手中一柄描金折扇,整个人显得卓尔不群。超凡脱俗,行走间真有那么一股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意味,一时吸引了不少侍侯在旁的丫鬟们的爱慕眼神。
众家主面面相觑,心中不由暗暗吃惊。
早知这位钦差大臣是个年轻的弱冠公子,却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脸上一抹温和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瞧他此刻和善的样子,谁能想象得到,就在数日之前,他亲自领着朝廷大军击败了泰王的谋反军队,一路斩杀反贼数万,也是在数日前,他一道命令掷下,杭州叶家全族近千口人结束了辉煌的世家风光日子,全部变成了做苦役的奴隶。
此子年岁虽轻,可行事颇为老辣,端的不可小觑。
众家主怀着敬畏的心情,小心翼翼与方铮一一见礼,然后惴惴不安的坐下,彼此交换着忐忑的眼神。
方铮哈哈一笑,朗声道:“今日本官冒昧,请各位家主来扬州赴宴,实是为了庆祝本官那没出世的孩子满月之喜,各位这么给面子,本官承情了,多谢各位赏光!”
庆祝没出世孩子的满月之喜……
众人面带苦笑,瞧这句话说的,听起来是个病句,可偏偏没人反驳,大伙心知肚明就好了,你也用不着把这烂借口说了一遍又一遍吧?在座的谁不知道你叫咱们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家主们都是颇有涵养的人,也不点破,纷纷拱手贺道:“恭喜方大人喜得麟儿……”
谁知方铮却嘻嘻一笑,道:“虽然我的孩子还未出世,可今日办的是满月酒,还是要走走形式的,既是满月酒,没孩子多难看呐,你们肯定回去后会说本官挂羊头卖狗肉,那就不太美妙了……”
说完方铮朝身后的属下一扬手,一名属下忍着笑,不知从哪里抱出一个白丝绸布缝制的布娃娃,娃娃做得很精致,里面塞满了棉花,有鼻子有眼,最妙的是,布娃娃的眉眼之间竟然与方铮颇有几分神似,都是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好象随时在打着什么坏主意的样子。
方铮双手接过,瞧着这布娃娃的眉眼,心底不由叹息不已。
请韩亦真随便缝个娃娃当道具,用不着这么较真吧?仔细瞧瞧,这娃娃除了长得有些像他之外,竟然隐隐约约也有几分韩亦真的模样,看得出韩亦真缝这娃娃时颇费了一番灵巧心思。
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在众人愕然不解的目光下,方铮抱着布娃娃装模作样轻轻拍了几下,又摇了摇,一副慈祥父亲的嘴脸。
“孩子啊,你今天满月,你瞧,这么多爷爷伯伯来给你庆祝,你是不是感到很高兴呢?一定是这样的……”方铮满脸慈笑,竟然跟这布娃娃说起了话。
众人面面相觑,心头纷纷一片杂乱,饶是这些家主久经风浪,此时也猜不透为何这位钦差大人当着他们的面抱着个假布娃娃扮慈父,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不过很快众人便明白方铮的用意了。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注视下,方铮忽然将耳朵贴近布娃娃的脑袋前,装模作样的“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方铮的语气显得很吃惊,接着脸色一变,一副很为难的模样望着布娃娃道:“这样不好吧?你也太不像话了!”
众人脸色顿时更复杂了,这位钦差大人是不是有毛病?布娃娃会说话么?你到底想干什么直说不行吗?拐弯抹角的有意思吗?
如了众人的意,方铮直话直说了。
抬起头,方铮一脸为难的看着大家,苦笑道:“这破孩子,居然说你们来给他庆祝满月怎么空着手来,不给他送点儿金锁金条金砖什么的,这么小就懂得索要贿赂,实在是太无耻了……”
众人满头黑线,到底是谁无耻?家主们见惯了官场人物,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将索贿索得这么有技术含量的,他们委实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人是不是把脸皮装兜里去了?
众人纷纷苦笑,伸手开始慷慨解囊,由于众人都没想到方铮真会抱个孩子出来,所以他们来的时候都没带礼物,方铮所说的“金锁”“金砖”之类的东西更是没带,唯一带的就只有身上的银票了。
于是,水榭内的两桌宴席间,一幅诡异莫名的情景出现了。
方铮一手抱着布娃娃,一手微微前伸,然后众家主们苦笑着掏出怀里的银票,一张张的放到方铮手上,口里还言不由衷的道着恭喜。
方铮手上的银票越积越多,一只手已经抓不满了,方铮大喜之下,顿时有些忘形,伸手在桌上拎起一个大铜盘子,把银票搁在上面,然后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捧着铜盘,家主们纷纷往铜盘里扔银票,光景怎么看怎么凄惨,活像一个穷途末路的乞丐。
“哎哟,谢谢谢谢!您太客气了,这位是?……啊,原来是湖州李家的家主,兴会兴会!”
“嗬!这位眉目慈祥的大爷真大方,一出手居然二万两!哎,各位看看哎,二万两耶!我替我这不成材的犬子谢谢您了!您是……啊,原来是绍兴黄家的家主,非常兴会!待会儿吃过饭了咱们单独聊聊……”
“咦?怎么才一千两?你谁啊?嘉兴陈家?没听说过!……你怎么才给一千两?太没礼貌了!当我叫花子呀?赶紧的!再加点儿……”
“……”
“……”
方铮捧着铜盘在席间如穿花蝴蝶似的飞舞了一圈,身后侍卫的温森和众影子管事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位方大人一见到银票就这副德性,不但连正事都忘了,而且收取贿赂的嘴脸猥琐至极,让人目不忍睹……
“大人,大人……您冷静点儿!体统,朝廷的体统啊!”温森将方铮拉到一边,哀哀求恳道,一张老脸皱成一团,都快哭出来了。
“别拦着我,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别挡我财路啊,小心我扁你……”方铮看见满盘的银票,两眼已幽幽的冒出了绿光。
“大人,说正事儿!您忘了今天叫他们来的目的了?正事儿呀!”温森低声哀求道。
“啊?呃……”一提起正事,方铮忽然醒过神了,对呀,今儿是来安抚世家的,怎么一见到银票就什么都忘了?莫非老子上辈子真是穷疯了?
“咳咳……”方铮随手将抱着的布娃娃往温森手里一塞,又将铜盘内堆积如山的银票仔细收进怀里,一切忙完了,这才轻松的拍了拍手,略带几分尴尬的朝众家主笑了笑。
“咳,不好意思,本官有点失态了……实在是,呃,喜得贵子,嗯,兴奋,太兴奋了……”
众人见这出闹剧终于结束,他们更是松了一口气,纷纷拱手假笑道:“大人言重了,喜得麟儿自是人生喜事,这个……偶有兴奋之举,亦是人之常情……”
“对对对,我们都能理解,都能理解……”
方铮闻言乐坏了,这些家主挺通情达理的呀,自己真是好运气……
“真的吗?真的吗?”一高兴就忘形的方大人急忙又捧起铜盘,眉开眼笑道:“那……你们多少再给点儿……”
“大人!冷静啊大人!”温森及一干手下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拉扯。
“别拦着我……你瞧人家都挺大方的……”
幽雅静谧的绿荫馆水榭又一次陷入喧闹。
第三百四十六章世家夜宴(下)
喧闹过后,水榭内又恢复了平静。众家主依宾主落座,方铮身为主人,又是官身,理所当然便坐在了主位,他的身旁侧宾位置,坐的却是韩家家主韩竹,老头儿一脸微笑,捋着胡须不停的看向方铮,那目光越看越像老丈人看女婿,看得方铮头皮一阵发麻,特别是在徐集镇客栈对他女儿动手动脚之后,如今他也不能挺着胸膛说自己与韩亦真清清白白了,韩竹的目光令方铮忍不住心里打起了鼓,——老头儿该不会知道什么了吧?不能够呀,我摸他女儿的时候记得关上了门,谁也没看见呀……
侧过头,方铮朝韩竹报以心虚的一笑。
韩竹一楞,不知方铮为何笑得如此心虚,于是他也朝方铮笑笑,这个笑容落在方铮眼里,却是一种意味深长。明了一切的笑容,所以方铮愈发显得心虚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今日尴尬,当初我就不摸你女儿了……
转头见各家家主都静静坐在桌边,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瞧着他,方铮不由一惊,急忙端起酒杯笑道:“各位家主远到而来都是贵客,本官招呼不周,谨以此杯敬各位家主。”
说完方铮一仰脖子饮尽了杯中之酒,又朝众人亮了亮杯底。
众家主见方铮如此客气,口中忙称不敢,纷纷站起身,陪着饮了一杯。
刚刚发了笔横财,方铮心情很好,见众人都给面子,并无倨傲无礼之人,不由大感开心,拍了拍手,与水榭一湖相隔,百步见方的一座露天平台上忽然亮起了红色的灯笼,将平台照得亮如白昼,众人正在惊讶之时,两队翩跹的舞伎款款行出,袅袅婷婷站在平台上,隔着百余步的湖面朝水榭中的方铮和众家主弯身福了一礼,接着古琴箫笙之声奏起,缓缓如春风拂水。如清泉滴石,清脆悦耳,令人心旷神怡。
舞伎们在悦耳的乐曲中慢慢舒展水袖,如一只只穿花的蝴蝶般翩翩舞动起来,其妙曼之姿令人目不瑕接。
这时一名身着粉红色宫装的歌女莲步轻移,缓缓走上平台,水袖拂动几下,小嘴微张,合着琴曲唱道:“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歌声清越婉转,如娇莺初啭,隔着百步湖面传入众人耳中,竟是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令人忍不住击节而和。
看着不停赞赏歌声的众家主。方铮得意的笑了。
一旁作陪的钦差副使萧怀远朝方铮挤了挤眼,然后举杯又与众家主频频相敬,众家主不敢怠慢,急忙又站起身饮了。萧怀远虽是副使,地位官职逊于方铮,可他终究也是代表天子,在这个朝廷与世家关系动荡的敏感时刻,众家主自是不敢随便惹人诟病。
平台歌舞继续,可众人的心思已不在上面,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又似疑似忌的抬眼瞟了瞟一直淡然微笑的韩竹,见他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心中纷纷打起了鼓,这老家伙如此坦然,莫非私下已与朝廷达成了某种默契?
“咳咳,方大人,今日大人喜获麟儿,邀请吾等赴宴,吾等万分荣幸,老朽敬大人一杯,还请大人赏面……”绍兴黄家的家主黄讷德站起身,率先向方铮敬酒。
方铮一楞,见此人正是刚才打赏二万两银票的慷慨家主,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方铮自是不例外,急忙站起身笑道:“黄家主客气了,呵呵,本官奉圣旨下江南。虽说是为查案,可实际上却是奉了皇命,与江南的各位家主把晤相交一番,吾皇新登帝位,正是倚靠各位家主鼎力扶持,协助官府稳固地方百姓之时,皇上对各位也是寄予了厚望的呀……”
一番官腔说出来,将各位家主听得又惊又喜又疑,惊的是方铮说查案,大家都知道是为了泰王谋反一案,可在座的世家里面暗中资助泰王的不在少数,这位钦差大人查案将会查到什么程度就不查了,还是说要将泰王一案所有的关联人物全都连根拔起?
喜的是方铮说是奉皇命与各世家家主把晤相交,这就说明朝廷对世家暂时而言还是存了善意的,不至于像泰王所说的那样,朝廷要将世家全部剿灭。
方铮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底,暗笑了一下,接着道:“前几日泰王觊觎皇位,图谋不轨,欲占扬州而谋天下,岂知泰王的阴谋早已被朝廷识破,扬州城下十几万大军一战,其结果如何想必各位都已知道。此战朝廷大胜,泰王仅余一万败军仓惶而逃,本官已发下海捕文书,大索天下,抓捕泰王归案……”
众人又是一惊,钦差大人说这话是何用意?莫非他怀疑我等私自藏匿泰王?
“……哈哈,各位,别冷场呀,来来来,喝酒喝酒,这杯酒本官代吾皇万岁。敬各位家主,皇上久居深宫,心慕江南秀美,可惜一直无暇抽身巡游,如此也失了与各位家主把臂相交的机会,本官启程来江南以前,皇上召见本官,言中深表遗憾……”
众人听得方铮东拉西扯,说的每一句似是随意,又似别有用意,每人皆心神不属的默默在心里咀嚼方铮的话,哪有心思喝酒?不过既然方铮抬出了皇上,众人自是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神色恭谨的面向东方,口中唱喝祝吾皇龙体康健,万寿无疆,然后一饮而尽,待方铮先落座后,众人才慢慢坐下。
一旁的韩竹捋着长须,笑眯眯的看了方铮一眼,目光中满是赞赏之意。
黄讷德扫了众人一眼,在座之人数他年纪最长,自是要代这些家主们出头相询的,不然任由方铮这么东拉西扯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方大人,今日大人请我等来扬州,不仅仅是为了给令公子庆满月之喜吧?大人有何正事,不妨直言,我等洗耳恭听。”
方铮笑了笑,道:“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人心向泰王,而且以前也做过不少暗中资助他的事情,否则泰王起兵八万,所耗粮草军饷无数,仅凭他一人是绝对养不起的,今日咱们把话说开了。以前的事咱们谁都不提,本官可以代表朝廷表个态,绝不与各位秋后算帐……”
方铮端起酒杯,缓缓扫视众人,笑道:“……这就像推牌九,玩骰子,上一把咱们已经玩过,输赢就别提了,咱们重新洗牌,这一把重新玩过便是……”
方铮举杯向众人相敬,意味深长道:“这一把朝廷做庄,还请各位家主多多下注,朝廷照单全收,有杀有赔,童叟无欺。”
黄讷德目光闪动,盯着方铮缓缓道:“不知我等要下什么样的赌注,朝廷才看得上眼?”
方铮搁下酒杯,神情微沉,正色道:“很简单,朝廷要你们断绝与泰王的一切来往,不允许有任何资敌举动,同时与泰王倒戈相向,利用你们在江南的声望和根基,与朝廷互相配合,全力剿灭泰王的残余势力!”
众人闻言顿时沉默,水榭内寂静无声,只有远处的箫笙琴奏之声,和着歌女清越的歌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渐渐传来。
良久,方铮忽然笑了,望着沉默的众人,慢悠悠的道:“各位,有这么难选择么?泰王如今是个什么境地你们也清楚,各位皆出身世家大族,身负族中千余性命,我觉得你们不应该将百年的家族基业和全族人的性命押在一个根本看不到成功希望的人身上,各位皆是老成持重之人,当知趋吉避凶的道理,我实在想不通,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黄讷德环视众人,打破沉默道:“吾等身为世家家主,但同时也是皇上的子民,如今吾皇欲伐泰王,吾等自然应该鼎力相助,可是……皇上与泰王毕竟是亲兄弟,说句大逆之语,此战乃是同室操戈,手足相残,吾等只是百姓之身,若将来皇上剪除了泰王之乱以后,又反过头来追究我等世家资敌之罪,请问方大人,届时吾等如何自处?”
黄讷德的这番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他们如今都已知道跟随泰王谋反是没有希望的,可反过头来向朝廷靠拢,又怕朝廷事后会跟他们算帐,从而削弱世家的根基,甚至直接剿除世家,众家主此刻也面临两难之选。
方铮笑道:“黄老是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灵光?本官刚才代表朝廷再三与各位提过,朝廷保证不秋后算帐,以前发生的一切全当随风而逝,大家都忘了也罢,皇上和朝廷不会这么小肚鸡肠,老抓着这点小事不放手,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从彼此眼中仍看到了一些疑虑,犹豫半晌,仍无人出来表态。
方铮渐渐不耐,这帮老家伙老奸巨滑,老子若不多放点儿诱饵出去,估计他们还不肯上钩……
张嘴正待开言,忽听席间有一人冷哼道:“方大人,你的话能代表朝廷吗?”
众人一楞,循声望去,却见另一桌坐在宾位中首的一名年轻男子正满脸不屑的盯着方铮,目光很是不善。
方铮呆了一下,随即笑道:“本官是钦差大臣,代表天子权威,本官说的话,自是有天子授权,当然能代表朝廷。”
那名年轻男子冷笑道:“就算你能代表朝廷,可朝廷说话能算数吗?自古以来,食言而肥这种事情,干得最多的便是皇帝和朝廷,我们怎么信得过你?”
方铮一楞,皱了皱眉,侧过头小声的问站立身后的温森道:“这小子谁呀?说话含枪夹棒的,老子调戏过他老婆吗?”
温森想了一下,道:“此人应是杭州赵家的,可是……赵家家主赵章楚应该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头儿呀,怎么如此年轻?”
方铮愕然:“你问我,我问谁去?靠!你们怎么做工作的?回了京城老子非得给你们来个整风运动!太不像话了!连底细都没查清楚就把人放进来,万一他是来刺杀我的,老子岂不是死定了?”
温森苦着脸道:“可是……大人,他明明持着您的请柬进来的呀,咱们总不能把他拦在外面吧?”
方铮没理他,转过头朝那名年轻男子笑眯眯的道:“敢问这位公子贵姓大名呀?”
年轻男子随意拱了拱手道:“在下杭州赵梁,见过方大人。”
“哦——原来是杭州赵家的,如此年轻便居家主之位,实在是年少有为,令人羡慕呀。”
赵梁闻言脸上闪过几分尴尬,生硬地道:“不敢,在下并非赵家家主,乃家主之长子,只因家父有恙在身,无法亲赴大人盛宴,还望大人谅宥。”
方铮现在明白了,什么有恙在身全都是屁话,估计这赵家就是这帮世家之中的刺儿头,今儿若不拔了它,别的话休想继续谈下去。
方铮笑眯眯地道:“赵公子刚才所问,是代表令尊的意思吗?”
赵梁窒了一下,接着挺起胸道:“不错,不仅代表家父的意思,更代表江南所有世家的意思。”
方铮点头,沉声道:“好,那我就回答你。你这根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朝廷有朝廷的气度,金銮殿上,皇上说的任何话,全天下的子民都听得到!而且必须记录在起居录里,不是市井中那些泼皮无赖,说出的话如同放屁一般!你赵家如此猜度皇上和朝廷,其心本已不正,若非今日乃喜宴之所,本官理应将你拿下治罪……”
赵梁被方铮一通义正严词的话训得满脸通红,众家主也目光不善的盯着他,你代表你赵家那是你的事,可你别把大伙儿都拉下水,黄口小儿,你有什么资格代表江南所有世家?今日钦差主动相请,本是朝廷向世家释放善意的信号,若被这不懂事的小子给破坏了,大伙儿非得把你赵家给拆了不可!
赵梁本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自是受不了在这么多人面前落了面子,年轻人行事不计后果,闻言冷笑道:“你不过也只是个年轻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方铮怒气渐生,却仍缓声道:“教训你倒不敢,本官乃钦差,自然听不得别人质疑皇上,质疑朝廷,今日我请各家家主来扬州,当然有事相商,在这里,不论是谁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负责任的,你质疑我不要紧,可你质疑朝廷就是不该!”
方铮一番话说得在座的家主们暗暗点头,两位都是年轻人,可比起气度涵养,这位钦差大人委实胜过赵梁多多,难怪人家弱冠之年便身居高位,到底还是有几分本事和修养的。
赵梁怒道:“谁知道你打着什么主意蒙骗我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卑鄙之人我也见过不少,钦差莫非就不是人了么?前几日杭州叶家被你一锅全端了就是明证,我等安知你和你身后的朝廷会不会也如法炮制来对付我们?”
方铮脸上怒意渐渐明显,闻言沉声道:“赵梁,你这是在胡搅蛮缠!杭州叶家被流放,实是因为他们犯了绑架钦差的大罪,按我朝律法当尽诛九族,我只将叶家流放千里,手下已是大大留情,此事就算论到金銮殿上去,本官亦占着理,你以此事为据说我蒙骗你们,岂不可笑!”
赵梁冷笑道:“你自然有你的歪理,可我赵家却信你不过!叶家与我赵家同居杭州,叶家被你搞垮了,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们赵家?方大人,你也并不像你口中所言那般大义凛然,自你下江南以来,大收贿赂,敛财索银,赚得盆满钵满,其行本已不端,试问如此于德行有亏之人说的话,我又怎么信得过?”
方铮闻言大怒,站起身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他是真的愤怒了,这姓赵的小子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引到他收贿的事情上,向在座的家主们暗示朝廷任人不贤,使得众人对朝廷又产生了怀疑,原本朝廷与世家之间渐渐缓和的关系,又被他挑拨得开始对立起来,其心实在歹毒。
可赵梁指责他收取贿赂也没说错,这话却碰到了方铮的痛脚,毕竟收贿是件不太光彩的事儿,大家心里有数就好,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这不是扇我耳光吗?所以方铮的愤怒,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恼羞成怒。
方铮气得浑身直发抖,老子对你客气,你把它当福气,不给你点儿厉害,你就不知道什么叫朝廷钦差大臣的官威!
“来人!给我拿下!”方铮发飙了。
站在身后的温森及一干属下早已气得蠢蠢欲动,闻言立即上前,准备当场将赵梁捉拿。
“慢着!”方铮想了想,还是不解气,“老子自己来!”
说完方铮将袖子撸了撸,越过神情错愕的家主们,走到赵梁面前,扬手便是一个大嘴巴抽过去。
“啪!”
响亮的耳光声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远处平台上翩翩起舞的舞伎们也停下了动作,不知所措的朝水榭方向望去。
赵梁被方铮抽得一楞,脸上很快便浮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他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方铮,讷讷道:“你……你敢打人?”
各家家主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呆了。
朝廷大臣他们见过不少,可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就算心有不快也只藏在心里,不会将它表现出来,这赵梁虽说嘴巴贱了点儿,但谁也没见过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还亲自动手的朝廷大臣,不由得他们不吃惊。
既然已动了手,方铮干脆完全撕开了刚才温文尔雅的伪装,暴露出了他的本性。
“啪!”
又是一个耳光扇过去,方铮两眼瞪得通红,咬牙怒声道:“老子不敢打你?老子为什么打不得你?老子是高官,你丫只是个嘴巴下溅的白身,你既忘了上下尊卑,老子就替你老爹管管你,好教你以后懂得怎么做人!”
赵梁脸上挨了两耳光,顿时把他打醒了,见在众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立即变得激动起来,抖抖索索指着方铮道:“你……你敢打人,我……我不管你是什么朝廷钦差,今日便跟你拼了!”
说完赵梁猛地一跺脚,举着拳头向方铮揍去。
方铮向旁边一闪,避过他这一拳,然后怒道:“嗬!本钦差揍人,你居然敢还手,不要命了?”
赵梁闻言身形顿时一呆,杭州叶家就是个例子,若自己真的揍了钦差,他们赵家必会步叶家后尘,最后免不了一个流放千里的命运。
赵梁在犹豫时,方铮却已挥拳而上,占了先机,“砰”的一拳结结实实揍在赵梁的鼻子上。
赵梁吃痛,不由“哎呀”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见方铮欺身上前又要揍他,赵梁下意识挥拳自卫。
拳头刚到方铮鼻梁前,忽听方铮冷冷道:“叶家的下场你忘了?”
赵梁一惊,硬生生止住了拳势,方铮于是冷冷一笑,“砰”的一拳又揍上了他的鼻子。
赵梁又“哎呀”一声,心中愤怒不已,后来一想这样也不是办法,我打不得你,也不能站在这儿让你白打吧?打不得我还跑不得么?
……
于是整个水榭又陷入一片混乱,只见钦差方大人挥舞着拳头,满水榭的追着赵梁猛揍,而且方铮这次不知怎的,出拳如有神助,每次打出的拳头都恰恰打到了赵梁的鼻子上,打得赵梁鬼哭狼嚎之余又百思不得其解,我鼻子招你惹你了?干嘛每次朝它招呼?
“跑!你还跑!再跑我到杭州去把你全家挨个儿揍一遍!”方铮气急败坏的追着赵梁骂道。
“方铮!你……你卑鄙无耻!你不是说朝廷有朝廷的气度吗?这就是朝廷的气度?”赵梁一边跑一边悲愤道。
“放屁!老子揍你是因为你丫嘴巴贱,跟朝廷的气度有个鸟关系!”方铮气喘吁吁道。
“砰!”
又一拳揍到了赵梁的鼻子上。
“停!不打了!不打了!”赵梁受不了了,他被方铮追到后压在身下,泪眼婆娑的望着方铮,鼻子以下全都是鼻血,糊得满脸都是,恶心极了。
“别打了……我有个问题问你……”赵梁终于哀哀讨饶道。
“说!”
“……你干嘛每次都只揍我鼻子?我的鼻子得罪你了?”赵梁很悲愤,人的五官当中,鼻子是最敏感的,被人揍到不但很痛,而且酸甜苦辣什么滋味儿都有,赵梁实在受不了。
方铮闻言,刚挥起来的拳头立马顿住,然后开始思索。
对呀,我干嘛老揍他鼻子?他嘴贱应该揍他嘴才是……
想了半天想不出结果,见身下的赵梁还眼巴巴瞧着他,目光可怜极了。
这么复杂的问题,我还是别想了吧,很多国家大事等着我去动脑子呢……
“砰!”
又一拳结结实实揍在赵梁的鼻子上。
“自己反省去!”
方铮冷冷丢下这句话,起身走向水榭内的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