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8日,南京外郊已现如血般的旭日旗了。
在苏州的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下令向南京城内空投劝降书,要求中国军队在12月10日午前投降:
百万日本军已席卷江南,南京处于包围中。由战局大势观之,今后交战有百害而无一利。惟江宁之地,乃中部古城、民国首都,明孝陵、中山陵等古迹名胜猬集,颇具东亚文化精髓之感。日本军对负隅顽抗的人格杀勿论,然对无辜民众及无敌意之中国军队则以宽大处之,不加侵害。至于东亚文化,尤存保护之热心。贵军苟欲继续抵抗,南京将焚于战火,千年文化将毁于一旦,十年苦心经营将化为乌有……
唐生智用炮声作了回复。他命令全体将士严守阵地,有临阵后退者就地枪决。按媒体的说法,唐生智获得了“首都疯子”的绰号。
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在这天秘密前进到南京城外23公里的汤山。
新任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亲王是个瘸子(留学法国时出过一次车祸)。他是12月6日才到中国的,先到上海,然后赶到前线。说实在的,此人没什么军事才能,但因为是皇族,所以也就官运亨通,除了当过近卫师团长外,还做过军事参议官。东京的军部不满意松井石根在上海的表现,虽然把他升为方面军司令官,但手里却没什么实权了。松井卸任上海派遣军司令官后,留下的位子有很多人适合,为什么非得派朝香宫来?其实这是昭和天皇的意思:攻占中国首都,不出现日本皇室成员的身影怎么行?
朝香宫鸠彦在饭沼守、长勇等人的簇拥下,开始看南京周边的地图。就是在这时候,紫金山东麓老虎洞(该山第三峰)阵地最先受到日军第16师团的进攻。
紫金山在南京东北,最高448米,占地31平方公里。紫金山烧,南京陷。这是老话。
守卫紫金山的,是卫戍部队中建制相对完整的教导总队。退回南京后,队长桂永清把总队的3个团扩充到3个旅(每旅3个团),但由于每个旅有一个团去江西、湖南征接新兵,所以南京战时教导总队实际上只有6个团,并不到传说中的3万人。
在布防上,参谋长邱清泉(黄埔军校2期,浙江永嘉人)和主任参谋廖耀湘(黄埔军校6期,湖南邵阳人)把马威龙(黄埔军校4期,广西龙州人)第3旅(辖睢友兰第4团、马威龙兼第5团)放在紫金山老虎洞、第二峰,到山下岔路口一线;周振强(黄埔军校1期,浙江诸暨人)第1旅(秦士铨第1团、谢承瑞第2团)放在工兵学校以左、孝陵卫、西山、中山门一线;胡启儒第2旅(李西开第3团,刘子淑第6团),放在陵园新村、中山陵西侧、灵谷寺至老虎洞南侧一线,直属的特务营、军士营、工兵营、通信营、输送营为预备队,放在太平门。总队指挥部设在了南京市内太平门东侧的富贵山地下室。
话说占领汤山后,中岛今朝吾分兵:助川联队、野田联队的一个大队绕过龙潭向下关江边迂回包抄,片桐联队、大野联队、野田联队的另两个大队,进攻南京中山门紫金山。欲取紫金山第一峰,俯控南京城,必得由第三峰老虎洞而上。
守卫老虎洞的是教导总队第3旅第5团罗雨丰营。老虎洞阵地碉堡突立,战壕纵横,营长罗雨丰利用熟悉的地形,率部用轻重机枪加手榴弹,多次打退来犯之敌。日军丢下一片尸体后退了回去。过了很长时间,仍不见日军动静,纳闷儿之际,有士兵发现远处半空中升起两只超大的气球,每个气球的观测架上有一名日军。
日军部队里有个特别组织,叫观测班,成员一般有五六个人,任务就是侦察自己与敌人间的距离,还有敌人的兵力、装备,给身后的野战重炮兵提供数据。由于观测班讲求专业技术,所以这里面的日军基本上都是大学毕业。从上海战场开始,日本人就喜欢搞这玩意儿,所以中国这边的士兵一见到日军的气球,就恨得牙根儿痒。但由于气球风动不定,不容易锁住目标射击,所以更多的时候只能看着它跟那飘来飘去。
老虎洞的机枪碉堡不少,但却存在着一个弱点:隐蔽性不够,几乎所有碉堡都修在山峰顶部和山体的棱线部分,工事之间缺乏纵深,侧射和斜射工事很少。而上海战的经验告诉我们:在布防时,横下来广拉防线,远不如竖下里设置纵深来得有利,卫戍司令部参谋程奎朗(贵州贵定人,中央军校8期)在随唐生智视察南京防务时,曾发现过这个问题,但提出疑问后没受到重视(这一年程刚毕业,只有24岁)。
没过多长时间,日军的野战重炮便锁定目标,集中火力猛击老虎洞阵地的碉堡、观察哨,整个山峰硝烟弥漫,炮弹呼啸声此起彼伏,老虎洞树枝被点着,紫金山开始燃烧。
教导总队死守不退。
打到9日午后,风向突然变了,日军趁机发射燃烧弹,此时罗雨丰营所剩弹药无几,机枪的子弹全打完了,罗营长左肩受伤。面对日军的进攻,罗营长命令官兵将步枪和手枪子弹全部打光,所剩手榴弹全部投出去,又一片日军倒下。
日军似乎也战红了眼,虽然一批批倒下去,但并没停止冲锋。毫无疑问,这是第16师团在通往南京之路上遇到的最激烈的战斗。
打到最后,罗营长用已经嘶哑的嗓子大喊:弟兄们,上刺刀啊!
罗营长拿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第一个跳出战壕。
12月9日午后的老虎洞阵地一片寂静,罗雨丰营长和其下全体官兵至此壮烈殉国。
老虎洞陷落后,第16师团开始进攻紫金山第二峰。
相对于老虎洞,第二峰更易防守。马威龙指挥教导总队第3旅居高临下,日军几次冲击均不得手。尽管教导总队伤亡惨重,但仍死死控制着第二峰。暮色降临后,日军的攻击减弱了。趁此机会,辎重军校将阵地上所有的弹药发至各排,准备转天更激烈的战斗。此时,紫金山一线全面接火,在孝陵卫,教导总队第1旅参谋长万全策(广东西江讲武堂,广西苍梧人)少将殉国。
打第二峰时,中岛今朝吾把大野联队放在左面,片桐联队放在中央,野田联队(欠一个大队)放在右面。在教导总队第3旅的阻击下,日军左右两翼的进攻虽然艰难,但却在一点点推进,唯独中央的片桐联队出了问题。
片桐护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0期,京都人)的第9联队(第1、第3大队,第2大队为师团预备队)被摆在中央,主攻南坡,但这里树木稀少,遮蔽物不多,第3大队伤亡不小,第1机关枪中队长田代泷藏少佐被毙杀。于是片桐叫该大队向另一翼的第1大队靠近,等于把南坡给空出来了,这个举动被到前线督战的师团长中岛认为是“避难就易”,叫片桐全力攻打第二峰。片桐说,第3大队往第1大队那里靠,可以集中优势兵力,而且他已经叫军旗护卫中队去攻打中山陵了,现在手里的预备队只有一个小队,拿不出兵力再投到南坡了。就这样,两个人在阵前戗戗起来。
处于二人之间的旅团长草场辰巳(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0期,滋贺县人)偏向片桐,因为他是第9联队出身,也跟中岛吵了起来。但中岛不听那个,亲自下令,把作为草场旅团预备队的大野联队第2大队补到了南坡。片桐的变阵和中岛的暴躁也说明第二峰的教导总队抵抗之激烈。
三天来,紫金山陷入决死的燃烧中。
城外陷入激战时,南京卫戍司令部设在百子亭的唐生智寓所也遭到日机轰炸,唐生智和他的幕僚办公不辍。幕僚们工作之余谈论得最多的,是各自并不漫长的人生经历。很多人说着说着,就把那些话当成是自己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白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时的南京是何样的南京。
一名参谋对同事说:
假如你幸而还活着,可不要忘记我,请把我死的消息告诉我的家人和友人;反之,我也会和你一样,负起同样的责任。
每一天,只有日落后,日机才会心满意足地飞走。这时候,司令部的人员才走到街上,点着根烟,望着冬日清冷的黄昏,愣一会儿神。
这天晚上11点多,参谋们正处理军情,房子猛地震了一下,玻璃立即粉碎,门窗都倒了下来,后来知道是一枚日军的榴散弹在旁边爆炸,就在参谋们还没反应过来时,日机又在玄武湖附近投下炸弹。一般来说,日机只在白天空袭,而这一次选在了晚上,显然司令部的大致位置被日本人发现了。
但由于日机对唐生智寓所的具体位置还摸不准,所以在四周胡乱轰炸。几乎同一时间,教导总队辎重营设在南京第一公园的总部也遭到日机有针对性的轰炸!
直到现在,我们也很难知道日军是如何获得的情报。估算起来,只有一个可能:南京城里仍有日方的间谍,通过秘密电台把消息发给了城外的日军。
在日机的轰炸中,唐生智不为所动:日本人的几颗炸弹吓不走我。
唐坚持和罗卓英、刘兴两个副司令留下来,就这样,司令部的其他人员迁到了位于中山北路的铁道部地下室。
此时,由于日军已突破外围阵地,参谋处长廖肯和作战科长谭道平连夜拟订了城郭防御计划:
俞济时第74军所属王耀武第51师、冯圣法第58师守牛首山一带据点至河定桥一线(后退至南京城防阵地,王耀武部周志道第151旅驻守水西门外,李天霞第153旅驻守城墙一线;冯圣法的第58师为预备队)。
桂永清教导总队主力仍守紫金山各阵地,一部守光华门、中山门、太平门;
孙元良第88师守雨花台、中华门;
徐源泉第2军团12月8日在下关登陆后守乌龙山一线;
王敬久第87师(沈发藻)放在第88师和教导总队之间,守河定桥至工兵学校一线(后一部移驻光华门);
萧山令的宪兵团和警察部队在清凉山、草场门一线警戒;
叶肇第66军从句容撤下来后,进南京休整;
邓龙光第83军12月8日从镇江撤回南京后,所辖第154师守水西门,第156师开进光华门内,一边休整,一边构建街头堡垒,作巷战之用。
宋希濂第36师仍守挹江门、下关一线,作为总预备队。
此时,又有从镇江、江阴撤到南京的第112师一部(师长霍守义)和第103师残部,后者由副师长戴之奇(黄埔军校潮州军分校2期,贵州兴义人)统领,归桂永清节制。
这里只说第83军,这个部队没参加淞沪战,从广东出发后,抵达苏州时,上海已经陷落,于是奉命向江阴开进,中途又接令归第19集团军司令薛岳节制,并领到去无锡“占领唐桥头阵地”的命令。占领阵地后,军长邓龙光打电话向薛岳报告,没想到薛岳听后第一句话是:邓龙光!我枪毙你!
邓龙光一头雾水。
薛岳说:谁叫你占领唐桥头?我要你占领的是唐头桥!一字之差,两个地名,先是薛岳手下的参谋错发命令,后是第83军错入阵地,无锡很快陷落。
此时的南京,马路上除了布防的军队外,就是一些从外地逃来的难民,而本市市民们几乎都躲在家里,在前途未卜中熬着一分一秒。
时间能过得再快些么?!
在紫金山打起来后的转天,1937年12月9日凌晨,南京光华门外突然发现敌情!
当时,在城头上巡视的教导总队校官在望远镜里看到一队士兵,他们正在光华门外大校机场的一堵墙下休息,抱着步枪,显得非常疲倦。
望远镜里的景象一扫而过,这名校官下意识地以为是友军。但瞬间,他感到不对劲儿,因为他刚才清楚地看到:那队士兵的军服是土黄色的,红领章更是刺目。
日本兵!
他不由大喊一声。
陷落淳化镇后,日军第9师团长吉住良辅跟他的参谋长中川广(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2期,兵库县人)一商量,在上海战中他们金泽第9师团伤亡惨重,战死人数居各师团之首,怎么叫这种伤亡“有最大价值”?得出结论:第9师团必须第一个占领南京,给其他师团瞧瞧。
吉住要他的几个联队长拿出最快的速度打到南京城下。他手下的这几个联队长,伊佐一男(第7联队)和人见秀三(第19联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3期的同学;富士井末吉(第35联队)和胁坂次郎(第36联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9期的同学。他们也在暗自较劲。
结果是,伊佐联队打到了工兵学校,富士井联队打到了中山门东南的陆军兵营,人见联队也开始望见武定门了,而跑得最远的是胁坂联队。他的2000多人,在10多辆坦克的掩护下,趁中国军队换防的间隙(王敬久部换王耀武部),冲过七桥瓮、中和桥,一下子冲到了南京城下的光华门外,在12月9日凌晨朦胧的月色中看到了黑压压的南京城墙,于是鬼子们狂呼“万岁”。
日本人,终于看到了南京的模样。
这其中还有个笑话,也是在9日凌晨,人见联队的突击队摸到南京郊区的上方门时,由于没有月光,日军以为前面矮矮的土堤就是传说中的南京城墙,于是兴奋地向联队长报告:咱联队第一个攻到南京城下啦!搞得11月底才由上海派遣军高级副官升为联队长的人见秀三一阵窃喜,仿佛中了彩票。但没多长时间,又来人向他报告,说:对不起大佐阁下,我们弄错了,前面不是南京……
气得人见秀三大发雷霆:这不拿我耍么?
人见秀三做梦都想他的联队第一个登上南京城,于是下令“猛进”,但遭到王耀武第51师的阻击,把这个联队死死地挡在了武定门外,天亮后,虽然能远远望见南京武定门,但就是打不过去。人见秀三拼了老命跑到第一线指挥,结果他的随身副官白川寿和代理第3大队长藤井伊之助双双被击毙,而他自己也差点送命,最后只能看着胁坂次郎的第36联队摸到南京城下。
胁坂联队很快占领了光华门外大校机场旁的通光营房。
按计划,光华门和门外阵地本应由第87师补防(接替王耀武第51师),但该师12月7日才由镇江撤到南京外郊,这时候还没赶过来,所以光华门暂时由教导总队第1旅第2团谢承瑞(中央军校高等教育班,江西南康人)上校率军代守。
跟税警总团的将校一样,教导总队的军官很多都是留过洋的:总队长桂永清和参谋长邱清泉是留德的,主任参谋廖耀湘和团长谢承瑞是留法的,营一级的工兵营长钮先铭(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江西九江人)是留日的,士兵们每月拿的薪水也比一般士兵多两块银元,进口的捷克步枪他们部队也是第一个用,每个营都有战车防御炮,这对其他部队来说是不敢想的。而且,总队长桂永清虽然是个胖子,但却素重仪表,能进教导总队的士兵,得比其他部队的帅。
光华门突然出现日军,让桂永清大为吃惊,他立即给谢承瑞打电话,命令他固守待援,如果城门丢了,提头来见!
由于此时城里军队不多了,参谋长邱清泉只好把钮先铭的工兵营一部派了出去,随后又向代南京市长、宪兵司令、警察厅长萧山令要人,萧把宪兵教导团的一个加强排派了过去,两支部队紧急增援光华门!
光华门顿时进入战斗状态。
南京城墙是明太祖朱元璋洪武年间修建的,全长超过34公里,有城门13座。城墙最高处超过20米,顶部最宽(也就是厚度了)处达12米,在巨大的城砖之间,浇灌有用石灰、桐油和糯米汁配制而成的特殊黏合液,城墙甚为结实。而且在城门处建有瓮城,可藏兵。16世纪著名传教士利玛窦曾多次游历南京,认为其城墙的坚固与宏伟“超过世界上的任何城市”。作为冷兵器时代建城史上的巅峰之作,明城墙虽然经历了五百多年的岁月侵蚀,但依旧巍峨耸立。
当时南京各城门的情况不一样,中华门和光华门是两重门,挹江门是一重门,通济门则是三重门,除了最外面有两扇城门外,中间和里侧还各有两扇城门。无论几重门,在唐生智宣布南京戒严后,城门内侧都堆起了土包和沙袋,不能随意出入。
城上的守军突然注意到光华门城楼外左侧一百多公尺外有个面粉厂,该厂顶部阁楼居然比光华门城墙还要高一些,而且面粉厂跟城墙距离很近。这把他们吓了一跳。日本人来之前,南京城外所有高出城墙的建筑都已烧毁了,怎么有一条漏网之鱼?一旦被日军发现,占据制高点,光华门就完了。
怎么办?
烧。
怎么出城?
从城墙垛口上结绳而下。
开始是一点点地顺着绳子往下爬,但第一个士兵刚下去一米多,就被飞来的子弹击中。第二个又上,也中弹身亡。
第三个士兵聪明,说:换个垛口吧。他把绳子拴在腰上,绳子留下的长度是城高的三分之二,腰里还盘了几圈。伙伴那边拉紧绳子,他没一点点下,而是跃身一跳,离地面还有三分之一。随后,那名战士把腰里富余的绳子放下去,终于到了城下。后面的八九个战士如法炮制。
日军已明白了他们的企图。
弹飞如雨。
战士们弯着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面粉厂,途中又有四五个战士中弹后猛地倒下。
最后,剩余的士兵胜利地完成了任务,面粉厂被烧了,但他们却再也无法返回城上了。他们下城时,每人带了四枚手榴弹,一支步枪。
他们直扑日军盘踞的通光营房……
12月9日上午,日军坦克开到了光华门外护城河边的大道上,炮口对准城门。第9师团的士兵来自石川、福井、富山三县,胁坂次郎第36联队的士兵来自福井县的鲭江,胁坂一准了认为:他的部队会第一个攻入中国首都。
至于胁坂次郎本人,也确实有些来头。他是胁坂安治的后代。熟悉日本史的人都知道,在日本战国时代,枭雄织田信长死后,手下两员大将丰臣秀吉、柴田胜家,为了争老大,在贱岳这个地方进行过一次决战,最后丰臣依靠他手下七个使枪的武士而取胜,这七武士是: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糟屋武则、片桐且元、加藤嘉明、平野长泰、胁坂安治,这就是日本战国史上鼎鼎大名的“贱岳七本枪”。该战中,胁坂次郎的先人胁坂安治,力刺柴田胜家的猛将佐久间盛政,更是功勋卓越。
胁坂次郎有这样的家史,所以在部队中十分傲慢,觉得在联队长一级中,只有第16师团第9联队的片桐护郎可以跟他并肩,而不把其他联队长乃至师团长放在眼里,还曾在上海派遣军的一个会议上嘲笑过中岛今朝吾。
胁坂次郎脸面狭长,八字胡向上反翘,也就是仁丹胡了,按其部下的描述:“胁坂联队长蓄着被公认为代表刚毅沉着的勇将胡须,在战阵中总是挥舞着一面祖传下来的红色指挥旗……”
在上海战中,胁坂就是挥舞着这面小旗上蹿下跳,上了东京报纸的头条。
光华门有前后两道城门洞,外门洞跟内门洞之间是个瓮城。此时最外面的城门已紧闭,城门后堆起了半门洞高的沙袋。
到12月10日,日机前来助战,开始轰炸城墙,胁坂联队的进攻也猛烈起来。他们将所有的山炮集中起来专打城墙一点,光华门左侧城垣开始坍塌了,慢慢地,形成一个45度的仿佛金字塔一样的斜坡。
光华门遇险后,胁坂次郎把手下第1大队长伊藤善光叫过来,叫他组织敢死队冲击光华门。该大队的4个中队长分别是第1中队长山际喜一少尉、第2中队长竹川薫中尉、第3中队长小川清大尉、第4中队长葛野旷中尉。
伊藤四十多岁,所在大队的大队长战死上海后,他作为补充人员从国内被调来。在上海恶战时,此人曾被打瞎一只眼,东京皇室御赐了一只假眼珠给他(由此看来,这个伊藤有些背景),戴着这个假眼珠,伊藤更卖命了。
按伊藤的布置,第1中队进行第一波攻击,第4中队进行第二波攻击,第2中队为机动部队,第3中队做预备队。机关枪中队和步兵炮小队进行火力掩护。
伊藤把本部放在距光华门150米开外的一座没被破坏的建筑物里,攻击队和预备队都藏在附近。到了傍晚,天色暗下来,伊藤命令山际喜一少尉的第1中队立即突击。
山际喜一出发前,带上了一面巨大的日本国旗。
话说山际还真能跑,在弹雨之下,带着日军一路狂奔,撂下20多条尸体后,竟带着剩下的100多个鬼子冲上了光华门一侧被轰击而形成的斜坡,使出吃奶的劲把日章旗竖在了那里。这是第一面出现在南京城头的日本国旗,时间是12月10日下午5点20分。随后日军在斜坡上挖了上中下三条战壕,山际又派了一个小队突击了光华门城洞。
日本人也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山际带着人跑得太快了,快到没付出太大伤亡就冲上光华门城垣,后面的葛野中队还在纳闷儿:山际这小子怎么跑着跑着就没了?
当看到光华门城垣上竖起日章旗,远处的日军愣了一会儿后,发出一阵狂呼。
但作为第二攻击波的葛野中队要想再上去,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在这个时间差里,城上增援的中国部队过来了,放上了6挺捷克式机枪和重迫击炮,把光华门到伊藤大队本部这150米完全封锁了。这150米基本上没什么建筑物,但伊藤又必须运送食物和弹药给光华门里的日军。
日军在这150米大路上死伤无数。?
伊藤命令葛野中队去增援山际。当葛野带人冲上城垣跟山际会合时,手下的100多人已经所剩无几。
战斗打响后,南京卫戍副司令刘兴、教导总队队长桂永清前去督战。情况最危急时,参谋处处长廖肯带着电话机到了光华门,走之前对谭道平说:我每隔10分钟跟你通一次话,要是电话摇不通了,光华门也就没了。
山际和葛野带人蹲在战壕里有点傻,因为中国士兵从两翼包抄过来了,城楼处的士兵则一个劲朝这边扔手榴弹。简直是瓮中捉鳖。
但胁坂得知伊藤“得手”后很兴奋,有点如梦如幻的意思,这就攻上南京城墙了?太顺利了吧!他下令,伊藤大队即使全部战死,也必须保持现在占领的阵地。
伊藤不住地点头,谁叫他带着皇室赐予的假眼珠呢,可不能丢人啊。于是他决定亲自带着第3中队巩固光华门阵地。按谭道平回忆:光华门情势最危险时,日军组成一支敢死队,队长是个“四十余岁的瘦小的家伙”,他“野兽般带着部下冲过来”,这说的就是伊藤善光。
在通过150米生死线时,第3中队也挂了一半多。伊藤把剩下的人带到了光华门城垣,山际和葛野见他们的大队长来了,很激动:你咋也来了?总之是这个意思。
伊藤点点头,说:大队长在此,你们奋战的事迹,天皇陛下都知道了(难道发的电子邮件?),你们回去搬兵,我坚守在这里。说完,伊藤拄着军刀,坐在沙袋掩体后。他把自己的假眼摘下来,叫山际和葛野带回去转交胁坂,看这意思他要亲自死守了。
此时光华门夜空中,子弹和炮弹密集地划过天际,照明弹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晚上9点多,照明弹打向夜空,中国守军的轻重机枪和手榴弹一起上,三道战壕里的日军一点点地被包围了,他们的还击越来越零星了,到最后残存的日军突然停止射击。
教导总队的战士互相看了看。过了一会儿,4名日本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哇哇地跳出战壕。呵呵,没子弹了。
这时候,前面的士兵正要射击,被班长王端成拦住。他挥了挥手,4名上好刺刀的战士跟了过来。
4名日本士兵与5名中国军人对视着。
黄军装和灰军装在1937年冬天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日本人个子很矮。在冷冷的月光下,战士们看清了日本人的脸:那一张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光从那脸上看,盯着盯着,大家突然被那一张张脸激怒了。
这是南京城墙上第一场白刃战。
在日军的训练中,拼刺刀是非常重要的内容,每个日本兵都有深厚的功底。在清脆的金属碰击声中,4个日本兵面对5名中国军人,丝毫未处下风。一名中国士兵的肋部被刺中。王班长大吼一声,虚晃一枪,再一拨,随后猛地一刺,扎进了一名满脸胡子的日本兵的腹部。另外3个日本兵有点慌,后面又有几个中国士兵跟上来,最后把这几名日本兵解决了。
要撤的时候,一个战士大喊了一声:战壕里还有鬼子!
这时候,佐藤拖着一条被炸断的残腿,拼命拄着军刀,半坐在沙袋上。战士们冲过去,砍下了他的脑袋。随后一看肩章(1937年时的日军军衔在肩章上表现,领章颜色代表军种。到后来才用领章表现军衔),发现是条大鱼:一个中佐!随后伊藤的小脑袋被送回铁道部地下室的卫戍司令部,一个卫兵闻讯后跑过来,冲着伊藤可憎的脑袋就是一拳。
逃回去的山际和葛野把伊藤的假眼珠交给胁坂,哇哇地报告伊藤“英勇战死”的情形。
光华门危急后,桂永清带了一个警卫连前往午朝门督战,在光华门到五龙桥的御道街上分段构筑了5条纵深工事,准备一旦城门失手就打巷战。
唐生智在光华门最危险的时候还是很镇定的,在把司令部的参谋们打发到更安全的铁道部地下室后,自己坐镇百子亭唐公馆,一边喝着茶,一边抽“三炮台”。英美卷烟公司的香烟,是民国军人的最爱,除“三炮台”外,这个公司出品的烟卷还有我们熟悉的老刀、哈德门。
唐生智把电话打到富贵山,对王敬久大发雷霆,叫他派第87师立即驰援光华门。随后又把刚退到南京的第83军第156师的一个团派了去。
王敬久进城后,找桂永清借了个地儿,把指挥部也放在了富贵山地下室。他急忙派手下易安华(黄埔军校3期,江西宜春人)第259旅和陈颐鼎第261旅从城外夹击日军。
说是2个旅,但打到这一步,兵力实际上也就是2个多团了。在光华门城外,战斗中,易安华身上多处受伤,头缠绷带仍挥枪指挥不辍。激战中,第261旅主任参谋倪国鼎为国捐躯。后来,南京陷落时,易旅长战死于莫愁湖。一起殉国的,还有团长谢家珣(黄埔军校5期,江西赣县人)。
龟缩在光华门城洞里的日军一直没被消灭。
谢承瑞跟驰援而来的第156师第932团团副谭廷光少校商议:火攻。
运来几桶汽油,打开盖子,从里城头扔下去,汽油往城门洞里流,用火种诱燃,城门洞里立即大火熊熊,第932团一队士兵腰挂手榴弹,从城上顺着绳子滑下来,到城门洞上面后打住,然后几捆手榴弹都扔了进去。
光华门之战空前激烈,胁坂联队的伤亡已经达到800人,伊藤大队最后只剩下75人,其中第1中队一个没活。助战来的第35联队第3大队长菅原梅吉中佐也去见了伊藤。
光华门岿然不动。